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宮裏, 許嘉星看著紅撲撲趴在**睡覺的圓哥兒,示意乳母為他蓋上絨毯,轉身走到外間, 雨蘭正在此時笑著捧來一個匣子,“娘娘,這是桃桃差人剛送進來的。”
許嘉星興致勃勃地打開,裏麵是一些京城時興的新奇玩意兒,因其並不貴重所以進不了皇宮,可許嘉星喜歡這些巧思,撚起一朵栩栩如生的絹花,她道:“讓他們照著這個模子, 多做些,年節時賞給宮女們。”
一入秋宮女們就穿上了灰撲撲的宮裝, 看著就壓抑, 多點兒顏色也多點生氣。
雨蘭笑:“那她們可要高興壞了。”
方嬤嬤見許嘉星挨個看完匣子裏的東西, 這才侍在一邊道:“前幾日幾位美人在園子裏又鬧了起來。”
許嘉星偏頭拿起戲本,隨意道:“這次是為了什麽?”
“隻是為著些吃穿爭執的小事, 就是裏頭有位有孕的妃嬪, 似乎是驚著了有些見紅, 回去就傳了太醫, 娘娘可要去看看?”
許嘉星:“我又不會看病, 不去, 讓太醫好好守著。”
想了想,她道:“若是她們宮裏讓人去請皇上,別攔著。”
美人肚子疼, 想見的必然不是她,鬧這麽一出, 醉翁之意不在酒。
方嬤嬤應承下來,提了幾件宮務,最後道:“許美人最近安分了許多。”
許嘉嬙被趕去了五延閣,宮苑偏僻,且不說皇帝會不會想起去她那兒,就是她想與妃嬪往來,也極不方便,常常是早早出發,到了別人宮門時,日頭都快中上,坐不了多久就得拜別。
不過許嘉嬙從沒放棄,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試著叩山門,近日停下,多半是因為宮中妃嬪受紀妃的影響,紛紛自保蟄伏,而那些新寵們,更是沒有與明顯和淑貴妃不睦的小小美人交往的膽子。
她是找不到山門敲了。
許嘉星對許嘉嬙早已不在意,聽嬤嬤講哪些對許嘉嬙態度緩和,哪些堅決劃清界限,又將新晉妃嬪的派係一一點明,把
宮內局勢清晰分明地講給許嘉星,方嬤嬤:“皇上朝政繁忙,上次她們鬧了一場,好幾位被皇上貶了位份,其他人也不敢再輕易折騰到皇上跟前兒。”
方嬤嬤知道自家娘娘不愛搭理這些瑣事,直接給了她極大的權柄,許多小事由她處理,不必煩擾到許嘉星,她此次突然來稟告花園爭執,是為了告訴娘娘,皇上的確不見小妃嬪們,可這些人也沒歇心思,這不巴巴請了太醫來探娘娘的風。
娘娘果然也如她們願,並不阻攔。
若換做從前的紀妃謝妃,定然會嚴厲斥責衝撞的妃嬪,安撫受孕的美人,再罰沒在場所有人的月俸,狠狠懲治這種因為拈酸吃醋而傷害皇嗣的風氣。
娘娘性子散漫,自己就厭煩這宮規,更是懶得多管宮妃們,若是真鬧的大些,轉頭就把麻煩丟給皇上,自己是不多操一份兒心的。
許嘉星:自己的女人自己管。
偏偏皇上也樂意讓淑貴妃就這麽把事兒都丟給他。
當然,皇上的處理方法就更直接了,降位遷宮,哪一個都能讓妃嬪們瑟瑟發抖。
事後也不見皇帝責怪娘娘管治不嚴,反倒和娘娘更加恩愛,想到自己從進宮就沒猜準過皇帝的心思,那些她認為的娘娘不甚規矩的行徑,看在皇帝眼裏那都是頂好的。
這叫方嬤嬤徹底絕了揣摩皇帝的念頭。
不過有一樣方嬤嬤能確認,花無百日紅,現在濃情蜜意,自然願意為娘娘撐腰,待日後煩了,男人翻起臉,娘娘瞬間能失了依仗。
方嬤嬤想讓娘娘多多親自出手,好好在後宮裏立威,光憑借她這嬤嬤的身份,怎能永永遠遠地震懾這群心氣高的主子。
四皇子總會長大,到那時,娘娘不憑借皇上寵愛也能穩穩地立在這位置上。
但想了又想,方嬤嬤還是艱難忍下在喉頭的話,她望著眼前明豔的姑娘,早已經不是許府裏那個天真的五小姐了。
往事種種,都在告訴方嬤嬤,主子天生就適應這宮中生活。
聽完方嬤嬤的話,許嘉星輕抿一口雪茶,沒做聲,瞥見牆角的木頭小馬,忽地道:“皇後宮裏可還好?”
方嬤嬤麵色微凝,低聲道:“......皇後娘娘是國母,自然一切都好。”
看她謹慎的模樣,許嘉星搖搖頭:“連你們都不敢提,那些宮人更不會待她好了。”
日頭正好,許嘉星叫雨蘭選上幾塊料子,顏色要雅致,道:“順便帶上庫房裏的紫檀木。”
這是圓哥兒周歲時送來的賀禮,整整一大根,未經雕刻,材質上佳。
鳳鸞宮前,雨蘭去叩門,眼下時節慢慢變冷,鳳鸞宮前一片寂靜,自從高位妃嬪一個接一個的寂靜,皇後又照舊閉宮不出,宮裏無人領頭,從這批新進宮的妃嬪們開始,便都隻向各宮主位娘娘請安,偌大的皇宮,也沒人對此事有異議。
許嘉星望著鳳鸞宮高大的宮匾,輕聲道:“上回來這兒,桃桃還在呢。”
雨蘭知道娘娘是想起當年被趙嬪雪中罰跪的事了,她當時雖不在場,回來卻聽明芙抱怨了許久,她道:“不知皇後娘娘此番是否願意見咱們呢。”
鳳鸞宮裏,晴煙聽見通傳,快速邁步向正殿,語含詫異:“娘娘,淑貴妃娘娘求見。”
莊青青一愣,她這裏已經很久無人造訪了。
“淑貴妃是?”
晴煙低低提示:“是原先的許昭儀,也是宮外鎮國寺裏買了娘娘木雕的姑娘。”
莊青青瞬間想起那姑娘絕美的容顏,恍然道:“......她都做到貴妃了。”
晴煙小聲道:“娘娘,現如今後宮眾事務都由淑貴妃娘娘獨攬,宮裏最受寵的皇子便是四皇子。”
她眼裏帶著淡淡期許。
莊青青卻緩緩搖頭,道:“不見。”
晴煙心裏著急,聞言隻是慢慢挪動著雙腳,一步步往外蹭,到門口時,莊青青開口,“罷了,讓她進來吧。”
晴煙瞬間鬆了口氣,平時她們安安靜靜地待在鳳鸞宮無人注意倒還可行,如今風頭最盛的淑貴妃來了,她們卻不見,宮裏那些個人精說不得就要揣測她們是不是得罪了淑貴妃,做出些動靜。
看她這幾個婢女害怕惶恐的模樣,莊青青搖搖頭,銼起了手中細小的零件。
許嘉星被晴煙恭恭敬敬地請進鳳鸞宮內,前殿如舊,擺著十幾把椅子,華麗輝煌,她邁入後殿,裏麵幹幹淨淨,陳設簡樸,角落裏擺著好幾塊木料,和前殿比,仿若兩個世界。
石桌邊上坐著個素色衣裳的女子,她頭發用木簪挽起,身上衣著單薄,卻不見她冷,手裏照舊捏著把銼刀。
莊青青也抬眼望去,記憶裏的美麗姑娘,如今姿容更甚,尤其是那雙明眸還如往昔般光彩熠熠,讓她有些詫異。
她放下手中的銼刀,問:“你見我,有何事?”
許嘉星微微挑眉,道:“我來謝謝皇後娘娘。”
莊青青笑了,宮裏聲勢最大的淑貴妃來謝她?
是謝幾年前自己讓她免於罰跪?
真是不知是小姑娘確實心思純正,還是又想的一出造勢的把戲。
“若是隻有此事,淑貴妃還是請回吧。”
她要送客,許嘉星卻並不願走。
許嘉星轉身讓雨蘭把木馬拿來,莊青青微怔,聽著這位淑貴妃黃鶯般嬌俏的嗓子道:“皇後娘娘送給圓哥兒的生辰禮極好,隻是圓哥兒愛玩,磕壞了這處機關,不知娘娘能否瞧瞧?”
因著晴煙常常多憂,每位皇子公主出生時她都會以鳳鸞宮的名義送出幾件皇後做的小玩意兒,以示她這個嫡母的關愛,莊青青阻止過幾次,想來那些貴女也看不上,送去也是浪費,隻是看到晴煙倔強的小臉時,又忍不住縱容了她。
莊青青終於站起身,她蹲下身,細細看了看明顯被用過的小木馬,為了搖晃時更平穩,她在木馬後座處加了幾處細小的轉輪,當時手上東西不多,她是用木頭做的,如今被頻繁地玩耍,木頭早已承受不起,裏頭或許碎了幾個。
“晴煙,把我的箱子拿來。”
莊青青拿起前扁後圓狀的小鐵杵,熟練地拆開木馬的外身,找到裏麵的轉輪,果然壞了,她不自覺笑道:“當初沒想著真有人會玩,便隻放了木製的,若是換成鐵,定不會這麽輕易壞了。”
許嘉星從善如流:“娘娘能修?那便麻煩娘娘了。”
莊青青遲疑:“這鐵製轉輪要現做,做好最少需要五日,那邊有現成新的木馬,你不如帶那個回去。”
許嘉星搖搖頭,“圓哥兒念舊,隻要這個小木馬。”
晴煙在一旁大為感動,說實話她也可惜娘娘的木活,沒想到四皇子真的喜歡,握住雨蘭的手,有些哽咽,雨蘭保持微笑,輕撫她的背,四皇子確實念舊,有了這個便再看不上旁的木馬,就是皇上送來的,他也不屑一顧。
......隻是玩壞了以後,四皇子已經看上其他玩具的事兒,還是不告訴她了。
既然不急著拿,莊青青便也坐在了許嘉星對麵,這位灩麗的淑貴妃從進來就悠哉得很,說了幾句話就自個兒坐在石凳上,還真有記憶裏嬌滴滴問自己買木雕的小性兒。
眼看許嘉星目光落在一塊蓮花木雕,完全不用吩咐,晴煙自個兒樂顛顛地捧了過去,任由淑貴妃把玩。
自己的小婢女這麽巴結其他人,莊青青忍不住道:“你不是來謝我的?”
空手來的?
雨蘭笑道:“謝禮在殿外呢,奴婢這就讓他們拿進來。”
晴煙哪裏肯讓雨蘭一個人去,兩人結伴出去,後殿頓時隻剩她們二人。
許嘉星細細地摩挲蓮花木雕上的紋理,細膩精致,道:“沒想到當年鎮國寺一遇,我以為的普通商女竟是傳聞裏與平王琴瑟和鳴的王妃。”
莊青青哼道:“琴瑟和鳴?他在外麵就是這麽宣揚的?”
許嘉星笑道:“那時候人人都讚平王寧靜淡泊,無意於官場,所以妻子也是工匠世家,兩人誌同道合,情比金堅。”
莊青青頭也不抬,“那他們可想錯了,他悶著勁兒想當皇上呢。”
許嘉星更樂,“娘娘說話很有趣。”
莊青青語氣平淡,“過獎。”
許嘉星放下木雕,忍俊不禁:“做皇後,是什麽感覺?”
莊青青隨意道:“怎的?你想當當皇後?”
許嘉星展顏一笑,“若我說是呢?”
莊青青定定盯著她看了會兒,擺手道:“你沒那個意思。”
她眼裏沒有野心,更沒有她從前見過的妃嬪那對皇帝難以掩藏的向往與愛慕。
許嘉星笑意未散,輕聲道:“皇後娘娘對皇上很失望?”
身邊甚少有人提及此事,莊青青恍惚了一瞬,隨即反問道:“你似乎深有體會?”
許嘉星不言,清澈的眼眸裏看不出異樣的情緒,莊青青不禁心道,許嘉星不是對皇上失望,她是眼裏沒有皇上。
最受皇上寵愛的女人,卻視皇帝為無物。
在後宮裏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女子,莊青青心中怪異地升騰起一絲奇妙的親切感,她勾勾嘴角,直言道:“我恨他。”
整個大宴都知道,她一介七品官的女兒能嫁給王爺簡直是滿門榮耀,更何況,後來這位王爺成了皇帝,還沒有貶棄身份低微的原配,讓她做了皇後,自該感恩戴德,日日叩謝皇恩。
莊青青祖父是個木匠,手藝卓絕,收了無數弟子,她出生後,更是不顧父母阻攔,也要教她木活,祖父說,青青有靈氣,你們不要埋沒了她。
所以她自小就混在木材堆裏,聞的是草木清香,什麽詩書女紅,她從來不感興趣。
可是先帝一道聖旨選中了她,皇權威嚴,她被逼著放棄了木活,因為一名王妃,是不能滿手傷痕老繭的。
起初莊青青也是期待過自己夫君的,自己放棄了一生愛好而嫁予的男人是什麽樣的?
她已經甘願相夫教子,全心全意和自己的夫君過一輩子。
但新婚後,王爺那人前和煦,人後冷淡的臉龐,讓莊青青涼至肺腑。
後來她慢慢知道,這門婚事是付貴妃蠱惑先帝,強塞給王爺的,王爺本就看不上她,為了臉麵,也為了迷惑付貴妃,才在外人麵前演得一出恩愛夫妻的模樣。
自己要仰賴一生的夫君,早就視自己為最厭惡的棋子。
隻怪若是普通男子也罷,她拚一拚也能讓自己脫離苦海,遇上皇上這種位高權重的涼薄男子,全家的性命都捏在他手上,除了忍下,還能有什麽選擇。
小小的王府,數不盡的應酬,王爺嫌她不夠周全,卻又離不開她,後麵巴巴地娶了表妹,從此王府有了更穩妥的女主人,隻是恩愛易消,如今也隻剩冷宮裏的怨懟。
蕭宣晏登基之初朝中就有六皇子的遺.黨散布他寡恩薄情,殘害手足不敬太妃,他不會主動做出任何有損他聲譽的事,可時間越久,皇帝就越是討厭桎梏。
於是她這個被迫扶上的皇後,慢慢從一兩個月出現一次,到如今長久地不出現在人前,也沒有任何人出來質疑。
莊青青抬頭看了看四方的天,又望向許嘉星,眼裏透出狡黠的光,“皇帝很盼著我消失,我偏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是皇後,族親們在外麵會過得很好很好,每個人都不容易,她已經是幸運的了。
說不定這蕭宣晏死了,她還能熬個太後做做。
許嘉星笑了笑。
外頭晴煙驚喜的聲音愈來愈近,許嘉星起身,緩緩道:“我確來謝過故人。”
是故人,不是皇後。
是兩輩子在這後宮裏,唯一給予她幫助的人。
鳳鸞宮裏隻有三個宮女,一個太監,還是聽見她來,剛從偏房裏鑽出來的,一看就知是躲懶慣的,沒有實權的皇後,待遇還不如一個小小才人。
皇後灑脫遠超許嘉星料想,隻衝這份自羈,有許嘉星在一日,她就擔保皇後能錦衣玉食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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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嬪娘娘剛送了她新釀的秋日醉,娘娘可要一品?”
方嬤嬤接過雨蘭手上的酒壇,不過巴掌大小,看著極為精巧,許嘉星點點頭,“去拿我的酒盞。”
雨蘭:“溫嬪釀酒的手藝極高超,娘娘先前送去給桃桃,她現在都纏著還想要呢。”
許嘉星閉眼輕抿深紅色的酒液,聞言笑道:“就知道她饞,就留這一壇,剩下的都送去給她吧。”
許嘉星口腹之欲一向淺淡,卻偏愛看自己喜歡的人吃喝,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美食都堆到她跟前兒。
雨蘭笑道:“娘娘這次多留幾壇罷,溫嬪送了許多來。”
“不是說她釀酒有定數嗎?”
雨蘭眨眨眼,討巧道:“娘娘統管六宮,大家十分感沐。”
宮裏一片欣欣向榮,許嘉星從鳳鸞宮出來後,就以不敬中宮的名義,狠狠整治了一遍宮中各監各局。
哪怕如溫嬪這種每月至少還能見一回皇上的妃嬪,都沒少在太監宮女手上吃虧空,如今上下一洗,至少大家能拿到自己該得的,日子比起以往寬泛了許多。
唯有皇帝聽到許嘉星以皇後的名義出頭,親自來問過,他當然不會在寵妃麵前直言自己對皇後的厭惡,許嘉星也裝作不知,隻道宮中攀誣成性,大公主等皇子公主也沒少受奴仆欺壓,對於不受皇上關注的人,他們有的是手段折騰。
“圓哥兒那日與四公主玩,同一處送來的點心,竟也有分別。”
提及皇嗣,蕭宣晏總算重視了幾分,他摸摸許嘉星水靈的臉蛋,“星兒心善。”
方嬤嬤心裏開心,總以為娘娘不懂宮務,誰知娘娘一出手,整個後宮肅清不少,妃嬪們被這聲勢嚇了一跳,抱怨良多,但慢慢地,他們覺出宮女太監們更加盡心,得益的也是她們,於是宮裏風氣慢慢轉變,無人跳出來對淑貴妃的行為置喙。
宮裏拜高踩低是這些奴仆的趨性,可不該趨炎成性,不知收斂,許嘉星不是不管,隻是反反複複總歸麻煩,她以皇後為例,殺一儆百。
以往妃嬪們一旦落魄,這些人能從中得七分利,如今最多隻能刮得三分。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許嘉星給底下人留口飯吃,他們既吃了教訓,日後自然做事恭謹,也不會覺得一生無望,狗急跳牆。
宮裏,謝妃聽到牆外傳來喜嚷嚷的聲音,這已經是自她被禁足宮中後,第六個有孕的妃子了,沒有陰毒的紀妃暗中下手,偏偏嬌縱的淑貴妃也不攔,這宮裏的孩子簡直如雨後春筍,多得讓她心驚。
她忽略不了宮門前宮女太監們喜悅的說話聲,自家主子有喜,不怪他們高興。
送來的飯菜隻按著宮例,她背都背得出來,毫無新意,擺件上的灰塵擦了又落,角房的太監們每日找不見身影,不是睡覺便是溜出去想另覓高枝。
這宮裏還有人記得她嗎?
一開始謝妃還穩得住,認為自己操持後宮事宜多年,有功勞在身,皇上會需要她的,然而直到新秀女們都進宮了,她才陡然意識到,這宮裏沒有誰是不可缺少的。
因為紀妃做事和紀家勾連,宮裏戒嚴,她花了大半的積蓄才把消息傳給父親,望他一救,久久等不到回信後,便明白父親這是放棄她了,說不定已經因為她的失勢,打量著再送幾位姑娘。
謝妃苦笑,謝家教養女兒的本事,她不是親身體驗過嗎?
現在她身邊的待遇越來越差,滿宮裏無人問津,仿佛她會就這般安靜老死在宮中。
她不要一輩子就活成這樣!
想來想去,宮裏會幫她的,能幫她的,竟隻有淑貴妃。
她對淑貴妃從來隻有袖手旁觀,幾次忍下推波助瀾的心思,不是因為她心善,而是她知道淑貴妃就是個明晃晃的靶子,自有人要下手,她等待這朵脆弱的嬌花凋零即可。
現在這份等待給了她一線機會。
她要出去,至少,不能讓皇帝真把她忘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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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星拿著細小的紙箋,“謝妃找我?”
宮裏新人進的太多,她一時都快忘了這人,眼下看到紙箋上娟秀的小字,許嘉星晃神了一瞬,上輩子謝妃一身宮裝站在她麵前,眼裏全是漠然,還有一絲蔑視。
許嘉星將紙箋撕掉,是啊,當初的她在謝妃眼裏可不就是蠢貨嗎。
雨蘭小聲問:“娘娘,咱們去嗎?”
“去。”
她也想知道,上輩子在冷宮裏最後見過的人,對她有什麽話。
謝妃宮裏,許嘉星看著這個就算冷寂了大半年,此刻也依舊端莊穩重的女子,道:“你讓我救你出去?”
“皇上並沒有貶你位份。”
謝妃露出一絲苦笑,“紀妃不也還是紀妃?”
“貶與不貶有何區別?我這宮裏如今和冷宮也無二了。”
許嘉星垂眸,並不言語。
謝妃等不到許嘉星主動遞梯子,隻好自己道:“皇上今年選秀,進了許多新人吧?”
“這些新人,皇上本就言明不論出身,而你,”謝妃苦笑,“你這位後宮第一人,又未曾多加阻攔,皇上今年這一次,進宮的人數,就抵得上先帝三次選秀。”
許嘉星不置可否,謝妃繼續道,“但這樣的事,我敢擔保,隻會有一次。”
許嘉星微微挑眉,上輩子確實如此。
“皇上登基兩次選秀,一次是朝臣壓著他,一次趕上太後薨逝,都不如皇上的意。”謝妃冷靜道:“他這次大張旗鼓地選秀,是在警告朝臣,皇上已非從前那個臨危登基,需要仰賴他們的皇上了。”
謝妃說完後,盯著許嘉星,“我們可以打賭。”
她在向許嘉星證明她的能力。
內室一片寂然,外頭忽然傳來的幾道人聲,明明是故意壓低的聲音,卻顯得格外清楚,“......咱們主子和賀美人先後有孕,也不知誰能誕下龍子。”
“......定然是我們主子,賀美人時不時就傳太醫,哪有我們主子胎像穩固。”
謝妃心中刺痛,默默望著許嘉星,出聲道:“宮裏喜事很多。”
許嘉星:“皇上身體沒問題。”
言下之意,無人暗害的情況下,後宮早該這麽多孩子了。
謝妃黯然地撫上自己的肚子,紀妃雖狠毒,但她能確信紀妃的爪牙沒爬進過她宮裏,她自去年就開始喝藥,到如今不得不承認,這輩子她恐怕與孩子無緣了。
謝妃深深吸氣,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輩子既無法依靠皇上和孩子,那也不代表她就得在後宮這麽悄無聲息地認命,她自小拜師讀書,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讓她被關在宮裏坐以待斃,搖尾乞憐?
她起身,宮服嚴整,端端正正地給許嘉星行了禮,“自你進宮起,我絕沒有主動傷過你。”
許嘉星淡然點頭。
謝妃怔然,隨即起誓:“隻要你救我出去,我謝婉殷這輩子絕不與你為敵,否則死後落入阿鼻地獄,日日不得超生。”
她以為許嘉星怎麽也會多思考幾日,先前她對自己說的話並沒有什麽大的反應。
沒想到許嘉星放下茶盞,竟直接應下。
這般果決。
事已了,許嘉星起身,淡淡道:“等著消息吧。”
謝妃恍若看到故人,明明是與許嘉星判若兩人的寡淡長相,卻讓她想起了那名矜貴沉默的少女,如此相似。
謝妃神情複雜,“...原先我以你姐姐為對手,沒想到,你......”
許嘉元沒有入宮,這個讓她以為是徒有其表的女人,如今卻成了後宮裏最尊貴的存在。
提起許嘉元,許嘉星手指微蜷,麵上不變,默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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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謝妃的見麵許嘉星沒帶其他人進去,雨蘭也不知當時是何情形,見到娘娘自謝妃宮裏回來竟有絲絲落寞,思量著上去詢問,想了想,顧忌著身份,還是退了回去。
室內,許嘉星縮在床榻上,謝婉殷忽然提及姐姐,許嘉星心裏難受,夜間又做起了夢,上輩子的景象又開始一幕幕在她眼前輪轉。
皇帝冷漠的行徑,四哥執著的奔波,隻是這回,她看得更清了些,四哥身旁,那個開國來最年輕冷靜的薑宰相,竟也為她說話。
這是為何?
是她忽略了什麽嗎?
許嘉星拚命想在夢裏找出緣由,直到她眼花欲嘔,乍然驚醒。
第二日起,許嘉星對外宣病,關閉了宮門。
雨蘭懊悔不已,昨日她明明看出娘娘不對勁,夜裏就該注意娘娘的動靜,竟讓娘娘受了風,要知道自娘娘再次和桃桃練起武,就沒有生過病。
四皇子也不高興,奶娘們不讓他進去看娘親,他環視一圈,沒一個敢違逆許嘉星命令的,眼看是進不去了,他裝作乖巧往外走,在宮女們放鬆警惕時,瞬間扭身衝到了房門口,一腳踹在門上。
房門紋絲不動。
四皇子呆呆站住,屋裏許嘉星也聽到了動靜,忍不住笑了笑,輕咳兩聲,喝水壓了壓。
她在宮外病了就什麽都不想吃,桃桃後來告訴她,病怕三分吃,能吃就好得快,所以此刻她再不適,麵前也擺著份清粥小菜。
想著桃桃,許嘉星學著她的語氣逗道:“圓哥兒力氣再大點兒就能看到娘親了。”
早朝後,蕭宣晏來看望許嘉星,一進宮門就看到他的四皇子舉著小木劍玩得一臉認真,蕭宣晏納悶,“圓哥兒怎麽了?”
雨蘭把上午發生的事兒說了,蕭宣晏喜愛他這股機靈勁兒,抱起他哄道:“父皇幫你去看娘親,圓哥兒乖。”
他進去,許嘉星靠在榻上,神情懨懨地翻著書。
蕭宣晏:“身子不適怎得還看起書來?”
許嘉星一向是美得生機盎然,此刻病弱西子般,看著很是脆弱。
他走過去拿走書,“看書費神,別看了。”
“好好的,怎的突然病了。”
許嘉星抬眼看向他,溫聲道:“太醫來過,隻是累著了受了風。”
她支起身子想把書拿回來,“臣妾想找一副畫。”
蕭宣晏將書放在一旁,並不給她,耐心道:“找什麽,跟朕說說。”
許嘉星遲疑了一瞬,隨即描述起了在夢中薑宰相衣裳上時常所見的仙鶴紋樣,仙鶴很常見,許嘉星卻覺著這隻別有不同,仿佛隱隱見過。
她醒來後更是忘不了那樣式,翻書也找不得。
索性皇帝雖然涼薄無情,但的確廣博多聞,她隻不過提了幾句,蕭宣晏便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那是雲僧子的孤品,”蕭宣晏道,“他的畫很少見,就是朕,也隻有拓本,明日便讓人拿給你。”
他柔聲道:“若是還感興趣,朕便讓人多去尋些。”
許嘉星仰頭崇拜地看著皇帝,“多謝皇上!”
蕭宣晏笑道:“這會兒有精神了,朕可先說好,雲僧子落畫隻留一副,畫風又不容於前朝世風,多是你們女子喜歡。”
“便是這仙鶴圖,也是薑愛卿割愛獻上,若找不著,可別跟朕急。”
許嘉星心頭猛跳,一瞬間仿佛一切都通明。
那畫,她也在姐姐房中看到過。
壓住心頭的震驚,許嘉星露出一絲清淺的笑,“皇上待我的心意,臣妾明白,怎麽會怪皇上。”
說著,她掩嘴咳了幾聲,望著皇帝,眼裏流轉出些些倦意與不舍,蕭宣晏好笑地看著她,“剛剛不是還開心?”
許嘉星伸手抓住蕭宣晏衣角,委屈道:“臣妾病了,累得皇上下朝就趕來。”
蕭宣晏憐愛地摸摸她的臉:“星兒多慮了,好好養病,朕每日都來看你。”
許嘉星更委屈了,“皇上來合鴛宮,我卻宮中瑣事所累,真是本末倒置。”
蕭宣晏失笑,“那你想如何?”
“臣妾實在不想管後宮這些事了。”
“皇上,您讓謝妃出來吧,謝妃粗心,做事卻公允。”
蕭宣晏語氣不變,“星兒與她何時這般親近了?”
許嘉星撐著皇帝的肩膀,認真道:“才不親呢,謝妃為人古板苛刻,臣妾與她話不投機。”
蕭宣晏淡笑,一把攬過許嘉星,“那星兒何必幫她。”
許嘉星羞澀地埋進蕭宣晏懷裏悶聲道,“都說管家三年,貓狗都嫌。”
“我不想皇上嫌我。”
“可我也不願意皇上朝堂辛苦了還要回來解決後宮的小事。”
她聲音哽咽,“皇上已經幫我好幾次了。”
蕭宣晏拍了拍許嘉星的背,哪怕有他在身後撐著,許嘉星也推三阻四,甚至為此累病。
這銥驊麽長時間,他冷眼瞧著趙嬪柔嬪給她遞了多少次橄欖枝,她也沒想著找任何人結盟。
就算生了孩子,這性子也還是個小姑娘。
四皇子是他最喜歡的,雖然沒想過儲位之事,但他早已而立,星兒這裏,確實是熱灶,他沒打算把許嘉星捧成後宮的磨刀石,既然她不願......
蕭宣晏記起朝堂上謝妃父親那皺成**的臉,他貶斥謝妃也有一陣子了,老家夥竟真一句也沒為自家女兒求情過,這次大選若不是沒有適齡的女兒,謝家怕是也要跟著塞幾個進來。
倒是夠狠得下心。
像是沒察覺到蕭宣晏的試探,許嘉星喃喃道:“上回王爺大婚,我瞧見了母親,看著也年輕許多......”
蕭宣晏回想了下,許呈晉雖然退了,但他退得太合自己的心意,自己時常賞賜,聽太監說,許呈晉常帶著夫人去郊外莊子,端得是閑雲野鶴。
“母親不用管事,所以越發年輕,”許嘉星做結論道:“臣妾也想如母親一般。”
蕭宣晏:“胡話,若是真如此,朕豈非已如遲暮老人。”
許嘉星:“皇上有龍氣庇佑,俊朗如舊。”
蕭宣晏直白道:“就是想躲懶。”
許嘉星一本正經,“皇上不知道,桃桃曾經跟臣妾說過,人跟人的體質天生就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就算是日日去碼頭搬貨,也是生龍活虎,有的人哪怕隻是看看書,也很容易精神倦怠。”
蕭宣晏一提起宮外頭那兩個更懶的夫妻就頭疼,他道:“都是歪理。”
許嘉星聽出他話裏的鬆口,可憐巴巴看著皇帝。
蕭宣晏隻好道:“朕應了你,謝妃有錯,幾個月的禁足也夠了。”
他若有所指,“希望她不會讓你失望。”
許嘉星開心皇上終於答應,聞言隨口道:“她若是不行,皇上再換賀貴妃柔嬪試試。”
蕭宣晏隻歎這就是個小傻子。
天下就沒有自己把權柄拱手相讓的。
他道:“......若是想你母親了,召她進宮來看看吧。”
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至少若她掌著權,皇帝絕不會容許她和宮外有聯係。
許嘉星才不拒絕,她也不挑多,一年一次即可。
一個宮權,旁人看來千好萬好,能換來與父母聯絡,許嘉星深覺更值。
他故意調笑道:“星兒不怕她將來欺負你?”
“有皇上護著呢。”
蕭宣晏笑,“好,朕一定護著你。”
許嘉星心裏翻白眼。
換個宮權都要操心是不是後妃勾連。
狗玩意兒。
蕭宣晏在這用過午膳便回了承遠殿,申時,解謝妃禁足的聖旨便傳遍了後宮。
許嘉星望著皇上送來的雲僧子的仙鶴圖,神色不明。
就算謝婉殷不提,許嘉星也早思索著把宮權分出去。
曾經自己用圓哥兒剛出生分身乏術拒絕了宮權。
後麵高位妃嬪接連落敗,形勢之下,她被迫接過後宮之責,盡管她已經對後宮大小事置之不理,外頭人看著還是眼熱,眼熱則生怪,這宮權燙手,於她無益。
許嘉星緩緩收好畫卷,當皇帝或許開始對你忌憚的時候,主動交出去,那份愧疚比什麽權力都好用。
更何況,權柄要用的時候能用上,才是正道,否則占著它也隻是撐撐搖搖欲墜的底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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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證據,但謝妃解了禁足,宮裏傳出是淑貴妃娘娘替她為皇帝求來的恩典。
宮裏的老人不禁一抖,這兩人是聯手了嗎?
然而謝妃並不親近淑貴妃,日日去皇上殿前拜見,終於在皇帝在她宮裏待了一夜後,皇上讓她重新執掌後宮,給了溫嬪協理之權。
但並沒有收回許嘉星的宮權。
謝妃這邊則是避著淑貴妃的風頭,對其他人可不手軟,她也不維持從前耐心寬厚的模樣,宮中上下讓她肅清一番,手腕鐵血,引得無數宮女太監私下咒罵。
不過這效果也極好,各宮陰私之物都搜了個幹幹淨淨。
就這一月裏,懷孕嬪妃竟沒一個再傳太醫說小腹不適。
連皇上都私下裏讚了句果厲。
謝妃不喜不怒,仿佛自己真是全心全意當皇宮的管家。
宮中局勢慢慢穩定,冬月初,京城明顯熱鬧了許多,去歲雪災洪澇得以緩解,不少人都趕往京城,準備做完最後一筆生意回鄉過年。
‘一隻桃子’裏,桃桃笑著把山六六拉著坐下,天氣漸冷,她給他們師兄妹二人都準備了一身勁裝,兩人平日穿的都是周武現成買來的,山六六摸著貼身的衣裳,原地使了使招式,高興道:“師嫂,這衣裳真好!”
桃桃歎道:“本該帶你們好好玩玩的。”
他們師兄妹二人自到都城就沒去過其他地方,可桃桃現在身份不同以往,京城人多眼雜,她連陳宅都輕易少回。
山六六並不覺得有什麽可惜。
在京城這些日子裏,山六六就是再遲鈍,也知道蕭沉晗不再隻是簡單的大師兄,他是王爺,跟他們這些江湖人士早就涇渭分明了。
況且師兄本就是冷漠的性子,哪怕是山中那段日日相見的歲月,師兄也並沒有對他們有多親熱,像現在這樣師兄給他們一處落腳的地方,在每日能練武的情況下還能賺到銀子,就是他們下山前能預料的最好的情況了。
師嫂給的已經足夠了,反倒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師嫂對她的好。
山六六私下悄悄問過明萱,明萱一臉胸有成竹,“桃桃最向往江湖之事,你不如多與她講講你們門派的事。”
山六六的門派隱居高山之上,沒什麽可講,但她觸類旁通,與桃桃一處時,多有提及他們一路上京所發生的事,桃桃果然十分感興趣,
山六六道:“師嫂想知道什麽,我定知無不言。”
桃桃出宮重掌‘一隻桃子’後,商鋪運營極好,加之有了皇家聯名禮盒,生意更是一直火爆,再不用考慮客流。
從明萱到小杉,賬冊也清楚分明,桃桃隻需要看總賬,偶爾翻看古籍研究新品,完全不必多操心。
好事成雙,明萱也有了孩子。
‘一隻桃子’的姑娘們都將明萱當成易碎品,不許她再多操勞,小尋鬆了口氣,“明萱姐姐終於有孩子了,你們不知道,當初我老家隔壁阿姐成親後久久沒有身孕,她夫家明明窮得揭不開鍋,還是去外頭納了個小妾。”
其他小姑娘皆是連連點頭,七嘴八舌地說起從前見過的負心男子,好在她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在‘一隻桃子’也沒人逼她們成親。
小尋小聲道:“還好阿羌掌櫃人很好,從沒有過二心。”
明萱瞧了眼在櫃台前忙活的丈夫,心裏卻是對桃桃深深的感激。
剛成親時,他們光是進城出城,都要很長的時辰,那時候有孩子,不僅照顧不好孩子,還會讓她遠離‘一隻桃子’,窩在內宅,而當她真的變成一個深宅婦人,她就隻有去賭夫君那看不見的心,再無依仗。
就算表哥再好,她能像現在這樣安心坐在這裏,也是因為桃桃。
碰上這樣的姑娘,是她一輩子最大的幸事。
明萱摸著微微顯懷的肚子,笑道:“你的生辰也要到了。”
桃桃眨眨眼。
她打算和小七好好玩一次,這次兩人一起商量。
比起十六歲,桃桃還是對十八歲更有儀式感,更何況這次還有小七陪在身邊,這回小七不用偷偷摸摸送及笄禮,她們可以一起商量十八歲怎麽玩。
桃桃幾次想抓住小七好好問問,隻可惜小七最近格外的忙,常常清早沒影兒,夜深才回,回來了兩人躺在**,桃桃在被窩裏借著月光看到他皎潔優越的臉,常常獸性大發,忍不住就撲上去。
什麽生辰,下次再說!
渾身酸軟地起身後,小七果然又不見了蹤影,床榻邊擺著曬好的柔軟小衣,桃桃撐撐腰換好衣服出去,外麵蘭卿微笑著捧給桃桃幾本冊子,這都是她列好的幾件要辦的事宜。
桃桃熟練地把冊子放在書桌上,“我覺得這個可以稍後再議。”
蘭卿困惑。
桃桃一本正經:“最近小七早出晚歸,我想給他做點吃的補一補。”
蘭卿心領神會,轉身吩咐廚房準備。
王府的廚子一向很寂寞,王爺手下有最好的酒樓翡翠閣,不論多忙都緊著王妃用,他就隻能在府裏看著灶台發呆,給王府裏其他人做做飯。
所以王妃一開口,他立刻開口,“馬上入冬,羊肉最適宜。”
考慮到王妃是個生手,廚子思索再三,說了個最簡單的,“王妃做份羊肉湯吧,很是滋潤。”
剩下的羊排羊腿,他可以好好準備,大展身手,做成炙烤,讓王爺也見識見識他的手藝!
桃桃應下,結果在他們各種幫忙下,她隻需要完成把羊肉丟進鍋裏這個步驟。
桃桃:......
把大象放進冰箱需要幾步?
廚子苦哈哈,桃桃掃視一圈拍板,做烤羊排。
這回廚子老老實實一步步交代了步驟,桃桃認真學著一步步醃製,直到了烤的這步,草木難控火,羊肉不易熟,桃桃表示,烤肉是個技術活。
那頭周武跟著蕭沉晗回來,進了王府便看見緩緩升起的淺色黑煙。
蕭沉晗飛身衝進後院,廚房裏大家都衝出來站在院子裏咳嗽,廚子震驚地看著他們王妃單手舉著五十斤的半扇羊排。
桃桃訕笑:“好像烤過頭了。”
從前在皇宮裏,她多是動動嘴,實操技術還不及格。
知道桃桃是想給老大烤肉,險些燒了整個廚房,周武齜牙咧嘴地讚歎,女俠就是不一樣。
小七笑了笑,洗淨手,在王府眾人震驚的目光下,道:“我給你做。”
桃桃不想再糟蹋糧食,老老實實把剩下的食材交給他。
蕭沉晗接過刀,新鮮的羊肉在他手下翻飛,幹淨利落,奶白奶白的湯汁上飄著綠油油的小蔥,喝一口全身都暖和了。
院子裏架好的羊排,甘草果木點燃,每翻一麵在上麵劃一道小口,刷上蜂蜜,甜氣鑽進肉裏,帶出異香。
桃桃眼睛亮了。
小七似乎有些鬆了口氣,“還喜歡什麽菜嗎?”
桃桃吃得開心,這不會是小七想送她的生辰禮?其實不用啦,常常做飯小臉會黃的。
有小七萬事足,桃桃每天樂滋滋的,到生辰那天,還是小七提醒她才想起來。
桃桃很是懊惱,她翻身坐起,“咱們出去玩吧。”
小七答應,卻道:“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他帶著桃桃走遍了京城所有盛夏的鋪子,鏢局兵器行鹽鋪錢莊當鋪酒樓,種類繁複,到最後一家時,已經到了城門口,此刻正值午時,街上人潮湧動,二人站在其中,幾乎要被淹沒。
蕭沉晗牽著桃桃的手,緩步邁上城樓的樓梯。
他道:“桃桃,我知道你一直想向往江湖的世界。”
桃桃心裏有了猜測,手心微微顫抖。
蕭沉晗溫柔道:“我們離開京城吧。”
桃桃望著蕭沉晗,他俊美的臉蛋上一如往常驚豔,細看下,卻不難發現他眉頭染著絲絲疲憊。
她幾乎瞬間明白,小七這麽長時間的早出晚歸,是去處理商號的事,他想把京城商號裏各事宜處理妥帖。
就是為了能自在陪她。
身邊再無旁人,桃桃與他站在城門之上,微微寒風吹動衣角,望著城樓前的官道,遠遠的如一條黑線,通往的是桃桃許多年都未踏足的地方。
“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小七是王爺也是商號老板,京城不是他說走就能走的,
“......很久。”
他們成親以後,那些被他拒之門外的人調轉方向找上了桃桃,無數瑣事纏上桃桃,他想讓桃桃別管,桃桃隻是笑笑答應,轉頭還是會接過拜帖。
他從那時就知道,隻要不離開京城,桃桃就會考慮以後在京城的處境,除非他們遠離這裏,脫離這個環境。
可桃桃有朋友在這裏,更重要的,她才和父母兄長相聚。
他按捺著,在朝堂上越發冷臉,更多的人畏懼之下停了騷擾,桃桃終於不再每日埋在書房,她高高興興出去和朋友相聚,和父母相會。
可自上次回陳家後,桃桃明顯情緒不好,臉上也是勉強的笑,後來也更是不再提及要回家看看。
既然她的父母已經不能讓她快樂,那他們為何要委屈繼續留在京城。
他娶桃桃,不是讓她來應酬這些無趣之事的。
蕭沉晗帶她看自己所有家產,哪怕有一日山河傾覆,錢財散盡,他也有信心重新擁有一切。
可實際上他很緊張,他保證道:“我會照顧好你,哪怕身無仆人,金銀,我也能為你做飯洗衣。”
桃桃眼眸微濕,撲哧笑,“咱們哪裏會混那麽慘。”
“我也要在其他地方開分店!”
蕭沉晗擦擦她的淚,順從應道:“好。”
桃桃不喜歡多愁善感,她右手握拳錘錘胸口,清清嗓子道:“就算真有那麽一天,我養你呀。”
“你小時候就是我養的。”
小七露出淺笑:“那,你喜歡這份生辰禮嗎?”
他知道,桃桃愛自由。
他想讓桃桃開心。
桃桃超大聲,“最喜歡了。”
最喜歡小七了!
寒風已經有些凜冽,桃桃縮在小七懷裏,含糊道:“那要不要新年過去了再走?”
蕭沉晗:“你想離京嗎?”
隻要桃桃想走,何必考慮這麽多。
桃桃點點頭,她長這麽大,隻在蘇城和京城好好玩過。
“那我們先去淮北,再去漠城。”
淮北有救了小七的師傅,漠城是桃桃最向往的長河大漠。
他們走後,提前趕來京城的外地商人越來越多,小小的‘一隻桃子’被夾在中間,他們站著點評。
“這家店的位置妙啊。”
“依我看,這裏遲早會被左右吞並。”
本地人看笑話一樣覷他們。
她們把隔壁兩家吃了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