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好拿捏
不是“是你嗎”, 而是“是你吧”。
一個字的差距,後者,顯然已經是半肯定的語氣。
校運會的時候, 塗然在學校論壇上,搜到了最先爆出她和陳徹關係的帖子。
一個ID叫別搶我蘿卜的人。
論壇ID不固定, 但對方並不是一個頻繁更改ID的人。塗然根據ID搜索到, 對方一些發帖和回帖,大多和留學有關,回答過關於樂器的問題,對樂器熟悉。
而發帖時間在開學第二周的周六晚上,恰是陳徹第一次帶她去音樂社的那一天。
國際班, 音樂社, 對她不滿。
符合這三個條件的, 塗然能想到的隻有兩個人,費姍,趙從韻。
之所以能確定是趙從韻, 是機緣巧合。
義賣節上,塗然在1班的舊書攤買到了一本二手書, 恰恰好是趙從韻捐出來的二手書, 裏麵有一句話,被畫上波浪線和星號, “有被討厭的勇氣,人生就自由了。”
看得出,趙從韻很喜歡這句話,甚至於把這句話作為論壇個人主頁的個性簽名。
到此為止, 塗然還隻是猜測。
把這猜測對當事人說出來後,趙從韻表現出的一瞬的慌張, 告訴她,這些並不是巧合,這個猜測是對的。
塗然一直記得,陳徹囑咐過她,不要在學校喊他哥哥,她也聽話地遵守著。
哪怕是對祝佳唯,塗然也隻籠統地說過她是在陳徹家借住,沒提起父母之間的關係,論壇裏卻還是在傳他們是繼兄妹關係。
塗然以前是公眾人物,沒有隱私可言,但陳徹不是。
牽扯到朋友和家人,唯獨這點,她絕對不能忍受。
塗然盯著麵前的女生,眼神像即將進攻的小獸:“陳徹不希望家庭情況被暴露,你冒犯了他的隱私,該向他道歉。這不是請求。”
這不是請求,是不能拒絕的命令。
趙從韻臉一陣紅一陣白,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兩人對峙,氣氛劍拔弩張。
下課鈴聲撕裂了當下緊張的空氣。
趙從韻沉著臉離開,費姍幾個人緊跟其後。
她沒有應好也沒有說不好,塗然還想讓她給出一個確切的答複,但事實的情況是,在她們離開後,塗然一瞬間變成泄了氣的皮球,一隻手抓著祝佳唯的手臂,一隻手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
“還好她們走得快。”不然她要撐不住裝不下去了。
祝佳唯有些好笑:“還以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塗然哭喪著臉:“我剛剛腿都軟了。”
她竟然撒了謊,還騙到了這麽多人,這就跟考試拿了滿分一樣,比超常發揮還超常發揮。
祝佳唯以為她是因為對方人多而害怕,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怕什麽,我在這,她們不敢動手。”
再沒有比這更讓人安全感爆棚的話了,塗然立刻要抱緊她,被她好笑地推拒。
課間的教學樓像是放開的動物園,高中生們的笑聲,還真像李白詩裏的那句——兩岸猿聲啼不住。
她們並肩走在吵鬧的走廊。
祝佳唯是忽然開口的:“你不好奇我以前發生過什麽嗎?”
塗然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反問:“為什麽要好奇?不想說就不說,你想跟我說的時候,也不用等到我問。”
她其實早就在論壇上看到過關於祝佳唯打架退學的傳言,但從沒覺得有必要去相信。
對一個人的看法,是相處來的,而不是聽來的。這個道理,她這種醜聞纏身的人最明白。
塗然挽著她的手臂,說:“反正不管你以前發生過什麽,我現在看到的你,是一個外冷內熱、嘴硬心軟但很善良的女孩子,我的好朋友。”
祝佳唯輕輕呼出一口氣,彎起唇角,低應了聲。
是了,已經沒有必要了,不信她的人解釋了也沒用,相信她的人不需要她的解釋。
她們手挽著手,穿過熱鬧的走廊,相依偎往前走。
塗然回到座位,發現她喝水的玻璃水瓶被人拿了出來,裝滿了水放在課桌上。她伸出手去摸,是熱的。
塗然看向坐在旁邊的陳徹,會幫她去打水的人,她隻想到他。
也果然是他。
在她的目光下,少年耳根泛著紅,視線也飄忽,聲音並不大的叮囑:“多喝熱水。”
塗然瞬間想起,祝佳唯說他關心她是不是來例假的話。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熱起來的臉頰,嘴裏發出僵硬的音節:“哦、哦……”
奇怪,明明已經十一月,教室為什麽還這麽熱?
她的臉都要燒起來啦!
**
兩天的期中考,塗然明顯感覺,這次考試題目的難度,要比上一次多出很多。
她愁眉苦臉地憂心成績。
陳徹讓她放寬心,安慰道:“一難齊難。”
簡陽光也附和:“沒錯,要爛大家一起爛,怕什麽!”
塗然一臉抗拒:“我這次絕對不能比你爛,不然我就對不起我師父!”
陳師父劇烈地咳嗽起來。
簡陽光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麽說,你要叫我伯伯?”
劇烈咳嗽的陳師父,踹了他一腳。
因為是兩校聯考,閱卷和統計成績需要更多的試卷,學校特地把考試安排在月假前,考完就放月假。
大概也知道考試周的學習氣氛有多緊張壓抑,學校一貫的傳統,高三年級的秋遊,安排在這次的月假裏。
智明的傳統藝能,秋遊地點已經定好,每個班怎麽安排,全靠班主任抓鬮。有的班是去海邊燒烤,有的班是集體去遊樂場,博物館,或是野生動物園,最冤種的項目,是去爬騰海山。
這次有兩個冤種抽到爬山,1班班主任姚朗頌,5班班主任楊高戈。
早上六點半就要在校門口集合,先坐兩小時的大巴,再爬一天的山,曆年來都被學生們吐槽是酷刑。
據說楊高戈抓完鬮後,氣得在教師公寓的樓下狠狠踢樹,大罵學校搞的什麽破活動,他撞的什麽鬼運氣。
有人埋怨,也有人興奮。
塗然是興奮的那個,精力跟用不完似的,前一刻還在為未知的考試成績而憂心,後一刻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爬山當天,她五點不到就起了床,換上好久沒穿過的黑色衝鋒衣,黑色耐髒。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她會特意買件登山服和登山鞋。
她隻在很小的時候跟父母爬過一次山,太久遠,記憶裏的細節大多記不清,但那次印象深刻,因為他們一家太倒黴,在山上竟然遇見了蛇。
那也是塗然第一次在屏幕以外的地方看見蛇,嚇得當晚都沒能睡個好覺。
媽媽說是太倒黴,爸爸卻說是和買彩票中獎一樣難得一遇的事,於是那天爬完山真的去買了彩票,但是沒中獎。
爸爸被媽媽罵了一頓,終於肯承認:“好吧,是真的倒黴!”
那是她和父母僅有的一次爬山的經曆。
陳徹比塗然晚起床,他以前經常爬山,並不因為集體去爬山而新奇,洗漱後,隨便從衣櫃裏取了件登山服換上,去餐廳吃早餐。
走到那邊之前,看到餐桌前嬌小的黑色輪廓時,他腳步一頓,不動聲色轉身,回房,脫掉黑白拚色的外套,取出純黑色的登山服。
穿個同款顏色而已,又不是情侶裝,這沒什麽。
他邏輯自洽地換上一身黑。
“我們是同款誒!”
校門口,塗然和周楚以打招呼時,無意間瞥見他腳上穿的運動鞋,發現是同款。
這款運動鞋鞋舌上的兩個小標簽不對稱,左腳是哭臉,右腳是笑臉,她很喜歡這種細節設計,所以買了。她腳下這雙是□□色,而周楚以的是白藍色。
和朋友不打招呼就穿上同款的默契,塗然驚喜地拿出手機,要拍照記下這一刻。
當然,是拍鞋。
周楚以配合地伸出腳,跟她的鞋子挨在一塊,語氣頗為遺憾:“可惜男款沒有粉色,商家的刻板印象,男生就不能穿粉色了嗎?”
“就是就是。”
他配合塗然拍照,塗然也附和他的抱怨,盡管心思在手機鏡頭裏的構圖上。
陳徹木著臉收回目光,在校門口等大巴的人群裏掃了一圈,烏泱泱的黑色。
全他媽是穿黑外套來爬山的。
你們高中生五顏六色的蓬勃朝氣呢?
*
壞消息是集體的黑外套和周楚以的同款鞋,好消息是1班5班分開坐大巴,不好不壞的消息是塗然一上車就喊著祝佳唯去坐她旁邊,明明簡陽光那還有個空位,明明他就在祝佳唯身後。
陳徹最後和簡陽光坐在一起,在她們的座位後排。
他的怨念寫在臉上,腦袋上快長出怨念的小蘑菇。
簡陽光目睹這一切,拍了拍他的肩,用過來人的語氣安慰:“妹妹就是這樣的,有事隻看見哥哥,沒事看不見哥哥,習慣就好。”
越安慰越心酸。
陳徹給了他一個眼刀:“獨生子閉嘴。”
塗然這次輕裝上陣,沒帶拍立得,用手機拍照,剛在位置上坐下,就拿出手機,調出自拍模式,扯了扯祝佳唯的袖子,“快,看鏡頭!”
祝佳唯不怎麽喜歡拍照,委婉拒絕,也提醒:“省省手機電,今天會爬一天的山。”
被她提醒,塗然這才想起和帶手機一樣重要的事,“糟糕,我忘記帶充電寶了!”
她想著爬山一定很累,於是隻顧著輕裝上陣,連包都沒背,隻帶了瓶礦泉水,手機揣兜裏,礦泉水拿手裏。
“我,帶了。”
後座幽幽傳來一個聲音。
塗然轉過頭,少年的表情不知為何有些怨念。
陳徹還因為分開的座位而鬱悶,即使鬱悶,也還是心甘情願,當這個為他人做嫁衣的冤種:“我帶了充電寶,你盡管玩,不用擔心沒電。”
塗然粲然一笑:“太好了!那我們四個一起來拍照吧!”
四個。
聽到這個數字,陳徹鬱悶頓消,唇角小幅度地翹起。
“哦,”他努力做出勉強的模樣,語氣盡量控製得不那麽欣喜地應,“那就一起拍吧。”
簡陽光又目睹這一切,恨鐵不成鋼地搖頭:“阿徹,男人可不能這麽容易被拿捏啊。”
陳徹給了他一記手刀:“閉嘴。”
在大巴啟程之前,塗然抓緊時間拍了不少照片。
她把合照發到“群聊(5)”裏,供大家方便保存。
建群到現在,隻有五個人的群,群名改過無數次。
一開始,是祝佳唯,改成:女王和兔子和狗。
後來,是周楚以,改成:1班5班一家親。
再後來,是塗然,改成:加減乘除和兔子。
某天半夜,陳徹又改了群名:兔子和乘除加減。
最後,簡陽光看不下去了,在群裏罵罵咧咧:“就一個群名,你們要不要這麽幼稚。”
於是,群聊名又變回:群聊(5)。
合照發出去,唯一不在照片裏的周楚以,馬上發了個雙手放在肚子上安詳躺平卻流著淚的表情包。
周楚以:“沒有我,傷心了。”
陳徹秒回:“不需要你。”
祝佳唯跟風:“就排擠你。”
簡陽光哈哈:“[摳鼻]。”
本群唯一有良心的發言來自塗然:“山腳下見,到時候和你一起拍!”
兩個班在騰海山的山腳下會合。
一下車,沁涼新鮮的空氣迎麵撲來,混雜著淡淡的青草香。
塗然說到做到,一下車就拿著手機去1班找周楚以。
1班不隻有周楚以。
看見趙從韻和費姍時,塗然腳步一頓。
上次的對話後,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麵。
趙從韻和費姍也看見了她,想到錄音還在她手裏,費姍就覺得心虛,立刻抓著趙從韻轉過身背對她,哪怕一葉障目,也要裝作沒看見。
塗然的視線隻在她們身上停留了兩秒,看到另一邊的周楚以,她換個方向朝他跑過去。
她離開這邊後,費姍鬆了口氣,又對趙從韻道:“從韻,你還是盡快去和陳徹道個歉吧。”
這兩天,費姍已經勸說過她幾次,但趙從韻仍不願意去。
這次也一樣。
趙從韻皺著眉說:“早就過了她說的時間,如果她要曝光,也早該曝光了。而且我們那天根本沒聽到錄音,你不覺得她是在誆我們嗎?”
“因為這兩天考試啊,沒準放假回學校後,她就想起了這事了呢?”
關於錄音存在的真實性,費姍不是沒有懷疑過,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而且,趙從韻能這麽淡定,還不是因為她那天沒說話,就算有錄音,也不會有她的聲音。
她心裏對趙從韻生出了些不滿的怨念,但還是要好聲好氣勸她:“從韻,你就當幫幫我好嗎?要是錄音被曝光,我真的就社死,在智明待不下去了。”
趙從韻心裏仍然不願意去找陳徹,無論是讓陳徹知道她在論壇上發的帖子,還是被塗然威脅著去道歉,都太丟臉,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做這種丟臉的事。
“我去找陳徹道歉,隻會讓她覺得我被她威脅到,你覺得她抓住這個把柄,隻會威脅我們做這一件事?”
費姍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可是又毫無辦法:“那怎麽辦?”
趙從韻想了想,說:“既然錄音在她手機裏,我們就把她手機搞過來。”
費姍畢竟還是個遵紀守法的高中生:“偷手機?這不好吧?”
“不是偷,是暫時借一下,”驕傲的趙從韻不允許自己和偷這個字沾邊,咬文嚼字地糾正,“拿到手後,送手機店裏格式化,再偷偷還回去。”
費姍感覺這辦法聽起來不太靠譜,但好像也就隻有這個辦法可行,點點頭,問:“那要怎麽偷?”
趙從韻:“……都說了不是偷!”
*
塗然往自己的右臉拍了一巴掌。
簡陽光嘴角抽了抽,要笑不笑。
塗然又往自己的左臉拍了一巴掌。
簡陽光低下頭,肩膀開始抖。
塗然兩隻手齊上陣,重重拍在兩邊臉頰上。
簡陽光終於忍不住,哼哧哼哧地笑:“兔妹你終於瘋了?”
塗然朝他豎起巴掌,亮出死在手心裏的戰果:“蚊子!”
山上的空氣清新,景色也美,美中不足的,是蚊蟲太多,塗然偏偏又是招惹蚊蟲的體質,這才剛開始爬山,脖子上就被叮了兩個包。
她全身上下也就隻有臉和脖子和手是露出來的!
陳徹取下背上的登山包,從包裏拿出防蚊蟲噴霧,往她身上唰唰噴了幾下。
草本植物的清香,占領了塗然的嗅覺。她下意識皺著鼻子嗅了嗅,多吸了幾口這個好聞的味道。
陳徹把小噴霧瓶塞到她手上,“再有蚊子就再多噴幾下。”
塗然看了眼被塞到手裏的噴霧瓶,眨了眨眼,新奇地問:“你的包是哆啦A夢的口袋嗎?”
有充電寶,竟然還有防蚊蟲噴霧,不會還有零食吧?
她的表情太好懂,陳徹抬了抬眉,從登山包裏拿出兩根巧克力棒,遞給她。
塗然驚奇道:“真是哆啦A夢的口袋!”
簡陽光趁機抽走其中一根巧克力棒,飛快的速度拆開包裝,咬下一口,頂著陳徹不爽的眼神,嬉皮笑臉說:“我們阿徹對爬山可有經驗,青安市的山都讓他爬完了,厲害吧?”
他拍馬屁的語氣跟保險推銷員似的。
“哇,好厲害!”
塗然向來是不吝嗇誇獎的,兩眼亮晶晶地望著陳徹,發自內心的敬佩,完全表現在臉上。
不擅長應對直球的少年,總是對她這種直白的讚賞不知所措。
陳徹不自然地輕咳了聲,下意識試圖找點事做,掩蓋這不自在,於是幫她去撕開巧克力棒的包裝袋。會彈吉他會轉筆的靈活手指,此刻卻笨拙得不像樣,捏著邊角撕了半天,才終於撕開。
把巧克力棒遞給她時,耳朵已經浮上一層粉色。
簡陽光再次目睹這一切,把手舉到眼睛前,食指和拇指做了個撚東西的手勢,語氣極其欠揍:“拿捏~”
“……”
簡陽光點完炮就跑。
陳徹拔腿就去追。
塗然看著他們追逐的背影,笑彎了眼睛。
晴空萬頃,日光穿破雲層,少年人的笑聲,隨風彌漫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