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如許嘉星所料, 一旦失去賀貴妃的暗地裏的幫助,紀妃的處境立即變得危險重重。
皇帝登基已有七年,紀妃自命不凡, 劍指後位,她做的惡事傷過的人命,恐怕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那些明裏暗裏吃過虧的妃嬪,從前或許不知道是誰對她們下手,現在有了懷疑的目標,皆悄悄花起心思去查。
她們的力量單個不足以和紀妃抗衡,可匯聚多了, 也給紀妃帶來了不容小覷的麻煩。
尤其在現在皇上態度不明的時期。
終於,在三月初時, 承遠殿的人忽然前往了萬寧宮帶走了紀妃。
知道消息的許嘉星不禁有了解脫輕鬆之意, 旁邊的圓哥兒咂咂小嘴, 像是在夢裏吃著什麽好東西,門外, 雨蘭攔住桃桃, 小聲地哄她別拿著這一筐香噴噴的新奇土豆條進去。
桃桃:“這是薯條!你吃嘛可好吃了!”
雨蘭很給麵子地吃掉, 然後拖著桃桃朝外走, 四皇子才睡著, 聞著味兒醒來了可怎麽得了。
許嘉星笑了笑, 從沒有哪一刻覺得,宮裏的日子有這麽快活。
隻可惜了五皇子。
圓哥兒前幾日成功走路時,皇上樂得抱著圓哥兒回承遠殿想炫耀一番, 那裏大臣進進出出,時不時會聽到四皇子笑得咯咯的聲音。
她偶爾會想, 也許是因為她這輩子的重生,才提前刺激到了紀妃,她對付不了自己,於是選擇對更弱的五皇子出手。
替圓哥兒蓋好小棉毯,她對紅烏道:“盯著海安殿,別讓人怠慢了裏頭的人。”
多思無益,無論如何,她不會為了讓紀妃不忌憚她,為了片刻的安寧,讓圓哥兒受委屈,讓自己藏拙,所以如今的一切,本就是無可避免的。
她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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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沐,承遠殿裏安安靜靜,沿路灑掃的宮人們早在清晨就躲回了房間,紀妃走在路上,都聽得到自己腳步與地麵摩挲的聲音。
張公公站在離殿門十步的距離便停下了,紀妃沒多猶豫,推開了門,隔著屏風,她看到了蕭宣晏的明黃的背影,一如往昔般高大,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淺淺的鵝黃,也未曾變過。
可他們之間,怎麽就不複從前了呢。
“臣妾參見皇上。”
蕭宣晏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道:“朕再問你一次,五皇子的事,你還堅持什麽都不知道嗎?”
紀妃來之前就清楚,皇上必定是查出了什麽才會再次讓人帶她來,可她心裏懷著希望,表哥心裏有她,或許能原諒她這一次呢?
畢竟蕭宣晏隻下令張公公一人獨自來傳她,不許聲張,承遠殿也空無一人,這是為她留全了顏麵。
紀妃微微張嘴,準備說出早就備好的說辭,一錯眼,她卻看到了落在了榻角下的小撥浪鼓,成色嶄新,鼓麵畫著小老虎。
那是四皇子的玩具。
她麵色瞬間猙獰,心跌落穀底,麻木道:“皇上想聽臣妾說什麽呢?”
事到臨頭,紀妃竟還是這般表現,蕭宣晏把書桌上成堆的帖子扔到紀妃身前,其中有一折直直地落到紀妃的手上,砸出一個小坑。
他怒聲道:“看看你這些年做的事!”
紀妃有些痛苦地直麵蕭宣晏的怒斥,“皇上......表哥,你當初承諾過我的,你還記得嗎?”
麵對這些板上釘釘的鐵證,紀妃懶得理會,自顧自地發泄道:“表哥,滿宮裏的女人,我才是最愛你的,我在潛邸時就嫁給你,因為付貴妃的壓迫,我們甚至沒有宴請賓客,成親當晚,就我們兩個人坐在屋子裏,你我同飲合巹酒,你說過你會好好待我的。”
蕭宣晏怒不可遏,“朕哪裏待你不好?!”
紀妃聲音尖銳,“好?!你封了別的女人高位,讓那麽多女人生下你的孩子,你來我宮裏的時間越來越少,這也叫好?”
她哭聲漸大,眼淚珍珠般一顆顆落下,“表哥,連許嘉星、夏知靈那樣的蠢女人,甚至孫美人那樣家世平庸的女人,都可以得到你的寵愛懷有孩子,可我呢?”
“當初付貴妃強行要求我進宮伴駕時,我就跪壞了腿寒傷入體,那時候表哥溫柔情切,告訴我,你會替我報仇,以後我都不必再行跪拜之禮。”
她淒然道:“可現在我跪在你麵前,跪在淑貴妃賀貴妃麵前,你有過一丁點的心疼嗎?”
她話裏痛苦顯而易見,
蕭宣晏自認待紀妃有比旁人都多的情分,很是信賴,不然怎會被她蒙蔽至今,沒想到她竟然藏了那麽多的不滿。
他平複情緒,緩緩道:“紀若華,你嫉妒陷害那些女人,朕可以不怪你。”
紀若華抽咽聲一頓,又聽蕭宣晏寒聲道:“可你絕不該把這些心思放在朕的孩子身上。”
紀妃忘不掉剛剛蕭宣晏說的不怪她,轉了臉色連聲軟道:“表哥,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回吧......”
她說得聲淚俱下,蕭宣晏無動於衷,表情甚至愈加冷漠,他道:“你也是世家之女,豈能不知謀害皇嗣是何等大罪,你做這些事前,可曾想過你的母族?”
付貴妃一族最後被判滿門抄斬,除了那不堪曝光於世的真相,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付貴妃縱火謀害七皇子!
紀妃渾身一顫,被他的話刺激到,淒聲道:“母族?表哥,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母族,也是你的母族!”
她像是想起紀家這些年的痛苦,道:“紀家因為太後娘娘,因為您,祖父被貶,父親也被先帝忌憚,紀家的兒郎無法立業,女兒嫁不得如意郎君,所有人都毫無怨言地等著蟄伏著,因為大家相信陛下。”
“可陛下您登基後,紀家卻還是不複往日榮光。”
紀若華泣聲道:“這就是您當初答應父親的‘報答’嗎?您”
朝堂的事紀妃懂不了,蕭宣晏更無意於她解釋,他冷冷一笑,隻道:“紀若華,先帝不會重用紀家,朕同樣不會。”
短短幾番話已然消耗了蕭宣晏對紀若華最後的耐心,“你回宮麵壁思過,每日抄錄佛經,對你的旨意三日後自會有人去宣。”
他的話太過冰冷,紀若華已然絕望,她抖了抖,不甘地反問道:“皇上,你言之鑿鑿,愛護皇嗣——”
“那大公主呢?”
“從前在王府裏,你也愛抱她,哄她吃飯,為她得到郡主的身份而高興,可現在呢?是不是隻有皇子才能得到你的注意?大皇子可以和你共慶生辰,四皇子可以進入承遠殿,連孱弱的五皇子您也準備為他延請名師。”
紀妃看著蕭宣晏沒有絲毫動容的臉,忽地道:“我出事了,大公主會如何?一個有罪的生母,一個被廢的母族,大公主怕是隻能找個不入流的夫君,被滿都城的人嘲笑,看著她的幾個妹妹一個一個淩駕於她,而她卻隻能卑躬屈膝一輩子?”
皇帝有些不可置信看著她,到了此時此刻,紀若華竟然會昏頭選擇利用女兒來逼他收回旨意,他氣笑了,厲聲道:“朕的孩子,永遠都是尊貴的,誰也別想折辱了。”
“至於母族,賀家滿門忠烈,與公主身份正相配!”
“賀貴妃?”紀妃怔然,她冷笑,“皇上也相信她?”
蕭宣晏當然不滿賀貴妃當日做偽證的行為,但且不說賀貴妃本就傷身,注定將來一生無子,就衝著她所作所思都是為了大公主,他就不會動她。
紀若華無法,隻能最後道:“大公主會願意?”
皇帝終於扳回一成,哼聲道:“她當然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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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澤宮裏,提前知道皇帝要處置紀妃的賀貴妃,早早地把大公主接到了自己宮裏,萬寧宮人心惶惶,也沒人再拘著公主不準她出宮亂走,霜水帶著公主都走出半道了,她的幾個小宮女才緩過神跟在公主後頭。
“公主,可用了早膳?”賀貴妃很柔和,見公主搖頭,立刻吩咐人擺桌備膳。
她沒有問堂堂公主為何這時候都沒吃上飯,親自帶著公主去了飯廳。
大公主微微睜大了眼,圓桌上有六十幾道碗碟,占滿了整張桌子,看著甚為誇張。
賀貴妃道:“不知公主口味,備得多了些,公主自己挑選可好?”
如果賀貴妃隻是備好了飯菜讓她吃,大公主絕不會挑三揀四,但現在這麽多擺在麵前,其他不用的,想來也隻會被撤下去。
她的選擇突然沒有了無形的規束。
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同往常一樣選擇紀妃最愛的精致乳鴿湯等等,大公主挑了碗簡單的鹹粥,裏麵有勁道的肉絲,配著酸豆角和幾道涼拌小菜,看著甚是簡單。
賀貴妃坐在她身邊。
大公主糯糯道:“賀娘娘,您不必陪我的。”
她知道賀貴妃已經用過早膳,不願意讓賀貴妃隻為陪她而坐在這兒。
賀貴妃笑了笑,“公主,從前在宮外,我早上最愛的也是鹹粥。”
大公主眼睛圓圓,有些開心,“母妃總說這是窮人才愛的食物,不準我吃......”
賀貴妃嗤笑,沒有五穀何來紀妃喜歡的精致吃食,她陪著大公主用完早膳,派人去太醫院請來專於婦科的太醫,仔仔細細給公主把脈,問了小半個時辰,留下寫得密密麻麻的調養藥方後,又叫來了繡娘。
“今年你就十二了,可以做些其他樣式的裙子了。”
大公主乖乖地被繡娘重新量了尺寸,又由著霜水帶去選花樣,隔壁隱隱還能傳來賀貴妃問話的聲音。
繡娘完全不理解為什麽會在賀貴妃宮裏看到大公主,被賀貴妃眼神一掃,腿都軟了,“公主從前便是跟著你做女紅?”
繡娘戰戰兢兢,“......是。”
“回頭把公主的繡品都帶來,日後也不必再繼續學...算了,你先下去。”
大公主玩了一上午,快到午膳時,她道:“賀娘娘,我該回去了。”
賀貴妃猶豫了一會兒,問道:“公主喜歡這裏嗎?”
大公主重重點頭,“喜歡。”
喜歡這裏寬敞簡單的廣場,喜歡替她斥責宮女的霜水姑姑,喜歡看起來冷冰冰其實很體貼很溫柔的賀娘娘,甚至也很喜歡那些苦苦的藥,她喝過的,喝了以後來月事就不會痛到她起不了身了。
賀貴妃緊張又慎重道:“那公主,願意一直留在這裏嗎?”
大公主疑惑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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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若華被張公公強製送回宮後,迎麵就是懵懂無知女兒,她看起來很開心,起身時,頭上的環佩輕輕相碰,發出悅耳的聲音。
紀若華顧不得還有宮人沒離開,張嘴刻薄道:“你還回來做什麽?”
紀妃咄咄逼人,“不是認了賀貴妃做母親嗎?”
“白眼狼!”
大公主腳步微頓,她遲疑地站在原地,她被賀貴妃親自送回來時,賀貴妃並沒有和她直言此話。
不過她其實聽明白了。
所以她問道:“皇宮裏頭,換個母親不是常事嗎?”
她的語氣裏是實實在在的天真,她認真道:“安婕妤不就總想把五皇弟塞給您嗎?”
“所以,母妃為什麽要說我白眼狼呢?”
紀若華瞠目結舌,好像從來未曾認識過眼前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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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不平靜,五皇子夭折,紀妃也生了重病,連大公主都無法再好照料,交由了賀貴妃,朝堂上議論紛紛,有言官更是直言,一切皆因皇上偏寵貴妃,致使中宮不穩,皇上應當早日和皇後誕下嫡子,穩固朝堂。
謝妃禁足在宮裏,也聽到了這些議論,她有些羨慕起許嘉星的運氣,她進宮後,皇後就甚少出過鳳鸞宮,雖然不知道皇上和皇後究竟為什麽關係如此僵硬冷淡,但是她知道,朝臣如果隻罵淑貴妃,皇上可能會稍加注意,少去合鴛宮。
但是一旦牽連提及皇後,皇上就會格外敏感,甚至為了抵抗朝堂,加倍地寵愛淑貴妃。
他們很快體會到了皇上的叛逆,皇上不僅沒有停下對淑貴妃的寵愛,把四皇子往承遠殿帶更是隱隱成為了習慣,沒過多久,直接大封了後宮,好些進宮就是那些位份的小妃嬪都往上升了一級,有些更是連跳兩級。
倒是那些本就處於高位的妃嬪沒什麽動靜,如此,更顯得淑貴妃獨樹一幟。
朝臣們皇上狠狠撂了一瘸子,當下老實了不少,可朝堂下,他們還是忍不住想嘴一嘴,皇上不行,他們就把目光放在了貴妃的外公,永寧伯身上。
永寧伯林兆年事已高,他因得罪付貴妃而被貶,新帝登基後,他回到朝堂沒多久就抱病退了下去,現在他無事一身輕,平反後他沒事就愛提著籠子逗逗鳥,悠閑得不行。
有關係和他尚好的,故意膈應嘲笑他,“淑貴妃如今也是專寵後宮,你怎麽不參一參,罵她妖妃了?”
當年永寧伯當朝一聲震耳欲聾的妖妃,把付貴妃氣得三天沒吃得下東西,付宰相也臉色鐵青了好幾日,現在都有人時不時提一提。
結果現在老頭子對自己外孫女就沒有諸多要求,顯得更雙標了,他們真的非常想要來撩撥一下。
“那能一樣嗎!”永寧伯胡子吹得老高,“貴妃禮敬皇後,又從未參與政事,何來妖妃一說。”
又有人道:“可她專寵於後宮,皇上都不愛去其他妃嬪處了。”
永寧伯更悠哉了,“這與她何幹,若她是皇後,她自當承起勸諫之責,可她不是,她的職責就是伺候好皇上,誕育皇嗣,這樣說來,她的貴妃做得很稱職啊。”
他不再理會其他人,轉身對著第一個開口的好友道,“再說了,這房裏事,旁人說了能起作用嗎?”
“江老,我讓你別去你第八房小妾屋裏,你願意聽嗎?”
江老想給他頭上來兩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