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七皇子找回來, 春和宮已經沒有從前揮散不去的死氣沉沉,嬤嬤看著銀杏樹下笑意盈盈的太後娘娘,叫住了要去送例藥的宮女。
“回來, 娘娘才用了些果子,別敗了娘娘的胃口。”
樹蔭下,紀太後溫柔地望著練完劍回來的七皇子,遞上一杯早早放好的涼茶,“外頭熱,歇會兒再去吧。”
蕭沉晗沉默地坐在太後對麵,剛端起茶,紀太後柔軟的絹帕又輕輕落在他微微發汗的額角。
他不自在地向後一躲。
紀太後手一頓, 沒有強求,她溫和道:“母後看你極為重視這把劍, 它叫什麽名字?”
蕭沉晗沒有錯過紀太後眼裏一閃而過的難過, 他握著手上的劍, 悶悶道:“霜刃。”
“霜刃?!......好名字。”
紀太後欣喜的眼神落在蕭沉晗身上,原以為他還是如一個月前一般, 不肯和自己多談。
“這把劍極為鋒利, 看著卻單調, 母後給你做個劍穗, 藏藏它的煞氣可好?”
兒子願意接話, 紀太後便立刻捧出十分的熱腸, 所求的也不過是與他更親近些。
蕭沉晗沒有再開口。
紀太後激動的心倏地平靜,心裏默默歎氣,又很快打起精神。
這些日子, 小兒子從一開始對誰都警惕,永遠一副隨時要離開的模樣, 到現在偶爾能和自己說兩句話,陪著用膳,已經是逐漸軟化了,是她著急了些。
她眼眸微垂,又瞥見蕭沉晗微微露出的熟悉袖口,紀太後偷偷一笑,心滿意足地打起了穗子。
她與小兒子錯失十幾年,可這硬如堅冰的孩子,已經願意逐漸接受她,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紀太後繼續起著話頭,“京城是沒有秋日的,再過一個月這天就冷了,母後再給你做件中衣可好?”
“京城的大雪年年不斷,晗兒,你見過嗎?”
要說紀太後最關心的,還是蕭沉晗過去經曆的歲月,可是蕭沉晗不願意提,她隻能偶爾旁敲側擊,想象一下他這些年的時間。
聽著她的話,蕭沉晗卻一副出神的樣子。
快入秋了,桃桃的生辰也要到了。
今年一過,她就及笄了。
蕭沉晗忽地道:“我是什麽時候生的?”
太後抿嘴笑,“你是隆興二十年五月出生的,今年也十九了。”
一直以為自己十六的蕭沉晗:.......
桃桃曾經說三年一代溝,她會不會嫌自己老。
蕭沉晗雖說人在太後宮裏,心裏日日計較的是怎麽哄得桃桃原諒他,而現在他的思考路上又多了一件事——
怎麽讓桃桃覺得,自己還算年輕?
“皇上到!”
蕭宣晏進來就看見母後和七弟和睦相處的景象,笑著想要插話,“母後,你們聊什麽呢?”
紀太後放下銀針簡單提了兩句,對著蕭沉晗柔和道:“雖說晚了幾個月,但母後還是想著給你補一個生...生辰....咳咳!”
看著好端端的紀太後,竟然生生咳出了一大灘烏黑的暗血。
“母後!”
蕭宣晏猛地站起身,扶住了暈厥的太後,大聲喝道:“太醫!!來人,去把王時圓叫來!把太醫院所有人都跟朕叫來!”
蕭沉晗愣神了一瞬,隻不過幾個呼吸,紀太後貼身的宮女嬤嬤就一同跟著蕭宣晏進了太後寢殿,春和宮霎時一片安靜。
一群太醫跑到春和宮時,兩條腿都軟了,領首的王院正扶了扶帽子,忙不迭地提著藥箱衝進了進去。
裏頭,太後麵色灰敗,露在外麵的胳膊暗沉消瘦,王院正在皇上壓迫的視線中戰戰兢兢地把上了太後的手腕。
這一把,王院正的心便重重地沉底。
他遲疑地縮回手,換了副院正又把,幾次三番下,蕭宣晏終於怒了,一腳踹翻繡凳,“快說!母後好好的,怎麽會嘔血!”
“治不好母後,朕要你們提頭來見。”
蕭沉晗的視線從紀太後身上偏離,抬眼看了眼暴怒的皇上。
王院正等人嚇地以頭搶地,哀哀半天,最後隻能硬著頭皮道:“太後娘娘,久病入體,鬱氣纏身,一朝寬心,這血塊能嘔出來是好事,隻是,隻是......”
他閉眼道:“娘娘多年前產後虛弱沒有養好,又受了大驚,現在恐怕,恐怕......”
蕭宣晏一把扔掉了手邊的燭台,重重的磕碰聲兀自巨響。
太醫再不敢說話,鵪鶉般地埋首磕地。
所有人都以為,紀太後能行動自如地為七皇子做飯,做衣服,甚至還能做,就是好轉的苗頭,卻不想,大喜大悲之下,對一個經久病弱的人來說,是多麽大的衝擊。
蕭宣晏陰□□:“母後還有多少時日。”
王院正恨不得自己消失,“三個月不到......”
他趕在皇上又要發怒前,極快地道:“宮裏炎熱幹燥,娘娘體虛,擺不得冰盆,三清山空氣濕潤,草木清靈,若是在那裏會好許多。”
“......但至多也不過五個月。”
五個月......,自己和母後的母子情分隻有五個月了。
蕭宣晏握緊了拳頭,他登基四年,母後才過了四年舒坦的日子。
“朕去安排守衛,到時候你們一同隨行,務必伺候好母後。”
他快步離去,剩下蕭沉晗,微微彎了彎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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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命懸一線,蕭宣晏的心情極其不好,所有人都繃緊了神不敢觸皇帝的黴頭,但第二日,邊疆的消息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大宴朝良將頻出,邊疆僵持良久,大宴使了一招以退為進,活捉了塔蘭族的三王子,一鼓作氣把塔蘭族的兵馬趕出了平江關。
宴軍終於大捷!
這樣好的消息,若是早幾日傳來,必定是普天同慶,可現在,卻是拖住了皇帝伴母前往三清山的腳步。
兵部尚書:“大軍大捷,理當班師回朝,還望陛下下旨!”
鴻臚寺寺卿道:“塔蘭宵小一朝敗退,三王子一向驍勇,是個絕好的人質,陛下可以此為質,收複邊疆!”
吏部尚書道:“邊疆之戰持續十數年,如今將士歸朝,還望陛下大加封賞!”
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皆有道理,蕭宣晏下了朝還叫了好幾名朝臣,商討至深夜。
特殊時候,國家實在離不開他,成安帝猶豫再三,隻能讓七皇子代替自己,伴駕太後,侍奉跟前。
春和宮,蕭沉晗坐在床邊,看著嬤嬤喂著紀太後喝下深黑的濃藥,聽著耳邊臨時配來的太監低低轉述皇上的旨意,眉頭微微皺緊。
嬤嬤了解太後,哽咽道:“天色不早了,殿下還是先回宮歇著吧。”
蕭沉晗起身離開,臨去前,回頭望了眼沉睡的太後。
周武著急地在青霄宮轉圈,他這些日子也不是日日在宮裏吃白食,憑借他的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和大方闊綽的出手,宮裏好些人都願意給他遞消息賣個好。
於是,當他知道皇帝問也不問直接把剛回京城的老大打發到四百裏外的三清山,他就暗道不妙。
他老大願意待在這麽個憋屈的地方,為的可不是去山裏采蘑菇啊!
果然,當他看到麵色冰冷的蕭沉晗後,立刻小心翼翼地湊上去,開門見山,“老大,您,您去嗎?”
蕭沉晗冷淡地看著他。
周武被看得跳腳,“老大,您別這幅模樣啊,快說您什麽想法!”
蕭沉晗依舊不語。
周武再也憋不住了,把思索了一下午的話說出來,“老大,那可是皇上,他讓你去陪太後,您能不去嗎?”
“更何況,若是讓皇上知道您留在這兒是為了女俠,必然暴怒,他可不一定會留下一個宮女的命啊。”
蕭沉晗陰沉道:“我可以帶她走。”
周武連聲道,“是是,您武藝高強,天下沒有您不能去的地方,可女俠的父兄還在朝中,女俠她,她是有家人的,您總不能連她爹娘也帶著走吧?”
周武瞅著蕭沉晗的臉,他們老大不愧是皇室血脈,龍章鳳姿,眉眼一望山水失色,隻唯有一點,不愛吃食,所以總歸是消瘦了些。
在宮裏的時日雖然不能亂走,可老大天天去春和宮報到,被太後耐心地照顧著,竟然生生地養回了幾兩肉,看著更俊逸了。
周武語重深長道:“老大,去吧。”
蘇城山匪魚龍,沒有父母的孩子遍地都是,他是沒那個福氣了,可老大竟然能找回母親,還對他挖心般地好,這拳拳母愛下,老大分明也悄悄動容了。
太後就隻有五個月的壽數,他隻希望老大能最後享受一段純然的親情。
蕭沉晗緩緩站起身,往向後宮某一處,雖沒見麵,可他知道,桃桃就住在那兒,每日吃好睡好,很開心。
周武也跟著望過去,舉著手發誓道:“老大,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替老大看著女俠,保證沒人敢撬您的牆角。”
蕭沉晗睨著他,警告道:“別幹涉她。”
周武心裏鬆氣,笑嘻嘻:“是是,我知道,女俠還小呢!”
五日後,太後坐著儀鸞去了三清山,新找回來七皇子一同伴駕,朝中不少人嘖聲連連,這七皇子在皇宮地都沒站穩,轉眼又被打發到山裏。
看來皇室果真殘酷,哪怕是皇上的親弟弟,皇上也絲毫容不下,竟跟那些庶母兄弟一個下場,光頭到底。
沒等他們感歎完,十月,一道旨意接著從宮裏傳出來,砸得他們暈頭轉向。
——皇上竟封了七皇子為親王,王府即刻選址修葺。
這下別說是朝廷的人,皇室宗親皆跟著震驚,要知道,這可是新帝登基後,封賞的唯一的親王啊。
宮裏,蕭宣晏嗤笑,“這回,外頭還有流言說朕苛待兄弟,不睦手足嗎?”
張公公悄悄擦掉汗珠,不敢應聲。
蕭宣晏抬手,漠然地批下手上的折子,上麵的斥責,字字懇切——六皇子勾連四皇子,散播流言,蠱惑百姓,六皇子屢屢犯上不改,妄圖動搖國本,加之先帝之意,斬首示眾;四皇子邊疆勾結塔蘭,折損將士上萬人,貶為庶人。
他手腕微動,朱筆落在右下角——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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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同樣也不愛吃食的許嘉星煩悶地把自己悶在了屋子裏,午膳連同晚膳,別說茶水點心,就連一滴米也沒進。
方嬤嬤勸了好幾次也得不到回應,最後看不過去,抓住了吃得噴香的桃桃,嚴肅道:“快去看看娘娘是怎麽了,餓壞了可怎麽辦。”
抓著烤雞腿的桃桃乖乖點頭,敲響了許嘉星的房門。
吃播桃桃,身負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