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枯燥無味的一天
“哈哈哈。”
很快,有些熟悉的笑聲清脆響起,由遠至近地從聽筒傳出,送入謝泠耳中。
“有被嚇一跳嗎?謝同學。”
窩在種滿了玫瑰的花園裏,連漪蹭了蹭柔軟的鵝絨枕,愉悅道:“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就又說上話了啊。”
“……連漪。”
謝泠隻叫出她的名字,旋即閉了閉眼。
父親病弱的臉,母親蒼老的臉,記不清幾個日夜裏聽到壓抑的低泣和擤鼻子聲響,父親還健康時發了工資,都會買上母親和他愛吃的菜回來鑽進廚房,等著他放學才從廚房探頭出來,咧嘴笑著說趕緊洗手,叫你媽吃飯了。
一幕幕在眼前黑暗的瞬間閃過。
謝泠低聲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謝同學。”連漪歎了口氣,“你是聰明人,聰明的人,怎麽會想不到呢。”
“你會打這個電話,相信已經猜到了吧,那現在又何必明知故問,是還在堅持著自己的自尊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這邊就先掛電話了。”
“……”
“我答應你。”
修長的手指稍顯瘦削,緊捏著手機,顯然它的主人的內心並不如說出口的這句話聽起來那麽平靜。
“嗯?”
連漪在腦海裏過了一遍自己退休計劃裏給這一part設定的場景。
她張嘴銜住許清瑤剝了皮遞到嘴邊的葡萄,沒注意對方手指碰到她嘴唇後,臉悄然泛紅的變化。
輕抿開汁水四溢的葡萄果肉,連漪笑笑道:“謝同學你答應了什麽?”
謝泠神情冷漠,眼底不見絲毫情緒,照在此處的燈光映入他眼底,被墨般濃黑的瞳孔吸入不複。
昏黃燈光下,好看的薄唇如連漪所願地張合。
“如果我拒絕,兩家的合作交流就會作廢,對嗎?”
給了希望,卻又讓人絕望,這樣的打擊對於他父母而言,是無法承受的痛苦。
他們已經在苦難中掙紮向上攀爬太久了。
幾乎是在看到那個手機號碼的一瞬間,謝泠就猜到了這塊餡餅的來由,更想到連漪這麽做的謀劃。
連漪眨眨眼,當然否認,“謝同學,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我們之間,不該有這些成見的。”
她沒有撒謊,連家的私人醫院一直有這類交流合作的項目,隻不過是加上個名額罷了。
但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會相信連漪做了這麽多,還真的‘不求回報’。
謝泠輕呼出一口氣,他冷靜下來,清楚廢話多說無益。
“我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嗬嗬。”
連漪輕笑出聲,十足十的有著反派得逞後那股子洋洋得意的意味。
“我很期待接下來,我們的相處時光。”
“噢對了。”
連漪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躺椅扶手,眉眼彎彎道:“稍後會有人送些東西過去,他會告訴你哪些是可以留給伯父伯母的。”
“以後你的午餐和晚餐,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就和我一起吃吧。”
“至於他們送去的東西,你按照說明看著吃吧。”
隔著手機聽筒,連漪清脆的嗓音有些模糊,像是從老式唱片機裏流淌而出的甜軟歌聲,不尖銳刺耳,幾乎讓謝泠恍惚間有種錯覺。
仿佛自己陷入了早戀,而女友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地述說著關心。
“……總是為了省錢,隻吃一個素菜配飯,這怎麽能行呢?你太瘦了。”
“好好養養吧,我喜歡有點肌肉的,記得要運動。”
“期待看見你的腹肌。”
直到掛斷電話,謝泠都沒有來得及開口的機會,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少女清脆甜美的嗓音,說出的話卻一字一句地衝擊著他的思維。
或者更應該說,對方那種高高在上、拿捏戲耍的姿態,清晰地刺在他的心頭。
站在綠化帶邊的少年微垂著臉,額前黑發隨之垂落,投下的陰影斂去他大半神色。
隻有握緊在身側的手,才能窺見他此刻並不平靜的內心。
…
“連漪小姐——”
主動掛掉電話,留給謝泠平複心情的時間,連漪默默在心裏誇自己真是個好人的同時,就聽到耳邊傳來許清瑤略帶哭腔的叫聲。
“幹嘛?”
連漪搓搓手臂,嘶了聲。
她又沒騙許清瑤感情……不對,她和許清瑤哪來的感情。
“你怎麽了?”扭過臉看去,見女孩雙眼含淚地看著自己,連漪語氣還是微微軟了下來,“好好的怎麽要哭不哭的呢。”
許清瑤低聲道:“您怎麽能這樣做呢?要是被連總和連夫人知道了,或者是這件事傳出去,對您的名聲……我的意思是……”
在連漪漸漸微眯的目光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弱。
想到許清瑤不清楚自己的退休計劃,更不知道自己製定的這份計劃多麽完美周詳,雖然都是奔著自毀名聲去的,連漪對她就抱以一絲寬容。
“你不懂。”
連漪將鵝絨枕抱在胸前,感受著那份柔軟,語氣隨之變得沉重。
這份沉重很快感染了許清瑤,她迷茫地眨眨眼。
“我爸媽很有錢,這事你也知道。”
許清瑤點點頭,但還是沒明白這跟連漪非要……包養謝泠有什麽關係。
她公平地反感每一個出現在連漪身邊並且吸引連漪注意力的人。
更何況是這種被發現了,一定會讓連漪受到很大負麵影響的情況。
這些年來,許清瑤不止一次聽到外界各種聲音,關於連漪的吐槽和負麵評價。
很多人在她麵前毫無顧忌地各種說著連漪的不好,如果不是被連漪再三嚴令禁止她有任何洗白解釋,許清瑤每一次都要悄然捏緊拳頭,才能忍住不把巴掌甩到那些人臉上的衝動。
他們自以為是的同仇敵愾,都隻是庸俗和無知的體現。
許清瑤一方麵既為這種隻有自己知道小姐的好而感到興奮與幸福,一方麵又倍感煎熬,難以理解為什麽小姐就是不解釋。
‘她明明就那麽好——’
連漪眼都不眨地接著忽悠,“要想繼承這麽龐大的家業,不僅僅是要麵對外界的風險,把握住機遇。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能夠心無旁騖把舵的環境。”
“你知道有多少人嘲笑我父母隻有一個女兒,連家偌大家產未來都會成為嫁妝,改做他姓嗎?”
原本這的確是假千金一直努力維持完美豪門千金形象的原因,她試圖通過各種努力來證明自己,有這個能力接手家裏的公司。
連漪對此的態度是,無所謂。
許清瑤表情變得若有所思,逐漸嚴肅起來。
“如果我不現在就多做準備,那麽未來,我要麵對的是一整個難以把控的集團。”
連漪揉揉眉心,順帶掩飾下想要彎起的嘴角,“我必須提早培養屬於自己的嫡係,謝泠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像這樣的人,我或許不止需要一個。”
許清瑤有些明悟地點點頭,但又疑惑道:“可是,您這麽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你不懂。”
連漪語氣沉重,“要想規訓出能夠信任的自己人,自然是要賦予其一些特殊的身份,一點點磨平他在我麵前的傲骨,有這樣的把柄握在手中,難道還需要擔心未來不能對他加以利用嗎?”
這樣的言論對於十八歲的許清瑤而言,過於具有衝擊力。
她起初有些震驚,但沒過一會兒,便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連漪原本就隻是打算糊弄她幾句,許清瑤不過是當初她隨手刷個負聲望時掉的累贅,後來倒算是有點用處,有她在,自己這人緣聲望的不刷也持續地掉。
就是時不時總有點叛逆,老想著給她來個洗白。
“自個兒找地方去玩吧,別煩我。”
連漪擺擺手,“對了,今晚讓管家安排吃火鍋,辣鍋。”
唉,一天從早到晚,正經事沒做幾件,又要吃好吃的了。
吃完就隻能做做spa、搞個肌膚護理,再開著跑車出去轉悠兩圈,刷便宜爹媽的卡隨便瞎買點東西維持下富家女人設,最後才能睡覺。
真是枯燥無味又毫無建樹的一天啊。
…
從破舊單間的小**睜眼,咖啡色玻璃窗外還黑沉沉的一片。
孟洱起身到房間內唯一一張桌子上拿起睡前摘下的卡通手表,淩晨六點,是她多年習慣的起床時間。
洗漱過後,將鍋裏昨晚就煮好的雜糧粥盛出吃完。
戴上幾十塊買的耳機,播放著樂團特別錄製的曲子,在狹小房間裏做了會兒熱身動作,便推開門下樓,往學校的方向慢跑。
今天景雲的課程,隻有下午的馬術課讓她稍微有些興趣。
她仗著年齡的優勢,將前世沒有時間能夠接觸體驗的事物,大多都學習體驗了個遍。
有的時候,一些技能未必需要精通,但多點了解,難說哪一天就能夠派上用場。
遺憾的是在樂團成名之前,孟洱隻能通過學校獎勵的獎金、比賽的獎金,以及借用福利院大人身份證接的一些翻譯單子等掙錢。
偶爾也會去這座城市熱鬧的幾個廣場拉小提琴,憑借年齡小和彈奏得好聽的雙重優勢,一晚下來能掙不少。
但這些在孟洱密集到令人發指的學習課程消耗下,幾乎是剛到賬的第二天就能花光。
誰又能想得到這個慢跑在人行道上看起來青春冷豔的少女,一拳下去能把個80KG重量的成年男性打倒在地,讓其失去行動力呢?
如果不是孟洱對練出一身壯碩的肌肉不感興趣,她有自信這個目標重量還能再提升兩位數。
景雲校區坐落在離市區不算偏遠的地段,大多數學生並未選擇住校,門口停著多輛豪車,來了去去了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豪車俱樂部聚會現場。
孟洱跑到校門時,額邊微微有些濕意,她很快調整好呼吸,不疾不徐往學校內走去。
普通課程她不打算上,今天還要使用電腦室的電腦查看德裏亞辦公室是否有答複。
還有很多資訊需要多加關注和了解,她要從這些海量的時事新聞中,嗅到獵物的動向,才能夠最大把握地將其抓取。
孟洱自打能走時,就坐在小板凳上看福利院那台比她還大幾歲的電視裏的新聞頻道。
後來能夠接觸電腦,對於這個世界的經濟規則、以及金融行業各種信息的接收就更便捷了。
十八歲,意味著孟洱能夠以自己的身份開戶。
她要做很多事,自然就需要不少的錢。
第一桶金,孟洱打算在股市裏獲取。
如果能潛藏在暗流之中攬錢當然再好不過,但就像大號對許清瑤所說的那些話是一個道理,孟洱眼下沒有足以信任的人。
所以她需要一個為自己在將來分擔不少關注的人。
今天孟洱走在學校裏,不再像前幾天那樣‘透明’,比起之前偶爾才會有些搭訕,這種時刻浮現的目光焦點與被討論的感覺,她都全然無視。
不時會有些露出自信笑容的男生走上前來,景雲學生們對這個昨天在全校大會上發言的學生代表印象深刻。
無論是她閃閃發光到刺眼的履曆,還是過於出眾的外貌,都讓他們深深記住了這個名字。
大多數人還持以觀望姿態,或是希望保留些矜持,起碼別顯得那麽猴急。
但也有人樂得做那個先伸手去摘玫瑰的第一個。
“嗨,孟洱?你昨天的……”
又是一個西裝外套沒好好穿在身上的男生,隨意地解開兩顆襯衫紐扣,左胸前掛著校牌,隨他快步跟上孟洱後又倒著邊走邊開口說話的動作一晃一擺。
孟洱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這種姿色,不足以讓她停下腳步。
何況小號的養老保險計劃3.0版本中,也沒有為發展校園戀情騰出空間。
她是一個很有操守的人,當然不會做出早戀這麽不符合學生身份的事情。
於是被無視的男生臉上笑容尷尬凝固,維持著他那副表情愣愣回頭,隻能看見孟洱越走越遠的背影。
半晌,周圍默默關注著這一幕的學生們接連噗嗤樂出聲。
他們可太愛看樂子了。
電腦室裏空無一人,孟洱依舊選擇角落裏的位置。
坐下開機後,登錄郵箱,果不其然已經收到來自德裏亞辦公室的回複郵件。
對方表示,德裏亞先生對她的提議很感興趣,並且德裏亞先生在收到好友波特尼的推薦信後,同樣很想與她會麵,想了解樂團迸發無限生機背後的故事。
當然,德裏亞先生十分友善地表示,不需要她支付費用以此來購買與他共進午/晚宴的機會。
能夠與如此聰明的女士交談,這已經足夠讓德裏亞獲得報酬。
孟洱眸光冷靜地看著滿屏委婉表達讚賞的甜言蜜語,絲毫不為所動。
她很清楚,德裏亞感興趣的不過是樂團如今名氣所能夠帶來的價值,一個被稱作鬣狗的投資家,總會有著比旁人更為敏銳的嗅覺。
現如今樂團幾乎成了現象級的熱點,對方必然會希望能夠借此機會,嚐試從中分到足夠分量的蛋糕。
孟洱垂眸不假思索地敲擊起鍵盤。
她拒絕了對方的拒絕,免費的往往才是最貴的,隻不過孟洱同樣用大量言辭懇切的辭藻包裹著自己的目的。
她希望能以十萬英鎊的價格,購買與德裏亞吃上一頓飯的機會,這隻是作為一個對金融行業很感興趣的新人,‘態度誠懇’拋出的敲門磚。
郵件中,她表示自己堅信能夠從德裏亞先生這裏學到投資之道。
將一個充滿盲目自信又有意掩藏的莽撞形象,在這些誇讚的辭藻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孟洱點下發送後,便分屏操作,半邊畫麵瀏覽著她所關注的時事新聞,半邊畫麵是各類不斷變化著的紅綠數字、符號以及線條所構成。
電腦室裏不時會走進來一些個學生。
直到臨近十一點,門外走進來一個黑發微卷翹的少年。
他沒穿景雲的製式校服,隻套了件墨綠色短T,穿著黑色長褲,慢悠悠晃進電腦室,卻引起原本都各自對著屏幕敲鍵盤的那些學生的注意。
見少年進來,他們除了行注目禮,有人還會低聲喊一句——
“徐神。”
被叫徐神的少年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好在五官精致,骨相極佳,讓他這副模樣不顯得虛浮無力,反而看起來有點乖。
但對於一聲聲問候,他毫無回應的意思,原本打算隨便找個電腦開機坐下。
但黑發下半眯好像睜不開的眼睛視線裏,出現一個隻露出上半張臉與發頂的畫麵。
他抓抓頭發,想了想,拿起放在桌上的學生卡,往那個方向走去。
隨便找了台電腦前的位置坐下,然後刷卡、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