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進了六月, 天氣就開始慢慢熱起來,蕭宣晏雖說覺得在行宮裏住得更舒服,但今年先是快馬加鞭地來報淮北雪崩水患, 接著又是餘東學子鬧事,大大小小的事處理起來也甚是勞心,便沒有再帶著一宮人跑出去避暑。
皇帝去不了行宮,精力卻照舊旺盛,他下朝後留下了吏部侍郎薑雲行議事,朝臣們心裏也清楚吏部尚書年事已高,薑雲行便是他的繼任者,拱拱手寒暄了幾句, 私底下極為羨慕羨慕人家的運道。
承遠殿裏,皇上拿出幾封折子, 道:“淮北水患, 災民流離, 雲行,這次淮北賑災一行, 派誰去最為合適?”
薑雲行長相溫潤, 說話間緩和平穩, 指出折子上朝臣舉薦的名選, “戶部侍郎王允和南平候錢文乃兩朝老臣, 為官多年, 經驗豐富。”
他頓了頓,還是道:“但最合適的,是鎮北伯許恒虞。”
要鎮壓難民和劫匪, 又要賑災暫治淮北一帶,許恒虞學識和戰功兼備, 是這次的最佳人選。
蕭宣晏最屬意的也是他,又聽薑雲行也讚同,覺得薑雲行不愧是他愛重的心腹,他心裏感歎,登基六年,紮根在朝堂裏頑固不化的舊臣老臣終於被他一個個摘掉,現在的大宴,才是完全屬於他的天下。
定下淮北賑災的人選,蕭宣晏跟薑雲行接著商討至了申時結束,方意猶未盡地放人離開。
張公公來問皇上可要用膳,蕭宣晏這會兒有點想兒子了,擺手道:“去雲蒼樓。”
到了雲蒼樓,蕭宣晏沒能看活蹦亂跳的兒子,許嘉星道:“圓哥兒下午去禦花園玩兒了,剛喂完奶正睡著呢。”
她故意道:“要不抱來看看?”
蕭宣晏對此敬謝不敏,兒子精神好時是千般可愛,一旦沒睡好就是個混世魔王,能鬧得一圈人都不得安寧。
兩人坐在一塊用膳,廚房送上來的竟是油滋滋的烤羊腿,焦脆的外皮沾上點辣椒粉和孜然,刺激得味蕾開始分泌口水,蕭宣晏咬了一口,滿嘴生香,他讚道:“痛快!”
這也是蕭宣晏喜歡來雲蒼樓的原因之一,他作為皇帝不好違背祖製,但許嘉星隻是後宮妃嬪,想吃什麽便吃什麽,蕭宣晏跟著她,這些日子已經吃了不少‘反季’膳食,非常自在。
吃得心滿意足,心情也就更好了,蕭宣晏想著淮北水患實在危險,許恒虞怎麽也是星兒的哥哥,便主動安慰道,“許恒虞在戰場曆經多年,區區草寇劫匪,對他而言小事一樁。”
許嘉星自蕭宣晏忽然提及朝堂之事時,就立刻打起了精神,聽完皇上的話也沒什麽反應,“哦,皇上英明。”
蕭宣晏沒得到謝恩的話也沒生氣,反倒有些失笑,淑妃真如他所言,是個小女子,許恒虞雖是她的庶出哥哥,並不親近,可外人看來一榮俱榮,許恒虞受他重用,就是許家受他青睞,淑妃竟一絲也意識不到,還計較著小時候的別扭。
許嘉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臉色微紅,湊近了皇上悄聲道:“皇上,最近臣妾找到本古舞譜,動作很難,臣妾總是學不會,皇上可要去看看臣妾哪兒做得不對了?”
蕭宣晏心裏頓時癢酥酥的,淑妃容顏傾城,身段更是柔美,萬壽那天她獻上的祝禱舞驚豔四座,隻是當時她便接著查出了身孕,他到如今竟隻見淑妃跳過一次。
他攬住許嘉星的腰,兩人進了屋子,一開始還能聽到裏麵一本正經研究動作的聲音,沒一會兒便換作了蕭宣晏的低笑和許嘉星嬌滴滴的埋怨。
-
翌日,蕭宣晏陪著許嘉星一塊兒用早膳,睡飽了的四皇子也活力旺盛地出來見他的父皇,被桃桃抱著,漂亮的眼睛黑黝黝地盯著蕭宣晏,仿佛覺得今天的爹爹比往日好看些,他支出兩個短胳膊,哼叫了兩聲讓抱。
蕭宣晏幹脆放下碗,左右時間還早,他大手接過兒子,問起了奶娘四皇子這些天的近況,他們其樂融融著,門外,雨蘭一臉糾結地走進來,支支吾吾好一會兒,連蕭宣晏都看過來後,她才道:“娘娘,秦美人想進來伺候您用膳。”
許嘉星都快吃完了,她抬頭啊了一聲,又偏頭瞅了眼皇上,隨即垂眸不發一言。
雨蘭補充道:“娘娘,秦美人這個月來第五次了......”
蕭宣晏摸著兒子的小腦袋,有些不悅,他沒有使喚自己女人的習慣,但秦美人既然強求,他淡淡道:“讓她進來吧。”
雨蘭去外頭叫她,秦塵強行按耐住心裏的激動,淑妃前幾次都不肯見他,這次卻放她進來,那一定是因為皇上發話了!
“參見皇上,參見淑妃娘娘。”
她微微屈身行禮,把她最引以為傲的弱柳之姿展現得淋漓盡致,蕭宣晏抬眼看了看,點頭讓她起身。
起身後,秦塵沒有再盯著皇上,她是用伺候皇上娘娘用膳的理由進來的,現在她要先做好本職才對,於是她把目光落在飯桌上,上麵除了幾道清爽的小菜,便是熬得濃濃的白粥。
秦塵:........
怎麽也是妃位,早膳就吃這些!!
淑妃已經用完,看著秦塵的手在桌上幾道菜上猶豫,半天下不了筷子,心裏嗤笑,昨兒吃了烤羊腿,今兒不就得吃點清淡的。
不論是拍黃瓜還是拌三絲,秦塵都想象不出自己能優雅地遞給皇上,半晌,她端起了巴掌的瓷碗,喝粥吧,碧綠的玉勺襯著白米也是好看的。
她臉上掛著柔順的表情,小步挪著朝皇上移動,隻是不知是瓷碗太薄白粥太燙,還是她空著肚子來沒什麽力氣,在靠近蕭宣晏和四皇子一步之距時,她竟然手一抖,整碗白粥瞬間脫手,眼看著就要砸到自個兒身上。
桃桃一把拉住了她,順便接住了小瓷碗穩穩地放在了桌上,這些動作都是眨眼間完成,等秦塵重新站穩後,桃桃已經功成身退,站在許嘉星後頭道:“秦美人小心啊。”
許嘉星也道:“秦美人若是餓了,先坐下用膳吧,這粥可燙得很。”
秦塵哪兒敢坐下,趕忙跪下請罪,若是這粥真撒在自己身上,她便可以哀痛幾聲引得皇上憐惜,可現在她好端端站著,這一切就是她伺候不周,手腳不靈便的過錯。
原本她的臉上是不見血色的白,現下血氣上湧,霎時沒了清秀之感,除此之外,她覺得她的胳膊也好痛!
這個該死的宮女,必定是故意的!
蕭宣晏更是麵色不佳,一大早的就讓他看到妃嬪拙劣地邀寵,甚至險些牽連自己和皇兒——那粥離他也就一步之遙!
他沒什麽好耐心給一個低位妃嬪,把四皇子還給桃桃,自己三兩口用完膳就大步離去,嚇得秦塵的宮女也在外頭跪得顫抖。
待皇上徹底走出雲蒼樓,許嘉星悠悠道:“起來吧秦美人。”
淑妃沒有斥責,更沒有懲處,就這麽淡然地放她回去,如此寬宏大量,因為娘娘眼裏根本沒她,她的所作所為在淑妃眼裏都是笑話。
秦塵衣袖裏握緊了拳頭,抖著聲又告罪了幾句,垂著頭慢慢回了偏殿。
“幹得好。”
許嘉星在圓哥兒的小下巴上微微摩挲,舒服地小家夥咻咻地笑,桃桃看著圓哥兒可愛的小臉蛋,點著他道:“還笑呢,差點就被算計了。”
想裝小白花,一眼鑒別好嗎~
下午,蕭宣晏像是為了展現白日的突然離開和許嘉星毫無關係,送上了半框嬌嫩鮮翠的葡萄,洗淨了擺在盤子裏看著極順眼。
看著送到自己屋裏的葡萄,秦塵沉默了良久,拈出一顆,狠狠踩著腳底後,道:“走,去跟娘娘謝恩。”
她的宮女不可思議,早上才惹了娘娘皇上不喜,秦美人竟然還要再去娘娘跟前晃悠!
走近中間的廣場時,她看到圍在八角亭下的幾個太監宮女,這幾日湖麵的荷花盛開了幾朵,很是養眼。
桃桃昨天抱著圓哥兒在禦花園玩,今日打算去外頭好好練劍,怎麽也不能再耽誤,但四皇子盯準了她,就是不準她一個人走,桃桃一動,他就朝她伸手,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桃桃沒辦法,熊孩子她可以不理,但像這種眨巴著眼睛望著她的漂亮寶貝,桃桃表示——我還是在雲蒼樓練吧。
先是例行的揮劍五百次,然後挑劍刺劍,配上劍招,行雲流水,氣勢淩然。
一套劍勢練完,桃桃也累得喘氣,四皇子看桃桃練劍的時候就知道今天他不能出去兒了,霎時也不再死盯著。
桃桃嘿了一聲,小屁孩不是舍不得她,是怕她背著他一個人出去玩。
這會兒他正由著許嘉星擠出一點點葡萄汁,淺淺地點在嫩嘟嘟的嘴唇上。
四皇子舔了舔,覺得比乳汁好吃,開心地看著母妃,張嘴表示還要,桃桃三步並作兩步,端起盤子當著圓哥兒麵,一顆接一顆往嘴裏喂。
這樣氣勢磅礴的吃法看得四皇子驚呆了,他啊啊地抓著許嘉星的胳膊,嘴巴張得更大。
桃桃故意氣他,道:“你還小,吃不了哦~”
四皇子鼓起臉,也不舔了,就著母妃的手懸空喝了兩滴,許嘉星控製著他進食乳汁以外的食物,隻喂了一個就不再繼續。
圓哥兒一向機靈,母妃不喂了,就是真吃不了了,他吧唧吧唧嘴,愛幹淨地讓母妃擦嘴。
桃桃也學他,湊到許嘉星麵前,學他嘟嘴讓娘娘擦嘴爭寵。
許嘉星無奈,拿起了帕子給兩個人挨個擦了擦,雨露均沾。
秦美人看著亭下自然又親密的相處,好奇又震驚,“娘娘就這麽由著那個宮女?”
隨意取食禦供的水果,時不時地逗弄尊貴的皇子,這宮女過得比她們這些小妃嬪還要自在!
灑掃的宮女見怪不怪,對著秦塵陰陽道:“秦美人,雨蘭姐姐說了,娘娘不見您,若是皇上來了,瞧見您了又要走呢。”
秦塵裝作聽不懂,柔柔道:“伺候娘娘是我的本分,娘娘不見,我就在此候著,不能失了禮數。”
-
在雲蒼樓,蕭宣晏的快樂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本古舞書,一開始練起來是情趣,後來蕭宣晏發現這舞是真有難度,對柔軟力度技巧都有極高的要求,每個動作都甚是曼妙,蕭宣晏博覽群書,對此也有涉獵,許嘉星一教就會,練起來還春色滿室,蕭宣晏自然享受其中。
隻是此事不便外人知曉,便每每都與許嘉星關在雲蒼樓後殿門裏,更得了幾分樂趣。
他們整日神神秘秘地躲起來,宮女太監們很高興主子受寵,秦美人卻抓心撓肝,她在皇上麵前裝乖了好幾日,本以為能侍寢了,皇上又一股腦地撲在淑妃身上,穎美人在宮裏的聲勢也如日中天,她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踏出了門。
秦塵的行跡稱不上隱秘,雨蘭記著許嘉星的吩咐,看到她也當沒看到,慢慢地,秦美人膽子漸大,離後殿也越來越近。
她扒著門,透過狹窄的縫隙,瞥見燭火下,美人身姿妖嬈,靠在木柱上閉眼休息,一身豔紅的舞衣,美得驚心動魄。
隻看了兩眼,秦塵就連忙離去,但剛剛的場麵在她腦海裏久久不散,一次又一次,她的偷窺愈發熟練,偶爾甚至敢站在窗隙間看上好幾個舞姿。
而許嘉星有一次跳完舞,從殿內出來時,和沒來得及跑走的秦美人撞了個正著,秦美人八麵不動地把淑妃恭維了一通,甚有見解地告訴許嘉星,哪些動作可以更好看,說完甚至還提議要和許嘉星一起練習,許嘉星隻能嗬斥她,讓她回去。
回了頭,許嘉星怎麽也不願意再和蕭宣晏一起研究,蕭宣晏若是問多了,她還羞道讓蕭宣晏自己去跳,蕭宣晏失笑,他喜歡的是和淑妃小意溫存的感覺,光是那些破舞有什麽好看的。
美人不願意,蕭宣晏沒過完癮,花了心思哄了又紅,才抱著嬌滴滴的美人再次跨進了側殿,這自然又是一番意趣。
不過許嘉星的反常還是讓蕭宣晏有所疑惑,讓張公公去查了後,秦美人和淑妃相遇的事也鑽進他耳朵裏,他甚是不悅,一個小小的美人,竟敢敢窺視主位娘娘的動跡,想起他與許嘉星提及這事時,她羞澀難堪的樣子,蕭宣晏翻開了宮中輿圖。
怎麽也是妃位了,還這般好欺負,天天就顧著和朕撒嬌,被人利用也不知道,小小的心眼,在宮裏也不和旁的妃嬪交際。
他的手指落在一處宮殿上。
雲蒼樓離承遠殿不近,按著星兒入宮的昭儀位份,住在雲蒼樓本就算得上屈就,隻不過因為雲蒼樓沒有主位,所以也算得上合適,如今她既有子,自己也喜愛得很,搬得近些也能方便他去見一見。
該換個大點的宮室了。
-
七月末,皇上下旨,淑妃育有皇子,乃妃位之首,雲蒼樓規製不符,即刻移至合鴛宮。
合鴛宮離承遠殿不過一炷香的腳程,更兼有合鴛二字的美好寓意,頓時不少人都從新人身上又望回了許嘉星,淑妃就是淑妃,前腳被人塞了秀女膈應,後腳就能說動皇上讓她遷宮。
許嘉星由著宮人緊鑼密鼓地收拾,臉上並沒有旁人所想的喜不自勝。
皇上是個不愛把用懲處表示喜怒的人,你得罪他第一次,他不會說什麽,第二次他甚至會對你笑一笑,讓你沾沾自喜,等到第三次犯錯,他就會立刻一並發作,貶你落至塵埃。
如同當初對她。
趕走了哭哭啼發誓自己肝腦塗地地也要伺候娘娘的秦塵後,淑妃娘娘大張旗鼓地搬到了合鴛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