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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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姝回市局之後, 詳細看了看拷來的劇本,她完全是個外行,但也看得出這劇本寫得沒什麽意思。
現在唐金栗案的另一個關鍵人物浮現了, 曆思維, 雖然沒有線索顯示他在去年3月之後與唐金栗還有聯係,但他們之間關係複雜, 且曆思維顯然有所隱瞞。
海姝決定將他作為突破口,又去了千心區奈何巷老居民區一趟。
“這個男的我見過!”租房子給唐金栗的高婦人說:“有段時間小唐總坐他的車。這裏不是不好停車嗎?我還給他們指過路。”
海姝又問:“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高婦人想了半天, “哎喲這可久了,去年就沒怎麽見過。”
“那唐金栗還和其他人一同出現過嗎?”
“有, 也是男的, 但樣子我說不出來,你要有照片我還能認認。不過啊,這個男的我見得最多, 別的你給我看, 我也不一定看得出來。”
海姝聯係曆思維來一趟市局, 曆思維說:“是要劇本嗎?海警官,我這還沒找到。”
海姝說:“和劇本沒什麽關係, 有人說在唐金栗的住處附近見過你送她回家。”
曆思維頓時不做聲。
海姝說:“不方便的話我去找你也行。”
曆思維壓低聲音道:“我在家,海警官,你別來, 我馬上去你們局!”
灰湧市在春天經常下雨, 不大, 卻可以讓一個匆匆趕路的人顯得狼狽。曆思維沒打傘, 來到市局時頭發濕漉漉的, 海姝遞給他一張表格,需要簽名, 他彎腰寫字時手輕輕顫抖。
海姝給他倒了杯熱水,他連聲道謝,又說:“唐金栗的死真的和我沒有關係!”
海姝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和唐金栗除了老板和雇員的關係,還有什麽關係?”
曆思維緊緊握著杯子,裏麵的水被擠了出來,燙得他一哆嗦。
海姝說:“我既然找到你,就說明我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曆總,要不你現在就把唐金栗另外兩個劇本拿出來?”
曆思維著急道:“我確實沒找到!”
海姝說:“那就回答我的問題,你,和唐金栗,是什麽關係?”
一陣沉默後,曆思維長歎一聲,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追求過她。”
如屈女士所猜測的那樣,曆思維在唐金栗到天明傳媒麵試那天,對唐金栗一見鍾情,並且插手了招聘,讓唐金栗成為公司的兼職編劇。
其實天明傳媒大多數員工都是兼職,除了按照別人給的大綱寫劇本,還可以幹其他事。唐金栗表現得很愛學,時常向各位首席編劇取經。
那時曆思維沒有直白地對唐金栗示好,唐金栗漂亮雖漂亮,但性格似乎有些古怪,時不時對社會問題發出一些激烈的觀點,對工具人編劇的工作很不理解。
曆思維已婚,雖然早就和名義上的妻子各過各,但要找一個情人的話,太情緒化的總是不太妙。但一段時間後,曆思維發現自己真的著了唐金栗的道兒,甚至做出加錢讓首席編劇給唐金栗當槍.手的事。
那時他們的關係已經親了一些,唐金栗似乎覺得他是個開明的、願意聽員工意見的老板,所以經常來找他聊聊劇本、行業,有時還談下人生。他也借此向唐金栗表達好感,經常找理由送她回家。
他看到唐金栗租住的是沒有電梯和物業的老房子,覺得心酸,委婉建議唐金栗換個地方,至於錢,他來想辦法。
唐金栗卻說:“曆總,你給我這份工作,我已經很感激了,怎麽好意思再讓你解決房子的問題?”
曆思維心裏的天平更加傾斜,明知道唐金栗的水平無法滿足客戶的需求,還是將接來的大綱交給她。她寫得差,那也無所謂,他會找一個首席編劇來“潤色”。唐金栗的本子無法通過,就拿不到錢,他幹脆自掏腰包,讓財務以稿酬的形式發給唐金栗。
久而久之,曆思維雖然沒有說破,但兩人的關係越來越親密,他很確定,唐金栗知道自己是什麽意思。他不是隻付出不求回報的男人,他做了這麽多,最終目的就是讓唐金栗給自己當情人。
在唐金栗又交了一個“廢品”劇本後,他約唐金栗出來,說是要聊聊稿子,但那次在高檔西餐廳的見麵,實際上是他準備的告白。
唐金栗微笑看著他,臉上沒有驚訝和欣喜的表情,好像早就猜到他會這麽做。他調查過唐金栗的家庭,父母做生意,家境不錯,但家裏有個弟弟,她過年都不回家,一個人住著破舊的老房子,很可能是因為家裏重男輕女。換句話說,她沒有家庭可以依靠,這樣的女人,他簡直沒有理由得不到。
但唐金栗沒有直接答應他,問了問他的妻子。他自認為很坦然地說,和妻子的婚姻有互相利用的成分,已經半年多沒有見麵。
唐金栗問:“那你們會離婚嗎?”
曆思維心裏很清楚,自己和妻子絕對不會離婚,嘴上卻道:“隻要你答應我。”
唐金栗笑笑,直到晚餐結束,也沒有明說答應或者不答應。但他們實際上的關係已經成了情人,曆思維帶唐金栗去酒店,承諾送包送首飾,但唐金栗不要這些。曆思維問她要什麽,她笑了笑,說先存著,自己還沒有想好。
在公司,唐金栗與曆思維保持著距離,她對待工作顯得很積極,但劇本寫得不僅沒有進步,還一次比一次糟糕。曆思維發現她在視頻平台上投稿,她問自己能不能簽約平台,曆思維沒有阻止,心說拍點美照比寫劇本更適合你。
就這麽過了快一年,曆思維起初的新鮮勁兒已經退了,而唐金栗正好在這時提出,想寫個屬於自己的劇本——不要大綱,也不要別人來修改,等劇本完成了,天明傳媒策劃拍成劇。
曆思維一聽,幾乎笑了。他當初提出給唐金栗買首飾買包,唐金栗都不要,原來是憋了這麽個大招。可他怎麽可能為這個女人投資拍劇,他瘋了嗎?歸根到底唐金栗隻是他的情婦,還是個年齡偏大的情婦。他打心眼裏瞧不起唐金栗。
但唐金栗似乎覺得他真的會掏這個錢,那天在酒店賣力討好他,又說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了,問他打算什麽時候離婚。他有些煩,隻說了句:“再看吧。”
這之後,他有意冷落唐金栗,正好有一個外地的工作需要他過去。他以為唐金栗會經常發消息來,但唐金栗居然一次都沒有主動找過他。這倒是把他的心勾起來了,他每天都看“緩緩啊緩緩”,發現唐金栗發視頻的頻率變高了,似乎已經得到平台的推薦,粉絲漲得飛快。他很不爽,提前結束工作,回到灰湧市的第一件事就是約唐金栗。
但唐金栗拒絕了他,說是拍了一天視頻,很累。
他逐漸發現唐金栗變了,和他疏遠,來公司的頻率也越來越少。男人就是賤,是他自己瞧不上唐金栗,但等唐金栗似乎要結束這段關係時,他卻急了。他約了很多次,直到語氣中透露出急不可耐,唐金栗才勉為其難和他來到酒店。
“曆總,我想要一個家庭,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家庭,就不要再纏著我。”
曆思維喝了酒,腦子不清新,“你知道我不可能和她離婚!我公司有一半錢是她家出的,離婚對我、對她的事業都有毀滅性影響!”
唐金栗眼神悲戚,“那我就一輩子給你當情人嗎?”
“這有什麽不好呢?寶貝,我的錢都給你花,你不用工作,想幹什麽幹什麽。”
“我想拍戲,拍我的劇本。”
曆思維借著酒意,“好!但你要給我時間,我來安排!”
酒後的話當不得真,曆思維一覺醒來就後悔昨晚做出的承諾,但他也沒什麽所謂,把唐金栗釣著就行。
此後,唐金栗幾次給他提劇本的事,他都敷衍過去了。去年2月底,唐金栗正式提出離職,他如遭當頭棒喝。
“曆總,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有兩個心願,一是拍一部屬於我的電視劇,一是結婚,有一個屬於我的家庭。”唐金栗平靜地說:“我以為你可以給我,但你承諾了,但兩個都沒有實現。”
到這時曆思維還覺得她是在威脅,“我說了我會安排的,小金,你別太急了。”
唐金栗笑著搖頭,“我不想再等了,謝謝你的照顧。”
曆思維在氣頭上,唐金栗隻是他的情婦,向來隻有他讓情婦滾,什麽時候輪到情婦給他甩臉子了?他冷著臉對唐金栗說:“你要想清楚,離開我這裏,就沒有人為你的生活買單了,你也許永遠都隻能住在那個破房子裏!”
唐金栗說:“不勞費心。”
唐金栗走後,曆思維越想越憋屈,忍不住跟蹤唐金栗,很快發現她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還不止一個!
曆思維暴跳如雷,衝到唐金栗家中要解釋。
唐金栗說:“曆總,我的原生家庭帶給我的隻有傷害,所以我必須建立一個新的家庭,你給不了我,就不要再來纏著我。”
曆思維譏諷道:“所以你同時釣了一群?”
唐金栗沉默了會兒,“當我隻有你一個時,我沒有選擇權。”
那天自然是不歡而散,但曆思維在短暫的失控後很快想開了,沒必要為一個情婦置氣,唐金栗和事業相比就是個放了就沒了的屁。
海姝說:“所以,你從唐金栗家離開之後,再也沒和她見過麵?”
曆思維點頭,“我那時有項目要離開灰湧市,忙過那一陣之後,我心裏就再沒有這個人了。我沒有殺她,真的犯不著。”
海姝沉思片刻,“你剛才說,看到她和很多男人在一起?”
曆思維嘴角扯出一個不屑的笑,“我現在算是想明白她是什麽人了——她根本不愛我,隻愛我可以給她的東西。她說她要有選擇,聽聽,這話說得多無辜,不就是要找一群備胎把她圍著嗎?賤不賤啊?”
海姝臉色一寒,曆思維立即打住,尷尬道:“我意思是,她在感情上也不是什麽好人,她和我分得那麽利索,說不定早就和別人勾搭上了。”
海姝問:“那你知道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男人都是誰嗎?”
“不知道,但看穿著打扮,不是什麽有錢人。”曆思維忽然反應過來,“不會是那些人殺死她了吧?”
海姝說:“當你發現自己被‘背叛’時,你有殺了唐金栗的衝動嗎?”
曆思維飛快表態,“我至於嗎?我和她本來就是玩玩兒而已。”
送走曆思維,海姝盯著筆記本想,唐金栗為了有“選擇”,所以同時“考察”了多位男性,這些人和隻是玩玩兒的曆思維不同,如果有人動了真情,但發現唐金栗隻是想找備胎,那他會怎麽做?
嫌疑人知道唐金栗的住處,從後續發布的視頻來看,他對唐金栗的生活也很熟悉,也許就是曆思維看到的那些陪在唐金栗身邊的男人。
那麽劉傻子在這之中起到什麽作用?
海姝驅車前往龜白村,路上接到隋星的電話,排查中出現了新的線索——村裏除了劉家,還有兩家人在開發旅遊資源之前先後失蹤。
“兩戶失蹤是怎麽回事?”海姝趕到龜白村派出所,上樓上得太急,稍微有些喘。旁邊忽然出現一瓶小可樂,她看也沒看是誰遞來的,就拿過來擰ЅℰℕᏇᎯℕ開灌下一口,“謝謝。”
“客氣。”
聽到這一聲,海姝才轉過身,謝驚嶼已經走到對麵的桌子邊靠著,百無聊賴地衝她揮手。
海姝眉心蹙了下,“你怎麽在這裏?”
謝驚嶼反問 :“我也有職務在身,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隋星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倆說起話來怪怪的,於是打起圓場來,“你們上次不是被村民圍了嗎,還好有謝老弟在,喬隊請他們特勤來保護我們安全。”
海姝眼皮一跳,“謝老弟?”
隋星不明就裏,“啊,喬隊這麽說的,是吧謝老弟?”
謝驚嶼笑道:“對啊。”
海姝沒工夫閑扯,回到正題上,“是哪兩家失蹤了?”
隋星勾了下手,讓海姝來電腦前看問詢記錄,“程危這陣子不是一直在村裏和村民聊天嗎,有個村民無意中提到,劉傻子以前還挺有女生緣,沒傻之前班上好些女孩都願意和他玩。”
海姝有些無語,“10歲之前那也叫女生緣啊?”
“聽我說完嘛。”隋星道:“他9歲不是落水傻了嗎,雖然還是個長得可愛的小孩,但話說不清楚了,眼神也癡癡傻傻的,有時還流口水,女孩兒們再也不願意和他玩了。不過有個個例,這女孩叫李雲婷。”
“李雲婷?”海姝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村民,在她印象中,龜白村沒有姓李的人家。
隋星說,程危一聽到這個女孩的名字,就覺得有門,立即把那村民弄到派出所來做筆錄。村民當然慌了,不願意說,但程危半是講道理半是威脅,楞是讓村民說出了李雲婷和整個李家的情況。
原來,這李家是從別的地方搬到龜白村來的,而且他們之所以會搬來,還和劉傻子家有點關係。村民一知半解,記得當時是劉傻子家的男人在外麵打工,認識了李家的男人,不知怎麽就把李家忽悠到了這窮鄉僻壤——那時龜白村是真的窮,除了大山什麽都沒有。
李家來了以後日子過得倒還湊合,反正在農村,有塊地蓋房子,能種點東西,基本就能活下去。李家搬來時,李雲婷還是個沒上學的小姑娘,年紀和劉傻子差不多,和劉傻子讀一個班。
李雲婷紮著兩個羊角辮,很會跳舞,是班上的文藝委員,男孩都愛去李雲婷身邊招搖過市。但因為家裏的關係,李雲婷經常招呼獨自一個人的劉傻子一起玩。
後來劉傻子溺水,一直不來學校,李雲婷推掉了不少文藝活動。班上有人猜測,李雲婷肯定是去找劉傻子了。
小孩們一天天長大,越來越多的人遺忘了那個曾經的天才,但李雲婷居然還偶爾去劉家坐坐。那時他們都十六七歲了,劉傻子早就是個廢物,李雲婷卻已經是娉婷美女。村裏不少人都在追李雲婷,她卻一個都看不上,隻和劉傻子好。
大家要說對劉傻子沒怨氣,那也不可能,但劉傻子是個傻子啊,他們四肢健全頭腦健全,犯得著和一個傻子爭風吃醋嗎?
男人們湊在一起,靠著貶低劉傻子,又把誌氣給漲回來了,下次看到李雲婷,還要屁顛顛地湊上去獻個殷勤。
程危問村民,“那李雲婷是和劉傻子有點什麽?”
村民卻斬釘截鐵地說:“怎麽可能?李雲婷連我們這些能賺錢的都看不上,能看得上劉傻子?嗐,她就是可憐劉傻子,女人都這樣,喜歡同情弱者。劉傻子在家裏人煩狗厭的,她去關心關心有啥不好呢?”
村民們怎麽評價李雲婷對劉傻子的感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龜白村現在已經沒有李家了。村民回憶來回憶去,說在劉家父母去找兩個兒子之後,李家人就搬走了,具體搬到哪裏去了,沒人知道,而李雲婷是在更早之前就離開了龜白村,聽說是在灰湧市裏找到了工作。
程危以此為線索,找到更多村民,他們的說法相似,李雲婷先出去打拚,後來可能事業有成,就把父母給接走了。李家在龜白村本來就沒有根,自始至終都像外地人,所以沒有人關心他們到底去了哪裏,幾年之後,除了一些男人時不時懷念一下李雲婷,已經沒人再提起李家。
在查李家時,另外一戶離開龜白村的人家浮出水麵,這戶人家姓斯,雖然他們是龜白村本地人,但比李家更容易被遺忘。斯家在龜白村還沒有發跡的時候,就是村裏最窮的,房子蓋得最差,家裏男人老是生病,上有老下有小,單是醫藥費就讓斯家很吃不消。
好在斯家有個能幹的兒媳婦,一年四季,她像個男人一樣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家庭。村裏的婦人們閑來沒事就愛聚在一起嘮嗑,她從來不參加,因為沒有時間。女人們因此疏遠她,而疏遠她,就等於疏遠整個斯家,這使得斯家在村裏像一座孤島,無人問津。
但斯家還是出了一件引人關注的事——某一年,斯家女人辛辛苦苦拉扯的兩個小孩裏,大的那個丟了。
丟的是個男孩。
女人發了瘋地找,但哪裏找得到,人們都說,孩子是被人販子給拐走了。
這件事讓女人大病一場,她不斷責備自己,覺得是自己不小心,才弄丟了孩子。旁人說什麽都沒用,沒過多久,她就鬱鬱而終。
女人死了後,斯家像是沒了脊梁,兩個老人先後去世,隻剩下病懨懨的男人和小女兒。那幾年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過的。大家都覺得斯家男人活不了多久了,但他居然熬到了村裏開始搞旅遊的時候。
眼看好日子馬上就要到了,斯家男人卻發了病,需要去大醫院治療,他那小女兒陪著他去城裏,但一直沒有回來。劉村長帶著人去探望,帶回來的消息是男人從醫院跑了。
“跑了?跑去哪裏了?”大家紛紛問道。
“還不是覺得活著太累,也沒那麽多錢治,不想拖累女兒。”劉村長紅著眼睛跟村民們解釋,他們去的時候,斯家那小女兒也不見了,肯定是找人去了。
那年正是村裏開始修農家樂的時候,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事,奔不完的前程,雖然可憐斯家,但這廉價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除了劉村長等人,也沒有別的村民再去市裏幫忙找人,不到半年,大家似乎就徹底忘了他們,他們也再沒有回來過。
隋星抄起手臂,“海隊,這三家說是離開龜白村,但實際上就是失蹤了。雖然我們現在查得還不夠詳細,但這十年裏,他們似乎沒有在社會上有過活動的跡象。這是我畫的時間線,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