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粉梅(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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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證人證已經收集得差不多, 盛巋然利用慈善項目對未成年進行洗腦,將他們改造成自己的殺人工具;養非法武裝;先後謀殺柯小棉等十人已有完整證據。海姝進入審訊室,盛巋然竟是麵帶笑容。
“我以為我已經夠快了, 沒想到你們的人比我更快。”盛巋然說:“被你們抓了現場, 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剛被捕時,盛巋然顯然無法消化, 他傲慢地認為隻要自己不斷殺警察,不留下任何證據, 那樣就算警方瞄準了他,也必然退縮, 永遠別想得到證據。
謝驚嶼如同神兵天降, 敲碎了他給自己編織的美夢,他情緒混亂,難以言語。這幾日, 警方的調查全麵推進, 海姝故意沒有出現在他麵前。時間讓真相浮現, 也讓這個罪大惡極的人終於肯麵對現實。
“在你向我提問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盛巋然說。
海姝說:“什麽問題?”
“那個警察, 溫法醫,他是戲劇學院畢業的嗎?”盛巋然笑道:“我是真的信了他的偽裝。”
海姝眼中浮起一片冷色,“他沒有偽裝, 三年前你的所作所為讓他失去摯愛, 你難道認為他的痛苦需要偽裝?”
盛巋然蹙眉, 似乎不大理解, “可他騙了我。”
“他隻是在你利用他時, 反過來利用了你!”海姝不由得想到溫敘在說起柯小棉時溫柔而脆弱的眼神,尾音裏難以克製的顫抖, 再看盛巋然,就覺得這個人更加麵目可憎,“算了,你不會明白一個最脆弱的人,也會有最堅固的一麵。因為溫法醫,他除了是一個失去愛人的丈夫,還是一名一線刑警。”
盛巋然沉默幾分鍾,置身事外地點評,“哦,原來他和柯小棉是同一類人。”
海姝深呼吸,切入正題,“三年前,你為什麽要殺死柯小棉?你想用放在她包裏的梅花表達什麽?”
盛巋然遲遲沒有開口,他的神情很淡漠,想要看出他在想什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想說?”海姝道:“那我來猜一下。你用的是梅花,卻不是常見的臘梅,它在冬末春初的時候開放,迎來的是春天。而你想說,他們不配享有春天,因為他們的父輩做了不可被原諒的事。你和當時很多寒原人一樣,認為柯詠真為了子孫、親家的利益,收受賄賂,幹了對不起身上責任的事,所以他的孫女柯小棉應當替他受過。”
盛巋然卻搖搖頭,“海警官,我記得上次我們提到柯詠真老爺子時,我明確跟你說過,我不相信那些謠言,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位值得尊敬的正人君子。我有腦子,你把我和那些烏合之眾相提並論,是想侮辱我嗎?”
海姝說:“那你殺死柯小棉的理由?”
盛巋然皺起眉,“你也沒有完全說錯,柯小棉的確是在為柯詠真付出代價。我至今也沒有想明白,柯詠真那樣的人,為什麽會退縮。他不該那麽脆弱。寒原市那幾年的動**,全是因他而起。你說,他的子孫該不該負責?”
即便是歪門邪道,海姝也必須聽下去,記錄下去。
盛巋然說,還在讀書時,他就將柯詠真視作這座城市的英雄。他還記得,小時候寒原市很亂,小孩安安分分走在街上,就被人搶走,婦女下了夜班回家,短短一截路,也會被人強.暴。搶劫、盜竊更是頻繁發生。
柯詠真上任後,寒原市一天天改變,他再也不必擔心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混混攔住要走吃飯的錢。
念高中時,他見到了柯詠真本人。那是市局的校園安全宣講活動,柯詠真竟然親自來到了二十中。他在人群中抻長脖子,一眨不眨地望著柯詠真,柯詠真聲如洪鍾,單是站在那裏,就讓人感到安全。
他向來討厭形式主義的活動,但那次不同,當柯詠真問有沒有同學願意上來過幾招時,他想也沒想就舉起手。
因為極其優異的成績,主持人將他叫了上去。和柯詠真麵對麵,他比參加數學競賽還緊張。柯詠真對犯罪分子凶狠,對學生卻是慈祥寬容得不行,和他比劃,明明輕易就能將他撂在地上,卻像模像樣地教他如何“一招製敵”。
最後當他下台時,柯詠真聽說他成績很好,還特別鼓勵了他,“有空也練練,就我剛才教你的幾招,成績要好,身體也要好。”
他始終記得和柯詠真的那次交流,年輕時他最感激的就是李軍豪一家和柯詠真,李軍豪讓他在物質上不至於窮困潦倒,柯詠真給了他精神上的向往。
說不清是不是因為他們,後來他去灰湧市念大學、去F國深造,雖有留在大城市或者國外的機會,但他很堅定地想,等到學成,他要回到家鄉寒原市,和李軍豪、柯詠真一起建設這個地方。
但回國之後,柯詠真卻讓他無比失望。
柯詠真不再是市局的局長,離開一線,但工作重心仍舊是警界。可是寒原市的治安卻在柯詠真的眼皮底線越來越混亂,社會上充斥著柯詠真的不實傳言,一提到柯詠真,人們就會調侃兩句——哦,那個把全家老小都弄來當官的柯老大啊。
市裏接連出了幾次對柯詠真的調查,但根本堵不住悠悠眾口,柯詠真也沒有再在公眾麵前露過麵。
他不理解柯詠真為什麽沒有年輕時的氣勢了,柯詠真如果站出來,讓造謠的人出來對峙,那些隻敢躲在暗處的人敢嗎?
這麽簡單的事,柯詠真為什麽不做?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在新一波謠言襲來時,柯詠真竟然選擇了隱退。這下寒原市簡直像變了天,罪惡開始狂歡,不再有高高在上的神佛鎮住他們。市局那些懦弱的警察撐不起場麵,接不起柯詠真丟下的責任。
於是誰都敢殺人,誰都敢買凶。華召雲□□案就此發生,這樣簡單的一起案子,寒原市警方花了半年才偵破。
他想要和李軍豪、柯詠真一起讓寒原市變得更好的美夢破碎了。李軍豪因為獨生子命喪黃泉而一蹶不振,李家崩潰。柯詠真自始至終沒有因為寒原市的亂局出來說一句話,負一次責。
每每他看著在痛苦中度日的李軍豪夫婦,就總是想,華召雲固然可恨,柯詠真也是這場慘劇的參與者。因為柯詠真有能力讓它和類似的案件不發生,就像過去十多年的寒原市那樣,可是柯詠真麵對謠言時選擇了轉身。
海姝說:“所以當柯詠真過世,你開啟你的計劃,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柯小棉?她和梅花在你眼中是同一種意向?”
盛巋然沉默片刻,忽然問:“海警官,你是不是以為,李實的死是一個導火索,我是因為李實的死才有後來的舉動?”
海姝用眼神問:“難道不是?”
盛巋然說:“你還記得我的同學,梁瀾軍嗎?”
海姝神經繃緊,在盛巋然自得的神情中讀到某種信號。
“我是知情者。”
“你……”
盛巋然說,當年梁瀾軍和具寧爭奪第二個去F國的名額,他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具寧故意刺向自己的手臂,但是聯想到前後發生的事,他猜到了真相。
灰湧大學農業學院,後來的人提到盛巋然,都會說他是個天才,具寧也是如此形容他。在世俗的目光中,天才意味著孤傲,意味著脫離人群。
但他其實很喜歡觀察身邊的同學,也正是因為天賦,他不用花太多時間就能在考試中拿到滿分,這給了他更多觀察他們的機會。
在所有同學裏,他最欣賞的是梁瀾軍,這個少言寡語的農村男人質樸、勤勞、聰明,好好成長的話,一定會是棟梁之才。他很看好梁瀾軍。有一次,他與梁瀾軍一起做課題,閑暇時聊到各自的家鄉,他發現梁瀾軍的想法和他一樣,也要在學成之後回去建設故鄉。
但這樣優秀的梁瀾軍,在大三時被開除了。
他可以揭發具寧和龔照,以他當時在農業學院的地位,他的話老師們一定會聽,至少會給梁瀾軍一個留校察看的機會。
可是當他了解到龔照的背景,龔家的強勢,他權衡自身的力量,選擇了視而不見。
此事在後來的很多年,成為紮在他血液裏的一根刺,反複提醒他——你崇拜柯詠真,但你連站出來為同學伸冤的勇氣都沒有。
在F國,他和具寧見過麵,也遠遠地關注著龔照的新聞。龔照完全沒有因為對梁瀾軍做的事有一絲一毫的報應,也未覺得半分愧疚。相反,因為龔家的萬貫家財,龔照成了被追逐的明星,還未畢業就屢屢登上雜誌封麵。
這真是一個可笑的世界。他想,龔家財富積累的過程有無數普通人的血汗,龔照這樣醜陋惡毒的人,卻一生下就繼承了家族的財富,一輩子榮華富貴。
可是為什麽隻有財富可以繼承,罪惡卻不可以呢?
海姝的神經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罪惡繼承?”
盛巋然說:“是啊,罪惡也應該被繼承,不是嗎?你問我梅花的意義,我現在告訴你,它代表的就是必須被繼承的罪惡!”
梅花多在寒冬綻放,經曆寒冷的煎熬,才有花香滿園。但有的梅花卻躲開了寒冬,在春風已經吹來時綻開,既享受了春光,又享受了梅花的美名。
就像那些從家族中汲取養分,卻不必為長輩的罪惡負責的人。
盛巋然說:“我還曾經在吹捧龔照的文章下麵匿名說過,龔照現在的一切風光都來自他的家庭,但他的家庭在崛起的過程中吃過數不清的人血饅頭。你猜,他的粉絲們是怎麽回答我?”
海姝已經想到了,“關龔照什麽事?”
“是啊,關龔照什麽事?”盛巋然露出諷刺的笑容,“所以我想,讓他們繼承罪惡的事,就由我來做好了。早年我一無所有,無法為梁瀾軍發聲,現在我連雇傭兵都有了,還有什麽是我做不到的?”
海姝說:“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龔照被抓,裏麵也有你的影子?”
盛巋然說:“如果不是他搞死了一個孩子,你們警察會立即出動嗎?”
海姝眼皮狠狠跳起來,“那個被害人……”
她看過卷宗,出事的是個才20歲的學生,名叫章穀,被龔照折騰至死,而龔照在被審問時一直強調,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這次這個為什麽這麽脆弱,隨隨便便就死了。
卷宗裏還寫到了章穀的籍貫,那裏是盛巋然的慈善項目活躍的地方之一河吉市,難道……
盛巋然說:“章穀是我的小孩,是我送他去接近龔照。龔家那樣的企業,如果不鬧出人命,要怎麽撕開它的缺口?”
海姝指尖顫栗,眼前這個打著慈善旗號的人簡直就是個魔鬼!他將被資助的孩子培養成殺人工具已經不是常人能夠理解,他竟然還故意讓他們去送死!
盛巋然對海姝的憤怒視而不見,“想要達成一個目的,怎麽能不付出代價?你不能理解我嗎,海警官?我以為你能,畢竟你明知溫法醫很可能送命,還是把他送到了我麵前。”
海姝不上當,盡快讓自己平靜,腦海裏卻浮現出溫敘告訴她的話。
做出決定的不是她,是謝驚嶼。
“多虧你們行動得快,把龔家一網打盡。”盛巋然又道:“我終於可以放下ЅℰℕᏇᎯℕ一樁心病了,以前沒能幫到梁瀾軍,現在幫他出了一口惡氣。”
梁瀾軍和趙月被捕之後,盛巋然帶著律師來到市局,說想要幫老同學。當時,海姝還覺得這位企業家風度翩翩,如今想來,不過是衣冠禽獸。
“你知道普通人對付不了柯小棉,所以你讓雇傭兵出馬,還用上了大狙,那你必然知道柯小棉的特勤身份。”海姝說:“對這樣一個舍生忘死的人,你是怎麽下得去手?就連你的那一套歪理都套不到她的身上去!”
盛巋然冥想了一會兒,對著海姝搖搖頭,“她和華易他們不一樣。你說得沒錯,我好像確實不應該殺她,她是特勤呢。”
海姝咬緊了後槽牙。
這時,盛巋然再次笑起來,“可我就是想讓她死。我的計劃裏需要有人來成為第一個隕落的粉梅,給後麵的孩子打個樣。我選來選去,隻有她才是最適合的。小姚也需要鍛煉,他做成了這一樁,我才敢交給他更多的任務。”
“她是柯詠真的孫女,柯詠真做錯的事,在她身上糾正,也沒有什麽不對的吧?”盛巋然說:“不過就我個人來說,她也有必須死的道理。”
海姝問:“為什麽?”
盛巋然說:“沒有人諷刺過我,她是唯一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