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無知者幸福
對於印象裏一直很好脾氣、從未見他生過氣的秦鐸。
他說的這句勸告, 在三人聽來,確實沒什麽威懾力。
何況三人心底也不認為自己這麽想有什麽問題。
唐安如是誰?
她的母親是國際知名的舞者,而她雖然沒有追隨母親的步伐走上舞蹈這條路, 卻從小就因為天賦過人, 被知名小提琴大師收在門下。
從小學到高中,已經不知道站在多少專業舞台上表演過。
何況他們又是從小就認識唐安如, 一直對這位優雅知性、表演時光彩奪目的姐姐很是崇拜。
“那我們就先走啦!”他們三人把桌上零食收拾幹淨,一臉老實的表情朝坐在桌前處理事務的秦鐸打了聲招呼。
隨後你推我我推你的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秦鐸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屏幕的眼眸隨著輕笑而微眯。
走出辦公室的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討論起來。
“你們說, 這事要怎麽搞?”
“鐸哥肯定是向著安如姐的,我估計這回, 就是學校非要捧個真代表出來, 才讓她上位。”長發女生撇撇嘴。
“真是搞笑,她不就一孤兒嗎?學校這是什麽意思, 覺得能在最後這半個學期, 讓她壓我們一頭,激勵我們鼓起幹勁?”另一個卷發女生氣惱道。
“說這些都沒意義,反正事實已經擺在這裏, 我是絕對不會讓她有上台表現機會的。”男生哼了聲,得意道:“我想到個好辦法。”
“趕緊說啊。”
“急什麽!”
男生朝她們嘖了一聲,隨後笑容得意道:“不管這件事是不是學校的安排, 晚會是舉辦給我們看的,你說, 要是大家都知道是她孟洱取代了安如姐表演節目, 他們會怎麽想?”
服不了眾,就是解決她最好的利器。
三人根本不信唐安如是真的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們一致認為,這隻不過是她聽從學校安排過後的結果。
相比起那些行為處事更注重大局觀的子弟來說,他們更熱衷於挑釁規則所帶來的成就感。
就像是自己也成了大鬧天宮的孫悟空,做了一件膽小鬼不敢做的大事。
“我們就負責把這件事傳出去,然後什麽都不用做。”
男生得意洋洋道:“看學校怎麽跟我們交代就行了。”
“嘁,我還以為你能想到什麽好辦法。”長發女生語氣鄙夷,但隨後也露出笑容,“不過這個辦法的確有點意思。”
“哈哈,讓她裝,不知道的還以為景雲所有人都被她壓了一頭。”男生嗤笑道:“還不是因為大佬們這會兒都忙著,抽不出空收拾她而已,不然能讓她這樣狐假虎威?”
卷發女生認同點頭道:“連我在外校的發小都來找我打聽她什麽來頭,真是好笑,現在外邊不知情的人,真覺得她多厲害。”
“總之,為了安如姐!”男生舉起拳頭揮了揮,“至於讓她再裝不下去,隻是順帶的,知道不?”
“咱們就等著瞧吧。”
三人對視竊笑,紛紛拿出手機,一邊商量著該怎麽說,一邊將這件學校‘隱瞞’著大家的事情,分享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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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裏亞今年已經五十七歲,身形微胖,年紀帶給他一臉無法驅散的皺紋,同樣讓他不苟言笑時的眼睛看起來很有歲月沉澱的深沉。
此時,他鷹一般的眼睛,正在看著麵前顯示屏上的財報。
助理站在一旁,再次與他確認道:“先生,幾家媒體的稿子我已經審閱過,沒有問題,他們已經安排好了發表的日期,關於您這次的會麵新聞,將會出現在最好的板塊上。”
“嗯。”德裏亞喝了一口咖啡,淡淡應道。
比起表麵的平靜,德裏亞內心頗為愉悅。
他甚至已經為這個叫做Menger的女孩準備了一份禮物,有支表現平平無奇許久的科技股,將會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股價直線上升。
在關於這頓飯的想法上,盡管孟洱與他都未明說目的,但兩人的想法卻在某種意義上不謀而合。
德裏亞需要一個良好的形象,如果能有個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所帶來正麵的名氣,那麽這筆投資所付出的時間就相當值得。
至於那女孩想要的是什麽,他想,這並不重要。
飛機很快落地,雖然是私人行程,但德裏亞的到來,還是讓不少媒體聞風而動,禾城不少基金更是希望能夠與他見麵接觸。
在一行保鏢的隔絕下,德裏亞神色平靜、絲毫不受影響地離開了機場,坐上來接駕的邁巴赫。
孟洱把就餐地點定在了盛錦樓,不是什麽米其林三星,沒什麽出眾的頭銜,純粹是離她租住的地方最近範圍裏,還算過得去的一家餐館。
盛錦樓的經理起初對這個小姑娘定下他們最大包間的事,心裏還有些嘀咕,但人家訂金交得爽快,打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會拒絕。
直到今天看見孟洱獨自前來,他又泛起嘀咕,還以為是學生之間搞聚餐,怎麽看著也不像。
臉上保持著職業微笑,經理讓服務員把她領去包間先坐。
很快,盛錦樓大門停了一列車隊。
得到通知的經理快步匆匆走到門口,一眼便看見被群保鏢、助理簇擁的外國老頭。
連忙打起精神,腰杆挺直,正準備發揮他大學考過六級的英語基礎,展現下他之所以是經理的本事時。
負責翻譯的助理金發碧眼,說著略帶口音的普通話,微笑道:“你好,我們的朋友——孟小姐,在這裏定了位置,麻煩你帶我們過去可以嗎?”
“孟……可以,可以。”經理有些懵,但看著這群人明顯來頭不小的架勢,克製著滿腦子的疑惑,準備招前台過來問一下,有沒有姓孟的客人定了房。
這時,那位負責帶孟洱去包間的服務員走來。
她瞧見經理身後那一大幫人時愣了愣,旋即走到經理身邊低聲道:“經理,剛才的客人說,讓我跟您講一聲,她的客人應該要到了。”
“是外國人,叫什麽……德裏亞。”
聽到自家老板名字在她口中被說出,負責翻譯的助理微微一笑,“是的,請帶路。”
“……好,這邊請。”
經理倒是不知道德裏亞是誰,隻是才看見一副年輕得像是學生模樣的孟洱,獨自一人進來,緊接著又是這樣一群商務精英風範的人士。
這一前一後的,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坐在一張桌上吃飯的樣子啊。
直到把人送進包間,經理看了眼順勢守在門外的一排保鏢,仍感到雲裏霧裏地轉身,連忙去後廚盯菜。
“你好,終於見麵了,孟小姐。”
德裏亞走進紅木裝修的包間,對於環境並未過多打量,他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安然坐在主位的少女上。
不得不說,即使見慣各種各樣的人物,他仍然為孟洱的年輕感到驚訝。
但德裏亞也清楚,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年輕的天才,尤其是大家族所培養出來的孩子。
他們有足夠的條件和底蘊,支撐著他們在別人還為著小美人魚變成泡沫而哭泣的年紀,就已經能理解金融的概念,並試著使用這個武器,在家族提供的資源下進行試煉。
德裏亞不因她的年紀與性別而產生輕視,在腦海裏一邊思索著這會是哪個華夏家族出身的千金,又或許她的名字隻不過是一個化名。
臉上揚起笑容,走到桌前,與站起身朝他伸出手的孟洱友好握手。
跟隨的助理已經用相機拍下這一幕。
孟洱神情淡淡,並未阻攔,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程序,德裏亞正是因為這個才會屈尊主動飛到異國的一個城市裏,與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吃飯。
“很高興能與你見麵,德裏亞先生。”孟洱微微一笑,嫻熟的語言聽起來已經不需要翻譯。
保持著社交距離,兩人落座。
除了一名負責記錄對話內容和拍照的助理外,其他人識趣退出包間。
德裏亞臉上的笑容和善,完全看不出他是怎麽在一次又一次的動**之中,讓無數虧得血本無歸的人們痛罵出肮髒鬣狗之名。
“無論是你展現出的能力,又或是你的談吐,都讓我感到無比驚訝。”德裏亞笑道:“至少,我正在不知不覺間忽略你的年紀。”
孟洱微笑道:“多謝誇獎,但我想,年紀從來都說明不了什麽,就像你,曾經在二十歲的年紀,就已經做出一番超越前人的成就。”
“我相信現在的你回看那個時候,應當仍為自己的自信與果決而感到驕傲。”
聽到這話,德裏亞眼底顯然多了些認真的溫度,至少有些贅肉的臉龐笑意更盛了幾分。
他看了一眼桌上,麵前隻擺了杯熱茶,卻毫不在意地將其舉起,莞爾道:“同樣的,多謝誇獎。”
“那麽,先讓我們為年輕舉杯致敬。”
這頓飯以融洽的對話展開,逐漸相談甚歡。
德裏亞逐漸感到放鬆,通過幾個試探意圖不明顯的問題後,反而不知不覺間,透露了一些至少孟洱無法從網絡上輕易獲取的信息或是經驗之談。
到後來,即便是上菜的服務員進來,都無法打斷兩人的對話。
德裏亞看向孟洱的眼神愈發欣賞,忍不住道:“據我所知,孟小姐還在讀高中,對嗎?或許,你考慮過國外的大學嗎。”
“如果你有想法,我可以為你寫一封推薦信,相信漢納斯大學的特雷教授會很感激我,畢竟我推薦了一名天才,不是嗎?”
事實上,德裏亞是起了愛才之心,他感受得到孟洱在年輕美麗的外表下,有著與他幾近同類般與他幾近同類般的野心。
如果他的團隊能夠有這樣一個人物加入……
即便不能,至少就目前孟洱能為他帶來的好處而言,他不介意表達自己對她的善意。
“離畢業還要半年,我想還不急於這一時。”孟洱放下筷子,對於他的好意並未受寵若驚,“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就目前而言,我還沒決定好要就讀哪所大學。”
“或許到了選擇的那一天,我會拿起畫筆呢?”
“哈哈哈。”德裏亞聽出她的婉拒,捧場地對她最後一句玩笑發出笑聲。
“那我會感到相當惋惜,不過,你的畫展,我一定會去參觀。”
一頓飯吃下來,德裏亞渾然忘了當初孟洱在郵件中,完全是以請教的姿態發出邀約,直到差不多的時候,雙方都沒再拿起筷子,他才想起這回事。
有些詫異自己與孟洱的對話,竟是以平等的交流姿態進行,德裏亞沉吟了一下,“我很好奇,從你的話語裏,我能感受到你其實並不需要從我這裏學到什麽。”
他毫不掩飾欣賞之意,“即便這是在麵試,我想,從我們的交談中,你所表現出的能力,已經能打動我對你發出邀約。”
“甚至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在公司裏為你設立一個實習生的位置。”
德裏亞聳聳肩,“盡管在此之前我從未考慮過沒有經驗、需要花費時間與金錢去培養的實習生,但很顯然,你不一樣。”
孟洱輕輕搖搖頭,微笑舉起茶杯,“能夠與擁有聰慧大腦和傳奇閱曆的人物對話,這本身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
“至於這份工作的機會,我仍然要拒絕。”
“為什麽?”德裏亞詫異地微微皺眉,“‘德裏亞’能提供給你的,不僅僅隻是一個工作的機會,你的能力,終究需要一個平台去展現。”
他微耷拉的眼皮掀起,露出略帶精光的眼眸,讓人意識到這個看起來笑容和善的老頭並沒有那麽簡單。
“正如現在許多人會說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在股市中卷走一筆大多數資本為之驚歎的金錢,他們隻看得到這些,卻不知道當時的我,受到了洛夫家族的資金支持。”
德裏亞對孟洱眨了眨眼,笑道:“這是一個我很少對外人提起的‘秘密’,希望你能為我保密。至於為什麽要和你說這些……”
“是因為我看得到你的野心,以及你的潛力。”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即使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眸再如何冷淡平靜,但德裏亞敏銳地察覺到,她總能䧇璍在自己看似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趣聞時,眼神微微有所變化。
這是一個聰明而又不僅僅是聰明的女孩,他不知道未來是否和她會成為敵人。
但就此刻而言,德裏亞更希望能讓她為自己作戰,因此也願意擺出他的籌碼。
“很抱歉。”
孟洱舉杯,將快要見底的清水一飲而盡,冷淡眸光在這之後微微有了暖意,她輕勾起嘴角,笑容清淺。
“我在國內,有一個很重要的人需要我的陪伴,請原諒我這個回答的輕浮,但我絕無敷衍之意。”她微笑道:“目前而言,我沒有長居國外的打算。”
這話半真半假,但拿來敷衍德裏亞顯然是個很不錯的借口。
“因為那個人?”德裏亞驚詫道。
“嗯,因為那個人。”孟洱笑容不變。
“……真是年輕的想法。”德裏亞失笑搖頭,卻舉起杯回敬,“但,人的一生總要有些回頭再看顯得衝動的時刻,否則,就太無聊了。”
“我尊重你的決定,相信能值得你做出這種決定的人,一定也很優秀。”
“敬——”
“年輕!”德裏亞笑道。
一頓飯就這麽平平無奇的結束。
直到德裏亞坐上邁巴赫裏,他與孟洱兩人都沒有再多說些什麽,甚至於整個飯局,兩人都沒有對當前金融界的局勢發表過任何看法。
就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飯局,助理坐在一旁確認行程時,忽然抬頭,“抱歉,先生,您似乎忘記要與孟小姐提起有關那支科技股的事情。”
“嗬。”
德裏亞搖搖頭,沒說話。
助理見此,臉上沒什麽表情地垂下臉,隨後為他介紹接下來安排的會麵等行程。
德裏亞微微閉著眼聽助理說話,他到最後反而沒將‘禮物’送出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原先他隻不過把孟洱當作一個聰明有能力的人,所以,聰明的人為他提供了一個不錯的點子,他便獎賞般透露一些消息。
相信她會識趣地跟隨他的步伐,拿到她應得的獎勵。
但經過交談,德裏亞相信,對方遠不是他所認為的那麽簡單,而自己的這份‘禮物’,隻不過是上位者對於下位者的施舍。
如果在麵對這樣一個‘同類’的情況下,他要是還自信滿滿地說出來。
恐怕在對方心裏,隻會把這在常人看來是筆財富的話,視作一個笑話。
“等著看吧,傑克。”德裏亞忽然開口,眼睛依舊微闔,“再過不久,我們一定會再次聽到這個女孩的名字。”
“哦不……又或許很難再聽到她的名字。”
他忘記了,這些大家族出身的王子和公主們,最擅長的就是由下邊人代為執行他們的意誌。
…
…
孟洱的忙碌並未因為和德裏亞這頓飯的結束而停止。
她在走進咕咕機公司前,把盛錦樓開好的發票隨手放在前台上。
德裏亞千裏迢迢打飛的過來,這頓飯於情於理都應該由她買單,這也是為什麽孟洱選擇盛錦樓,因為性價比最高。
李銘已經率領為數不多的咕咕機高層,以及一些員工等候著。
他看見孟洱麵無表情走來時,立馬陪上笑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打著招呼。
實在是金主提出的想法太過新穎,很多內容,他們幾乎都找不到先例參考分析,因此在策劃的時候,總是心裏沒底。
明知道更應該拿出成果給金主看,而不是這樣商討出個階段性的結果,就忍不住請教讓她過問。
但李銘實在沒了當初那敢打敢拚的底氣,最重要的是,經過多次開會商討,他們發現,錢還不是那麽夠……
“開會前,我想先和你談談。”孟洱看了一眼陪著笑臉的李銘,神情平靜道。
“好,就去待會兒開會的會議室隔壁那間吧。”李銘連忙點頭,走在前邊帶路。
咕咕機的高層和員工們,雖然臉上表情保持的很好,但眼神或多或少都流露出驚異,雖然已經聽說過這位投資人的年紀,但有錢的二代搞搞投資,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驚訝驚訝,過後也就沒什麽了。
真正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李銘的態度。
李總是什麽人,過去就是煤老板提著錢過來,表示要砸錢捧人,他愣是沒給人好臉色,一扯領帶直接拍桌子讓人提著錢滾。
哪看見過他現在這樣就差把腰彎到地上的樣子。
一群人目送著老板和金主走進會議室裏,見識過孟洱在那個深夜表現的幾個高層倒是很淡定,有人輕咳一聲,招呼道:“既然李總和孟總有事要先談一談,我們過去等著吧,那個……小王,你帶人把資料再檢查一遍哈。”
…
“孟總您坐,要喝茶還是咖啡?”李銘一進會議室,態度再諂媚了幾個度,笑容愈大。
“不用了。”
孟洱泰然自若地擺擺手,走到會議桌前拖開一把椅子坐下,微抬起臉看向他。
“李總,我知道經過咕咕機之前決策失誤導致的一係列影響,對你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所以我能理解你現在難免會有決策時忍不住瞻前顧後的表現。”
“但希望你清楚,我投資咕咕機的原因是什麽。”
“……孟總請講。”
被一個年紀小了他差不多兩輪的小女生這樣教育,李銘反而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甚至早在孟洱冷淡開口時,他就已經下意識微微並攏雙腿,站得筆直。
“一個成功的掌權者,需要具備什麽能力?”孟洱眸光微冷地看著他,言辭淩厲,“如果李總靜不下心,還沒開始正式執行項目,就這麽心浮氣躁。”
“我很難信任你可以把這件事做好。”
她要的是一個合格的領導人物,否則,極需資金支持的公司一抓一大把,無不是等待著天使投資人的出現,又何必選擇一個日落西山的咕咕機。
當然,正如她所說,孟洱是完全能理解李銘此刻的心態。
任誰在長時間的巨大壓力和看不到前景可能性的苦苦堅持下,驟然看到希望,都難免會在看到希望的興奮過後,產生對未來不確定性的迷茫和惶恐。
但很可惜,孟洱對此能理解,卻並不打算給予同情。
“對不起,孟總。”李銘有些羞愧,內心這兩天的複雜情緒,在這一刻被迫冷靜,但在冷靜過後,他也更加明白孟洱為什麽要敲打自己。
孟洱提出的想法,其實已經十分成熟,很多聽起來新穎到前所未有的理念,其實經過分析,能得到一個很不可思議的高概率結論。
哪怕這是對當下整個行業規則的衝擊,正因如此,即使看得到那些結論的可能性,李銘和咕咕機的高層們,都忍不住有些不敢置信。
然而此刻站在孟洱麵前,她的冷靜,仿佛在不斷地感染著李銘。
每當李銘想要說出自己內心的猶豫時,一對上她冷然的眸光,便莫名先在心裏頭把自己說服了。
“我的確沉不住氣。”
李銘吸了口氣,歎道:“說實話,您別笑話我,我總感覺我們接下來要做的這些事,是在開創先河,顛覆整個行業……”
“或者說,是在引領整個行業,再大膽點說,如果能成功,我們怕是要被載入史冊。”
打斷整個行業的壟斷潛規則,讓個人音樂人有出頭機會,從此以後,但凡隻要一個個人音樂人出名,不是依靠簽入某家公司,依照那套流水線製造的過程而成名。
想必都要表達一番對咕咕機重建起一套新秩序的感謝。
咕咕機現在麵臨的並不是重新恢複往日榮光,而是在走上神壇。
這讓李銘怎麽不感到惶恐,想想都激動又害怕,忍不住懷疑自己,真的可以嗎?
“但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李銘握了握拳,“孟總,您說得對。”
“嗯。”
相比起他的激動,孟洱的反應要顯得冷淡許多。
她不置可否地點頭道:“接下來的時間我會很忙,如果不是必要的事情,就不要拿來打擾我。”
“是是。”李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也清楚自己這兩天的表現,簡直不像個公司老總。
他有些愧疚道:“是我沒考慮到,孟總您肯定日理萬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您放心,我一定會做出個樣子給您看。”
“倒也沒有日理萬機那麽誇張。”孟洱淡聲道:“隻是過兩天要期末考了,加上一些瑣碎雜事,沒有多餘的時間耗在為你托底上。”
“理解理解,期末考……期末……”李銘眼角輕抽,對上孟洱略帶疑惑的目光時,輕咳一聲,“期末考當然是很重要的。”
“唔……這個,孟總您看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他連忙轉移話題,“咱們要不先過去開會,目前有關選秀的策劃,大方向已經定好,相關的計劃我讓人做了份ppt,您看看有沒有什麽地方還需要調整或是建議。”
“至於音樂軟件,根據您的建議,我們也已經討論出雛形,您看一下沒有問題的話,我就聯係專業公司來做軟件。”
孟洱點點頭,起身將椅子拖回它原來的位置。
“走吧。”
慢她一步留在原地的李銘尷尬地舒了口氣。
突然又忍不住想,金主期末考結束以後,該不會還要補課吧。
想到她那張莫名很有壓迫感的冷淡臉龐,也會老老實實坐在課桌前聽講,李銘心一抖,好懸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直到孟洱走出門外,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銘立馬收斂心裏大不敬的念頭,一本正經地清清嗓子,快步走上前去。
瞎想什麽呢!
待會兒還要經受金主的冷眼審視,他現在擱這有什麽好樂的,想到這,李銘臉上的表情頓時凝重。
一直到會議室裏,這份凝重的表情同樣帶給其他人莫大壓力,立馬下意識地挺直腰杆,表情嚴肅以待。
為首的兩個位置留了出來,李銘殷勤地兩三步上前為孟洱拉開椅子,等她坐下後,自己才在一旁落座,看了眼孟洱,便對站在熒幕前的員工點點頭。
“開始吧。”
全公司最會講解ppt的女人,就靠你了。
接收到老板眼神信號的員工神情微凜,隨後拿著遙控,語速不疾不徐地為在場所有人介紹起咕咕機接下來的核心項目——
《追夢之聲》
宋瑞寧在介紹這個項目的時候,心情與以往每次為領導或是客戶講解ppt的時候都截然不同。
她驚歎公司竟會有這麽大膽又新奇的想法。
不論這個項目現實與否,但無法否認,她能看到它所代表的意義。
孟洱眼神平靜,專注地聽著咕咕機對於追夢之聲的規劃,以及要做這樣一個節目需要用到的花費。
即使當前咕咕機已經出走了不少員工和歌手,但剩下的人,顯然也不是吃素的。
策劃整體相當成熟,幾乎讓孟洱看到了一檔十分熟悉的節目就呈現在眼前。
她微微偏過臉,看了李銘一眼,在心底輕笑了聲。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孟總,我覺得您那句話說的特別對,支持那些眼下看起來還不切實際的夢想,隻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有趣。”
李銘察覺到孟洱的眼神,小聲道:“所以這檔節目,我們準備把它作為slogan。”
“同時也是我們對於參賽人員的一個福利,隻要能通過初賽,接下來比賽,每位參賽選手的食宿和車馬費,都由我們承擔。”
說這話時,他心裏也沒什麽底。
畢竟對於投資人來說,這種決定聽起來就是沒什麽必要的純燒錢操作。
目的是為了賺錢,情懷是拿來騙騙大眾和那些寂寂無名的個人音樂人的,不包食宿和路費,他們還能放棄這個有可能出名的機會嗎?
“嗯,這點不錯。”孟洱淡聲道。
李銘鬆了口氣,臉上笑容又多了些。
“你要知道,我們做這檔節目,隻是占據一個先機,在這之後等其他公司反應過來,他們在發現無法阻攔這種模式的興起時,隻會一個比一個更快地跟風。”
孟洱嗓音冷然,平靜地說著未來必然的事實,“即使我們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也無法保證不被人超越,然後被遺忘。”
國內目前音樂公司呈現三足鼎立的局勢,三家老牌巨頭,把控著這個行業的話語權。
他們有足夠的資源和渠道,做得比咕咕機更好,甚至可以讓咕咕機這檔節目的熱度瞬間在網上消失。
都不需要什麽黑幕操作,隻要砸更多的錢宣傳,弄出更多的噱頭,咕咕機無法在人脈資源上與其抗衡,熱度下降乃至消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我們總要有些地方,特別於別人。”
李銘聽著她這句話,有些沒太明白,反倒是擔心起孟洱口中之後會發生的情況。
他知道孟洱不是在危言聳聽,這種事情在業內更是不時上演。
A公司推出一個新風格的歌手,BCD公司能馬上就推出同樣風格的歌手,甚至是結合再創新,各種打擂台,沒能力的自然是死在沙灘上。
這是根本奈何不得的陽謀。
“想清楚,我們在做的事情,如果換成他們來做,會有什麽不同。”孟洱提醒道。
“……”
李銘陷入沉思,他最初是往這些公司往常的行事風格去想,他們會搞什麽噱頭,又或是有多大的能量玩降維打擊那一套。
但回想起孟洱剛才說過的話,他的神色從若有所思再到訝異,隻用了短短不到一分鍾的時間。
“孟總,你的意思是……資本和利益?”李銘隱約感覺自己抓到了要點,但又始終無法看透徹,思緒總像是被什麽模糊了一樣。
孟洱看著熒幕上的ppt界麵,淡聲道:“我聽說過李總的一件趣事,曾經有個煤老板拎著大箱現金到你麵前,也沒能打動你。”
“這事是真的麽?”
李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聲道:“確實有這麽個事,隻是沒他們說的那麽誇張,三個人提著兩箱錢,撐死就上百萬吧。”
但別說那時候,就算是現在,他也接受不了這種事情。
李銘自認不是聖人,但他從來不認為這種不正當的行為,能讓一家公司走得長遠,何況他也有老婆孩子、有妹妹有母親。
難道他公司的女歌手就不是別人的女兒、媽媽、姐妹、妻子了麽。
別人,李銘管不著,但在他這,就是有這麽個臭脾氣。
想到這,他臉上忍不住露出些自豪,嗐!在金主麵前總算是有點能抬起頭的資格了。
“資本能夠造勢,不被資本裹挾,同樣可以。”孟洱眉眼間神情淡淡,平靜道:“李總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李銘的確明白。
簡直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就像當初那件事的當事人,在咕咕機最落寞的時候,她仍然拒絕了其他公司願意出賠償金的A級合同,選擇與咕咕機共進退。
現如今咕咕機還能維持著要死不活的一口氣,也是靠她與另一位小天王。
幾乎是一瞬間,李銘馬上就讀懂了孟洱這句話背後的太多太多東西。
他激動得麵紅耳赤,站在熒幕前側身講解著的宋瑞寧目光不經意間瞥來時,都嚇了一跳,連講解的聲音都聽了一瞬。
好家夥,她雖然是說得很不錯。
但李總的反應,是不是誇張了點?
不過應該會給她加工資吧。
“我明白了。”李銘壓著激動低聲道:“孟總,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實在是!”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嗯,說說你還想要多少錢吧。”孟洱平靜道。
“……咳!”
李銘這下也不用壓抑激動了,他不奇怪孟洱能看得出來,但話就這麽直接地挑明,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做節目、以及宣傳,還有增加人手等等。”他輕聲道:“這個,再加上您希望音樂軟件能與節目同步播出上線,這個資金缺口……起碼還要兩千萬。”
實際上他和高層開會的時候,已經把這個成本一壓再壓。
雖然對於咕咕機來說,隻要孟洱願意砸錢投資,不論接下來的兩個項目是成功是失敗,對於咕咕機而言,並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反而會為他們留下熱度帶來的知名度,以及節目簽下的新血液。
嚴格來說,這隻是孟洱一個人,借用了他們殼子的一場豪賭。
成功了,大家一起分蛋糕,失敗了,她獨自承擔。
咕咕機仍然還有接受下一次投資的機會,雖然也會相應更加困難,但總不會比現在更差。
但李銘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想做事,卻也不會拿著投資人的錢胡亂燒。
至少在與孟洱有過接觸後,他始終對這個年輕的金主抱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敬畏感。
當然這種事,他是不太承認的。
“兩千萬?”
孟洱被熒幕光線照得泛著幽幽冷光的眼眸轉向他,盯著李銘不太敢和她直視的眼睛。
“做事不要太小氣,我可以再追加五千萬的投資,前提是——”
她一臉平靜地說著最狂妄的話。
“你們做好挑釁整個行業的決心。”
錢,孟洱當然沒有。
麗嘉沒關係,她會空手套白狼——
會靠自己去掙,孟洱在心裏淡淡為事實換了一個更正能量的說法。
李銘是什麽反應?
他隻覺得被打了一罐雞血,渾然忘了還在侃侃而談的宋瑞寧,忘了這是正在開會的會議室,更像是忽略了那些已經默默裝作沒聽見兩位大佬低語交談的高層及員工們。
猛地站起身,握拳一揮,“孟總,定不負所望!”
“……剛才說到,打投的模式,這一點參考了現有的會員投票機製……”宋瑞寧頓了頓,默念著‘我是專業的’、‘不能陪著李總丟人’,訓練有素地繼續說了下去。
…
李銘親自將孟洱送出大樓,如果不是孟洱麵無表情的拒絕,他恨不得當司機送金主回家。
一臉笑容洋溢得幾乎諂媚跟在孟洱身側,活像是什麽早已失傳的某種職業。
孟洱拿出手機,看了眼最近的股票變化。
她關注著的幾支股票,果然還在持續低迷,已經臨近跌停。
孟洱神色淡淡,她知道,該是自己動身去空手套白狼的時候了。
“喲,孟總您還炒股呢啊?”李銘這會兒興奮著,說話都帶著笑。
“隨便了解一下。”孟洱道。
“哦哦,不過炒股這玩意兒,還是別碰為好。”李銘認真道:“以前我也接觸過,錢扔進去,真是一點聲兒都沒,莫名其妙就沒了。”
何況還有咕咕機的股價狂跌的經曆,他對這個東西,可以說是心有餘悸。
“嗯,確實。”
孟洱表情平靜,聽著李銘在那裏分享他的炒股失敗史。
無知果然幸福。
相信李總這輩子都不會想知道,他和咕咕機的所有希望,那些壯舉究竟能否實現,還要看他眼前這位淡定的金主,錢扔進去他認為的無底洞,再帶一堆錢回來。
“不是專業的人真不能碰,哎,您別說,我還挺羨慕那些什麽股神啊,什麽基金經理的,一塊錢放在他們手裏,都能翻十倍百倍地回來。”李銘一臉佩服道。
“嗯,很厲害。”
孟洱認同地點點頭。
“那孟總,我就送您到這了,路上小心。”李銘和她告別,轉身離開的背影充滿了希望與幹勁。
孟洱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白淨臉龐忽然浮現淡淡笑意。
什麽都不知道,才不會有壓力。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