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玄甲軍在這一年深秋遭受了多年未曾有過的重創。
黎瑄抵達北境交戰地當晚, 烽火台狼煙四起,有蠻人趁著夜色假扮成玄甲軍將士的模樣企圖燒毀營地糧草。
在被守衛軍及時發現及時製止後,黎瑄安排一半玄甲軍分營將士駐守軍營看顧糧草武器, 另一半跟隨他上陣殺敵。
經過了一整個秋季, 蠻人正是人強馬壯物資充沛的時候。
黎瑄陷入了一種困境,若是不將絕大部分主力調遣至交戰地, 同蠻人大軍交手顯得十分吃力。
可若是駐守軍營的將士們少了, 烏木赫帶領的精銳部隊就會從山的另一邊翻躍過來,毀掉他們的糧草供應, 切斷他們的後路。
他們同蠻人之間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對軍需的安排。
蠻人首領為了越過邊界,開疆擴土可以讓所有事情為了打仗讓路。
而玄甲軍將士們卻是要經曆一層一層的上報,將文書呈擬於兵部, 再由兵部遞交朝廷。
經內閣商議, 司禮監批紅, 皇帝點頭後戶部方才能開始籌糧。
再經過一層一層的剝削,運輸,損耗,待到送到前線將士們手中時已經所剩無幾。
黎瑄去年遞給朝廷的文書, 戶部以國庫空虛為借口幾經拖延, 長達九個月方才將這批糧草補齊。
如今在軍營中, 糧草的重要性遠高於一切。
這批糧草若是毀了, 待到即便是八百裏加急上報朝廷, 待到依據流程審批結束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沒辦法去冒這個險。
而烏木赫就是在賭他這一點,自交手以來, 黎瑄帶領的部隊三戰三敗, 每次都是死裏逃生。
這個年輕的部落首領似乎能洞察黎瑄的所有心思,他對玄甲軍作戰方式的熟悉達到了恐怖的地步, 甚是會根據每次交戰時的對手是誰,而調整作戰方式。
烏木赫在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上,將手下將士們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黎瑄打法穩重,顧全大局。
烏木赫激進,步步相逼,不給黎瑄猶豫思考的機會。
他似乎一開始就做好了同玄甲軍分營耗下去的準備,帶著精銳部隊將次次將黎瑄逼入困境,拿捏好分寸的同時留給玄甲軍一絲喘息的機會。
烏木赫在等,等他真正的對手出現。
那個籠罩在族人和父輩頭頂多年的陰霾,從這一刻起他要加倍的討回來。
兩個月後,在他第三次將黎瑄等人圍入困境時,終於等到了玄甲軍援軍出現。
令他詫異地是,來的人並不是他期待已久的靖安侯,而是一位極其年輕的少年。
玄衣少年即便身上穿著厚重的甲身形也顯得十分單薄,同他們身強體壯的族人相比像是個空有其表的竹竿。
烏木赫一開始並沒有將這個模樣看著還要比他小上許多歲的少年放在眼裏,可幾次交手他卻從中發現了微妙之處。
那個外表看著清瘦單薄的少年不僅多次抗住了他沉重的鐵錘,還聲東擊西,巧妙的破解了他布下的陷阱,將被層層圍困的黎瑄救了出去。
他自詡少年英才,因著有年歲小時便在展現了在戰場上的過人天賦,一直被族人視為未來的希望。
韜光養晦了這麽多年,烏木赫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擊垮玄甲軍,帶領自己的族人征戰四方,開疆擴土。
他第一次擔任主將帶兵上戰場,就擊垮了玄甲軍中三將之一的黎瑄。
烏木赫在族人一聲聲的稱讚中也不禁暗自竊喜,靖安侯手下的人也不過如此,成功比他預想的簡直容易的太多了。
他自幼聽著玄甲軍的故事長大,玄甲軍在他眼中就像是座難以逾越的高山。
可當烏木赫真正踏上戰場同玄甲軍交手時,發現這隻軍隊存在的弊端太多了。
無論是自身的,還是外在的環境因素。
每一件深究起來都足以成為他翻越這座高山的關鍵點。
多日來積攢的信心在遇見那個玄衣少年時被打碎,那少年武藝高強,論起槍法來絲毫不遜於靖安侯。
這世間最讓人感到恐懼的不是英雄不老,而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部落衰敗了近百年,方才出現了烏木赫這樣的天才。
玄甲軍中新一任靖安侯正值壯年,年輕一代的小輩竟也能達到如此之高度,不禁讓烏木赫感到一陣恐懼。
那晚,他獨自一人返回交戰地,在那片滿是狼藉的草地裏,撿到了半截斷裂的長槍。
原本光滑的槍身被鐵錘打擊的彎曲變形,在末端的位置,烏木赫摸到了刻字。
借著月光,他將槍身放在手心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識得的中原字並不多,恰好為首的那個字他認得。
是個姓鄧的少年。
晚風帶著寒意吹遍整個草原,那天夜裏,烏木赫從懷中掏出尚有餘溫的酒,看著周遭被破壞的陷阱獨自坐到了天明。
......
鄧硯塵受的傷比許明舒預想的要嚴重的更多,除卻一些流血的傷口外,後心,手臂被鐵錘重擊的地方留下了大片大片淤青。
同許明舒說了沒幾句話,還沒等到太醫過來他便已經靠在榻上睡著了。
太醫在給他換藥包紮時,掀開裏衣周身青青紫紫竟找不到一片好地方。
徐夫人見此當即別過頭去心疼地不忍再看。沈凜看著**薄薄一條的人,麵色肅然,手指隱在衣袖下死死地捏住了裙擺。
她對敵寇的痛恨已然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先是她父兄,如今是她的丈夫和孩子。
新仇疊舊恨,通通在她心裏生了根。不僅沒有隨著時間被抹去,反而生長得愈發肆意。
此行不過十幾日,鄧硯塵瘦了很多。
平躺在床榻上蓋著被子,一眼望過去竟覺得錦被裏像是空空****。
他應當是累極了,多日以來吊著的精神一經放鬆,整個人全身上下被疲憊占據。
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怎麽也叫不醒。
期間,許明舒偷從庫房裏拿了幾根她父親收藏的千年老參煮湯,每日清晨過來鄧硯塵房裏,一口一口的順著他嘴角喂了下去。
鄧硯塵睡著的樣子很是安靜,麵色略顯蒼白,呼吸平緩。
有那麽幾個瞬間許明舒仿佛覺得鄧硯塵好像要這麽長睡不醒了。
她用帕子輕柔的擦了擦鄧硯塵嘴角流下來的湯水,讓他倚靠在自己懷裏,看著桌上的湯碗突然笑了。
鄧硯塵回來那日同她說,花在他身上的每一分錢,日後都要翻倍放在她聘禮單子上的。
她偷拿父親的那幾根野山參,個個價值千金,許明舒攬著鄧硯塵的肩,自言自語道,
“小鄧子,你要是再不醒,恐怕將來就要賣身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