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特沙(三)
自己再拿筆隨手寫了行字,收起畫好的平麵圖,江於盡站起來,說:“你回房間去看一下你老板的動靜,但凡他有收什麽東西,把監控視頻錄下來告訴我。”
石布撓頭:“老板談生意從來不拿東西。”
江於盡:“你隻管錄。”
在老板和哥之間果斷選擇了相信哥,石布點頭,之後問:“那哥呢?”
江於盡說:“我出去轉轉。”
這裏到處是監控,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人把守,但他想要出去轉,就一定出得去。
石布點頭,收起紙筆和電腦又起身回自己房間。
江於盡出了房間,就是出房間的方式不那麽尋常,翻的窗。
從十六樓到一樓,翻窗就可以瞬間跨越,他順帶把平麵圖塞途中遇到的一個封死的窗戶外。
從暗處走出的時候,他看到了路邊來去的人流和車流。這裏像是一個普通的城市,有帶著孩子的父母,還有背著書包的學生,來回奔波的上班族。這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忙碌而平凡。
走在路上,路過的人看了他一眼,之後又移回視線,繼續走自己的路。江於盡在街上閑晃,先後路過了幾個十字路口。有的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出現了故障,已經不能正常亮起,但來往車流像是恪守著某種默認的規則,依舊按照先後順序通過路口,安靜而有序。
有人站到他的旁邊,提著公文包,公文包裏夾著報紙,看向對麵已經壞了的紅綠燈。江於盡看了一眼身邊人,淡聲說:“你至少得把這紅綠燈修一下,不然顯得有些假。”
旁邊人轉頭看向他,疑惑問:“你在說什麽?”
江於盡沒再說話,在車流停下後過了馬路。
原本像是打算過馬路的人提著公文包站在原地,最終轉身往後走。
在下一個路口,提著公文包的人遇到了三個背著背包的高中生,錯身而過。
在分開的時候,報紙掉下,高中生撿起,對方已經消失在了道路盡頭,他隻能簡單掃了幾眼後收起。
陳景三個人向著銀色大樓走去。
和他們想象中的略微不一樣,大樓看上去幹淨明亮,外麵也沒有人把手,裏麵是穿著正裝的人在走動,看上去就是一家正經公司的模樣。
在大樓裏麵的人看過來之前,三個人率先移開視線,像是路過一樣離開。
直到走出一段距離,陳景停下來,說:“就是這裏。”
大樓看起來普通,但是仔細看可以看到裏麵辦公的人的口袋略有鼓起,像是裝了個頭不小的東西,並且每個人都是這樣。
按照大小來看,裏麵裝的應該是槍。普通的公司不會人人都配槍。
雖然知道了地點,但是按剛才看到的情況來說,想要進到大樓裏麵很難實現。他們不清楚裏麵的構造和布局,裏麵人多,進去了之後很容易被人發現,被發現後就很難出來。
陳景思忖了會兒,之後說:“先繞著樓走一圈再說。”
小胖和張欣點頭。
大樓一側向著馬路,就是他們之前經過的地方,但有一側向著隔壁大樓,隔壁大樓比這棟樓矮了不少,隻有十幾層的模樣,還在整修中,遮了綠幕。
他們去了隔壁大樓。大概是因為整修的緣故,大樓裏沒人,他們順著樓梯向上,透過綠幕看向隔壁銀色大樓。
兩棟樓挨得近,但完全沒有從這棟大樓通向隔壁的希望。大概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從這棟樓潛入,銀色大樓向著這邊的方向的十幾層樓的窗戶已經全部封死,隻有高出這棟樓樓頂的窗戶還開著,很高,從這棟樓樓頂完全夠不到。
張欣眼睛尖,在打量隔壁大樓的時候發現了幾張塞在公司的窗戶外的紙張,上麵好像隱隱寫了什麽,更多的內容被遮住,看不清楚。
紙張是小胖去拿的,一點一點夠到紙張後,他迅速往回跳,回來的時候心髒還在怦怦響。
看來他這一趟去得很值。在打開紙張後,他們發現這是幾張平麵圖。按照上麵的布局來看,應該就是銀色大樓的平麵圖。上麵標注的重點樓層是十六樓和七樓,並且說明了去這兩層樓需要經過的地方和關卡。很詳盡,但有且僅有十六樓和七樓的平麵圖,其餘的還是需要靠他們自己摸索。
在紙張的最末尾有一行小字,備注說不要被任何人看到。隻有這一句話和之前的筆跡不太一樣,看上去要潦草很多。
這些圖應該不是零為了抓人特意設下的陷阱。要是他們有這個功夫,早在一開始就可以直接抓住走進這棟大樓的人,而不是用這種委婉到了極致的手法來抓人。圖或許是真的,但不一定對,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被藏在了這裏。
小胖問:“去?”
陳景點頭:“去。”
銀色大樓內的守衛比他們想象中還要森嚴。這裏看上去稀疏平常,但是如果把拿著文件經過,在在走廊上喝咖啡的人都算在內,會發現這裏處處都有人,完全不留死角。
沒有死角就創造死角,在另一處引起動靜,趁著其他人的視線都被吸引的時候,三個人趁機通過。太多的指紋鎖和虹膜識別,按照之前一貫的方法,他們應該會孤立出一個看上去地位比較高的人,用這個人通過一路的識別,但是這次略有改變。總部不太適合用這種做法,再加上還記得看到的紙張上的備注,他們最終還是選擇用最慢但是最保險的方法。
大樓內部永遠不會少了通風管道。通風管道延伸向各處,很複雜,但是在某個方麵上來說又很方便。
為了不驚動任何人,從一樓到六樓,他們花了不少時間。七樓不能直接上去,就算是通風管道裏也有隱形紅外光線,小胖把東西處理了,他們這才繼續向上。
他們最終通向的是七樓的天花板。在天花板上發出任何一點動靜下麵的人都能注意到,他們在這裏比之前更加小心。
因為他們之前弄出的動靜,現在大樓裏已經開始稍微警戒,七樓的走廊上的人大多聚集在一個房門前,在門前小小交流著,像是在聊天。
知道了該去什麽地方,陳景閉眼仔細聽了會兒,最終選擇一個方向。
他們從走廊天花板轉移到了一個房間內的天花板上。
通風口的構造和百葉窗差不多,找好角度後,他們可以看到下麵的情況。
之前拿到的圖紙沒有錯,七樓確實是重點樓層。
他們下麵就是實驗室,目測比他們之前看到的所有支部的實驗室都要大不少。外麵的變動與實驗室無關,裏麵的人仍然在安心研究,各種機器不斷發出微小的運轉聲。
實驗室大,但是人不算多,四個角落都有拿著槍的人在不斷巡視。
他們三個人,需要處理的有四個角落兩個攝像頭,外加分散在房間的實驗人員。陳景斂眉,說:“兩秒鍾。”
超出了兩秒鍾,隻要房間裏有任何一個人反應過來,他們今天就很難走出這裏。
幾乎是一瞬間,通風管道被踢開,三個人跳下,角落的人在端起手裏的槍之前就軟軟倒地,沒能做出任何示警。解決了角落的人,其餘實驗人員也沒能有通知外麵的人的時間,在發出聲音前就悄無聲息癱軟倒地。
小胖從防水袋裏拿出U盤,U盤還沒插進電腦,外麵瞬間傳來了輸密碼的聲音。
“你繼續,這邊我們頂著。”
陳景瞬間反應過來,跨過試驗台到門邊,把馬上就要解開的門又鎖上。外麵的人還在試圖開門,張欣站在一邊,直接把電路熔斷。
不能正常開門,外麵的人於是開始物理破開大門。門的中心出現熔斷圈,在門被熔斷出一個洞之前,陳景又把門金屬化了回去。
外麵的動靜停了下。
短暫的安靜後往往是更大的威脅,張欣皺眉:“明明沒有人通知外麵。”
攝像頭也被他們處理過了,即使有人發現了異常,也不應該這麽快應該還有什麽是他們沒有注意到的。
但是現在很顯然沒有時間給他們思考這個。
外麵的聲音再次響起,並且比之前要劇烈得多。小胖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U盤還在導數據,但是速度很顯然跟不上,他一咬牙,開始操作其他電腦。
【數據傳輸99%】
在電腦傳輸彈窗消失的同時,大門被強硬撞開,槍聲響起。他們回到通風管道,迅速向下。
往下比往上要來得迅速,後麵的人的動作也很快,從大樓內一直追到大樓外。
在跑進了一個小巷子後,他們掀開下水道井蓋,進了下水道。
燈光亮起,幾個人眼睛睜大。
下水道裏,視線可及全是堆滿的猩紅肉塊。
——
在外麵溜達的江於盡收到了石布發來的消息,一個視頻。
視頻是監控畫麵錄屏,錄的是之前去過的辦公室裏的視頻。灰白頭發中年人給了陸東城一個方形藍色小盒,在遞過的時候小盒打開了瞬,他收下了。
散步的腳步停下,江於盡開始往回走。
回到房間的時候,外麵剛好有人敲門,說是準備離開了。打開門,他笑著應了聲好。
航行幾小時,談判兩小時,這裏莫名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來的人並不想在這邊多待,聽說能走後,他們在第一時間重新回到了來時的船。
回去的船上沒了零的人,其他人看上去肉眼可見地更放鬆了些。最後看了一眼滿是高樓的城市,江於盡收回視線,回到房間。
直到重新出現在海麵上,不斷有人走出房間,去甲板上吹風。
江於盡也混在人堆裏。有人講起了在離開之前發生的事情,說自己似乎聽到了槍聲,出了大樓後還看到街道上似乎有拿著武器的人。
無人管控的城市看上去確實有點自由過了頭,至少不適合他們這種人,能離開早一點,大家都高興。
石布在甲板上找到了自家哥,剛準備上前,結果看到陸東城走到對方身邊。
把水遞給麵前人,陸東城問:“事情辦完了嗎?”
他猜得出對方來這裏不是為了那麽點錢,是有其他事要做。
接過遞來的水,江於盡沒喝,拿在手上,說:“生意談成了?”
陸東城說談成了。
他出錢,對方研究,研究出的新技術屬於他,就這麽簡單。
江於盡抬眼問:“他沒送什麽好東西?”
陸東城表情不變:“什麽好東西。”
江於盡笑著,眼裏的情緒淡了下去。他把手裏水杯遞到對方嘴邊,說:“喝一口?”
陸東城沒喝。
“嘩——”
玻璃碎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站在甲板上聊天的其他人被突然炸起的聲音嚇得一抖,順著聲音看過去的時候,他們看到自己老板被人掐著脖子,大半個身體橫在欄杆之外,隻要再往外送一點,瞬間就可以掉海裏去。
呼吸逐漸跟不上,陸東城抬眼看過去,看到的就是淡到沒有絲毫情緒的眼睛。沒有嫌惡,沒有審視,像是看路邊路過的一條狗。江於盡說:“我之前說過,不要有下一次。”
水裏有東西。他原本隻是在來的時候這個人在他手邊有茶水的情況下問他喝不喝水的時候隱隱有察覺,剛才有猜測,在這個人選擇不喝這杯水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這樣的事早在遊戲裏已經發生過。暴風雨夜,在小木屋,他們沒能找到通關的關鍵道具,於是隻能繼續留在副本裏,對方若無其事地給他遞了杯水。
他準備喝,但最後還是沒喝。
怪就怪在水太清,連杯底的一點細微的還沒消融完的膠體也可以看清楚。
這東西他見過,是遊戲裏一種植物的膠,可以破壞部分腦組織,使人功能性地遺忘記憶。見過是見過,但他沒想到這東西有一天還會用到他身上。
最後一直沒能找到的關鍵道具也在對方身上發現。
“……”
咽喉被掐住,大半個身體在海麵之上,生死也就在一瞬間的陸東城喘了下。
還是被發現了。
別人說他陰險,利己,變態,不擇手段,下作,都是真的。
和石布他們不一樣,他一直想要的從來不是一個朋友或者夥伴的身份。徐同歸活著或是死了,都輪不到他上台。
所以他用了這個辦法。他試了兩次,一次在遊戲裏,一次是現在,都沒能成功。
這次在來的路上,對方毫不猶豫地喝下了他遞過的水,他還以為對方又信任他了。
江於盡鬆手了。
暫時還沒能呼吸過來的人就這麽往下掉。
甲板上的人看得眼睛瞪大,心跳都漏了好幾拍,最後還是船員反應迅速,在人徹底掉下前抓住了。
在不遠處的石布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還是上前。
江於盡說:“等你老板清醒了把之前的視頻給他看,要是不想視頻出現在特搜局,他知道之後該怎麽做。”
石布點頭。
在回去的幾個小時內,船上的人都緊張地盯著這位差點殺了雇主的保鏢,最後目送著對方下船。
有些事情不是他們能插手的,他們唯一能做好的就是不多看不多聽,保住自己小命。
出發的時候是下午,在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下去。下了船,江於盡回到了之前住的酒店,洗完澡後倒頭就睡。
幾個高中生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回來的,回來的時候身上全是水,還有一點紅色的痕跡,趁著時間還早,他們簡單洗過澡後就一起去了陳景房間。
自從進了下水道後,一直追著的人似乎完全了解他們的行動路線,一直跟在後麵甩也甩不掉,直到後來出了下水道,鑽進一個無人小巷子裏,他們這才算是有了點喘息的空間,最終摸回來時打出的路,原路返回。他們這一路上難免受了點傷,但很好地保護了U盤。
U盤裏全是研究記錄。和支部主要研究於人體和異種的結合不同,總部的研究方向很明確,就是一直在研究同一個東西,不斷地深入挖掘。
總部的人在拉措沙漠深處發現了它,帶回並給這個東西命名為【0】,或者說換個角度用一個更為熟知的名字來說,【0】的細胞被稱為創生體。
支部的所有研究都是依據於總部對於【0】的深入研究。
和他們猜想的一樣,【0】就像是異種的母親,具有修複,控製,融合,增強和產生的功能。除此之外,按照總部的研究來看,在這些功能之外,它還具有寄生和支配的能力。
寄生這個功能在前些年就已經發現並且已經投入使用。之前他們遇到過的具有異常行為的異種或許就是被寄生的異種。比如原本沒有囤食習慣的異種突然開始儲存食物,原本會把食物分給同類的異種永遠把營養留給自己,不肯多分出去一毫,這些行為都很難說正常。
它們這樣做的原因是想要把營養給存在於自己體內的【0】的部分,也可以說,這並不是它們想要,而是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出於某種原因,或許這原因跟遊戲崩塌有關,【0】很虛弱,急需大量的營養,這些被寄生體就是它的營養來源。
零用它產生異種,又把它的一部分植入到異種裏,再投放向各地。
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之前從某一段時間開始,原本數量已經開始下降的異種再次在各地出現,並且越來越多。
它還有個能力是支配,入侵其他物種的大腦,在短時間內完成侵占,侵占完成後,它一邊擁有著被侵占體的思想,一邊支配著這個被侵占體為自己做事。
【0】是一個東西,但又不完全是完整一個。僅僅一個細胞,或是一些殘存的片段,這些都是它,都能長成它。無論多麽殘缺,多麽渺小,隻要它活著,就能思考和觀察。
小胖之前麵對紅色肉塊時有被觀察的感覺並不是空穴來風。
“意思是,想要解決它,必須把它每一個細胞,每一段可能存活的基因都徹底粉碎。”
張欣的表情徹底凝重了下去。
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通過零這麽多年的運作,這個東西的細胞和基因已經遍布世界,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小胖指向下麵的另一段文字,說:“你們看這一段。”
【被支配的個體仍然可以正常活動,思考,工作,乃至於研究,這點在11.3萬試驗者身上已經得以體現。】
看到這段文字,陳景意識到了什麽,拿出今天隨手塞在防水袋裏的報紙。
報紙是很多年前的報紙,泛黃得厲害,上麵頭版是一條特訊:【阿特沙市內人口突破11萬】
在下方小字有特別說明,寫著:【現實際人口數約為11.3萬】。
11.3萬,一模一樣的數字。
慢慢反應過來,雞皮疙瘩悄無聲息爬上房間裏的人的胳膊。
所以他們今天在阿特沙看到的孩子,夫妻,父親母親,那些在街上有說有笑的學生,全都是已經被控製了的人。
他們全都是【0】。
——包括大樓裏的研究員和守衛的人。
【0】的每個部分間都有聯係,它的眼睛就是它們的眼睛,它的知覺就是它們的知覺。
所以他們昨天在侵入實驗室的時候,分明沒有人通知外界,外麵的人仍然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異常並嚐試突破大門。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體。
【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張欣轉身迅速在自己袋子裏翻找,找出之前意外得到的圖紙,最下方的備注清晰可見。
他們終於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隻要被一個人看到,他們就已經被整個城市的人發現。如果他們要是像平時一樣找人去解開虹膜和指紋鎖,那麽在踏進大樓之後,他們就注定再也走不出。
小胖頭皮發麻:“這些紙到底是誰留的?”
“……”
“叩叩”
在一陣無言的沉默中,房間門被敲響,三個人瞬間警惕看向大門。
陳景比了個手勢讓他們快速平複心情,起身開門。
一個頭發亂成一團的人穿著睡衣站在門口,一手夾著個白軟大枕頭,另一隻手還在無意識撓癢,夢遊一樣說:
“兒啊,我房間裏有蚊子,來你這避會兒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