第59章 山灼(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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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陽搖頭, “我那時沒有想過要怎樣,隻是一直心神不寧。我不斷想,要是沒有等到五年十年, 警察就發現了屍體, 萬一查到我們身上,我該怎麽辦?我保證自己會守口如瓶, 但我保證不了他們兩個,尤其是趙若誠, 他是協警,他一定會第一個招供。我想來想去, 發現想要平安, 唯一的解法就是將活人變成死人。我又想了很久,終於想到十全十美的方法——讓警方認為是失蹤的姚威殺了趙若誠。”
空氣仿佛都變得陰冷,像有一條蛇在爬動。
解陽笑了笑, “我算是差一點就成功了吧?我交給姚威的異.丙.酚, 確實讓你們認為他就是凶手。可惜啊, 我沒能立即將他的屍體處理掉。”
海姝問:“後來你去埋屍體的地方看過沒?”
解陽點頭,“去了, 但看不出被動過,我也不可能把土翻出來看,沒想到屍體被人挖了出來。”
海姝說:“你什麽時候知道屍體被挖了?”
“就賞花節那天啊, 網上全都在發。”解陽說, 起初他不能確定那就是唐金栗的屍體, 網上能找到的信息太有限了, 但他莫名就是很慌, 趙若誠倒是很心大地覺得肯定不是。他和姚威在深夜來到埋屍的地方,把土全都挖了出來, 發現屍體不見了。
他感到心髒驟然停下,暈眩讓他一個踉蹌,要不是姚威扶著他,他就要摔倒。姚威哆嗦著強打精神:“沒事,我們說好了,隻要我們什麽都不說,警察就沒辦法!”
解陽回到家,冷靜下來,知道該啟動那個異.丙.酚計劃了。
3月18日,他以商量之後的路為由,將趙若誠約出來。趙若誠緊張歸緊張,但比較樂觀,說自己能打聽到警方的消息,警方現在啥作為都沒有。他笑了笑,趁趙若誠喝了酒反應慢,將過量異.丙.酚推入趙若誠體內。
趙若誠滿眼不信,想掙紮,但已經難以呼吸了。
“睡吧。”解陽說:“姚威很快就去與你作伴了。”
3月20日,他用趙若誠的手機給姚威發去消息,說警方越查越深,他們可能逃不過了,隻有一個辦法能夠自保,那就是一起殺了解陽,再偽裝出解陽畏罪自殺。姚威當然慌了神,正不知所措時,接到解陽的電話。
解陽語氣驚恐:“剛才趙若誠給我發消息,要我,要我殺你滅口。老姚,我幹不出這種事,你快跑!”
姚威在短暫的混亂後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趙若誠這狼心狗肺的,給他和解陽發了相同的消息,目的就是讓他們自相殘殺,隻要他們兩個都死了,那趙若誠就安全了!
“解哥,你聽我說,我也接到他的消息了,我們兩個現在要,要團結!”
這正是解陽想要聽到的,他們約定晚上見麵,商議怎麽對付趙若誠。
入夜,姚威開車來到二立支路,之所以約在這裏見麵,是因為解陽對這裏過分熟悉,他知道夜晚這條路上的每一段陰影,知道如何避開每一個攝像頭。
姚威到了,等了半個小時後,解陽上了他的車,他正要開口,解陽就一針紮了下去。姚威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到死都不明白死的怎麽是自己。
海姝問:“你剛才說處理屍體是怎麽處理?你當天就可以把屍體送走,為什麽藏在太平間?”
解陽苦笑著搖了搖頭,“唐金栗埋得夠深了吧,居然還是被人挖了出來。不保險,隻有你們永遠找不到姚威,我才是安全的。”
自從將異.丙.酚交給姚威,解陽就開始設想各種逃脫法網的方法,他想到讀大學時,曾經有同學因為學校的大體老師不夠,而到外麵的機構進行地下屍檢。機構的存在當然是違法的,也不是任何想去屍檢的學生都能去。至於機構裏的屍體,來源更是絕對保密,一旦有被警方發現的可能,就會全部銷毀。
解陽覺得,將屍體交給他們才是最安全的。
他隱約知道一個叫鄭力的學弟就在做這事,前些年還給他留過聯係方式,他沒有抱太大希望打過去,居然打通了。他試探問現在還收不收屍體,醫院裏有患者想處理親人的屍體。鄭力說收,但是要等一個月。
一個月太長了,他很著急,問能不能快點,鄭力說不能更快了,他要是願意等,就收,不能等,那就自行處理。
他靜下來想了想,覺得警方不會這麽快查到自己,而屍體放在醫院的太平間,就算警方懷疑到自己,也不可能去太平間搜查。他自己處理屍體風險太大,隻要將屍體交給機構,就萬事無憂了。
解陽的肩膀垮了下來,盯著海姝,“沒想到,我最後輸給了個女人。”
海姝在聽到他說收屍體的機構時,眼皮就狠狠跳了起來,一時間,月升山莊那些無名屍體不斷在腦海中徘徊。
B坑的屍體在被埋之前就經曆過反複解剖!
“那個機構叫什麽?給我鄭力的聯係方式!”
解陽搖頭,“我不知道叫什麽,我沒有參與過。鄭力……我另一個手機裏麵有,你們自己去看。”
離開審訊室,海姝抬頭看了看走廊盡頭的窗戶,竟然已經天亮了。她感到有些虛脫,將鄭力的事暫時交給隊友。
解陽雖然招了,但這案子還有一些疑點和看上去過於巧合的地方。唐金栗在被曆思維傷害之後,變成了所謂的“女海王”,她迫切地想要組建家庭,對解陽等三人有試探利用的成分。但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在發現自己給人當了備胎,憤怒和傷心肯定是有的,可會一發不可收拾地殺人嗎?
**殺人的確存在,但三個人同時情緒失控,好像戲劇性了一點。
溫敘端了兩杯咖啡過來,手指上還勾著在早餐攤上買的雞蛋卷餅,“隨便吃點,填個肚子。”
海姝吃了幾口,灌下咖啡,覺得腦子清醒了些,“溫老師,我想問你個問題。”
她說出了剛才想的事,“這種情況在男性群體裏比較普遍嗎?”
溫敘說:“每個人的情緒管理能力不一樣,我隻能說,如果我發現自己真心付出,最後成了備胎,我會提出分手,今後橋歸橋路歸路。就我對男人的理解,很多人都會像我這樣,嚴重一點的心裏長期埋有仇恨,但殺人做不到。不過反過來的情況其實也不少,這些男人通常有個特點。”
海姝認真地聽著,聯想到解陽的證詞,“他們在內心深處都很自卑?”
溫敘點點頭,“尤其是在女性麵前的自卑。這種自卑不止是心理自帶的,往往有某個具體的問題。比方說,趙若誠是協警,不是警察,也不是軍人,他就覺得女人會因此看不起她,所以他以前假扮軍人去騙女人,後來成為協警,也時常吹噓自己就是警察。當他得知唐金栗的另外兩個男朋友是醫生和攝影師,他這個自卑就無限膨脹,他咬定唐金栗就是在侮辱他。”
海姝說:“那他發瘋就有跡可循。姚威和解陽其實或多或少也有問題,解陽是個把自己封閉在二次元世界的宅男,和女性接觸較少,對女性有種恐懼。姚威的問題更大,他表麵和內裏住著兩個不同的靈魂。簡單來說,他們都是因為自卑而精神狀態很不穩定的人,稍微受到刺激或者引導就會爆發……”
溫敘笑道:“理解得很快,瞬間就把握住我們這些男人的心理了。”
海姝沒有因為理清思緒而放鬆,此時她眼前出現了一張女人的麵孔:豐城安娜。
解陽、趙若誠、姚威發瘋固然有個體原因,但為什麽就那麽巧,唐金栗所交的男朋友全是這種人?姚威是豐城安娜介紹給唐金栗的,解陽認識豐城安娜,趙若誠是否與豐城安娜有關係,現在還不得而知。
如果有,那麽豐城安娜在這其中會不會起到了什麽作用?
解陽剛才全程沒有提到豐城安娜,他似乎不是故意將豐城安娜藏起來,隻是覺得沒有豐城安娜的事。可是有個不能被忽略的地方,那就是唐金栗其實不拍動漫相關,她會去展會,並且因此認識解陽,極有可能是因為受到豐城安娜的委托。
還有,劉興在看到豐城安娜的照片之後,反應也極不正常。
他為什麽知道唐金栗被埋在什麽地方?
海姝來不及休息,整個城市醒來了,她立即趕到豐城安娜的住處。但豐城安娜不在,和她住在一起的網紅說她在外地有個拍攝活動,昨天就走了。
另一個壞消息跟著傳來,鄭力的電話已經關機,無法確認人到底在哪裏,而更詭異的是,鄭力這個身份對應的人——也即解陽口中的學弟,在五年前就因心髒病去世了。
解陽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又被帶到了審訊室。
海姝說:“鄭力已經死了。”
解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
海姝問:“你確定和你聯係的真的是你學弟?真的是鄭力。”
解陽茫然地問:“什麽意思?”
海姝說:“你是哪一年見到他?”
解陽想了想,“三年前吧?一個醫生聚會,偶然碰上了,聊了會兒天,他說在幹嘛幹嘛。”
“你那時還記得多年沒見的學弟長什麽樣?”
解陽驚訝地抬頭,“那個人根本不是鄭力?”
海姝點頭,“很有可能,真正的鄭力在五年前就死了。這個人冒用了鄭力的身份。你先回答我,你記得你學弟的樣子嗎?”
解陽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記不清楚,我們以前也沒多熟。但他說他是鄭力,我沒懷疑。”
海姝轉而問下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唐金栗是豐城安娜介紹給姚威?”
解陽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看來你不知道。”海姝說:“豐城安娜簽的其中一個公司就是姚威的公司,起風開雲。”
解陽張了兩下嘴,“這我知道,但我以為,以為他們隻是認識,沒有交集。”
海姝說:“姚威可能也認為你和豐城安娜沒有什麽交集,但你其實是她的狂熱粉絲。解陽,你有沒有一種感覺?你和唐金栗認識是被推動的?”
解陽搖著頭,“不可能!”
海姝說:“事實就是,豐城安娜在你之前就認識了唐金栗,她有時給唐金栗介紹工作,你們相遇的那次展會,就是豐城安娜推薦給唐金栗,也是豐城安娜給她化妝、準備服裝。”
解陽身體突然僵住。
海姝繼續道:“而你,對唐金栗的扮相一見鍾情。”
解陽發抖,“可是安娜為什麽要這麽做?”
海姝說:“她在編織一個陷阱,你們所有人都掉了進去。現在,告訴我,豐城安娜和你說過什麽?”
冷汗從解陽頭上一滴一滴滑落,他的表情變得撕裂,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命運的主宰,他雖然犯罪了,被抓了,沒能逃過去,但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意誌。
原來根本不是嗎?
他想起自己和豐城安娜的初遇,那是在前年的展會上,那可愛靈動的女孩cos了他最愛的女性角色,仿佛從二次元裏走出來的精靈。那之後,任何展會隻要有豐城安娜,他都會出現,也加入了豐城安娜的後援會,有一次線下活動,他還與豐城安娜握手了。
和粉絲聊天的豐城安娜比在舞台上更讓他喜歡,但這種喜歡又是很純粹的,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神和低位的信徒,信徒永遠都隻會仰望女神,而不會妄想玷汙女神。
豐城安娜對他眼熟了,和他說過幾次話,知道他是醫生,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說他好厲害。
後來有一次,他又去展會看豐城安娜,到了才知道,因為行程問題,豐城安娜來不了。他倒不怎麽失望,一個人逛著展,看其他coser,忽然,他看到了唐金栗,眼前一亮。
這個女人的氣質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但恰好是這份格格不入撐起了那個角色。他那時還不知道唐金栗的名字,但拍了很多照。要離開展會時,他有了種衝動,想要認識唐金栗。
以前在麵對豐城安娜時,他從來沒有類似的衝動,他隻需要遠遠地守護豐城安娜就好,但唐金栗更像是個普通人,他可以試著靠近。
展會結束後,他等到了唐金栗,他鼓起勇氣說想請唐金栗吃飯,唐金栗竟然笑著同意了。
海姝說:“這之後呢?你和唐金栗開始發展關係,你還去見過豐城安娜嗎?”
解陽下意識辯解,“我和唐金栗不一樣!我去見豐城安娜隻是粉絲和偶像!”
海姝說:“也就是說你們見過,那你們聊了些什麽?”
解陽越是回憶,臉色就越是難看,他抓住頭發,好似明白了什麽。
他為什麽會發現唐金栗把他當做備胎?是因為有次線下見麵會時,豐城安娜善意地提醒大家,不要在感情裏被騙,一定要確定自己是不是備胎,30歲以上的男男女女談戀愛都沒那麽單純,找備胎的可能性很大。
在他發現自己是備胎之後,主動跟豐城安娜說了這事,就像信徒乞求女神的寬慰。豐城安娜憐憫地看著他,說他是那麽好的一個人,不該被女人辜負,傷害了他的女人都不該被原諒。
潛移默化的,循循善誘的。
解陽駭然地望向海姝,“豐城安娜利用了我、姚威、趙若誠殺死唐金栗?可是為什麽?”
豐城安娜剛結束在外地的拍攝活動,就被當地警察請上警車。她化著少女妝,驚慌失措的模樣楚楚可憐,“你們要幹什麽?放開我!”
控製著她的是女警,耐心地向她解釋,他們接到灰湧市局的合作請求,會將她送到機場。豐城安娜要求和公司通話,起風開雲的合夥人之一接聽了電話,說警方已經來公司了解過情況,希望她到時候誠實向警方交待。
豐城安娜哭笑不得:“可是我什麽都沒做啊。”
飛往灰湧市的航班安全落地,海姝早早等在機場。豐城安娜見到她,終於露出些許笑容,“海警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市局的問詢室裏,海姝說:“你除了介紹姚威給唐金栗認識,還暗中促成了唐金栗與解陽交往。”
豐城安娜睜大無辜的雙眼,“怎麽會呢?而且這個解陽是誰?我不認識。”
海姝拿出解陽和豐城安娜的合照,“他就是解陽。他已經承認,和姚威、趙若誠一起殺害了唐金栗,並拋屍。”
豐城安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漂亮的指甲擋住半張臉,肩膀輕輕發抖。好一會兒,她才平複下來,輕輕“啊”了一聲,“姚哥……姚哥,怎麽會這樣?”
海姝食指在照片上點了點,“先不論姚威,你對他沒有印象?”
豐城安娜顫抖著說:“是他?他是我的粉絲,但我不知道他的真名。這張照片我也可以解釋,展會上會有遊客和我們合照,叫做‘集郵’,不是拍過照就認識啊。”
海姝道:“但解陽說,他因為和唐金栗的感情問題,曾經向你傾訴過,你也給過他意見,說唐金栗是個壞女人。”
事實上,解陽跟豐城安娜提到唐金栗時沒有說到名字,隻是籠統地說是自己的女朋友。海姝想借此探探豐城安娜的反應。
豐城安娜很快回答:“絕對不可能!他是說過她女朋友拿他當備胎,但我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簡妮!怎麽可能是簡妮呢?簡妮不是和姚威在一起嗎?”
海姝拿出一份很長的工作單,“時間過去有點久了,所以查到你去年年初的工作花了點精力。如你上次所說,你很忙,有時明明接了工作,卻因為時間衝突不得不讓給別人。唐金栗去年3月22號替你去展會,從而認識了解陽,她的妝造還是你做的,你很了解你的粉絲想看到什麽樣的女人,你按照解陽的喜好打造了唐金栗。這份工作單顯示,22號你根本沒有其他活動,那我請問,你為什麽要把工作讓給唐金栗?”
“我……”豐城安娜雙手緊握著,看上去都快委屈得哭了,“我記不得了,一定是你們搞錯了,我真的幾乎每天都有活動,如果不是抽不出時間,有錢我為什麽不自己賺呢?還有你說的我按照解陽的喜好打造了簡妮,我圖什麽啊?”
海姝說:“你要利用這三個情緒不穩定的男人,為你殺掉唐金栗。”
豐城安娜胸口不斷起伏,震驚到難以置信地看著海姝,“海警官,你憑什麽這麽說我?我和簡妮無冤無仇!自從我在山上認識了她,我就一直在幫她!我和她沒有事業上的競爭,更沒有生活上的競爭,別說殺了她,我連傷害她的心都沒有!”
說著,豐城安娜雙眼通紅,眼淚像斷線珍珠一般迅速掉下來,一發不可收拾。
海姝也承認自己問得冒險了點,豐城安娜利用解陽三人殺人是一個還未成型的推斷,但她想不出豐城安娜的動機在哪裏,暫時也沒有查到豐城安娜和趙若誠的關係。可是根據解陽的證詞,他確實極有可能是被豐城安娜暗中利用,同樣的情況也許存在於姚威和趙若誠身上。還有一點,唐金栗的屍體最後落到了劉興手上,劉興後來的舉動讓警方偵破了這起殺人案,而劉興對豐城安娜的照片有奇怪反應。
三個加害者,一個被害者,一個複仇者,他們居然都和豐城安娜有聯係。
任何巧合在經驗豐富的刑警眼中都值得懷疑,海姝不可能放過。
海姝歎了口氣,拿來紙巾遞給豐城安娜,“你知道我們是怎麽找到殺害唐金栗的凶手的嗎?”
豐城安娜抽泣著搖頭。
海姝便把過程講了一遍,多次重點提到劉興的名字,時而叫本名,時而以劉傻子指代。她想要在豐城安娜的微表情中看到端倪,但豐城安娜自始至終在哭,淚水將一切反應都模糊了。
海姝最後問:“你認識劉興嗎?”
豐城安娜很確定地說:“不認識。”
“但我很不理解的是,當我給他看你的照片,他的眼神很直白地說:我認識你。”海姝說:“真巧,他們都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