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色氤氳,四周一片寂靜。

許明舒捏著那張來自宮裏的信把玩了許久,盯著床頭搖曳著的燈火,看著它一點點燃盡。

前世,她嫁入東宮的那一日,也是如同這般盯著一盞燭火枯坐了一整晚。洞房花燭夜,一扇門將外麵的喧囂隔在房門外,門內隻留她一個人等待了一整夜,都沒能見到蕭珩的身影。

次日一早,沁竹端著水盆進來為她梳洗時,她方才得知蕭珩在書房宿了一夜,早晨出門時冊封一位書房婢女做妾室。

許明舒惱怒地將麵上的紅蓋頭掀翻在地,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麽蕭珩要在新婚之夜如此羞辱她。

東宮內的婢女和下人各個望向她的目光帶著詭異與同情,甚至親朋好友都得知了消息紛紛過來慰問於她。

許明舒這才意識到,東宮裏昨日發生的一切事情,早已傳遍了整個京城,一夜之間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話。

很長一段時間,許明舒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見。蕭珩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被逼無奈,倒是每日回來都去她院子裏看她。

那日,她同沁竹和盛懷坐在院子裏分麥芽糖。

盛懷用糖捏成了一個小兔子的形狀遞到許明舒麵前,那兔子被他弄得嘴斜眼歪模樣甚是滑稽,沁竹前仰後合嘲笑了他許久。

盛懷回懟她,捏出來的鴛鴦像是個沒長毛的鵪鶉。

見沁竹作勢要打,盛懷連忙躲在許明舒衣衫後麵叫她打不到。

一片歡聲笑語中,蕭珩的聲音忽然在許明舒耳邊響起。

“什麽事情逗得太子妃如此開心?”

許明舒沒理他,將自己做好的山茶花麥芽糖遞給沁竹,道:“給你我的。”

沁竹沒好臉色的打量了蕭珩,又看了看身邊坐著的許明舒,抬手欲接過那朵山茶花形狀的麥芽糖時,一雙有力的手伸過來,將那朵嬌花奪走。

“既是太子妃親手做的,該送給我才是。”

許明舒抬頭瞥了他一眼,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如今他願意裝作深情的每日過來看她,她卻不想配合他演這出夫妻情深的戲碼。

洞房花燭夜,他撇下自己同個身份卑微的婢女宿在一起,想想都讓許明舒覺得惡心。

她將手中的工具扔在麥芽糖盆裏,站起身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歡,那這一盆都送給你了。”

說罷,她轉身朝房間內走去。

尚未行幾步,蕭珩攥住了她的手腕,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她回去的路。

身邊的內侍察言觀色,開始驅逐沁竹和盛懷出去。

許明舒沒有阻止,她知道自己遲早是要和蕭珩吵上這一回的。

蕭珩盯著她,出乎意料地放低了姿態柔聲道:“這麽多天,你也鬧夠了吧?”

他的這一番話不僅沒有安撫道許明舒,反倒是叫她更為惱怒了幾分。

“我鬧?我鬧什麽了?我是在新婚之夜進了別的男人房間了,還是將給你帶綠帽子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辱沒了太子殿下你的名聲了?”

蕭珩握著她手腕的力氣重了幾分,他極力壓抑著怒氣一字一句開口道:“我沒碰她。”

許明舒微微一愣,隨即冷笑道:“太子殿下果然是心腸好,什麽都沒做隨隨便便就能給人進位份,既然如此何不將東宮所有的貌美奴婢都抬成妾室,眾姐妹一起同樂啊。”

蕭珩看著她,沒有說話。

方才的話雖在嘲諷蕭珩,可也字字句句紮在許明舒身上,她本不是多堅強的姑娘,心中的委屈如同盛滿水的罐子,稍稍晃動就止不住地往外溢。

她雙眼含著淚卻也不懼怕蕭珩的目光,倔強道:“蕭珩,我到底有哪裏惹得你不快要這樣對我?當年若不是我誤打誤撞,闖進幽宮將你救出來,要不是姑母多年對你的悉心照顧與幫助,你早就是躺在宮裏無人發現的一具枯骨,又怎會有今日的風光!”

聞言,蕭珩神情上迅速湧上一陣寒霜。

他死死地盯著許明舒,眼眶緋紅怒道:“許明舒,事到如今你不會還以為自己當年是誤打誤撞遇見的我吧?”

許明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又聽見他道,

“幽宮位置偏僻,且一直有人把守,若無人刻意指引十三四歲的你怎麽會那麽容易地闖進去,又怎麽會輕而易舉地把我帶出來還無人阻攔?”

“若不是因為你橫插一腳,我怎麽會出現在宸貴妃的昭華宮,又怎麽會在神誌不清時連母親換了別人都不知道。”

在許明舒驚愕的目光中,蕭珩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同你姑母毀了我一輩子,今日對你的這點委屈,我不覺得過分。”

思緒飛逝,許明舒回過神來,在燭火即將燃盡時,把手中的信放在火苗上烤了烤,看著它被火光一點點吞噬。

前世的今天,她被宸貴妃接進宮,誤打誤撞救了幽宮裏滿身狼藉的七皇子蕭珩。

如今她安穩地坐在自己房間內的軟塌上,並不想重蹈覆轍,參與有關他的一切。

蕭珩是死是活,都已經和她沒什麽關係了。

這一世,她該為自己活才是。

...

蕭珩在一陣劇痛中逐漸恢複了意識,後腦被刀柄重擊的位置鑽心的疼,他頭昏腦漲眼前昏暗,泛起一陣陣的惡心。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躺在這裏是第幾日了,依稀透過模糊的視線能分辨出外麵是白天還是黑夜。

多日滴水未進,每每嘔吐時腸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卻也隻能吐出些苦膽汁。他靠著破舊的床榻坐在地上,自嘲地笑了笑。

枉他隱忍藏鋒多年,即便再努力於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而言,他與母親不過是一隻隨意拿捏的螻蟻。

他緩緩側過頭,伸手摸到了床榻上的被褥和衣服。

這裏鮮少有人來過,侍衛們隨意找了間屋子將他關起來,找的卻是他阿娘的房間。

蕭珩摸索著拿起程貴人生前留下的衣物,寬大的袖口上有一處熟悉地裂痕,手指再往下探時被似乎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

頃刻間,他明白了刺中他的是什麽東西。那是他阿娘未能為他縫補完的裏衣,上麵隱隱約約間還帶皂莢香。

蕭珩把繡花針拔了下來,將衣服緊緊地抱在懷裏無聲落淚。

晌午時分,一陣刺眼的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照在蕭珩身上,眼前一片緋紅,他伸手遮擋了一下。

多日未曾進食,他的體能開始逐漸下降,意識愈發昏沉抬起時顫抖的手提醒著他再這麽下去他會餓死在這裏。

這宮裏有沒有過曾經被餓死,且無人發現的皇子,他不清楚。

但他知道,若是死在這裏他那位冷血的父皇不會在意。

他父皇心裏隻在意社稷江山,以及和那位放在心尖上的宸貴妃濃情蜜意。

他強忍者周身的疼痛掙紮著站起身,頭腦中天旋地轉使他沒走幾步便再次仰麵倒了下去,磕在了舊傷之上,疼痛卻頃刻間直達肺腑。

有那麽一瞬間,蕭珩覺得自己可能會被這樣疼死。

誰來拉他一把,

隻拉他一把就好。

良久後,蕭珩躺在地上苦笑了下。

事到如今,他怎麽還會奢望有人來救他,誰能救他,又有誰願意救他。

宮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了,繁重的鐵鏈摩擦著地麵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

有人推門走進房間內,看著倒在地上的蕭珩驚呼一聲。

尖銳的嗓音聽得蕭珩眉頭一皺,他認得來人的聲音,是皇帝身邊的內侍高公公,亦是逼他母親飲下毒酒的惡人。

“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殿下扶起來!”

許多人從他身邊經過,忙前忙後、蕭珩意識昏沉隻能任人擺布。

有人端著一碗粥過來喂他,求生的本能促使著他不顧米粥滾燙,大口吞咽著。

溫熱的食物入腹,周身逐漸恢複了體力,意識逐漸清晰下來,但眼前依舊是模糊不清。

“殿下,您能聽見奴婢說話吧?”

蕭珩尋著聲音方向,麵上一冷。

“那奴婢就當您聽見了哈。” 高公公笑著道:“馬上就是上元佳節了,陛下的意思是叫後宮嬪妃和皇子公主們於團圓節當晚一起赴宴賞月,圖個闔家團圓的好兆頭!”

“陛下啊,特意讓奴婢過來知會您一聲,倘若您要是想通了,這就將您接出來。”

高公公一邊講話,一邊察言觀色,七皇子蕭珩麵色蒼白眼眶泛著黑青,身上也是一片狼藉那日幹涸的血跡還印在衣袖間,狼狽的根本不像是個皇子,倒像是在街邊流浪許久的乞兒。

見蕭珩眼神毫無焦距,他小心地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未成想蕭珩突然開口,嚇了他一跳。

“為什麽?”

高公公捂著心口,驚魂未定,糊裏糊塗地應聲道:“殿下說什麽?”

蕭珩依舊坐在那兒,眼神空洞道:“為什麽非要選擇我?”

滿宮裏那麽多皇子,同他一樣生母位份不高的不在少數,甚至選擇他年幼的皇子豈非更好擺弄。

他不明白,為什麽非要選擇他。

聞言,高公公笑了笑,道:“因為陛下他看中了您的野心啊!”

蕭珩頓時心頭一沉,又聽見高公公說道:“陛下也曾是先帝一眾皇子中的一個,曆經萬難方才有了今日。七殿下不會覺得,您平日裏那些自以為隱藏很好的雕蟲小技,騙得過陛下這個過來人的眼睛吧?”

蕭珩麵色慘淡,他們母子二人有今日的下場,竟因為他動了不該動的貪念。

是他有了欲望,有所圖謀,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皇家兒郎,哪個對上頭的位置心裏沒幾分惦記,陛下也正是看中了殿下您的野心與能力,這才想好好栽培您,為您尋了個穩妥的靠山。靖安侯手握重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得他做舅舅是多少人不敢奢望的事兒啊!”

蕭珩沒有說話,豆大的汗珠自額角緩緩而下。

高公公站起身,俯視他道:“明日這會兒奴婢還會再來看望殿下,還望殿下好生考慮下奴婢今日的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