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宴京城, 皇宮裏掛起了流光的琉璃燈,側門大開,穿著官服的朝臣們三三兩兩結伴進入, 許恒虞一身黑衣,邁步時聽到背後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伯爺且慢。”
他回頭,是薑雲行,許恒虞拱拱手,“薑尚書。”
年後吏部尚書告老後,薑雲行已經順順利利接任了尚書的差事,隻差一個正式的授官儀式, 如今叫他一聲尚書並不為過。
薑雲行回禮,邀請道:“不如同行?”
許恒虞頷首, 兩人並肩前行, 薑雲行還是一如往常般淡然, 他道:“伯爺是剛從冀南回來?”
今年三月,皇帝起興辦了個春禦宴, 人人都為進入名單擠破腦袋, 許家嫡長子是個不冒頭的, 他本以為這次許家沒人能來這場宴會。
許恒虞:“五日前便已歸京。”
“三年前伯爺淮北賑災早該回京述職, 卻留在淮北幫助災民重建, 淮北百姓對您感恩戴德, 在城門送了您萬民傘,這次冀南學子鬧事,百官皆啞聲佇足, 又是您不顧文人罵名,身先士卒。”
“令尊實在是深謀遠慮。”
許恒虞記得父親對他的囑咐, 薑雲行此人對自己態度莫明,若說敵對,他也隻是處事不敬,許呈晉被同僚攻訐,他孤身一人也敢直言相幫,說是同盟,可又從來不應許呈晉的邀約,冷淡又疏離。
許恒虞道:“家父早已不關心朝政,如今隻在莊上侍弄些草木。”
薑雲行哼笑,“倒是自在。”
許恒虞皺眉,“薑尚書對我的家事很是關心?”
他們兩人都是成安帝依仗的重臣,剛入座就立刻有人來攀談,為首的幾位更是已經飲上些酒,帶著醉意笑問道:“聽聞許大人早已及冠,卻還未成親?”
“我家有個妹子,生的那是花容月貌,配許大人正好!”
那人喋喋不休推銷自己的妹妹,聽得身邊同伴著急,許恒虞又不是那些普通新貴,前宰相之子,出了名黑臉將軍,待會兒再多說,惹急了鬧起來,皇上指不定幫誰。
許恒虞禍水東引,涼涼道:“薑尚書也未娶親,大人們還是多瞧瞧他。”
薑雲行微笑:“許伯爺年少慕艾,不奪人所好。”
那人手一揮:“不怕,我家妹子多得很!”他話剛一出口,同伴趕忙把他拖了回去。
薑雲行:......
許恒虞:......
許恒虞抬手倒酒,“我倒聽過一些趣事,昌寧侯嫡孫女對薑尚書青眼有加,都鬧去皇上那兒了,薑尚書卻還是堅持不娶。”
他本是想回懟薑雲行對自己家事的過於窺探,沒想到自己話一出,薑雲行竟絲毫不怒,一口飲下杯中酒。
薑雲行:“......年少時有了意中人,若不是她,我寧可獨身。”
許恒虞默默良久,舉杯敬了敬。
“皇上駕到!”外頭傳來儀杖重重的觸地聲,太監尖細的聲音讓人瞬間醒神,所有人各回各位,目視高位上日漸威嚴的帝王。
成安帝望著眾人,心下自豪,不僅是因為如今朝政通達人才輩出,自三年前他肆意選秀後,宮裏孩子遍地生,他揮揮手,太監們簇擁著乳母出現,幾個連號的皇子一溜煙被拉出來時,皇帝胸膛都忍不住挺高,朝臣們皆道皇恩澤沐,大宴皇室蒸蒸日上。
同時成安帝心裏更恨了紀若華幾分,若不是她,自己早該子孫昌茂,為此今年春禦宴,紀家依舊沒上桌。
隻是孩子還太小,其中一個不舒服哭了一聲,連帶著其他哭,蕭宣晏迅速讓人把孩子抱走,雖然拉出來很壯觀,但一起哭起來能把房頂掀翻。
他讚許地看了眼乖乖坐在下首自己一個人用膳的四皇子,還是圓哥兒養得好。
大皇子蕭照也注視到了父皇的目光,他憤恨地瞪了瞪四皇子,從前父皇最在意的明明是他。
春禦宴後不久,成安帝宣布了道旨意,即日起,所有皇子公主六歲都要送到上書房讀書,公主可以繼續隨生母住,皇子則搬去碧白巷。
許嘉星倒是知道皇帝的意思,現在他子嗣眾多,孩子他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順便也能減少皇子母族對孩子的影響力。
其他人卻很不適應,尤其是三皇子之母,她本就依附主位娘娘才能看幾眼自己的孩子,自從柔嬪的皇長子去了上書房,她就時時擔心自己的孩子將來也會被帶走,到時候她連去正殿看他的機會也沒有了。
如今擔憂成真,她隻好背地裏抹淚,萬不敢強求,畢竟皇子去上書房,那是聖恩,隻有好處。
圓哥兒年底才五歲,本不著急,出乎許嘉星意料,他過了幾日竟主動要求提前去,皇帝也應下他的請求,準他白日裏去書房,隻是他年紀小,晚上照舊宿在合鴛宮。
許嘉星本來還沒理解,可沒想到圓哥兒整個白日不在,自己竟還有些不適應,晚上兒子回來時,她愣是抱著他吃了頓飯,圓哥兒支著小腦袋,語氣裏竟然有一絲無奈,“母妃,就知道你會這樣。”
伺候許嘉星梳洗時,雨蘭悄聲道,“四皇子是擔心娘娘呢。”
許嘉星壓下笑意,嗯了聲,“明早讓膳房給他送個蛋糕。”
圓哥兒愛吃甜,許嘉星記著桃桃對奶油的叮囑,不敢叫他多吃,對於四皇子來說這簡直幸福。
好在許嘉星接受能力很快,不到半月就習慣了兒子不在身邊,沒了孩子束縛,她重新找回了當初自自在在一個人在宮裏的感覺,每日享受,連賀貴妃都說她瞧著比皇上過得還舒坦。
許嘉星笑了:“你說對了,我進宮就是為了過這種日子。”
那頭,圓哥兒進入上書房後,便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資,他在合鴛宮就喜歡看書,上書房的夫子是皇帝千挑萬選的,在合鴛宮時,他有了困惑隻能等皇帝來給他解答,現在有了夫子這個移動的百科全書,他隻要感興趣了就抓著他問,夫子是又喜又憂。
因為四皇子是什麽都喜歡看,雜學旁收的,多嚼不爛,這是很明顯的缺點,可看他小小的一團抱著書,連皇帝也舍不得責怪。
隻得勸他走出書房,沒想到這小子騎射也不錯,剛看見馬就敢爬上去,不到半個時辰就能騎著轉圈。
謝妃意味深長地打量,歎道:“四皇子深得聖意。”
“才幾歲看得出什麽。”
許嘉星沒打算讓四皇子一定登上那個位置,她讓他自由生長,給予他滿腔愛意,像姐姐那樣的錯誤,她不會犯,至於將來,在四皇子看清了皇權的殘忍,他自己若是對皇位有了意,那她也是圓哥兒的後盾。
上書房裏,大皇子知道弟弟們要進來時,就對四皇子最為警惕,他帶頭孤立四皇子,上書房可是他的地盤,必須讓他知道厲害。
結果四皇子根本不搭理他,人家上學結束就直接回合鴛宮,有淑貴妃在,上書房其他人誰也不敢怠慢他,到後麵連號弟弟們進來,他們年紀相仿,從小就抱團,大皇子危機感更重,四皇子再厲害也是一個人,這些人現在就拉幫結派了,也不嫌棄二皇子傻了,調轉方向試圖籠絡四皇子,隻得到一張冷漠臉。
上書房裏大皇子忙得夠嗆,柔嬪有時候都凝噎無語,大皇子十幾歲了,她承認曾經是想著他是皇上長子,身份不一般,可是孩子眼看不成器,皇帝又壽命悠長,她自己也不如以往受寵了,不如早早成婚盼個好封地,她好瀟灑做個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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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陽光正盛,許嘉星清晨熱完身,雨蘭看著大好的天氣,道:“花坊剛剛來稟報,已經將花養好送去了禦花園,娘娘可要去瞧瞧?”
許嘉星應下,桃桃之前送來的花也在其中,因為根係受損,今日終於可以見見了。
溫嬪來時恰巧碰到許嘉星出門,幹脆陪著她一塊兒出去。
溫嬪:“禦花園精致,還是不如行宮,不知今年何時才去呢。”
皇上三年前選秀逆著朝臣,今年卻按照老規矩,選進來按部就班選了幾個。
她們從禦花園東麵進去,一路賞花,剛到西苑,裏麵就傳來了小姑娘和皇上嬉笑的聲音,溫嬪張了張嘴,道:“新進宮的妹妹就是活潑。”
這幾位都是活潑的,就算那些沉靜的,進來待上這段時間也活潑了。
活潑得太像身邊這位風光不減的淑貴妃。
她想著,上次選秀秀女來的實在太多,甚至到現在,都還有人沒能見過皇上。
怪不得她們急。
有時候溫嬪都覺得詫異,淑貴妃究竟怎麽做到這麽多年從未惹怒皇上,盛寵依舊的。
許嘉星眉眼微挑,不欲與這麽多人湊熱鬧,正準備讓去其他地方,裏頭小妃子嬌滴滴的聲音再次傳來。
“皇上背背我嘛。”
溫嬪瞥了眼,是小姑娘站在秋千上,衝著皇帝撒嬌,見皇上不回她,她賭氣抓著繩子,瞪著皇帝。
“皇上不背,嬪妾就不下來了!”
小妃子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皇上冷漠的聲音清晰響徹,“那你就一直待在上麵。”
蕭宣晏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些女人不過進宮幾日,就想動不動拿嬌威脅他,他缺這幾個女人嗎?
小妃子麵色慘白,勉強維持住之前的嬌俏,顫聲道:“皇上......”
溫嬪全程看戲,不說有淑貴妃珠玉在前,就說她這低劣的手段,也不知東施效顰她們可聽過。
看來這宮裏又要少一批‘過於活潑’的姑娘了。
許嘉星淡淡看著皇帝利索地處置了這位美人,麵無表情。
皇帝的耐心分到女人越來越少,比起先帝流連於女人,他更熱衷朝政,用人選賢,大宴朝越發昌盛,皇帝也越發不加顧忌,從前他或許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去寵愛女人,現在,他隻憑心意,他隻需要女人去討好他。
明明蕭宣晏就是個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能怪這些女子誤以為自己得了皇上的心嗎?
她懶得再看,準備換個路線,那頭雨蘭笑著過來,衝兩人行禮,“娘娘,王妃的信來了。”
許嘉星瞬間笑靨如花,轉身便回去,不帶一絲留戀,溫嬪搖頭,這麽些年,淑貴妃對王妃還是這樣熱情,一抬頭,皇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剛剛是淑貴妃走了?”
“她可是看到氣走了?”皇上此時已沒了剛剛的怒氣,嘴角含笑問道。
溫嬪頓了頓,還是實話道:“是安樂王妃的信到了。”
皇帝揚揚眉毛,跟著也走了。
溫嬪失笑,皇帝對淑貴妃不也是一樣的一如往昔。
合鴛宮裏,許嘉星拆開桃桃的信,信裏把祁州的風光描寫得如畫般,不知道那裏風景有多美,誘得桃桃也願意安靜下來作畫,看著這幅水上胖魚飛濺,旁邊遊船渡過的畫麵,許嘉星更加仔細地看起了信。
皇帝到合鴛宮時,一眼就看到桌上那顯然比以往厚一些的信,他樂道:“這次他肯多寫幾個字了?”
這幾年,這兩夫妻雖然時常寄信回來,可蕭沉晗這小子總是言簡意賅,一句話都懶得和他這個哥哥多說,蕭宣晏無奈之下隻好常常來合鴛宮,跟著許嘉星看看桃桃的信,也能把蕭沉晗的話補全了。
然而打開還是寥寥數語,許嘉星側頭一看,原來是七王爺也畫了畫,王爺畫工精湛,水鄉之美透過畫紙,朝兩人撲麵襲來。
蕭宣晏讚歎,比起桃桃畫的小胖魚,顯然是弟弟的畫更得他心,勾得他心癢難耐。
兩人相視,眼裏的向往藏也藏不住。
許嘉星埋怨,“他們這三年竟一次也不回京,臣妾真想去看看,究竟是什麽風景把她勾住了!”
蕭沉晗沉吟,半晌道:“愛妃想去,去便是。”
“這幾年朝堂海清河晏,朕也該出去親眼看看朕的大好江山,不能讓那小子獨享。”
許嘉星喜出望外,高興地攬住皇帝的脖子,“皇上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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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出巡,連朝堂也震動了,大宴開國以來還從未有皇帝出去巡遊,他們抗爭了幾天,見爭不過,幹脆放棄勸阻,安心準備起了一路出巡的事宜,這一路過去,若有歹人包藏禍心,他們的烏紗帽也別想要了
後宮裏,人人都密切關注這次出巡隨行名單,往年行宮避暑嬪位以上都會去,這回可不見得,若是想隨行,少不得要打點。
外頭朝堂忙得人仰馬翻,宮裏頭人選也慢慢定下,賀貴妃要陪大公主選駙馬,不去,兩人現在是宮裏公認的親母女,大公主是沉靜內斂的性子,更喜歡待在宮裏,她總想多孝順孝順賀貴妃。
謝妃也不去,她要坐守大後方,淑貴妃不挪窩去皇貴妃的位置,她現在便隻能全力奔著個‘賢’字做封號,後宮還有三個女人懷著孩子,這次是她的機會,隻要後宮安安分分了,這封號定然也穩了。
趙嬪已不如前些年受寵,她找準機會和皇帝見麵求了要去,她要帶她的小公主出去看看。
最後名單上,皇帝除了帶著淑貴妃等幾個高位妃子,便隻有幾個剛進宮的新寵。
霍清音:......
長長的車馬從宮門浩浩****離去,捧著七個月大肚子的霍清音歎了口氣,她沒人舉薦,好不容易使點小計,得了聖寵,這次懷孕本已讓她成了宮裏僅次於淑貴妃的人物,可皇帝一出巡,她隨時待產,也不可能跟去,她已經料到皇帝回來連她是誰都忘記的樣子。
宮裏皇子早就接連落地,記憶裏皇帝珍惜至極的六皇子之位早被人占了,且也並不是那樣受寵。
就算自己這胎真是個皇子,到如今也隻是十一皇子。
那奇幻的世界或許真隻是她做的一場夢,。
她還是好好養胎,有個孩子傍身,好過宮裏太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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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皇帝的鑾船順著運河到了祁州,城裏首富獻出了自己的宅園,許嘉星望著這和皇宮截然不同的風景,更是按耐不住想要出門看看的心,隻是她心裏可惜,來了此處,見了同樣的風景,卻見不到桃桃。
許嘉星正惆悵,雨蘭卻興奮來報:“娘娘,桃桃來了。”
老宅正屋,許嘉星遙遙地便看見一身鵝黃色衣裙的女子,她身邊站著一道修長玉立的身影,兩人相依,甚是親密。
太監稟報:“淑貴妃到!”
女子轉身,正是桃桃,幾年不見,她卻似乎沒有一絲變化,張開雙手,衝著許嘉星揚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許嘉星喜極而泣,小跑著衝進桃桃懷裏。
她漂亮的眼裏浮起點點淚花,“我還以為你們早就走了。”
蕭沉晗這幾年寫信都是單方麵的,等皇帝收到信,他們早換了下一個地方遊玩,連皇帝也尋摸不到他們的蹤跡。
“你們都出來了,怎麽能不來見見呢!”
皇帝出巡,整個大宴朝都知道,皇帝的儀仗更是還沒到祁州就讓城裏所有人嚴陣以待,他們想裝作不知情都難,最重要的,是桃桃也想見見許嘉星。
許嘉星埋怨:“你真是狠心,一次都不回來。”
桃桃嘿嘿笑,“玩得太開心了嘛。”
“每次寄信,我都會給你送禮物呀,你喜歡嗎?”
“...喜歡。”
兩人有無數的話要講,話湊到一起,一時竟說不出,許嘉星拉著桃桃一心想要回房細說。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才是捎帶來的成安帝還在衝弟弟道:“許久不見,不如與朕同遊靈玉湖?”
蕭沉晗望著桃桃,桃桃衝他擺手,讓他安心去。
成安帝不忍看下去,率先邁步離去。
房間裏,許嘉星實在好奇,“這些年你們做什麽了?”
桃桃從門派下山後,與蕭沉晗一同去了雲麓武林大會。
桃桃驕傲挺胸,“當時我一上場,他們還嗤笑我,說我年紀輕輕很狂妄,結果不過二十招,我便依次將他們武器全打都脫手。”
她將比武的細節講給許嘉星,許嘉星聽得驚心動魄,桃桃繼續道:“偶爾有打不過的,小七就會上,我們聯手,根本不夠打的!”
桃桃言罷口渴,邊倒水喝邊道:“最後我們成功奪得武林大會第二名!”
許嘉星懷疑道:“劍術能提高,內力會提升那麽快嗎?”
她幼時雖然不喜練武,可還是明白這些基礎道理的。
桃桃咳了咳,幹巴巴道:“......我們下山前師傅抓著好好練過的。”
許嘉星還是困惑,瞥見她微紅的臉蛋,瞬間無師自通般明白了,不再追著問,要給桃桃留個麵子。
她問道:“為什麽是第二?”
“...小七說武林大會第一人就是隱形的武林盟主,那可太多事啦,最後我們挑了本就眾望所歸那人,輸給他了。”
“現在我們在江湖也是有名號的人了!”
四皇子坐在旁邊,聽得比他親娘還認真,原來武林是這樣的,倒和書裏說得不一樣。
他靜靜坐著陪娘親,身著竹青雲紋的小衣服,頭發梳著和現在小兒迥然不同的發髻,桃桃看了覺得實在太可愛,“圓哥兒居然同意娘娘打扮。”
當初在宮裏,她就察覺到四皇子不是個任人擺布的,沒想到長大了這麽聽話。
許嘉星哼了聲,“隻要同意給他看書,他什麽都樂意。”
桃桃咂舌,道:“圓哥兒這麽喜歡讀書呀?”
她望著許嘉星,眼裏是明晃晃的‘我們當初可不這樣’,許嘉星可是最討厭讀書的。
許嘉星瞬間握住桃桃的手,道:“是,隨他父皇了。”
咱們都及時住嘴,給對方留住顏麵。
桃桃回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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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邸正院裏,皇上一到,知府早早便送來了幾個貌美的女子,祁州的女子如水一般,皇帝一齊收了,舊人不如新人,隨行而來的幾位美人裏就有個烈性的,她在第三次用身體不適叫皇帝來看她時,終於惹怒了這位帝王,明明前日還花前月下,將世間至寶捧在你麵前的人,轉眼便棄之敝履,隻剩下一句冰冷的‘善妒’。
美人一路上受夠皇帝對她的冷落,發狠地瞪著皇帝,語帶癲狂道:“你以為淑貴妃就愛你嗎?”
“真正愛一個人,是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去寵愛別人還無動於衷的!”
皇帝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冷聲道:“也不必禁足了,直接送她回宮。”
那女人尖銳的聲音卻莫名在皇帝腦中流轉,他皺著眉,大步流星去許嘉星院子,房間裏頭許嘉星正思索著怎麽才好和桃桃一起出去好好玩玩,不僅是身份不便,圓哥兒也需要照顧,這裏不是皇宮,並沒有那麽安全。
皇帝坐下飲茶,裝作不經意,試探道:“朕這幾日沒來陪你,你可氣惱?”
許嘉星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自然!”
蕭宣晏鬆了口氣,笑道:“是朕的不是,疏忽了星兒,你想朕如何補償?”
許嘉星眼睛一亮,高高興興把四皇子一把塞進皇帝懷裏,“皇上管管他吧,這些日子圓哥兒又不聽話,抱著書不撒手。”
四皇子:?
蕭宣晏:......
許嘉星越想越覺得妙,哪兒還有比皇帝身邊更安全的去處。
本來就是他的兒子,他不管誰管。
許嘉星猶自歎息道:“王爺他們或許過些日子就走了,皇上,臣妾想多與桃桃待會兒。”
這是小事,蕭宣晏當場答應,許嘉星喜笑顏開,轉身便邁步出門。
留下皇帝抱著兒子四目相對,蕭宣晏失笑,自我安慰,星兒心很小,看她和宮裏誰都淡淡的就知道,她眼裏隻有他,在自己的小圈子就怡然自得,是她體貼安分克製,知分寸,不像其他小妃嬪沒見識,自己怎的倒怪起她不吃醋。
小妃子的話沒能讓兩人產生嫌隙,在外人眼裏,帝王和他的貴妃反倒更親近了。
蕭宣晏暫時歇了與女人玩耍的心思,想著會與弟弟要分開的皇帝也開始黏起人,貴妃帶走了王妃,他正好去哪兒都要蕭沉晗與他一起。
他們登上巨大的遊船,站在甲板上,蕭宣晏看著廣袤的水田漁家,隻覺得神清氣爽,“這天下終於是安穩了。”
“你說你,原本你最該來幫我。”
蕭沉晗如紀太後般清澈的雙眸瞟了眼皇帝,皇帝:......
好好,這江山他可不打算和任何人共享。
蕭宣晏看著他治理下安居樂業的百姓,心裏驕傲洶湧,人一旦看過這無邊的美景,再想起皇宮,竟覺得有些逼仄。
當即便定下每兩年便要出去巡遊的聖意。
許嘉星當然是全力支持,日後她也能和桃桃一樣常出來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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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巡遊結束後,桃桃開開心心和許嘉星告別,轉而還是選擇繼續闖**江湖,許嘉星不舍,卻很是理解,她道:“你的家人我會多看顧的。”
本以為下次相見是很久以後,沒想到不到三年時間,這兩人竟自己主動回了京城。
因為桃桃有孕了。
許嘉星欣喜,拉著她交代了很多,回府後皇帝跟著送來了補品大禮包,皇宮裏的太醫皆隨蕭沉晗支使。
秦穗也被蕭沉晗請來了王府,她拘謹地跟著丫鬟一路走進內院,看到女兒時才稍稍鬆口氣。
桃桃露出笑容,捧上八寸大小的方盒賠罪。
秦穗打開一看,裏麵是滿滿金燦燦的首飾,釵環鐲鏈,應有盡有,既精致又分量十足,秦穗接過時手都不禁下墜。
桃桃眨巴眼,賣乖道:“阿娘,這是給你的五十壽辰禮,你可喜歡?”
秦穗細細打量著裏麵的首飾,一件比一件華貴,她不免心動,但還是將盒子重重地放在旁邊桌上,“一走就是六年,我看你是忘了我這個阿娘了!”
桃桃嘿嘿一笑,將首飾盒又放回她手裏,“阿娘仔細瞧瞧,這都是我親自千挑萬選的,保證每一件都能讓阿娘美上加美!”
明萱跟她報過了,這幾年她每個節日都會按時往陳宅送上兩份禮盒脂膏,普通的也就罷了,那些和皇家聯名的禮盒,嫂嫂王氏常常是背著偷偷轉手賣掉,阿娘對她好,自己那份也幹脆給她,對此事一無所知。
陳家是後起之秀,兩位男主人又死板老實,外頭看著還算風光,實則也買不起什麽驕奢的東西。
王氏現在是越來越闊綽,秦穗都五十了,還跟自己在許府的外院管事般,穿著最普通的衣衫,忙裏忙外,不知歇息。
桃桃拿起一根金簪,插入秦穗發髻裏,捂嘴驚道:“這是哪裏來的美人!”
秦穗到底沒舍得怪她多年不歸家,在女兒撒嬌攻勢下,終究是笑出聲,她撫摸著冰冷的金飾,歎道:“阿娘老了,就不戴了,這東西,以後留給你侄兒吧。”
桃桃一聽就頭大,她哄道:“阿娘年輕著呢,跟大太太一樣不遑多讓,您也戴呀。”
秦穗被女兒哄得心花怒放,嘴上還是道:“你哥哥為官清廉,阿娘不好帶出去招搖,還是放著吧。”
秦穗不願意,桃桃也不能強壓,看著阿娘小心翼翼地將發簪取下放回去,她思索著,幹脆下次送布料,她直接一半做成成衣,布匹久放會失色,秦穗不會舍得不穿的。
秦穗蓋上木盒,與桃桃閑聊幾句後,她感慨道:“你與王爺成婚六年也沒有子嗣,要不是你們身不在京城,唾沫都能將你淹了。”
桃桃的笑意微微收斂。
秦穗像是沒有察覺一般,繼續道:“能懷就好,不論男女終究是有後,能生一個就能生第二個,你可別再任性了。”
這次桃桃直接選擇起身,她打岔道:“阿娘我帶你去逛逛王府吧。”
秦穗終於意識出女兒不愛聽,把剩下的話也咽回了肚子裏。
蘭卿蘭惜麵麵相覷,從此緊盯著秦穗,她們知道王爺的性子,事事王妃為先,要是秦娘子再說出些讓王妃不開心的話,她們定是要攔的。
秦穗本就對這些宮裏出來的姑娘心存畏懼,被明裏暗裏阻了幾回話後,終於清醒明白點。
她不開口,王府所有人都對她畢恭畢敬,作為王妃生母,在這王府裏就是第三位主人,被人全心全意捧著,事事有人伺候,秦穗很快就不複剛進王府時的局促。
王府的日子實在暢快,哪怕是在自己家,有呆愣子的丈夫兒子和那有小心思的兒媳,她總也不能全然放鬆。
秦穗適應著和女兒一起輕鬆享受的日子,她恍惚想起了桃桃小時候,那時丈夫跟著許大人常常不見人影,兒子又生性沉默,吃了飯就回自己房間,隻有桃桃,小小的一個人,又乖又聽話,時時伴著她,喚她阿娘時,眼裏全是她。
秦穗不禁僵硬,從此不必蘭卿盯著,她自己再不提那些話。
王府又大風景又美,陽光灑在湖麵上波光粼粼,桃桃躺在小舟上,臉上蓋著巨大的荷葉,秦穗怪道:“都有身子了,還這麽不著調。”
桃桃反駁:“阿娘我這是補鈣呢!”
秦穗:“總是一堆歪理。”
蕭沉晗此時回來,他站在岸邊,腳尖輕點飛升上船,對著秦穗微微躬身行禮,彎腰坐到桃桃身邊,道:“九蒸糕的糕點。”
桃桃坐起身,張嘴:“啊——”
蕭沉晗輕輕喂在她口中,“味道可還好?”
桃桃咂摸味兒:“好像跟記憶裏一樣。”
蕭沉晗眼裏帶笑,“總算還有你愛吃的。”
他坐下,將桃桃的小腿扶起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揉捏,桃桃吃著糕點,“我腿不酸啦。”
秦穗坐在兩人身後,心裏震驚。
隻是看久了,她心裏欣慰,剛想笑,又似想起什麽一般,按耐住了。
桃桃離京七年,回來從沒想過要搭理京城其他人,然而就算掛了個不適的名頭,外麵還是無數人還是想進王府,這給了秦穗巨大的壓力,桃桃幹脆帶人去了皇帝給的山頭,那裏曾經是付貴妃為自己兒子千挑萬選的皇莊,可沒人敢去。
皇莊日子輕鬆,莊內有溫泉,附近的莊戶也淳樸善良,常常送野味進來。
桃桃暫時不能騎馬,便帶著蘭卿他們去抓魚,回來幾人圍坐,架上火把,在廚子略帶質疑的眼神裏烤了三條魚。
“阿娘吃魚!”
桃桃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廚藝,很自信。
秦穗眼眸微垂,嚐了一口,讚道:“不錯。”
桃桃樂滋滋瞥了眼廚子,“這兩條都給阿娘!”
言罷,將另一條交給蕭沉晗,蕭沉晗對著秦穗敬酒,桃桃不能喝酒,隻能眼饞地看著蕭沉晗,一杯飲下,他讓小廝將酒杯拿走。
“我也不喝。”
桃桃瞥了眼母親,見她正在埋頭吃魚,她雙手捧著小七的臉蛋,揉了揉,“笨,我們可以喝其他的。”
正月的天還是很冷,蕭沉晗不敢隨便使用內力,他喂給桃桃一口魚肉,桃桃嚐了口便不再吃,你一口我一口,
中途,蕭沉晗有事,離開了一會兒,桃桃抬眼一看,秦穗喝得全身都紅了。
她嚇了一跳,“快煮碗醒酒湯。”
她起身過去細看,卻被秦穗抓著坐下。
秦穗摸著桃桃的手,這雙手上並不是光滑白嫩,手掌有繭,溫暖有力,桃桃被娘親摸得不明所以,還未開口便聽道秦穗低低的泣聲。
“阿娘錯了。”
桃桃怔住。
秦穗開了口,剩下的話便也自然流露,“這些日子阿娘很輕鬆,也想起了往事,在蘇城時,阿娘動心想將你嫁給邱合,其實是為了讓你哥哥能讀上書。”
“你從小就乖,可其實你剛生下來,阿娘不喜歡你。”
她語氣帶著醉意,“阿娘嫌你是個女兒,又耽誤我進外院,將你交給繡巧娘,三年,阿娘都沒管過你。”
桃桃聽出她話裏的痛苦:“......我不記得了。”
秦穗搖頭,“可阿娘記得,我記得,卻不以為意,你比你哥哥懂事,比他聰明,你明明樣樣都勝過他,但阿娘就是更在意他。阿娘享受著你的孝順,卻從來沒有為你著想,甚至想用你給你哥哥換前程。”
明明她跟兒子從不這麽親密,她分明早就意識到這點,可卻還是從不為桃桃籌謀。
這些日子她偶爾會想,若是桃桃沒有嫁給王爺,她會給桃桃找個什麽樣的人家,或是剛入仕的窮舉子,或是戰勝歸來的小參將,總歸她不會去問女兒心意。
桃桃默默。
秦穗苦笑,“當初你察覺到我的心思,本是個天生愛玩不喜拘束的性子,為了躲開,讓你才八歲,就嚇得跑去了五小姐院子。”
可現在,回想起來,她每每開心暢快的時候,都是女兒在身邊時。
有你做阿娘的女兒,才是阿娘最大的幸事。
她想改口,想跟桃桃說,孩子不管男女,你必然都會很愛。
張張嘴,半晌卻還是咽了回去。
這話若說出口,就是辱了桃桃對自己孩子的心意。
秦穗:“安心過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不必讓陳家拖累你們,阿娘不會怪你不回家,是阿娘做的不夠好。”
拒絕了要前來幫忙的蘭卿,桃桃扶著醉倒的秦穗回房,她轉身出去,蕭沉晗站在院子裏等她,桃桃牽著小七的手,“怎麽不進去?”
晚上,桃桃親昵地靠在蕭沉晗身上,蕭沉晗低低道:“我以為嶽母陪著你,你很開心。”
桃桃玩著蕭沉晗的頭發,“是很開心啊。”
阿娘並沒有自己說的那麽不堪,自己對秦穗投其所好,也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
隻是秦穗說的對,因為了解家人的性子,桃桃早在不經意就疏遠他們了。
他們做不了最親密的親人,那就做做普通的親人,天下誰能什麽都擁有呢。
她嘀咕道:“最近怎麽都不說話?”
蕭沉晗:“......你這些日子吃的很少。”
桃桃無所謂:“吃不下說明不需要,再說我三餐都有在吃,也說不定過段日子我胃口好起來,吃成個胖球,還得想著克製食欲呢。”
蕭沉晗立刻道:“不必。”
他說完,情緒還是不高,桃桃借著燭光看著小七的俊美如玉的臉,他眉頭微蹙。
小七自從得知她有孕後一直很緊繃。
桃桃逗弄他,腳輕輕劃過他的小腹,“憋不憋?”
蕭沉晗麵色騰地染上緋紅,他輕輕抓住桃桃亂動的小腳,“小心。”
鬧了一會兒,桃桃困得很快,親親他,“別害怕,寶寶也很期待你這個爹爹。”
蕭沉晗柔和地看著桃桃熟睡的麵容,心裏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到了二月十九,桃桃和蕭沉晗啟程去皇陵,坐在太後墓前,自己從降生到這個朝代就開始努力自救,討好母親,抓住一切機會過好日子,她冷淡地看待這個世界。
小七是第一個讓她有惻隱之心的人,如今,連最古板的阿娘,都吐露心扉,她隻覺得幸運。
桃桃摸著小腹,“母後放心,以後世上還會多個人愛小七。”
祭拜完,兩人撇開眾人,順著小道相依下山,山上天氣寒冷,桃桃帶著帷帽遮臉,道:“阿娘說,之前去鎮國寺替你我求了心願。”
“不如今日就去還願吧。”
小七溫聲道:“好。”
鎮國寺裏,每日都香火鼎盛,太.祖皇帝都曾在鎮國寺聽過佛法。
桃桃邁入寺院,抬頭望著眼前這顆巨大的許願樹,輕聲道:“說起來鎮國寺還真的都實現我的願望。”
蕭沉晗望著桃桃,桃桃握住小七的手,“我求你平安。”
“還求了我暴富。”
沒想這暴富也落在小七身上。
“這次想求什麽?”
“我呀,我要求菩薩佛祖大度一點,讓蕭沉晗一輩子陪著我。”
清風微拂,吹開桃桃帷帽前的麵紗,蕭沉晗彎腰,垂頭輕吻桃桃唇間。
“不必求。”
“你會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