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山灼(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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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陽長得其實不錯, 但氣質有些頹廢,“我不知道還有誰盜了藥,我隻能說我自己沒盜。”
溫敘說:“對了, 異.丙.酚這種藥, 在你們這兒用得多嗎?”
解陽咬肌動了幾下,明顯比剛才緊張, “很少,需要用到這種藥物的患者, 一般也不上我們這兒來。”
溫敘說:“那也就是說,還是有人用到吧?”
解陽看向別處。
“是這樣。”溫敘道:“我們在偵查一起案子時發現有異.丙.酚在市麵上非法流通, 有很大的幾率是從醫院、各個診所裏流出。你在配藥房工作, 有沒有聽說相關情況?”
解陽搖頭,“我不清楚。”
溫敘笑道:“行,耽誤你時間了啊, 有什麽線索記得告訴我。”
解陽點頭致意, 轉身離開。溫敘盯著他的背影瞧了會兒, 心裏有些在意。
隨後,解陽又跟配藥房的其他藥劑師聊了聊, 他們要麽很放鬆,要麽義憤填膺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做違法犯罪的事。和他們相比,解陽的緊繃就顯得更加突出。
溫敘不能說他一定和異.丙.酚有關, 但總覺得他害怕麵對警察, 並且對警察這時候因為盜竊藥物找到他感到意外。這是一種讓他毫無準備的情況。
溫敘提到解陽, 組長立即說小解是配藥房的中流砥柱, 人品很正, 學識也很好,是高材生, 從灰湧醫科大學畢業的呢,雖然不怎麽愛說話,但誰臨時有事,他都會幫忙頂班。
組長說著歎了口氣:“這也和小解沒成家有關,他要是有了家庭啊,可能也抽不出這麽多時間來了。他這年紀也該成家了,但不知怎麽的,他明明有成家意願,但老是告吹!”
另一位藥劑師道:“小解最近應該有情況了吧?說不定喜事將近呢。”
組長說:“對對對,他跟我調了班,說不定是去見大姑娘。”
溫敘問:“什麽調班?”
組長解釋說,他們藥房的工作分為早晚兩個班次,雖然是輪流倒班,但小解主動申請上晚班,照顧有些需要早歸的女同事。但最近小解調了幾回班,說是下班之後有點事。
溫敘說:“是哪幾天調的班?”
組長拿出工作日誌,顯示解陽近期調早班三次,最後兩次的日期讓溫敘皺起眉。那分別是解剖鑒定出來的趙若誠死亡時間(3月18日),和姚威的失蹤時間(3月20日)。
海姝撥通溫敘的電話,說了劉興給出的線索,溫敘道:“正好,我這兒也有一條重要的線索。”
他詳細說了今天在康民醫院發生的事,著重提到解陽,“我暫時還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劉興說的那個人,但他和我說話時的狀態很不對。”
海姝想了想,她雖然沒有見過解陽,但通過溫敘的形容,逐漸在腦海中描摹出一個身影。“因為我們的出現讓他感到措手不及……他性格上有什麽特征?”
溫敘說:“比較沉默,和同事保持著友好但疏離的關係。”
海姝說:“這樣,先明確他的背景,暫時不要把他當嫌疑人對待。”
“行。”
康民醫院內部正在進行藥物排查,發現大量虛假庫存,除了馬葉,還有三人因為盜竊藥物或者私自調用藥物被停職調查。配藥房在這次“清洗”中逃過一劫,組長激動地抱怨盜竊者,大家一同起哄。
也不怪他們生氣,風波開始之後,他們是遭受白眼最多的,外行都覺得他們是藥劑師,藥劑師最方便偷藥,現在真相大白,偷藥的不是他們,還是有人用不信任的眼光看著他們。
組長抱怨完了,回頭看到解陽,轉而安慰起來,“小解,心情不好啊?沒事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這事過陣子就沒人提了!”
解陽心不在焉盤著庫存,點點頭,“嗯。”
組長往外麵看了看,“喲,警察怎麽又來了?”
解陽肩膀輕微一縮,但組長沒有察覺到,對溫敘招呼道:“溫警官,來抓人啊?”
溫敘樂嗬嗬地說:“瞧你說的,哪會動不動就抓人啊?來找小解聊聊。”
解陽冷眼道:“還有什麽事嗎?”
溫敘雙手撐在他麵前的桌上,“有兩個時間想找你核實。”說完又轉向組長,“姐,我能帶小解離開一會兒嗎?我們在這兒說,影響你們工作啊。”
組長連忙說:“能能。小解,好好跟溫警官說啊。”
醫院外,解陽走了兩步就停住,“有什麽話不能在醫院找個房間說嗎?”
溫敘說:“這不是要做筆錄嗎?派出所方便些,還有別的警察在場。”
解陽眼神不善,“你懷疑我?”
溫敘道:“那你說說,我懷疑你什麽?”
解陽臉上的線條緊繃,片刻道:“我怎麽知道?”
“所以要聊聊嘛,別那麽緊張,說清楚了你我都放心。”
到了派出所,溫敘笑著跟民警們打招呼,要了一間問詢室。解陽坐下後,溫敘狀似無意地說:“這好像是王老幹待過的那間啊?”
解陽說:“有什麽你就問吧,我趕時間。”
溫敘點點頭,“3月18號和20號這兩天,你本來是晚班,為什麽換成了早班?”
解陽嘴唇動了幾下,似乎是在思考,“你可能不懂我們的排班規則,上過多次晚班後,本來就能上早班,不存在為什麽。”
“哦?但據我了解,你是主動申請上晚班,如果沒有什麽特殊情況的話,你不會臨時調到早班。我想知道的是,這兩天你下班之後,去幹了什麽?”
又是一段沉默,解陽說:“那是我的私事,我有權保密。”
溫敘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立即說出來,堵了那可恨警察的嘴。你不是說我懷疑你嗎?打消我的懷疑不好?”
解陽說:“你的懷疑毫無根據。”
“那我們來做個認圖遊戲。”溫敘拿出唐金栗的照片,“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解陽隻看了一眼,眉目變得更冷,“不認識。”
溫敘又拿出姚威和趙若誠的照片,“這兩個人呢?”
解陽不耐煩了,“你到底想問什麽?我為什麽非要認識他們?”
溫敘並不理會他的焦躁,仍舊慢條斯理地舉著趙若誠的照片:“這個人,在3月18號夜間被人用異.丙.酚殺死。”再舉姚威的照片,“而這個人,從3月20號開始,音訊全無。”
“太可笑了!”解陽雙眼睜大,“就因為我這兩天調過班,你就認為我有問題?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你要不要查查全市在這兩天調班的人?你查得完嗎?”
“誒,我可沒說過你有問題。”溫敘平靜道:“我隻是很想弄清楚你這兩天為什麽剛好就調班了。我這個人腦子軸,一個問題在那兒卡著,我就會死纏爛打。”
這話說得像句玩笑,卻平白透露出威脅的意味。解陽頓住,視線幾番在溫敘臉上掃過,像是在評估該不該解釋自己那兩天幹了什麽。
幾分鍾後,他說:“我前幾天感冒了,難受,想早點回去休息。”
溫敘說:“也就是說,你很早就回家休息了,沒人為你作證?”
解陽譏諷道:“你一個人在家時,會有人給你作證嗎?”
溫敘道:“我回家經常和物管聊天,沒人跟我聊,我還會跟監控聊。”
解陽低聲道:“神經病。”
“可不能辱罵警察啊。”溫敘哼哼兩聲,“你住哪裏,你不愛跟物管聊天,那我去聊聊。”
解陽說:“不是,你到底要查什麽?我沒有盜藥,也不認識你說的那些人,你為什麽盯著我不放?”
“是啊,為什麽呢……”溫敘心道,當然是因為你奇怪的反應沒有逃過刑警的經驗。
解陽站了起來,問詢中斷。溫敘沒有強行將他留下來,但執意送他回醫院。剛出派出所,一陣激昂的鈴聲響起,溫敘立即看向解陽,同時看過來的還有派出所的年輕女警。
解陽立即拿出手機,接通,“姐,我還在派出所。”
組長嗓門很大,溫敘都聽到了,她問解陽有沒有被為難,需不需要院方的幫助。解陽敷衍了兩句,說自己馬上回去,就把通話掛斷了。
溫敘看著他大步離開,緩緩退後,問小女警:“你知道他那鈴聲是什麽?”
小女警今年才到派出所實習,被市局前輩答話,緊張得臉都紅了,結結巴巴說出一個流行動漫的名字。
溫敘自言自語:“還是個二次元啊?”
解陽不肯交待住在哪裏,但警方有的是辦法。半小時後,溫敘就來到了解陽租住的小區。這小區就在二立支路,條件不好不壞。
溫敘發揮所長,真和物管聊起來了,物管一看解陽的照片,就說:“這不解醫生嗎?住我們這兒挺多年了。”
溫敘提出想看看監控,物管得知他是警察,二話不說就把視頻調出來,還說:“解醫生進入很有規律的,他上夜班,一般晚上1點多回來,中午之後才去上班。”
但3月18日,監控顯示解陽早上6點出門,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應該在下午4點左右回到小區,但這天一直到淩晨,他都沒有出現。而在20號淩晨,也就是他下了19號晚班的時間,他像往常一樣出現在鏡頭中。
溫敘反複拖動進度條,確定解陽在3月18號晚上和19號淩晨,沒有回家。
“你們這兒還有其他出入口嗎?”
物管搖頭,“就這一個。”
溫敘又查3月20日晚上和21號淩晨,解陽也沒有回來。
物管說:“可能是開車?他有車的。”
從小區到康民醫院顯然不用開車,溫敘說:“他今天沒開車走吧?他車是哪一輛?”
物管熱心地幫找。小區年份比較久了,裏麵的停車位嚴重不足,所以很多車都停在外麵。物管先把裏麵找一遍,又沿著二立支路找,終於在離小區一公裏遠的露天停車位上找到了,“就這輛!”
是輛很普通的福特,要說它和周圍的車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它非常幹淨,一看就是剛清洗過,而且在清洗之後基本沒開過。
溫敘細心地拍照,又找物管將視頻拷貝了下來。
海姝市裏村裏兩頭跑,被隋星笑稱為刑偵一隊的司機。她已經趕回市局,和溫敘一起看監控。
除了3月18日和20日這兩個特殊的時間,解陽往前推十天,出入就開始不那麽規律。他離開小區的時間有時提前到了上午9點多,而且是開著車出去,有時回到小區已經是淩晨3點。這些非工作的時間段,他開車幹什麽去了?
海姝食指抵著下巴,“踩點?”
小區的監控保留了三個月,時間往前推,他的作息如物管所說一般規律。而不規律恰恰是在全市激烈討論賞花季上的屍體時。
溫敘還從院方了解到了解陽的個人情況,他今年29歲,不是灰湧市本地人,但自從考到灰湧市讀大學,就留了下來。他的本科院校不錯,因此曾經去規模較大的醫院實習,但沒能待在大醫院,輾轉去了私立,四年前來到康民醫院。
藥劑師在康民醫院是個很不起眼的崗位,有同事問解陽這麽年輕,為什麽不再去大醫院搏一下,解陽說太累了,隻想過安安穩穩的生活。大家也都很理解,雖然大醫院賺得多,名聲響亮,但那確實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的。
解陽似乎和老家沒有什麽聯係,逢年過節需要值班,他很少因為“回家”而請假。物管也說,沒看到過解陽的家人來。
“除了工作,他就是個動漫高手。”溫敘把手機鈴聲的事說了,還隨口哼了兩聲,小女警給他說的名字他差點沒記住,好在說了一半海姝就給他補完整了。
溫敘樂了,“你也是動漫高手?”
海姝不是,但那歌她也聽過,在網上一搜,出現了很多相關的討論、同人、二創、cos。看到其中一組cos時,她忽然眼前一亮,迅速打開豐城安娜的視頻首頁。
溫敘湊過來,“也給我看看。”
視頻不像單一的圖片那樣好搜索,海姝挨個往下看,最終停留在豐城安娜前年8月發布的視頻上。豐城安娜cos的角色,正是解陽手機鈴聲所屬動漫裏的角色,該角色人氣很高,網上可以搜到無數cos,但豐城安娜的熱度最高,被粉絲認為是最還原的cos。
海姝輕輕靠進椅背裏,沉默盯著顯示屏。
溫敘也反應了過來,“嘖,有趣了。”
海姝將豐城安娜的照片釘在白板上,抄著手退後ЅℰℕᏇᎯℕ兩步,“姚威和豐城安娜在工作上有比較密切的關係,姚威也是通過豐城安娜才認識唐金栗。暫時還沒發現豐城安娜和趙若誠有什麽聯係,但解陽很可能知道豐城安娜。”
溫敘跟過來,“解陽是劉興說的醫生的話,這其中關豐城安娜什麽事?”
海姝思索,豐城安娜遊離於整個案件之外,但唐金栗的死又和她有那麽一點關係,可現有的線索還不足以下任何結論。
“解陽在3月18日和20日幹了什麽這件事上撒謊了,我們有理由再次對他進行問詢。”
康民醫院這兩天氣氛緊繃,夜裏到了下班時間,解陽匆匆離開,幾乎沒有在路上停留,徑直回到二立支路。經過他停在路邊的車時,他突然停下腳步,看著玻璃中映出的自己。
路上沒有別的行人,他前後看了看,隻有沉默的路燈和幽深的轉角,可他總覺得黑暗裏有什麽東西正在窺視著自己,玻璃上的那個人也不是他。他像是被魘住了,盯著玻璃一動不動,許久才大喘著氣回神,快步向小區門口走,最後跑了起來。
值班的物管跟他打招呼,“小解,回來啦。”
解陽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突然停下腳步,往門衛室折返過去。物管詫異道:“怎麽了?”
解陽聲音緊繃:“叔,今天有人來找過我嗎?”
物管想了想,“啊,我聽白班的人說,好像警察來調過監控。”
解陽瞳孔一收,“他說了什麽?”
物管道:“這你明天問問老周,我白天不是不在嗎。”
解陽怔怔地說了聲“謝”,緩緩走向單元樓。不久,10-4的窗戶亮起燈,在周圍的漆黑中顯得格外醒目。
解陽在充斥著消毒水味的家中來回踱步,啃咬著手指,神經質地抓起衣服塞進行李箱,又把它們全部拿出來,放回原位。他輕聲念叨著什麽,眼睛看向天花板,最後從櫃子裏拿出備用手機,裝卡開機,撥出一個電話。響了很久,那邊終於接起,一個困倦的男聲傳來:“什麽事啊?這麽晚了?”
解陽穩住情緒,“什麽時候來收貨?”
對方低罵了聲,“不是說好下個月嗎?我這會兒哪裏有空?”
解陽說:“那你找別人來!”
“嘖,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這活兒能找別人?”
解陽吞咽唾沫,“那你最快什麽時候?”
“嘖,都說了下個月下個月……行吧,我下周來,你準備好。”
掛斷電話,解陽在桌上狠狠捶了下。幾分鍾後,他又握緊拳頭,擦了擦額前的冷汗,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道:“沒事,沒關係,都處理好了!”
翌日,解陽按點到康民醫院,還沒換上衣服,組長就緊張兮兮地說:“警察今天又來了。”
解陽一抬頭,看到這次來的是個女人。他低頭回了組長一句:“沒事,你不是說過嗎,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海姝這次帶著正式的調查許可,解陽看了看那白紙黑字,輕蔑道:“你們都已經換了個人來,查的還是我啊?我到底幹了什麽讓你們揪著不放?”
組長見勢不好,趕緊去跟值班的副院長通風報信。她是好心,以為小解被警方為難了,副院長跟警察說一聲,事情就能解決。但副院長一聽,臉色馬上沉了下來,“警察來查解陽,肯定是發現了什麽,我們應該配合。這事你別去摻和。”
“這……”
副院長不耐煩,“還嫌我們院最近的麻煩不夠多嗎?”
海姝收起調查許可,又給解陽看了看自己的證件,“3月20日發生了一起失蹤案,失蹤者的車在開入二立支路之後消失了,而你在當天反常調班,監控顯示,你沒有在下班後回到住處。更奇怪的是,我的同事昨天問你當天的去向時,你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你不舒服,調班回家休息。解醫生,我可以認為,你撒了謊。”
解陽冷冷看著海姝,今天沒看到那個姓溫的警察,他原本鬆了口氣,可這個女人居然比姓溫的更有壓迫力。
海姝說:“請你跟我走一趟,交待清楚你調班的那兩天到底去了哪裏,做了什麽。還有……”她略一停頓,“豐城安娜和你是什麽關係。”
聽到豐城安娜四個字,解陽眼睛陡然睜大。這一瞬,海姝就明白,解陽不僅是喜歡那首主題曲,他一定知道豐城安娜。
解陽清了清嗓子,“溫警官呢?”
“哦,他可能已經到你們小區了吧。”海姝看一眼時間,又看解陽,“鑒於你身上存在的嫌疑,我們同時還申請到了搜查許可。你打算現在過去,還是做了筆錄再過去?”
解陽臉上已有怒容,但不便發作,嘴角敷衍地扯了下,“你們要背著我搜查?”
海姝說:“我這不是來告知你了嗎?也可以陪同你一起過去。”
解陽冷哼,“你們冤枉守法公民,我沒有做過違法犯罪的事,你們什麽都搜不到。”
一刻鍾後,海姝和解陽來到小區,溫敘已經做好了勘查的準備,笑道:“程危那小子是不是在龜白村摸魚啊?他的工作都要我來做。”
房門打開,撲麵而來的就是消毒水味。海姝頗有深意地看了解陽一眼,解陽拿起鞋櫃上的免洗凝膠,在手上搓了搓,“我在醫院工作,習慣做掃除時在屋裏用一些消毒水。”
溫敘點點頭,“理解。”
這個小區的房子有些舊了,但屋內的陳設簡潔幹淨,幾乎沒有壓縮空間的大櫃子。廚衛的垃圾全都被丟掉了,家具和地板一層不染。
解陽說,他上班時間晚,上午有空就會做清潔,離家時倒掉一天產生的所有垃圾。
但與這一套風格冷淡的房子相比,放在書櫃裏、飄窗上的二次元手辦和抱枕就有些過於熱情奔放了。
海姝拿起一個身上沒有多少布料的手辦,那正是豐城安娜cos的角色,“你果然喜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