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沙漏(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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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雀還是沒有消息, 比警方更著急的是刻心律所。刻心名義上有四名合夥人,高明雀隻是其中之一。在很多外人眼裏,高明雀這個女合夥人不過是刻心的吉祥物, 點綴一下, 法律圈仍是男人主宰的戰場。然而事實卻是,高明雀才是真正的話事人, 她出資最多,刻心可以說是在她的掌控下運作。
刻心的混亂也給了警方掌握更多線索的機會, 早前海姝接觸的常律師終於意識到高明雀挖自己來到刻心的目的可能不單純,忐忑地問:“高律到底在做什麽?我是不是成了她的工具?她要是犯事了, 會牽扯到我嗎?我是不知情的啊!”
海姝讓常律師說服刻心的其他刑辯律師, 讓他們都到市局來做個筆錄。
刻心共有刑辯律師十二人,數量絕不算多,但仔細了解他們的身份, 就會發現, 他們都是有各自資源、門路的大狀, 年齡在35歲以上,全都不是刻心出身。而在其他領域, 刻心通常會招收應屆畢業生加以培訓,就像水靜深那樣。
這十二人都說,來到刻心是因為高明雀。
高明雀單獨找到他們, 開出豐厚的工資, 並且承諾他們來到刻心之後, 一定有重要案子可打, 同時也許諾他們有相較於其他律所更加寬鬆的選擇權, 他們可以自行決定某個案子是接還是不接。一旦他們選擇接,刻心將提供全方麵的支持。
眾所周知, 刑事辯護很特殊,律師們經常受到多方麵的威脅,使得很多律師鬱鬱不得誌,律所如果支持,他們身上的壓力會小很多,這一點吸引力甚至超過了優越的酬勞。
這些律師承認,高明雀有時會參與到案子的前期梳理中,提供建議。她雖然不是刑辯律師,但提出的方向往往很有用。一位律師說,他總結過高明雀選案子的思路——不是所有為“惡”辯護的案子都接,接的通常是在大眾眼中,被告很冤枉,或者有非常大的苦衷,這樣的案子。
海姝問他們,高明雀有沒有提到過杞雲市炮彈廠副廠長黃戰勇的案子,大部分律師搖頭。但有位律師說:“我跟她聊過,不過是我主動提的。”
海姝說:“她是什麽反應?”
律師想了想,“她有點奇怪,突然一下愣住了,我當時還想,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這位律師是杞雲市人,詳細了解過黃戰勇的案子。那次,他接了個和黃戰勇案有些相似的案子,一個經理買凶殺死另一名經理。高明雀照例來和他討論辯護方向,休息時他突然提及黃戰勇案,高明雀的臉頓時白了下來。
不過沒多久,高明雀恢複正常,說她也知道黃戰勇案,問他對那個案子有什麽看法。
他很客觀地說,那案子對黃戰勇的判決太重了,一是當時炮彈廠的輿論聲勢太高,輕判難以服眾,二是黃戰勇的律師根本沒有為他爭取什麽,隻知道讓黃戰勇承認殺害正廠長,說這樣可以爭取輕判,但後來的事實大家都清楚。
其實那案子可挖掘的東西多了去了,黃戰勇起初一直否認是自己殺了正廠長,要不是律師的一再勸說,他可能不會承認,那麽到底是不是他動的手,難說。
還有一個關鍵的地方,炮彈廠出了養牛場的命案,全市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裏,警方壓力非常大,養牛場那案子破不了,就逮個其他的案子來破,以現在的目光來看,黃戰勇案的前期調查根本不充分。
最後,是黃戰勇的妻女。律師笑嗬嗬地說,如果是他來做辯護,他一定會好好利用黃戰勇的妻女,感情牌本就是一種允許使用的手段。
高明雀聽完,沉默了很久,然後笑了笑,說她的想法也差不多。
這事就這麽揭過去了,律師也沒有想太多。但現在突然被警察問到,仔細想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高律不會和那個案子有什麽關係吧?”
海姝想,看,連並不知道高明雀可能就是黃雨嘉的人,都能從高明雀失常的反應中看出她和黃戰勇案的關係。
不過從這位律師的話語中,海姝還得到一個很關鍵的信息——黃戰勇起初一直不認罪,是律師勸說他認罪爭取輕判。
黃戰勇案難道有問題?
海姝想親自去一趟杞雲市,但著實有些走不開。
此時,連西市,謝驚嶼再一次找到高爽。
高爽一見到他,臉都綠了,“你怎麽又來了?”
謝驚嶼笑了笑,“我想去高靈夫婦以前住的地方,你給行個方便?”
高爽說:“那裏早就沒人了,你去幹什麽?”
謝驚嶼說:“警察的事,你確定要打聽?”
高爽吃癟,猶豫半天,本來想安排手下帶謝驚嶼過去,但害怕手下說出不該說的話,隻得不情不願地自己開車。
“這幾年新城建起來,老城就變荒涼了。”高爽看了眼窗外的景色,“高靈他們住的是老城當年最好的別墅區,現在基本都租給公司辦公了。”
謝驚嶼點點頭,隨口問:“那你們其他高家人以前也住那附近?”
“我不。”高爽不屑道:“我有先見之明,早就搬新城來了。”
果然如高靈所說,昔日富麗堂皇的別墅區已經成了小公司紮堆的地方,高爽找物管要了鑰匙,對謝驚嶼,“你不會進去參觀還要我當導遊吧?”
謝驚嶼嗤笑,“有事再找你。”
高爽不忿地嘀咕:“你最好永遠別再找我。”
謝驚嶼在老舊的別墅門口站了會兒,獨自開門進入。空氣裏帶著久不通風的黴味,陳設是過時的誇張浮華。
這裏是高明雀和高靈夫婦一同生活的地方,但據說在高靈夫婦去世之後,高明雀參加完葬禮,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如果沒人動過裏麵的東西,那麽它應該還保留著當年的些許生活痕跡。
謝驚嶼來到落地窗邊,這裏有一扇通往花園的門,鎖已經生鏽了,花園裏的草木無人打理,在這個季節瘋長,倒是比其他精心修飾的花園更加綠意蔥蔥。
謝驚嶼打開一樓每一個櫃子抽屜,有不少法律相關的資料,上麵是兩種不同的筆跡,可能是陳霜和高明雀所寫。
樓上還有兩層,二樓是高靈夫婦的房間、書房、客房,三樓是高明雀的房間,還有一個很大的露台。謝驚嶼一一查看,高靈夫婦的房間最大,連著衣帽間和一個小號書房。拉開小號書房的櫃子時,謝驚嶼聞到一股很輕微的香氣。
它像是已經在這裏存在了很久,馬上就要消散。
謝驚嶼皺起眉,視線迅速在櫃子裏掃過,這香氣他聞到過,如果他沒有辨別錯,李雲房間裏也是這種味道!
來自M國客根邦的熏香!
櫃子裏放著不少舊書,書頁的味道漸漸覆蓋熏香的味道,謝驚嶼將這些書全部搬出來,在櫃子的底部角落發現了被壓扁的細長條紙盒,裏麵裝的正是熏香。
謝驚嶼盯著手上的熏香,眉心收得越來越緊。
李雲長期使用熏香,海姝說桑切斯身上似乎有同樣的熏香,現在在高靈夫婦的家中又發現了這個熏香。
李雲無疑是線索最中心的人物,他極有可能是荀蘇蘇口中的“空相”,是他將湧恒集團推向犯罪。
他與桑切斯看似毫無關係,但李雲真正的身份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永遠的謎,桑切斯兩個國籍一個是A國,一個是G國,但他並非白種人,如果他使用的確實是這種熏香,他更可能是M國人。
李雲的沙漏圖案和謝小龍的一致,謝小龍的死間接導致警方查到黃戰勇犯下的罪行,黃雨嘉成為孤兒,被高靈夫婦收養,變成高明雀。
高靈夫婦的家中有熏香。
這些人被沙漏、熏香連接到了一起!
謝驚嶼胸膛像是噴湧出了灼熱的岩漿,這二十年來,他經曆過治療,追逐過真相,卻一直無法找到殺害謝小龍的凶手。但此刻,激烈跳動的心髒讓他意識到,他距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他跪在地上,弓起肩背,難以克製地發抖,喉嚨擠出沉悶的笑聲。
“什麽?高家也有熏香?”海姝接到謝驚嶼的電話,頭腦中猶如劃過一道閃電。
謝驚嶼像轉筆一樣轉著裝熏香的細長條紙盒,“高靈夫婦突然的改變可能並不是在進軍杞雲市時受挫,而是被李雲所蠱惑。李雲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玩弄人心。”
海姝拿起筆,冷靜地思考。
沒錯,李雲擅長玩弄人心。他躲藏在周屏鎮,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寬容博愛的廠長,他悉心培養廣永國,接納梁瀾軍和趙月,而在灰湧市,他是背後操縱湧恒集團的“空相”。
即便在他被困於養老院時,他還能蠱惑張純羽。張純羽差一點就要殺死親生母親。
那麽李雲**高靈夫婦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然後他將黃雨嘉交到了他們的手上?
高靈夫婦去杞雲市時,灰湧市還陷在湧恒集團的噩夢中,但李雲不會被任何人注意,他完全有機會去杞雲市。
而那時杞雲市還有個重點人物——桑切斯。
難道他們當時都在杞雲市?
“我有一個想法。”海姝說。
謝驚嶼道:“我聽著。”
海姝深吸一口氣,“李雲是最早的‘空相’,他播撒了許多犯罪的種子,湧恒集團無疑是最‘成功’的一個。但他還栽培了桑切斯——這人有可能是他的同族,以及高靈夫婦。高靈夫婦死去之後,高明雀成了接班人。湧恒集團覆滅前後,因為某個原因,李雲陷入危機,可能是成熟的種子想要取代他?讓他消失?他隻能配合他們,假死,然後長期被困在養老院。細節我現在想象不到,但事實就是,他幾乎廢在了養老院。在後李雲時代,種子們都想成為新的‘空相’,扶植自己的勢力,廣永國、劉布泉就是被扶植的一方,盛巋然也參與其中,但很顯然,他並沒有被洗腦控製,他是相對獨立的一方。現在,種子已經到了必須吃掉對方的地步。”
謝驚嶼說:“桑切斯和高明雀都是種子,高明雀讓周飛航發送月升山莊的視頻,是高明雀占了先手。廣永國和劉布泉是桑ЅℰℕᏇᎯℕ切斯的人,現在桑切斯回擊了。”
海姝說:“我們恐怕已經被卷入了他們的紛爭。”
高明雀行蹤不明,但桑切斯還在灰湧市,海姝決定不管怎樣,先去會一會這號人物。
桑切斯今天不在斯蒂雲國際學校,而是在金聲藝術的總部展館,有一場畫展最近在這裏舉辦。海姝和溫敘來到展館,像模像樣地欣賞了會兒,看到桑切斯出現,海姝跟了上去。
桑切斯隻是出席片刻,不久就離開,海姝擋在他去車庫的路上,“桑切斯先生。”
桑切斯抬起一邊眉毛,打量她片刻,和顏悅色道:“海警官,我們在我的學校見過,你也來看展?”
海姝笑了笑,“來看展,也來試試能不能遇到你。”
桑切斯說:“哦?找我有什麽事嗎?”
海姝看看桑切斯身後的助理,“方便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桑切斯看向助理,助理說:“先生,您一會兒還有安排。”
桑切斯轉回來,笑道:“海警官,如果是私事,那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海姝出示喬恒簽字的許可證,“那就要麻煩你重新安排一下時間了。”
桑切斯顯露出一絲不悅,但很快又笑起來,讓助理先離開,領著海姝向位於展館另一側的會客廳走去。
會客廳和展館的風格一致,有種鋒利而冰冷的藝術感。桑切斯坐下,招呼海姝也坐下,“我實在想不明白,我能有什麽事勞煩海警官親自上門。還是張同學的事嗎?我們學校已經全力配合了,張同學的情況也已經有好轉。”
海姝說:“非要說和張純羽有關,也有那麽一點關係。你認識李雲嗎?”
桑切斯茫然道:“李雲?誰?”
海姝說:“張純羽去見的那個人,他還有個名字,叫孔平遠。”
桑切斯的神情自始至終都很穩定,“我不清楚。”
“是嗎,我還以為你們認識。”海姝說:“因為上次在斯蒂雲,我發現你用了一種和他很相似的熏香。”
桑切斯說:“熏香?”
海姝點頭,“來自M國客根邦,是一種很小眾也很古老的熏香。”
桑切斯說:“海警官,我問一句,你怎麽會知道我用的什麽熏香?你去過我家?”
海姝抿起唇。
桑切斯笑了,“所以隻是靠嗅覺嗎?這也太籠統了。且不說世麵上很多香同源,聞起來非常相似。就算我真的和這個李雲用同一種,這又說明什麽呢?”
他的反應很快,海姝在他眼中看到精明而傲慢的光。
“你來灰湧市多久了?”海姝換了個話題,“來灰湧市之前,去過別的城市嗎?”
桑切斯笑道:“當然,我去的第一個城市是個工業城市。”
“哦?哪裏?”
“杞雲市。”桑切斯攤開手,“不過說實話,想要在工業城市做藝術方麵的生意,實在是很困難。”
海姝露出驚訝的表情,“居然是杞雲市。那我們很有緣,我在杞雲市生活過。”
桑切斯很有興趣地說:“那確實是緣分。我想想,算算年紀的話,你要是小時候學過跳舞,說不定還去過我的學校。”
海姝問:“哪個學校?我沒學過跳舞,但學過聲樂。”
桑切斯說:“林克斯芭蕾學校,聽說過嗎?”
海姝佯作思考,片刻後道:“是不是東葉區的那一個?挨著炮彈廠,我知道,還挺有名氣的。”
桑切斯哈哈笑了兩聲,“海警官,你引導我往杞雲市說,應該不是跟我聊芭蕾學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