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封口費
尷尬。
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從離開商場到回家路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塗然跟在陳徹身後,陳徹至始至終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盡管塗然在店裏搞清楚了狀況,知道陳徹打那個人是因為那人偷拍女生裙底,但她的心情依舊十分複雜。
她隻以為陳徹是個不良少年,沒想到,這還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不良少年。
兩次撞見他打架,他會不會覺得把柄落在她手上?會不會以為她會去向陳叔叔告狀,更討厭她?
塗然思來想去,糾結要不要做個擔保,告訴他,她跟他是站在一邊的,不會動不動就向大人告狀。
“哥哥……”
她猶豫著輕喚了聲,聲音小,又剛好是堵車路段,時不時有車鳴笛,她的聲音被噪聲蓋過。
塗然加快了步子追上他,抬起手,手指捏住他的衣擺,輕輕拽了拽。
陳徹正因為剛才這件事而煩悶,陪著小偶像來買東西,第一次單獨相處,本來表現也挺好,沒暴露他的粉絲身份,卻被她看到更糟糕的一麵。
算上今天這次,他今年統共也隻打了三次架,偏偏就被她看到一次。
也怪他,忘記了小偶像還在現場,當場以暴製暴。
早知道就拖出去打了。
陳徹正煩躁著,手心裏的東西都快被捏斷,忽然感覺衣服被人輕輕地拽住。
他停下腳步,微微側頭。
纖細蔥白的手指,正攥住他的衣角。
視線上移,少女清澈的眼睛,帶著戒備和明顯的緊張。
仿佛身側整塊的皮膚都與她的手指相觸,他的背肌繃緊,聲音也不自然地繃緊:“怎、怎麽?”
塗然鬆開手,斟酌著說:“你……打架的事,我會裝作不知道,不會告訴家裏的。”
她不知道自己這話,在他這裏有多大的信服力,隻能口頭保證,向他表明立場。
你打架的事。
陳徹隻在意這刺耳的前半句,還沒來得及在小偶像麵前樹立好的親和形象,就此毀於一旦。
他閉了下眼,表情還算冷靜:“哦,謝謝。”
應完轉身就走,背影瀟灑隨意,心裏唉聲歎氣。
見他像是願意相信,塗然終於鬆口氣,跟在他身後往家的方向走。
前麵的少年卻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麵無表情盯著她。
夏日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挺拔的身形,夏天的溫度卻一點也沒在他臉上顯現。
他骨相淩厲,生來是富有攻擊性的相貌,漆黑狹長的眼睛,眼角微往上挑,不作任何表情時,眼神堪稱為凶狠。
是長相帥氣的人,也是不敢讓人在他臉上多停留目光的人。
塗然被他盯著頭皮發麻,心髒砰砰直跳,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問:“怎、怎麽?”
“我不經常打架。”他沒頭沒尾地說。
“哦、哦……”
塗然應得有些懵,心裏一邊在想,她來這才兩天,就撞見他兩次打架。
不經常打架,這句話好像不太有信服力?
當然,從今天撞見他打架的尷尬來看,昨天那一次,她猜測陳徹應該是沒有認出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提,她就索性不說,裝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陳徹為什麽突然提起這茬,但他就隻丟下這一句話,就繼續往前走。
可沒走幾步路,他又轉過身來,又盯著她。
塗然感覺自己今天在坐跳樓機,整顆心髒都被他攥在手裏。
以為他是還要繼續剛才的話題,沒等他開口,塗然率先舉手,豎起四根手指,發誓一般跟他保證:“我相信你!真的!”
她舉手發誓的同時,陳徹也朝她伸出清瘦的手臂,白皙且薄的皮膚,在陽光下依稀可見微微凸起的血管。
他掌心朝上攤開,露出從結賬後就一直攥在手裏的東西:“給你。”
兩人同時因為對方的行為一愣。
一個舉著手,一個伸著手,在路邊大眼瞪小眼。
人行道的紅燈亮起,擁堵的車隊開始流動,拿著冰淇淋的小孩從他們身邊跑過,隻有路邊的梧桐樹,和他們一塊僵持立在那。
蟬鳴在頭頂嘶鳴,兩個木頭樁子之間的空氣,卻是凝滯般的靜寂。
塗然低下眼睛,少年漂亮的手心裏,躺著一塊兔子橡皮,正是她剛才沒能買的那一款。
她愣了愣,仍舉在空中的手,剩下一根食指,指向自己,語氣充滿不確定:“給……我的?”
“……嗯,隨手買的。”
陳徹避開她的視線,還是瞥見她不敢置信的表情,也沒漏看她舉手發誓時的一臉不安。
本是看她在店裏糾結不定,於是特意買下,當個小驚喜送給她,哄哄小偶像開心,也給他自己樹立個親近好說話的形象。
但顯然,當下這個情形,她沒把這東西當成他偷來的都算好的。
陳徹破罐子破摔地閉下眼,把見麵禮換成一個她更容易接受的理由,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不甘:“封口費。”
塗然恍然大悟,也放下心。
原來是封口費。
這就表示,他把她當成一條船上的人了?
好耶!
**
在陳家住了幾天,塗然還沒完全適應,尤其早上起床時,看到陌生的房間,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馬上要開學,她沒有富餘的時間適應。
因為是異地轉學,手續繁瑣,塗然難得能被唐桂英開車送去學校。
塗然起得挺早,做事卻很慢,她吃早餐時,陳徹才起床洗漱,她磨磨蹭蹭地才吃完一片吐司,陳徹就已經解決完早餐,起身要換鞋出門。
唐桂英叫住他:“阿徹,一起去學校吧,正好我今天開車送然然去。”
說完又催塗然:“趕緊吃,怎麽吃個早餐都這麽磨蹭?”
塗然也想跟陳徹一塊去上學,正好跟他打好關係,連忙把剩下的吐司都塞嘴裏,腮幫子塞得鼓囊囊,咽不下去,被噎住,又趕緊喝口牛奶送。
陳徹看了眼立刻加快速度吃早餐的少女,因為吃得太急,她這會兒被噎到捶胸、灌水,臉都被憋紅。
去學校就那麽幾步路的距離,倒也不必這麽趕著跟他一起去。
“不用,我騎車。”
塗然總算把卡嗓子眼的吐司咽下去,卻聽他丟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
她頓時失落。
還以為他用兔子橡皮“賄賂”了她,把她當成一條船上的人,是可以友好相處的信號,現在看來,似乎是她想多,他都不願意跟她一塊上學。
智明中學和陳家離得不算遠,坐車過去十分鍾左右就能到。
但開學日,又是上班早高峰,不可避免地開一截堵一截。堵車堵得唐桂英都快沉下臉色,摁喇叭的次數也變多。
塗然倒不著急,她本就是個慢性子,坐在副駕駛,趴在車窗上,看天看地看風景。
旁邊的自行車道,陸陸續續有穿著校服的學生們,騎車飛馳而過。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中。
陳徹不知何時落在她們車後,又或許是來學校前去了另一個地方,他身邊多了一個說笑的男生,那天在小巷裏跟他一起打架的白衣服。
不同於在家裏的冷淡,他此刻在和同伴說笑。
白色的夏季校服在風中如海浪般鼓動,他額前的發絲被迎麵而來的風吹開,露出的俊朗眉眼,此刻因為笑容變得明亮生動。
他的眼睛原來可以這麽明亮,好像天上的星星落進了海裏,連水波都在閃閃發光。
路邊的梧桐停僮蔥翠,清晨的陽光落在層層疊疊的樹葉,穿過枝葉縫隙,斑駁地落在騎車呼嘯而過的少年們身上。
瀟灑恣意,意氣風發,少年明朗燦爛,好似盛夏驕陽。
塗然怔怔地望著,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車流之中。
擁堵的車流終於開始流動。
在汽車起步之時,她突然出聲請求:“媽媽,可以給我買一輛自行車嗎?我想學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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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塗然突然要學自行車,騎車上學這事,唐桂英沒什麽意見,應了她,周末給她買輛自行車,讓她自己學。
車駛到校門口,最先看到的,是金色霸氣的校名——智明中學。
第二醒目的,是旁邊的灰色石碑,刻著行書字跡的校訓:知人者智,自知之明。
智明中學是青安市兩大知名中學之一,自高二起,分國際班、競賽班、重點班和平行班,塗然被安排在陳徹所在的重點班。
唐桂英在學校裏找地方停了車,帶著塗然去教學樓。
主教學樓是一棟回形建築,每個年級占兩層樓,橘紅色的外牆,色彩鮮活張揚。從大門走進去,入眼是一方露天小廣場,中央一座小型噴泉。
塗然隻感覺這建築有點繞,她方向感不太好,如果不是跟著唐桂英,她今天一定會繞暈,找不到教師辦公室。
剛轉學過來,她還沒能領到校服,穿著普通的白色T恤和休閑長褲,在一眾穿著校服的學生中,不免有些顯眼。
在舞台之外的地方被人注視,塗然有些緊張,低下頭,手攥上雙肩包的背帶,不自覺抓緊。
應該沒人認得她吧?那麽糊的組合,也就在一個月前上過一次低位熱搜,熱搜的主角也不是她,應該不會有人記得吧?
直到跟著唐桂英進了教師辦公室,塗然才終於稍微鬆一口氣。
這時候又慶幸,過去兩年的撲街,成全了今天的普通平靜。
塗然的班主任是個年輕男人,看上去三十出頭,白淨書生模樣,黑眼圈卻明顯,沒骨頭似的靠在椅子上,目中無神,眼神渙散,仿佛靈魂被抽幹。
但當唐桂英帶著塗然走過去時,他立刻起身,眼裏有了焦距,臉上擺出微笑,同剛才癱在椅子上的樣子,判若兩人。
塗然知道,這叫營業狀態,她感同身受,且倍感親切。
瞥見他桌上寫著“英語楊高戈”的銘牌,塗然喊了聲楊老師好。打完招呼後,就站在唐桂英身邊,安安靜靜聽大人們的客套話。
她微低著頭,目光無意間掃過,停在楊高戈左手戴著的手表上,江詩丹頓的手表。
塗然難得認識手表的牌子,因為前隊友曾經私聯的一個男粉絲,就送了這個牌子的手表。那塊六位數的手表,也是組合出事的導火索之一。
“塗然,塗然?”
被喊了好幾聲,塗然才終於回神,在這時候發呆,又免不了被唐桂英一頓說。
“你這孩子,怎麽在這站一會兒就走神了?”
塗然低眉順眼道歉:“對不起。”
唐桂英也要趕著去上班,沒多少工夫可以耽誤,跟老師打完招呼,又叮囑了幾句塗然上課要認真聽講別走神,就匆匆離開。
還未到上課時間,無論是教室還是走廊,都吵吵嚷嚷,有人靠著圍欄說笑,有人追趕著打鬧,時而傳來男生們笑得返祖的猴叫。
在最恣意的年紀,少年們毫無遲疑地釋放快樂。
即使不知道他們在快樂什麽,也能因為看到快樂的他們,而感到快樂。
五班的教室在教師辦公室的對麵,塗然跟在楊高戈身邊,沿著回形的走廊,往高二五班走,途徑一片喧囂。
楊高戈偏過頭,看了眼新轉來的這個女孩子。
小姑娘看上去比平常靦腆的小孩還要安靜,走路也不抬頭挺胸,低著眼睛看地板。
“聽你媽媽說,你之前學了幾年唱歌跳舞,咱們學校有不少唱歌跳舞的社團,有興趣參加嗎?”
相較於另一所學校,智明中學的校風十分自由,尊重學生個性發展,鼓勵參加各種社團活動。每年還會專門舉辦社團節。
塗然搖搖頭:“對不起,楊老師,我現在不能唱歌跳舞了。”
楊高戈以為她是怕影響學習,說:“咱們學校不搞明禮那套,勞逸結合更有益學習。”
他順口拉踩一句死對頭高中。
塗然垂下眼睛,沒有反駁。
她不是不想,是不能。她媽媽不會願意看到她參與學習之外的事。
五班的教室也吵得震翻天,雖然是剛分的班,但高中生們熟識得相當快,頭一天進教室座位隨便坐,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熱,就已經和周圍的同學打成一片。
塗然跟著楊高戈走進教室,覺察到不少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頭垂得更低,身側的手也不自覺收緊。
楊高戈不像塗然之前的班主任,對著學生們大吼安靜,而是悠悠閑閑地走到講台前,對他曾經帶過的一個學生說:“小盧,管下紀律。”
看上去十分斯文的眼鏡男生,當即摘下眼鏡,站起來,深吸一口氣,一腳踩在椅子上,中氣十足地大吼:“安——靜——”
這一聲氣息長達三十秒,直到教室完全安靜。
塗然:“……”
楊老師真是個會利用資源節省力氣的人才!
楊高戈這才不緊不慢地敲敲台麵,開口:“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從江都市轉來的塗然同學,接下來跟大家一起學習生活,人第一次來咱們青安,有什麽好吃好玩的,有時間給咱新同學介紹介紹。”
說完又示意讓塗然說兩句。
可該說的好像都讓他說了,塗然想不出還能補充什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謝謝。”
台下有男生笑:“新同學也太客氣了!”
楊高戈也有些好笑,但不能跟著學生瞎起哄,掃了眼教室。班上原本45個人,兩兩同桌,隻有教室靠窗的最後一排的陳徹,旁邊沒有人坐。
楊高戈指著陳徹旁邊的空位,說:“塗然你就坐在——”
塗然隨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教室後排,窗外樹葉青翠,蔥鬱的綠意,襯得少年的身影幹淨修長。
陳徹正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旁邊的空課桌,神色冷淡,似乎完全沒在意講台這邊發生了什麽。
塗然眼睛一亮。
她要和陳徹坐同桌了?是和他好好相處的天賜良機!
然而,楊高戈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陳徹是他從高一就開始帶的學生,成績好歸成績好,但那渾性子也是真的讓人頭疼。
讓這小姑娘坐他旁邊,怕是小白兔遇上大灰狼,準沒好事。
想到這,楊高戈話鋒一轉,臨時改了口:“簡陽光你去跟陳徹坐,塗然你坐簡陽光的位置。”
塗然:“……”
達咩!
被點名的簡陽光,就是跟陳徹一塊上學的男生,說了句“得令”,就拎著書包往那邊走。
在陳徹旁邊坐下時,他模模糊糊聽見一句咕噥:“老楊真不幹人事兒。”
簡陽光不明所以:“阿徹,你說什麽?”
陳徹桌子也不擦了,把濕紙巾丟他桌上,肉眼可見的煩躁:“嘖,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