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道閃電撕破靜謐的夜, 映照的王皇後臉色極白,光承帝看著麵前狀若瘋婦的女人,腳步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兩步。
他穩住心神, 端起帝王的氣勢道:“一碼歸一碼, 阿琅他是太子是儲君,他的弟弟們盡早定下親事為皇室開枝散葉, 他應該感到高興。”
王皇後嗤笑了幾聲, “陛下這會兒又知道阿琅是儲君了?敢問這麽多年,在陛下心裏何曾將他當做過儲君?”
王皇後望著他, 積攢在心裏多年的苦水終於在這一刻毫無顧忌地流淌出來。
她望著光承帝,那個曾同她結發為夫妻,對著天地宗祠許下過誓言的夫君, 眼裏滿是失望。
她是他的結發妻子, 但她卻不是蕭鑒晟心中最中意的人。
他愛慕靖安侯府的許昱晴, 年少時曾毫不掩飾表達自己的愛意。
許昱晴一早就有婚約在身,那人是全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國公府的世子沈屹。
沈屹儀表不凡,生得玉樹臨風, 麵若冠玉。年紀輕輕就立下赫赫戰功, 可謂少年英才。
年少時帶兵返京途經東街, 手執銀槍自白馬上一躍而起, 救墜樓小兒於鬧市, 成為一段被傳揚許久的佳話,更是無數少女的春歸夢裏人。
這樣驚豔的少年, 偏偏深情又專一, 滿心滿眼都在許昱晴身上,二人郎才女貌, 實為登對。
她同蕭鑒晟的婚事是在許昱晴大婚之後定下的,新婚夜頭頂的蓋頭被挑起,王皇後抬起頭望著麵前的男人,見他神色漠然臉上眼裏無悲無喜。
那時她安慰自己,人生哪裏有太過圓滿的事,他沒有娶到他想娶的人,她也沒能如願擺脫家世束縛,掌握自己的人生。
所幸他們夫妻成親多年相敬如賓,也算是件好事。
長子蕭琅出生以後,王皇後十分開心,望著繈褓裏的嬰兒,她覺得自己對未來似乎有了期許。
她想看著自己的兒子平安順遂長大成人,想看著他娶妻生子,子孫滿堂。
蕭琅自幼體弱多病,光承帝忙於國事鮮少來看顧他。
王皇後夜裏不敢睡的太死,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醒來看一看兒子是否安好。
後來宮裏的孩子一個接著一個的多了起來,三皇子小小年紀便熟讀四書五經,四皇子蕭瑜伶俐會說漂亮話討皇帝喜歡,還有她的小兒子蕭玠講話軟糯知道心疼人。
王皇後發現,光承帝似乎對每一個孩子都有栽培的心思,除了蕭琅。
她提起這件事時身邊的女官寬慰她道:“娘娘,或許陛下是體諒太子殿下身體不好,不便勞累。”
王皇後搖了搖頭,沒有多言。
因為她發現,光承帝對蕭琅的疏離,似乎是從蕭琅被冊立為儲君開始。
蕭琅是皇長子,為人勤勉,又是諸多皇子中的榜樣。
宗法、禮教、輿情全都站在他的這一邊,因此他順理成章的成為東宮太子。
這是蕭鑒晟在做皇子時,從未有過的待遇。
他少時是諸多皇子中最不受寵的一個,先帝和結發妻子伉儷情深,太子又是最得先帝意的孩子,若非機緣巧合,蕭鑒晟根本繼承不了皇位。
許是自己前半生受盡人情冷暖,顛沛流離,對於一切過於順利的事都心懷芥蒂,連自己的兒子都要妒忌。
每每蕭琅出現在光承帝麵前,他微微蹙起的眉叫王皇後越發心寒。
可蕭琅生性善良,對身邊人懷著仁慈之心。
在他看來,父親的冷漠是對他這個儲君給予更多的厚望,因此待他也更為嚴苛。
王皇後默默地看著,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個善意的謊言。
現如今,她的兒子沒有了,蕭鑒晟似乎沒有半點傷心。
甚至急著開始為其他幾個皇子謀劃婚事,從中挑選更合適的人繼位儲君。
那她的阿琅算什麽?
是弟弟們觸碰九重宮闕前的一塊墊腳石嗎?
光承帝語氣一滯,歉然道:“朕當時是氣昏頭了,朕為此也感到十分懊悔,太醫院的人一直說太子這幾年身體有所好轉...沒成想就是跪了一會兒......”
“陛下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麽用呢?”王皇後苦笑道:“沒的是臣妾的孩子,於陛下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儲君之位空了出來,陛下大可讓自己滿意的皇子來繼位。”
真是好笑。
都說天家無情,時至今日她算真正見識到了。
光承帝震驚地看著她,“皇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太子也是朕的兒子,他不在了朕怎會如此想?”
王皇後的眼神無比堅定,並不將皇帝的解釋聽進去。
“陛下有意於哪個皇子?讓臣妾猜猜,是蕭瑜...”她上前幾步,輕聲道,“還是蕭珩?”
她看著光承帝手足無措的臉,突然又笑了起來,直到笑得自己提不起力氣,方才捂著腹部停頓下來。
“臣妾出身於琅琊王氏,自幼看盡了家族內宅爭鬥,臣妾覺得無聊至極。所以臣妾當年嫁給陛下時,就不曾奢求能在陛下心裏占據分毫之地。臣妾知道您自幼過得孤苦,受盡人情冷暖,因此養成了敏感多疑的性子,哪怕是對枕邊人對自己的兒子都心懷猜忌。”
她抬起頭,銳利地目光死死盯著光承帝,“可虎毒尚不食子,陛下千不該萬不該遷怒於臣妾的孩子!”
“朕狠毒?”光承帝冷冷看著她,“你們琅琊王氏當年為了爭權,為了讓你的兒子入主東宮,各種威逼利誘手段層出不窮。皇後,你現在將自己說得如此淡薄無欲無求,簡直是虛偽至極。”
犀利地言語從他口中說出來,饒是王皇後早就心如死灰,還是覺得心口一陣陣地抽疼。
“陛下說得對,就像陛下對待宸貴妃一樣的,都是虛偽至極。您裝出一副深情的模樣來,實則處處對宸貴妃心懷芥蒂,一邊忌憚靖安侯府的勢力,一邊對她嫁過人之事耿耿於懷。您對宸貴妃的寵愛,不過是來彰顯自己的深情,從始至終你心裏想著的,隻有你自己!”
光承帝盯著她,一字一句道:“皇後,你是瘋了嗎?”
王皇後輕輕一笑,俯身道:“陛下敢讓宸貴妃知道她不能有孕的真相是什麽嗎?”
“陛下當初企圖讓七皇子認宸貴妃為母,真的是可憐七皇子年少喪母嗎?”
“還有,當年沈國公世子沈屹......”
光承帝怒不可遏,“住嘴!來人啊,來人啊快將這個瘋婦拖出去,快將她拖出去!”
殿門被人從外麵打開,錦衣衛隨之魚貫而入,將坤寧宮的宮人團團圍住。
幾名錦衣衛上前將王皇後團團圍住,奪了她手中的劍刃,礙於她的身份遲遲不敢有動作。
“陛下以為,你的這些秘密就能安然無恙地被捂住一輩子嗎?”
王皇後將頭頂地鳳冠摘下來,狠狠地扔在地上。
“臣妾當年與陛下結發為夫妻,是陛下親手將鳳冠戴在臣妾頭上,如今回想起來,臣妾隻覺得十分惡心。”
她側首看向光承帝目光決絕,“沈國公世子沈屹,少年英才一身榮光,生得光彩死得壯烈。而你生性多疑自私虛偽,隻配妻離子散,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相待,因為你也從未真心待過任何人。”
“承認吧,蕭鑒晟,你這樣的人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和沈屹相提並論。”
光承帝怒火中燒,他暴喝了一聲道:“傳朕旨意,皇後王氏突發瘋疾,即刻禁足坤寧宮靜養,無旨不得出宮門半步,任何人不得打攪!”
聞言,坤寧宮的宮人麵帶驚恐,稀稀落落地跪了一地開始為皇後求情。
光承帝目光下移,看著模樣狼狽的皇後道:“你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王皇後淡然一笑,俯身道:“臣妾謝過陛下成全,臣妾累了,還請陛下早些移步,免得擾了臣妾門前清靜。”
聞言,光承帝額角的青筋**了幾下。
隨即甩過衣袖,大步朝殿外走去。
坤寧宮的大門被人從外麵關死,連同著一眾宮人都被禁足在內不得出入。
高公公在外等候已久,雖是已經聽了個一清二楚,卻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光承帝按住有些疼痛的太陽穴,隻覺得全身的不適在這一刻都湧了上來。
他皺著眉囑咐道:“今日之事,不許叫任何人知曉,否則仔細你們的腦袋。”
高公公哪敢多言,躬身連忙顫抖著點頭。
“陛下,咱們現在是要回寢殿嗎?”
光承帝立在原地半晌不語,良久後道:“回吧。”
高公公伸手剛要去扶光承帝,卻見他邁上前半步後渾身僵硬,筆直地朝地上倒了過去。
周圍一陣驚呼聲,高公公率先回神忙道:“都愣著做什麽,快將陛下扶起來,叫太醫院的人來!”
周圍內侍侍衛紛紛圍上來,將光承帝抬至輦車上,快速朝寢殿奔去。
輦車逐漸消失在夜色中,高公公站在原地緩緩抬起頭,望向漆黑的蒼穹。
他知道,今夜發生的所有事都會被埋藏在這座深宮的巢穴裏。
就像當初死了的程貴人一樣,變得悄無聲息。
王皇後倒了,這宮裏最尊貴的女人隻剩宸貴妃和劉貴妃。
如今他手裏握著這樣大的把柄,隻要他稍稍傾向鹹福宮,四皇子的儲君之位便成定局。
屆時,他還是內廷的一把手,誰也動搖不了他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