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好朋友
簡陽光已經請了三天病假, 沒來上學,塗然為此擔心不已。
“我們要不去他家看看他吧?”她找上陳徹,提出這個建議。
陳徹沒猶豫地拒絕, “不去。”
他臉上的青紫已經開始變黃,這是在組織在修複愈合的現象, 嘴角也磕破皮, 讓他這幾天都不能有什麽太大表情,於是,沒有表情的人低氣壓更明顯。
塗然不知道他和簡陽光那天吵了些什麽,問他他也不知道,不過, 從他臉上的傷來看, 一定是很不愉快的事情。
她為此擔心又著急, 周楚以卻跟她說,打是親罵是愛,讓她先別插手這件事, 祝佳唯也說這是他們插手不了的事。
塗然當然也是清楚的,從第一天認識陳徹, 他就是和簡陽光待在一塊, 一起打架一起上學放學,說是連體嬰都不為過。在認識她之前, 陳徹和簡陽光就已經形影不離。
越是親近的關係,越難以被第三個人插手。
“他生病了,你就不擔心嗎?”塗然還是想勸陳徹去看看簡陽光。
陳徹卻說:“他是逃學,不是生病。”
塗然驚訝:“你怎麽知道?”
陳徹抿了下唇, 才說:“他這幾天都遊戲在線。”
“……”還說不在意,這不是一直在關注人家嘛。
塗然感覺事情或許有轉機, 繼續勸他:“那就更應該去看看他了,這種時候可不興逃學呀!”
但陳徹仍舊說不去,塗然以為他還有什麽其他正當理由,卻隻等到他別別扭扭地開口:“不想去。”
還真是在賭氣鬧別扭。
但是,高三容不得太多時間讓他們倆鬧別扭,分秒必爭的時候,少上一堂課都會讓人焦慮,更別說缺席三天。無論真生病還是假生病,簡陽光都不能再落下複習進度了,況且他原本就因為考試沒考好而焦慮著。
在這種時候,塗然保持著近乎不近人情的理智,趁著中午午休,連飯都沒吃,她強行帶著陳徹去了簡陽光家裏,不容他拒絕。
隻是,他們沒能見到簡陽光。
簡媽媽給他們端來果茶,笑得抱歉,“陽光前幾天跟他爸吵了架,現在把自己關房間裏不願意出來。”
視線掃過陳徹臉上和簡陽光的同款青紫,簡媽媽問得委婉,“陽光是不是在學校裏遇上什麽事了?”
塗然一聽,下意識就看向“肇事者”,陳徹皺著眉,抿著唇,沒吭聲。都來到這了,還在鬧別扭。
她收回目光,沒直說陳徹和簡陽光打了架,相信即使不說,簡媽媽明眼人也能看得出來。
塗然幫陳徹轉移話題,問簡媽媽:“他怎麽和簡叔叔吵架了?”
“逃課被他爸發現了唄,”簡媽媽對父子二人的吵架倒沒太在意,這在她家算家常便飯。
作為母親,她更關心另一個問題,“陽光這孩子,跟他爸都是直腸子,天塌下來都得先把肚子填飽,跟他爸吵架的前一晚,他就沒怎麽吃飯,我就想著,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了什麽,讓他不去上學,連飯都不吃?”
塗然聞言驚愕,簡陽光不吃飯,那可真是大問題!
她瞥了眼陳徹,他還是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
塗然故意咳了聲,他沒反應。塗然索性用腳,使勁踢他一下。
陳徹吃痛嘶了聲,脾氣比腦子反應先上來,反射性用眼神去凶罪魁禍首,瞪過去意識到這是塗然,氣勢頓無。
他老老實實開口,但不是說打架,打架也不是讓簡陽光不吃飯的主因。他問:“簡陽光有跟您提這次月考的事嗎?”
簡媽媽一愣,“沒說,他月考怎麽了?”
塗然眼神瘋狂暗示陳徹別說,簡陽光這次考試發揮失常,考得很不好,看簡媽媽這反應,簡陽光應該是還沒跟她說,這說明簡陽光不太想把這次的成績告訴他媽媽。
陳徹卻像是沒看到她的暗示,毫不避諱地直言:“他沒考好,班上吊車尾,年級五百名開外。”
他甚至說得很詳細。
塗然悄悄拽他的袖子,原本簡陽光就因為沒考好而焦慮著,她怕簡媽媽在這個節骨點責怪簡陽光,更影響簡陽光的情緒。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簡媽媽表情並不是生氣,而是驚訝。
“你說這小子是因為考試沒考好才吃不下飯?”簡媽媽一臉見鬼,“他還能有這覺悟?”
塗然愕然,簡媽媽的腦回路是不是有點神奇啊?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生氣,而是感歎簡陽光的學習覺悟?不對,簡陽光平時在家裏的形象得是啥樣啊?
陳徹從沙發上起身,說:“既然他不願意見人,那我們先走了。”
塗然還想著他去勸勸簡陽光,結果他才剛坐下一會兒就要走,攔都攔不住。
她連忙跟著起身,對簡媽媽打了聲招呼後,追著他走到院子裏,“不是說來跟他求和的嗎,你怎麽還拱火呢?”
“拱火?”陳徹扯了扯唇,“放心,這火燒不起來。”
雖說往日裏,簡家父母都很看重簡陽光的成績,看似對他十分嚴厲,一見他放假出門鬼混就念叨,不好好學習就去找個班上,但實際上,他們也隻是嘴上念叨兩句,簡陽光真考個倒數第一回 來,他們也不會怎麽樣。
塗然想想也是,簡媽媽剛剛並沒有生氣,而且從一開始,她關注的點,一直是簡陽光這幾天不吃飯,連他不去上學這事都往後排。看樣子,簡陽光家是以食為天。
但塗然還是不想陳徹就這麽離開,“你都知道他是因為沒考好才這樣,不去鼓勵一下他嗎?”
“他不是不願意見人?”陳徹手抄在兜裏,一臉冷漠。
塗然恨鐵不成鋼地說,“那就想辦法讓他出房間嘛!比如……”她絞盡腦汁想了想,“比如在他房間門口煮火鍋?”
陳徹意味不明笑了下,“你餿主意還挺多。”
“管它是不是餿主意,有用就行,”塗然拽著他袖子搖啊搖,“要不要試試嘛?”
她連撒嬌都用上了,陳徹這次卻像是鐵了心不願意先講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從她手裏抽出手臂,迂回了一句:“下午還有課,先去吃飯了。”
“你怎麽就知道吃?”塗然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能對他說出這話,但仍為簡陽光忿忿,在他身後叉著腰朝他喊,“你的好兄弟還餓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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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徹和塗然前腳離開,簡媽媽後腳就聽到樓上傳來的極輕的關門聲,她笑著搖頭,起身上樓,在自家兒子房門前輕叩,“陽光,開下門,和媽媽聊聊。”
裏麵的人沒動靜。
簡媽媽的好脾氣沒超過三十秒,立刻威脅道:“臭小子,再不開門,我打電話找師傅來把這門給拆了啊。”
裏麵窸窣了一小會兒,終於傳來拖鞋底和地麵的摩擦聲,門鎖哢擦一響,房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簡陽光垂頭喪氣站門口,他老老實實來開門,不是認慫,是因為確信他媽真能做出拆門這種事。
簡媽媽走進屋,先摸電腦顯示器屁股,熱的,再拉開電腦桌的抽屜,全是拆了包的零食。她扭頭看簡陽光,目光了然。
被注視的人立刻低頭道歉:“媽,我錯了。”
“過來。”簡媽媽還是讓他過去。
簡陽光踩螞蟻一樣挪過去,以為自己死定了,卻聽見他媽媽聲音很溫柔地問:“為什麽不想去上學?”
簡陽光一愣,為他老媽的溫柔而驚訝不已,但臉上還是稍顯別扭,“阿……陳徹不是說了嗎,我這次考試沒考好。”
簡媽媽像是不相信,“就因為這個?”
簡陽光低著頭,半天不說話,到底還是憋不住話的人,馬上就交待,“我覺得我這人特沒用,學了學學不過人家,幹脆不學了,去爸公司給他搬磚算了。”
簡媽媽溫柔不過三秒,給了他一個腦瓜崩,“想得挺美啊你?”
“你爸爸公司招人都得名牌大學研究生起步,你一個高中學曆都沒拿到的,是去給人端茶送水提鞋?還是去當人人嫌的太子爺?”
簡陽光捂著腦袋,無語地埋怨,“媽,您這嘴也太毒了吧?”
“沒揍你都算不錯了,”簡媽媽把抽屜裏沒吃完的零食都拿出來,扔垃圾桶,“今天是慣著你的最後一天,在家歇也歇夠了,玩野玩夠了,明天好好去給我上課。”
簡陽光不吭聲,是不敢不答應,也是不願意答應的意思。
簡媽媽又敲了下他的腦袋瓜子,“臭小子,不就是考試沒考好嗎?你小時候考砸多少次考試,爸媽難道還真不要你了不成?”
簡陽光梗著脖子反駁:“這次不一樣,現在是高三!”
“高三又怎麽了?哪怕是高考考砸,都還能複讀。你媽媽我當年考研不還考了三次,你這才哪到哪?”
簡陽光磨著後槽牙,仍舊堅持說:“就是不一樣。”
別人再怎麽說,都是別人的想法,隻有自己才真正懂得這感受。
“你們一直說我不笨,隻要多用點心,就能輕輕鬆鬆考個好大學,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沒那麽笨,畢竟跟著陳徹學了兩月,就考進了重點班。”
“可現實是,我也沒那麽聰明,剛進重點班的時候,我也努力地在學,但是努力學的結果和沒努力的時候沒什麽兩樣,還是不上不下。所以我也不想那樣牟著勁了,可是,當我看到塗然跟以前的我一樣,跟著陳徹努力學,成績漸漸超過我的時候,我又覺得不服氣。”
向來把傻笑掛在臉上的少年,此刻紅著眼睛,在母親麵前傾訴自己不堪的矛盾,自己羞憤的不甘心,“憑什麽?憑什麽她努力就有回報而我沒有?憑什麽每一個人都比我聰明?”
“所以你就不願意去上學,把自己關在房間,吃零食打遊戲,自甘墮落?”簡媽媽問他。
簡陽光又不說話了,這次是心虛。
簡媽媽輕歎口氣,“你覺得自己努力過,還是比不上別人,於是不願意再努力,看到別人努力後取得進步,又覺得不甘心。深怕自己本非美玉,便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又不甘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但誰又規定,你必須是美玉或者瓦礫?”
“你現在也是個成年人了,媽媽就告訴你,在現在這個社會,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收獲同等的回報,尤其是工作之後,有的人像牛一樣努力一輩子,也比不上投機取巧的人去拍上司幾句馬屁。話說得難聽,但事實如此,你覺得不公平,也還是這樣。”
“學習這件事也一樣,有的人他領悟能力就是強,你琢磨半小時才搞懂的題,他可能幾分鍾就能做出來。這種時候,你心裏有落差,怎麽辦?”
簡陽光攥緊了拳頭,悶悶開口:“我沒辦法。”
“不,”簡媽媽看著他,篤定說,“你有辦法。”
簡陽光抬頭想反駁,“我沒——”
反駁的話在看到母親的眼神時,機械咽回去,他咬牙忿忿,“我除了裝作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辦法?”
破罐子破摔的一句話,卻讓簡媽媽欣慰笑了。
“這不就是辦法嗎?”簡媽媽說,“看到別人更快更輕鬆地賺錢,你就不去賺錢了,看到別人成績進步快,你就不學習了,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努力收獲不了同等價值的回報,這是殘酷的現實,厚積薄發,這是相對美好的現實,你想怎麽做,該怎麽做,就看你更想去關注這其中的哪一個。”
“可是我這次真的考得很爛,”簡陽光垂頭喪氣道,“而且不隻是這一次,從高三開學,我就一直跟不上班上的進度,每次都考得差勁,我現在很後悔,要是暑假也和塗然一樣,跟著陳徹一塊複習就好了。”
簡媽媽半開玩笑道:“要這麽一說,媽媽是不是也有錯,不該給錢給你,讓你暑假出去玩那麽久?”
簡陽光連忙說:“沒有!我不是怪您!您又不知道我會耽誤學習!”
簡媽媽笑了,“你自己也說了,我不知道,那那個時候的你,又怎麽會知道?而且,如果爸媽真覺得你暑假出去玩就耽誤學習,一開始就不會給錢給你。”
她摸了摸少年刺啦啦的腦袋,柔聲說:“媽媽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也考砸過很多次考試,當時沒有考好,以為天都要塌了,現在卻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站在四十多歲的時候回頭看,無論是這一次考試,還是下一次考試,都隻是漫長人生裏很短暫的時間。”
“即使這樣說,我也知道,這是十八歲的你無法體會的心情,但也還是希望你能知道,你頭頂上的天,還有爸爸媽媽頂著,它塌不下來。你隻要像平時一樣正常學,放平心態去考試,哪怕這次考砸了,我們也能下次再努力,下次考砸了,還有下下次機會。”
簡媽媽寵溺地捏捏他的臉,“在爸爸媽媽這,不管你是美玉,還是瓦礫,你都是我們的驕傲。”
房間裏響起一聲嚎哭,簡陽光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頭撲進母親的懷裏。
在母親麵前,他本就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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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才剛止住,有人敲響了門鈴。
簡陽光頂著紅腫的眼睛下樓,提著一個外賣袋,莫名其妙回了屋。
“噢!不肯吃飯,偷偷點外賣是不是?”簡媽媽一改剛剛的溫柔,逮著機會說他。
簡陽光冤枉道:“這不是我點的。”
而且這也不是外賣袋子,更像是店裏打包托人送過來的,剛送過來的人不是外賣員,是跑腿小哥。
簡陽光一頭霧水,不管怎麽樣,先把東西拎到餐廳,吃了再說。
打開袋子,先看到一張折了兩疊的信紙。這信紙他很熟悉,是上個月班上統一發的,說什麽寫給過去和未來的自己,他那時心不在焉,敷衍了事交上去了。
簡陽光打開那張信紙,看見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簡陽光:
展信佳。
這原本是一封寫給過去的信,我對以前的自己無話可說,思來想去,這封信應該寫給你。寫信這事挺肉麻,但有些事,當麵更說不出口。
一直沒說,我挺羨慕你,每天打雞血,用不完的能量,做什麽事都有人兜底,渾身冒傻氣。有時候是羨慕,有時候是嫉妒,要是有什麽互換人生大賽,我一定逼著你跟我換。這很傻,對吧?跟你待久了,我也快變成傻瓜。
仔細想想,如果我們倆真互換了,我一定不如你。
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打架嗎?你先動的手。雖然你勝之不武,在我腿折的時候還下那麽重的手,雖然你打完我後又抱著我哭,把鼻涕眼淚都蹭我身上,但說實話,我很感激。至今很感激。
無論是你在醫院把我打醒,還是那段時間每天隨叫隨到陪我打球打架,拒絕陳融去明禮的請求,因為我一句怕寂寞就做題做到發高燒陪我考進重點班,幫我解決青椒番茄和洋蔥,我都很感激。
我並不想回顧過去,但也沒想過把那段經曆割裂剔除。挺肉麻的,關於過往,我願意再回想起來的,好像就隻有你,挺多時候,還笑得出來。
現在的我,有理想,有目標,有朋友,而你,是讓我走到今天,不可或缺也無可替代的一部分。
就像你的名字一樣,你是那種天生熱烈的人,心中有火,眼裏有光。
你這人,真挺牛的。
……
溢出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往碗裏砸,吸鼻子的聲音一聲接一聲。
簡陽光幾乎要把臉埋進碗中,大口往嘴裏塞白米飯。
可惡啊,陳徹點的這份肉蟹煲,怎麽是特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