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看著我
費姍忐忑了一整晚。
昨天下午, 周楚以找到她,問班上之前用過的玩偶服放在哪——她是1班的組織委員,負責這些東西。
一起去找玩偶服時, 兩人在路上聊了幾句,她一不小心, 真是一不小心, 就把塗然要轉學這事給抖出來了。
費姍知道周楚以現在和陳徹他們走得近,他知道,差不多就等於陳徹知道了。
盡管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周楚以幫忙瞞著,周楚以也應了好, 但說實話, 她信不過周楚以。
所以她今天一直都心不在焉, 麵對塗然時尤其心虛。
她的心虛被趙從韻看了出來,趙從韻沒問。
但費姍憋不住事,趁著陳徹在活動教室裏被指導老師折騰頭發, 她把看熱鬧的趙從韻拉出來,把說漏嘴這事告訴她, 問她該怎麽辦。
“……我就說你是大嘴巴。”這是趙從韻的第一反應。
“對不起, 我是大嘴巴。”費姍這次一點也不為自己辯解了,“幫我想想辦法吧, 從韻。”
趙從韻想了想,說:“沒有辦法,要麽你現在嚴防死守周楚以,要麽你現在對陳徹寸步不離, 你選一個吧。”
費姍絕望:“我選擇死亡。”
趙從韻歎了口氣,“其實這件事一直瞞著也不現實, 塗然遲早要離開,陳徹早晚都會知道。”
“離開?兔妹要去哪?”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趙從韻和費姍轉頭看過去,簡陽光正拎著罐可樂,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瞧著她們。
他懵逼地眨眨眼,又問了遍:“嗯?兔妹要去哪?”
趙從韻:“……”
費姍立刻後退三步,撇清關係,“這次是你說漏嘴的。”
趙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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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蔭道,塗然轉身便看見,規整穿著校服的少年,陰沉著臉看著她。
“陳——”
“跟我來。”
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少年抓住她的手腕,拽著她往校外的方向走。
他像是很生氣,塗然感覺不妙,問了聲:“你要帶我去哪?”
對方沒有搭理她,強行拽著她走。
他手勁很大,塗然都被他攥得疼了,她忍不住提醒了句:“你抓疼我了。”
但他仍不搭理她,反而把她抓得更緊,像是怕她掙脫逃跑似的。
塗然一頭霧水,騰出另隻手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才把手機收起來,她已經被帶出校門。
眼瞧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塗然開始掙紮,不肯上車,想要甩開他的手,“你要帶我去哪啊?”
“回家。”他聲音很冷。
“可是我還要上台表演呢。”
“不表演了。”
“啊?”塗然莫名其妙,“為什麽?而且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陳徹冷著臉看著她。
他們在車旁僵持不下,出租車師傅等得不耐煩了,大聲問了句:“同學,還走不走啊?”
塗然連忙說:“不走!”
她又看向麵前的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臉,問:“你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還是……在玩cosplay?”
陳徹一怔,俊眉一擰:“什麽?”
雖然他表情很嚴肅,也確實足夠唬人,但塗然還是很想笑。
她抿了抿嘴唇,壓住笑意,說:“雖然你把眼睛下麵那顆淚痣換成你哥哥淚痣的位置,還穿著智明的校服,但是你……”
她實在沒忍住,撇過臉光顧著笑去了。
“……你早知道?”
陳融沒想到自己暴露得這麽快,虧他還去網上搜了一堆遮痣的辦法,還去偷了他媽的化妝品去遮住了眼角的淚痣,還用黑筆在眼睛正下方重新畫了個和陳徹一樣的,還從簡陽光那裏騙來了智明的校服,還特意假裝出陳徹平時的表情和語氣。
這麽大費周章,竟然被她一眼看出來?
塗然還在笑,聲音都在顫,指著車門提醒:“你讓司機師傅先走吧,別妨礙人家工作。”
陳融莫名覺得丟臉,雖然這件事本來就是件丟臉的事,他關上車門,有些氣急敗壞地質問:“你怎麽一開始不說?”
“我以為你和周楚以逗他妹妹一樣,也在故意逗我。”
“不,我是要把你帶走,讓你參加不了表演。”
反正都暴露了,陳融索性說出來,隻要他夠理直氣壯,就不算丟臉。
塗然看著他,初見時乖順的少年此刻不掩飾對她的敵意,她眨了眨眼,說:“你和第一次見麵差好多哦。”
陳融不以為然地說:“那都是裝的,現在不想裝了。”
因為他發現,上次對著她賣慘詆毀陳徹,一點屁用都沒有。元旦那天,他還在簡陽光的朋友圈,看到他們一起去爬山的合照。
爬山,是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參與的活動。
塗然其實並不意外,因為第一次見麵,他就對她撒了不少謊。
她問:“你也是來看社團節表演的嗎?是來看你哥哥的嗎?”
陳融嫌惡地皺起眉:“你別一口一個你哥哥你哥哥,我不需要你提醒他是我哥。別以為你媽跟陳朗闊在一起了,你就是我們陳家的人,我不會承認你的。”
他似乎還不知道陳朗闊和唐桂英最新的感情進展,且毫不掩飾對她的排斥。
塗然忽然想起,塗月說過的那些話。
——總有些離異家庭的小孩,覺得親生父母才是世界無敵恩愛,其他後來者都是障礙。
原來親耳聽到這種話,是這樣難過的心情。
她提前被塗月打過預防針,早有心理準備,都還是覺得難過,塗月她以前遇到這種事的時候,該有多難受啊。
沒來由地生氣,原想跟他解釋的念頭被打消。
“所以呢?”塗然倏地問他。
“什麽?”
“所以,我媽媽為什麽要得到你的承認?”
塗然的聲音冷淡下來,眼神也變得冷漠銳利,“就算我媽和你爸結婚,又憑什麽需要你的承認?法律上來講,你爸都不是你的監護人了吧,你也不住在陳家,難道他還要因為一個已經被前妻帶走的小孩,這輩子都不談戀愛不結婚嗎?”
打蛇打七寸,她把“被前妻帶走”這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她就是故意,故意氣他。
陳融氣得眼睛都睜大了,“你、你——”
“我說錯什麽了嗎?”
塗然抬頭看著他,盡管比他矮很多,卻一點沒有仰望的意思。
她從來不會去主動招惹人,就算別人招惹她,她大多數時候也還是能和解就和解,但這並不代表,她真就那麽好欺負。
塗然的質問一句比一句尖銳:“你覺得假扮陳徹來搗亂很好玩是嗎?撒那麽多離譜的謊,挑撥我和你哥哥的關係,很好玩嗎?口口聲聲說陳徹是你哥,不是我哥,那我問你,你尊重過他嗎?”
“閉嘴!”陳融怒吼,激動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你知道什麽?陳徹是我哥,我愛怎麽對他怎麽對他,你一個拖油瓶,你有什麽資格說教我?”
“我是不是拖油瓶又關你屁事!”塗然也大聲回懟他,她一個唱歌的,在比嗓門這事上就沒輸過,“你好歹是個高中生,做這種事情幼不幼稚?看你對陳徹做過的這些事,你又有什麽資格當他弟弟?”
“你——”
陳融揚起手要扇她,塗然立刻抱頭要躲。
但他的巴掌並沒有落下來。
塗然還以為他良心發現,把手臂放下來一點,小心翼翼瞧一眼,發現是另一個人抓住了陳融揚起的手腕。
少年的呼吸有些急,頭發也被風吹得亂了,像是一路跑過來的。
他也確實是一收到她的消息,就立刻朝這邊趕過來。
“陳徹!”塗然欣喜喊他,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
陳徹把她拉到自己身後,這才甩開陳融的手。他冷著臉看著陳融,“真是出息了,現在還學會打女生?”
陳融手腕疼得要死,也氣得磨牙,他其實也不是真要打塗然,隻是想嚇嚇她,沒想到陳徹偏偏這時候來了。
看到陳徹把塗然擋在身後,護犢子一樣護著她,看他的眼神卻像是看敵人……明明他們才是親兄弟!
陳融惱得不行,也幹脆強起嘴來,“是啊,我就是要打她,怎麽,你要為了她揍我一頓?”
他上前一步,揚起下巴挑釁,“來啊,來打我一拳。”
陳徹死死盯著他,下顎緊繃,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頭。
塗然餘光瞥見,立刻去握住他的手,“陳徹,你別打架。”
聽到她說話,陳融更氣了,“關你屁事啊。”
陳徹往前一步,另隻手揪著陳融的衣領,“跟她道歉。”
陳融會聽才怪,“我不。”
看陳徹這麽維護塗然,他真是氣到爆炸,“我們才是親兄弟,她憑什麽值得你去這麽護著她?”
“因為我喜歡她!”
陳徹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讓他身前的陳融,身後的塗然,兩個人都傻了眼。
陳融呆了。
塗然也呆了。
陳融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他身後的塗然身上。他張著嘴,呆呆地看著塗然。
塗然也張著嘴,呆呆地看著他。
“喜、喜歡?”陳融沒料到事情竟然是這種發展,感覺自己大腦的CPU快燒了,“哪、哪種喜歡?”
“蠢貨!”
陳徹隻是罵了他一句,牽起塗然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學校裏走。
塗然的大腦CPU也快燒了,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走,哪怕他走得並不快,她的心髒卻像是進行了百米衝刺般開始加速。
她腿都要軟了。
手被他緊緊牽著,並沒弄疼她,卻也是不容她掙脫的力度。
雖然沒有鏡子,但她知道她一定臉紅得不成樣子,因為一路上都有人在看他們。
塗然一路跟著他走到校史館附近,學校裏最偏僻的梧桐道,這裏終於沒再有什麽人。
陳徹鬆開了手,但還是背對著她。
他問:“為什麽?”
塗然已經沒辦法再思考,剛剛被他牽著的手,不自覺地藏在身後,自己握起來。
看著他消薄的脊背,她磕磕絆絆地問:“什、什麽為什麽?”
陳徹轉過身,看向她。
少年的耳根微微發紅,眼神卻是哀傷的。
這樣的哀傷讓塗然心頭一跳,隱約生出中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陳徹聲音很輕地問:“你要回江都市讀書這件事,想瞞著我到什麽時候?”
塗然臉色一變,微微睜大了眼睛,“你……”
“是簡陽光跟我說的。”陳徹回答了她想要知道的問題。
當簡陽光衝過來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同時又收到塗然的求助短信,來不及思考,他就跑來找她。
塗然不安地看著他,他此刻的表情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複雜,不是想象中沉下臉的生氣,而是難以言喻的悲傷。
“是不敢跟我說嗎?”陳徹的聲音很輕,塗然卻聽出了他語氣裏的落寞。
她猶豫著點頭,咬了咬唇,心虛又愧疚地跟他道歉:“對不起,我隻是還沒想好該怎麽跟你說,你別生氣……”
陳徹往後退了一步,挫敗地塌下肩膀,漆黑的瞳仁,像失去了光亮,“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塗然微微張著嘴,驚愕地望著他。
她以為他會生氣,他生氣是應該,哪怕她說一萬句對不起,他不肯原諒她,也是應該。
可現在,他卻在說對不起。
“一定是因為我平時給你留下的印象不好,讓你覺得我脾氣很差勁,怕我生氣,所以才不敢跟我說。”
陳徹低下頭,額前的碎發頹然地垂下,連聲音都是低落的,“對不起,讓你沒辦法對我坦誠。”
“不是的!”
看著他卑微道歉的模樣,塗然整顆心都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她著急解釋:“不是怕你生氣,是因為舍不得你才不跟你說。”
不經腦子的真心話脫口而出,說完連她自己都愣住。
陳徹也抬頭,朝她看過來,驚愕地睜大眼睛。
視線對上,塗然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像在下棋,一步錯,步步錯,心跳的節奏潰不成軍。
塗然想要解釋,卻語無倫次,“我我我……”
她都用上兩隻手來比劃,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比劃什麽東西。
怎麽辦,怎麽辦,她到底在說什麽,她的腦子已經無法思考了!
陳徹將她慌亂的模樣收入眼底,忽然之間,懂了什麽。
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像海浪一樣,在內心深處翻湧。
陳徹上前一步,朝她俯身,想抬手抓住她肩膀,卻又怕嚇到她,在觸碰到她之前,立刻收手。
僅存的一點理智是不能再嚇到她,但這並不代表他不著急。
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語速也無意識地快了許多,“是因為舍不得我?哪種舍不得?是對周楚以祝佳唯他們那樣的舍不得,還是……”
他沒再繼續問下去,因為女生通紅的臉頰,已經告訴他一切。
陳徹忽然笑了。
是豁然開朗,也是釋然。
他一會兒叉著腰抬頭望天,一會兒撇過臉,掌心在額頭上拍了好幾下,卻無論如何,也壓不住從內心深處湧出來的喜悅。
春風溫柔地吹過林蔭道,斑駁的光影在他們身上浮浮沉沉,少年喜不自勝的笑容,比今天的陽光還要燦爛。
塗然望著這樣的他,他明朗的笑容,他明亮的眼睛,無法挪開視線。
心跳聲如擂鼓。
垂在身側的手,悄悄地攥緊。
她在緊張,忐忑,和……期待。
“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有話要問你。”
他們幾乎同時開口。
陳徹點點頭,抿著唇角忍住笑,卻藏不住滿眼的笑意,“你先問。”
塗然不好意思直視他的眼睛,低下頭,眼睛盯著地麵,盡管找不到一點焦距。
她小聲地問:“除夕夜那晚……你說,你從沒把我當成妹妹,是……什麽意思?”
陳徹唇邊的笑再也壓不住,“意思是,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我把你當成妹妹,我也不想把你當成妹妹對待。”
啊,硬幣的正麵。
是硬幣的正麵。
塗然鼻子一酸,忽然想落淚。
並非難過的眼淚。
是一切誤會解開,一切不安散去,終於要苦盡甘來的眼淚。
“塗然,”陳徹輕聲喚她,“抬起頭,看著我。”
他再一次朝她俯身,這一次,他的雙手搭上她的肩膀,“接下來的話,我想要看著你的眼睛說。”
就像他們第一次坦誠布公解開誤會,真正成為朋友的那一晚,塗然讓他轉過身和她說話。
此刻,身份對調,換了一個人提出這個請求。
塗然緩緩地抬起頭,望進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落進了海裏,連水波都在閃閃發光。
那一次,他的眼睛沒有在笑。
這一次,他的眼裏滿是笑意。
金色的光斑落在少年臉上,溫柔的春風掠過他發梢,而他渾然不覺,隻管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爬山那天,你問我許了什麽願,為什麽這麽快就實現。這個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了。”
砰砰,砰砰,塗然聽見耳畔風聲,聽見樹葉簌簌,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某種能量正在注入心髒,瘋狂的,炙熱的,燃燒的。
她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眼眸中唯一倒映的自己。
陳徹一字一句,真摯鄭重:“我的願望是,你的未來裏有我,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的聲音在風聲裏也格外清晰,像跳動的音符,鑽進她耳朵裏,有小人在她心尖跳起了舞。
四月的風啊,將少年的心意吹到她心裏。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會越來越喜歡。你,要不要也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