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告白信
周日來醫院探病, 就連神經粗到可以通火車的簡陽光,都發現了塗然和陳徹之間氣氛的不對勁。
原本就覺得陳徹這周整個人有點怏怏不樂,簡陽光自然而然地以為他是不能每天來醫院看塗然的緣故, 然而,到醫院見到塗然後, 他還是那副提不起勁的模樣, 也不再時時刻刻盯妻,偶爾拋出一個話題給他,他接話的語氣和神情也冷冷淡淡。
簡陽光懷疑他倆吵了架,於是走到陳徹身邊,悄咪咪地問他:“你和兔妹吵架了?”
這可是大新聞,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這滿腦子裝著塗然的戀愛腦會跟塗然吵架, 竟然舍得吵架?
“沒吵。”陳徹並不怎麽令人信服地否認, 說這話時,目光冷淡地看著那邊正在說笑的人。
在穿著病號服的少女察覺到他視線,也因此看過來時, 他即刻扭頭,薄唇不爽地抿起。
塗然臉上的笑容頓了一秒, 也隻是一秒, 就繼續和祝佳唯、周楚以聊天,聽他們講這一周在學校的趣事。
而這邊, 故意抿起唇的人臉色更臭了。
簡陽光看得直搖頭,拍拍陳徹的肩,目光憐愛,語氣深沉, “阿徹,你知道你現在滿臉寫著什麽嗎?”
陳徹並不怎麽感興趣地問, “什麽?”
簡陽光雙手交握置於胸前,一邊扭腰,一邊掐著嗓子用最做作的語氣說:“寶寶不開心了啦,快來哄寶寶嚶嚶嚶~~~”
陳徹:“……”
灑進陽光的病房裏,驟然響起一聲慘叫。
另一邊正在聊天的三人被驚擾,同時把視線投過去,哈士奇正在魔王手底下掙紮,“救、救命!”
祝佳唯隻一秒就收回目光,麵無表情開口:“我們剛剛聊到哪了?”
周楚以恰當接話:“老楊說他要得雞瘟了。”
上高三後,原先的教導主任退休,1班的班主任姚朗頌新任教導主任。最喜歡給人打雞血、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時且都投入工作的姚朗頌,極其看不慣5班班主任楊高戈一鍵省電的工作作風,天天找他的茬,天天給他灌雞湯、打雞血。尤其是高考百日倒計時的這段時間,楊高戈幾乎快對雞這個字都PTSD。
塗然比他們倆多了點良心,指了指還在陳徹手底下哀嚎的簡陽光,“那邊,真的沒關係嗎?”
“你也覺得太吵了,對吧?”周楚以笑眯眯朝那邊的人說,“要打出去打。”
簡陽光被陳徹拖了出去,病房恢複寧靜祥和。
塗然:“……”
那兩人出去之後,祝佳唯和周楚以卻沒再和塗然繼續剛才的話題。
祝佳唯開門見山問:“你和陳徹吵架了?”
塗然一愣,輕聲否認,“沒有吵架。”
“那他這幾天跟個喪家犬似的。”祝佳唯永遠年輕,永遠說話難聽。
就連周楚以也說:“陳徹就差把‘去哄他’這三個字刻腦門上了。”
塗然被他的說法逗笑:“有那麽誇張嗎?”
周楚以一臉認真點頭:“他有。”
塗然斂了笑,“我隻是跟他說清楚了一些事情,他……有些不能接受。”
她又想起陳徹那日的眼神,那日的咬牙切齒。是她失約了,不能履行約定,和他一起考東晏大學。但,她必須失約。
喜歡一個人,不是以自己的水平去局限他的未來,陳徹該有屬於他的更高更遠的天空。
“他會理解我的,”塗然擠出一個笑,“如果他不能理解,那就說明我們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平日最溫順乖巧的人,此刻用平靜的語氣,說著斷袍割席般的狠話。
周楚以和祝佳唯短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些許驚愕。
他們倆都是善於看人眼色的人,都隱隱有所察覺,塗然自昏迷中醒過來後,似乎有哪裏變了。
盡管她第一眼看到他們時就在笑,平時也一如往常地跟他們說笑,但她如今給人的感覺,就是和以前不太一樣。
他們都知道,塗然不是擅長隱藏心思的人,什麽情緒都會不自知地表現在臉上,這一次,卻一點也看不透她。
嘴角在微笑,眼睛卻在疲憊。
即使作為朋友,即使是直言直語的祝佳唯,也沒辦法開口去問,你怎麽了,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們。
因為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讓她變成這樣的,是那場交通事故。而他們一直在盡可能地避開同塗然提及那場事故,生怕她回憶起那天的慘烈。
“你這個想法很不錯,”周楚以讚同地點點頭,用平日裏的玩笑態度去應對她這句過於霸道也過於狠心的話,“要怪就怪陳徹覺悟不夠。”
玩笑話被他說得無比真誠,關鍵他還一臉認真地補充:“作為娘家人,我當然是無條件支持你。”
“……作為什麽?”塗然以為自己聽錯。
祝佳唯確信自己沒聽錯,眼角直抽。
周楚以指了指自己,“爸爸,”又指了指祝佳唯,“媽媽,”最後虛握著拳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你永遠的娘家人。”
話音落下,祝佳唯手裏的本子橫空削上他腦門,“閉嘴吧你!”
刺蝟和狐狸開戰,打架的人又多了兩個。
塗然:“……”
另一邊,被陳徹拖出去的簡陽光,這會兒已經脫離薅頭發的魔爪,也在問陳徹:“你怎麽回事?真和兔妹吵架了?”
“沒吵架。”陳徹還是這句話,不過這次又多了句,“我怎麽舍得跟她吵?”
簡陽光心想這倒也是,但還是不理解,“那你跟她生氣?還擺臭臉?”
“不是生氣,是——”陳徹欲言又止,麵上露出些許煩躁,“總之不是生氣。”
簡陽光比他更不耐煩了,催著他有話快說,“所以是啥你倒是具體說啊?”
又磨蹭了一會兒,陳徹終於肯開口,別扭又含糊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自己這一周都不爽利的原因。
第一件事,也就是和塗然在考大學那事的分歧,這件事,他當時確實挺生氣,但當天晚上就想通,塗然是為了他好,這沒什麽好鬧別扭的。
讓他想不通的是另一件事,一周前,也就是上周日,他把以前寫的那封告白信偷偷塞進了塗然的書包,等著她拆開去看,也等著她的回複。
但,他等了一周,整整一周,塗然這邊半點消息都沒有。
“你說她是不是因為上周那事在生氣,所以在變相拒絕我?還是說她介意我的粉絲身份?”陳徹摸著下巴一臉深沉,他懷疑塗然變了心。
“我說她肯定是還沒發現。”簡陽光翻著白眼一臉無語,他懷疑陳徹腦子有病,兩年前寫的情書,竟然跟他說上周才送出去,還是偷摸著塞過去,怎麽能這麽——慫?
“這不可能,”某位男高中生用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自信,篤定道,“我又沒藏得很隱蔽,隻是放在她書包最外側口袋和最裏側口袋之間的口袋,的夾層。”
簡陽光:“……”
簡陽光已經無語到不想說話,很想像猩猩一樣狂捶胸口,像噴火龍一樣噴火,無能狂怒,誰沒事會去翻遍自己書包的所有口袋!和夾層!
第二天還要上學,黃昏時分,塗然就不讓他們繼續再待在醫院。告別時,陳徹心不在焉,都跟著走到了醫院大門口,咬咬牙還是往回跑。
看到去而複返的男生,塗然驚訝,也有些局促,“是落下什麽東西了嗎?”
“不是,我回來是有話想問你。”
就聊天習慣來說,簡陽光和祝佳唯是同一種人,說話直來直去,從不拐彎抹角,前者是不會,後者是不屑。而陳徹恰恰和這兩人完全相反,他總是會顧及對麵人的情緒,盡可能委婉。
但這次,他顧不上這麽多了。
陳徹直接開口問:“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料他問得這麽直接,塗然都愣了下。少年直勾勾地盯著她,臉上沒帶笑容,眼睛裏也沒有笑意,認真且嚴肅。
雖然在周楚以和祝佳唯麵前說得狠心決絕,但塗然到底還是在乎陳徹的,尤其是他今天過來都沒怎麽跟她說話,甚至,連對視都不願意。
她垂下眼,低聲反問:“不是你在生氣嗎?”
陳徹一聽這話,差一點當場就要跺腳拍額叉腰,這話的意思是她沒生氣!
他長腿一邁,朝她床邊走過去。
沒聽到他回答,隻聽見他腳步聲,塗然下意識抬頭,卻見他徑直走向她床頭櫃,彎腰拉開櫃門,拎出裏麵的書包,拉開其中一個口袋的拉鏈,伸手進去摸了兩下,拿出一個陌生信封,遞到她麵前。
塗然被他這一係列完全猜不著下一步的舉動,搞得滿頭都是疑問號,訥訥地問:“這……是什麽?”
“給你的。”他答非所問,方才還堅定不移的視線此刻仿佛變成水中浮萍,飄搖不定。
塗然不明所以,但乖巧伸出手接過,拆開信封,拿出裏麵的兩張信紙,展開閱讀。
“塗然,見字如晤,展信……”
“咳咳咳咳咳咳!”
塗然習慣性小聲讀出聲,才讀半句,床邊站著的少年就驚惶地一陣劇烈咳嗽,臉都咳得通紅,“你、你別念出聲音呀!”
他或許是羞得滿臉通紅。
塗然也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封什麽信,白淨的臉蛋浮出紅暈,同樣是有些手足無措,“那、那我留、留晚上看。”
“不,你現在看。”陳徹雖然已經羞恥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但還是佯裝出淡定模樣,堅持讓她現在就看完,“我去外麵等你,看完叫我。”
說罷就快步走出病房,關上門的這一刻,佯裝出來的淡定模樣瞬間崩裂,低著頭靠在牆邊,一隻手狼狽地捂著眼睛,耳根紅了一片。
顧慮那麽多,擔心那麽久,最後偏偏用了最尷尬的方式。
房間內,塗然紅著臉看信。
陳徹有一手好字,龍飛鳳舞,跟他的性格一樣,筆畫之間張揚不羈,但這封信的字跡,肉眼可見地拘謹,也慎重,甚至每一個字都是工整規矩的正楷。
塗然: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今夜守歲,我給你寫下這封信,是有兩三事與你訴說。
那日在山頂,你問我許下什麽願,這麽快就實現。我在此予以答複。
我的願望是,你的未來裏有我。
所以,在你大聲呼喊,許願我們五個朋友一直在一起時,我的願望,立刻被你實現。
但人總是貪得無厭,我不再滿足於當你的朋友、你的同學,而想以另一個身份,伴你左右。
我深知,我們首先是朋友。和友情不一樣的喜歡,如果說出口,有些事情,可能就要到此為此。
但這份心意,日積月累,已經快到我的極限,是我太想傳達,希望你別因此有任何負擔。
這些日子,我時常在想,要怎麽樣才能讓你喜歡上我?
你對我的第一印象,並不算好,這是我的遺憾。
其實我們的初見,比你知道的更早。
我是你的忠實粉絲,從追隨你到現在,已有四年。知道這點後,希望你別驚慌,請繼續把這封信看完。
在認識你之前,我有過很長一段迷茫時期,仿佛是一艘無人掌舵的船,隻會隨波逐流,看不見未來的方向,也無所謂以後。直到你出現,像太陽,像燈塔。
你說你想成為一個耀眼的人,其實你已經是了。在很早的一個瞬間,你綻放的笑容,你的光芒,照亮了我這艘船的航向。
我曾經以為那是對燦爛生命力的向往,和你相處之後,看見你的笑容時,我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早已不再止步於憧憬。
白日裏下了雪,我忽然很想你,於是又去我們第一次走的那條街道走了一遭,小雪人是在那裏捏的,我們也在那裏第一次擁抱。雖然是意外。
即使是意外,我也很開心。
平日和你相處的種種,偶爾讓我心生難以自製的欣喜,或許你對我有一絲不同於其他人的情感。又十分惶恐,是不是我貪婪的奢望,讓我自作多情。
明天是初一,我和簡陽光會去寺廟,祈福求簽,這是我們約定成俗的慣例。
說來不怕你笑,過去幾年,我求來的簽,全是寓意並不好的下下簽,簡陽光笑話我不少次,運氣實在差勁。
今年夏天,我卻成為了讓人覺得幸運的人。
那天你說我讓你覺得幸運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很想擁抱你,又怕將你嚇到。
過去一切吉凶,都不再作數。和你相遇的這個夏天,是我唯一抽中的上上簽。
我喜歡你,無論如何,也喜歡你。
太陽和燈塔,都可望不可即,但未來的路,我想與你並肩,與你牽手,和你一起走。
我這艘已經不會再迷航的船,想要一位船長。你……願意再一次實現我的願望嗎?
我在此祈願。
順頌時祺。
陳徹
除夕
文字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不然她怎麽會在這工整到有些拘謹的一筆一劃之間,感受到如此洶湧強烈的愛意?
想要去見他,想要立刻擁抱他,這個念頭才產生,她的手機忽然響了,是她想見的那個人打來的電話。
塗然迫不及待接下。
“看……看完了嗎?”他的聲音通過電磁波傳播,仍舊沒能掩蓋住其中的忐忑和緊張。
塗然輕輕嗯一聲,“看完了。”
陳徹站在門口,心跳聲如擂鼓,沒拿手機的那隻手已經在身後緊張地攥起了拳頭。他怕塗然已經改變心意,因為他粉絲的身份,因為他們不再相約考東晏大學的分歧。
他擔心得要命,但沒有馬上去詢問她的回複。
“請你聽完我接下來的話,再告訴我決定。”他的聲音甚至在顫抖,從來沒有一刻,這麽這麽緊張過。
“我沒有因為那件事和你生氣,我答應你,不再把目標局限在東晏大學,我會發揮我最好的水平去考試,但也請你答應我……”
“不,這次不是請求,是你務必要答應我,”他的語氣很堅決,不容拒絕的堅決,“別止步放棄,跟上來。”
“塗然,跟上我,和我一起去更高更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