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羅娑樹(三)

主題飯店真就是給小情侶準備的,被店員委婉否認了一個人可以炫兩人份的飯的說法,江於盡出來試圖召喚一個臨時飯搭子。

吃瓜搭子還在工作,石布這個傻○隻會擾亂他的工作,江於盡完全沒有考慮這個人。他首先給理發店老板打了個電話,對方忍著耐心聽他說話,結果在聽到飯店名字的時候直接掛了電話,絲毫不留情麵。

真是美好的友誼。江於盡衷心祝福對方多抽一支煙,葬禮提一天。

怒而放下手機,他決定從人堆裏扒拉出一個同樣一個人且想吃主題飯店的幸運路人,但是路過的人成雙成對,很難評。

他在門口打望,有人在看他,不長的一段時間,大概是終於下定決心,有個人從人群中走出並靠近他身邊,問:“你是一個人嗎?”

聲音聽上去還挺緊張。

身邊突然鑽出一個陌生人,江於盡剛準備如實回答,後來看到人群中的黑衣服人,於是說:“現在不是了。”

他看到了隔著挺遠一段距離的徐同歸和他的眼熟同事,腦瓜子瞬間就動了起來。

徐同歸和胡礫就這樣看著對麵人快步小跑過來,頭發隨著動作揚起,笑容在光下灼眼異常。

很明顯是在盤算著什麽的表情。

他靠近,之後徐隊手腕上就一涼,一種很奇異的觸感傳來。

手裏抓著人手腕,江於盡朝胡礫一揮手:“我把他借走一下,就兩分鍾。”

徐同歸還真被借走了,這個人沉默著被帶走,居然一點都不帶反抗,並且個高腿長,很輕易地就跟上了對方的腳步。

胡礫眉梢一揚,就這樣看著兩個人離開,後來反應過來,笑著揮手。

很好,工作瘋子走了,午休時間到。

徐同歸不是工作瘋子,隻是一個專屬萬能工具人。身邊人拉著他手腕成功混進了主題飯店,在一對卷毛情侶不遠處坐下。

坐下拿過菜單隨意點了道菜,市民江視線一直沒有從卷毛情侶上移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對麵的工具人還沒離開,剛準備示意對方已經可以離開,結果對方的手機響起。

是剛才的同事胡打來的電話,說分枝因為中午天氣過熱,要死不活,已經暫時和母樹斷了聯係,讓他不用急著走,先吃兩口飯等會兒再工作。

先吃兩口飯的意思是對方已經趁這個機會跑去點了超大份的豪華海鮮大餐,不吃完絕不繼續工作,堅決捍衛自己的午餐時間到底。

這個人今天找了半天樹已經開始不耐煩,在消極怠工的邊緣上不斷徘徊,現在終於找到時間,直接火速開始休息。

電話聲音不大,但是在安靜的空間裏顯得十足清晰,原本想說什麽話的江於盡默默住了嘴,決定繼續觀察查南和他的另一個女朋友。

徐同歸就安靜看著他,鐵灰色瞳孔略微擴張著。

觀察任務進行到一半,飯菜上桌,江於盡於是收回視線,剛好對上對麵的人的眼神,於是說:“你是想問什麽嗎?”

他很精準地猜到了對方腦子裏在想什麽。

徐同歸說:“剛才看到你在打電話。”

江於盡直接一點頭:“確實。”

然後就沒了下文。沒說打電話幹什麽,也沒說是打給誰的。

徐同歸垂下視線。

以為他是在低頭看飯菜,江老板於是又大方道:“你先吃,想吃什麽吃什麽。”他還得存下決定性證據,讓他的雇主在以後分手的時候占據道德製高點。

江老板有時候挺懂,但在大部分時候腦回路都很與眾不同。

他們在這邊說話,卷毛的另一個女朋友注意到了他,驚喜揮手。

卷毛另一個女朋友叫小麗,長得漂亮也很熱情,碰上同樣外向的市民江,兩人一拍即合,當即兩桌變一桌,約會變聚餐。

有市民江的印象分加成,盡管麵前人看上去不太像是能招惹的樣子,但小麗沒怎麽怕,笑說:“原來這就是你男朋友。”

看上去還怪搭的居然。

在徐同歸開口之前,江於盡率先笑著點頭:“是的沒錯。”

徐同歸垂頭看了眼自己被旁邊人悄悄捏了把的手背,最終選擇繼續保持安靜。

一桌四個人,江於盡聊得起勁,沒怎麽吃飯,更多時候都是在喝水,空了就把水杯往臨時男朋友徐麵前推,成功進行置換反應得到一杯裝滿水的水杯。

他還好心幫查南兩個人拍了不少甜蜜蜜照片,對方笑,他也笑。

對方得到了甜蜜蜜的照片,他得到了甜蜜蜜的證據,他們都有美好的未來。一頓飯還沒吃完,徐同歸電話響起,他接通後暫時離開位置,再回來的時候,低頭看向話說多了於是中場休息喝口水的市民江,彎下腰低頭說:“有任務。”

江於盡懂了他的意思,順手拍拍他頭:“你先走吧。”

頭上傳來略微冰涼觸感,徐同歸動作一頓,之後重新站直身體,向著店門離開。他個高腿長,走起路來很快,就這麽幾眼的時間就消失在了店門口。

小麗好奇問:“任務?”

江於盡攤手,又開始一本正經跑火車:“他是小動物收容站的人,每次要去找小動物的時候都說成是出任務。”

對麵兩個人點頭,還有些驚奇,沒想到這個人看上去這樣,實際上還怪有愛心。

一頓飯吃完,所有人都達成了目的,查南和小麗去停車場取車,江於盡去拿自己小電驢,大家一拍兩散。

工作完成,飯也吃飽,事情原本到這裏是順利的,市民江的心情是好的。

所有的順利和好心情全都停在了看到小電驢上掛著的頭盔不見了蹤影的前一刻。

江於盡:“……”

某江姓市民耷拉著的眼皮緩緩抬起。

徐同歸接的電話是胡礫打來的,對方已經吃完了海鮮大餐,電話裏的聲音都透著股滿足感,並且經過店裏空調的拯救,半死不活的分枝也活了,重新開始指方向。

順著指著的方向看過去,胡礫微眯了眼睛,說:“那邊是地下停車場。”

事情麻煩了。

呆鵝廣場的地下停車場算是這附近最大的停車場,一共很多層,周邊的居民也有部分車輛在裏邊,每層都停得滿滿當當,疏散起來不算簡單。

脫下花花襯衫塞進腰包裏,胡礫說:“總之先去看看。”

去看看的意思是指逐層排查。

這邊地形落差大,進來的時候就是最高層,想要去底層還需要一直往下走,地下的說法也隻是相對於最高層而言,實際上的采光其實算是不錯。

分枝幾乎是以植物特有的方式躁動了起來,近乎於無的葉片迅速生發,在空中顫動著,像是喜悅,也像是不安,越往下走感覺越明顯。

分枝顫動得越來越厲害,一邊的徐同歸伸手把枝節直接從中折斷,原本終於恢複了生機的枝椏又陷入了半死不活的狀態。

他下手是真的毫不猶豫,也是真的很有效,感覺空氣都安靜了不少。

羅娑樹的母樹應該是在最底下,沒有再一層層繞,他們直接一層一層往下跳,來得方便又快速。停車場裏還有人進出,好端端開著車,突然看到兩個人似乎從樓上跳下,嚇得心髒一抖。

停車場最底層才算是真正的地下,很潮濕,牆麵和地麵上都是濕痕,上麵已經長滿了青黑的蘚類植物,踩在地上還隱約有水聲。

最底層潮濕,車輛也難下來,雖然規劃成了停車場,實際上這一層一輛正經車也沒有,隻有已經生鏽的老舊的車還停放在這裏,停放的人很明顯已經放棄了這些車。這裏已經塌陷了大半,最中間直接破開一個大洞,旁邊堪堪停著輛廢棄的車,被掀翻在一邊。

因為沒有人來,這裏出現再多異狀也不會有人察覺,或者察覺了,但並不在乎,也不上報。

打了光從最中間的洞口往下看,已經能夠看到盤繞在地下的複雜的根係。

胡礫看不到裏麵的景象,於是問:“怎麽樣,需要疏散停車場裏的人和車嗎?”

徐同歸抬起眼來:“不是停車場,是整個廣場。”

胡礫的眉梢慢慢揚起。

下午的時候,呆鵝廣場廣播全都開放,指揮在廣場內的市民包括店家的店員都盡快離開。廣播裏沒有具體說發生了什麽,但是很顯然有特殊事件出現,所有人都快速離開。

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所有群眾疏散完成,特搜隊的車到達廣場邊,沒進去,隻停在這裏待命。

接到所有人都已經疏散完畢的報告後,徐同歸和胡礫跳下洞裏。

胡礫原本是不用跟進來的,但他想到之後繁瑣的善後工作,還是覺得混進來純純當個打手挺好。

從洞口跳下後就已經用不上手電。

停車場下麵是一個巨大的空間,下麵是盤繞的重疊的植物根係,最上麵是飄著的熒光綠孢子,在空中不斷上下起伏著,消減的同時又有新的孢子產生。羅娑樹的枝幹隱藏在黑暗中,點點的熒光照不亮全貌,隻能通過空間來判斷其體型遠遠不是之前的分支長成的成樹能比的。

胡礫一邊看一邊說:“這零還挺會藏東西。”

並且似乎還有喜歡住地下的癖好,什麽都往地下塞,也不怕把頂上建築塞塌。

主要他們還真就能找到這些地方。

他的話沒能得到任何人的回應,但似乎引起了眾孢子的共鳴,察覺到有非己的存在,原本在上麵漫無目的飄**著的綠色熒光孢子匯成一條熒光的長條鏈狀,瞬間湧動著向下麵撲來,胡礫抬手,湧下的東西被吹走,之後狠狠砸在一側的爬滿樹根的牆壁上。

越往樹幹的方向走,地上就越多人類活動的痕跡和原本不屬於這裏的東西。鐵製的金屬走道從一側延伸到樹幹邊,並且加上了看上去很牢固的加厚玻璃,大概是為了擋住孢子的侵襲。在靠近樹幹的地方,走道的末端延伸出了一個特別的梯台,附近生長了和之前看到的如出一轍的枝丫,這裏應該就是零的人采集分枝的地方。

但是遺憾的是,玻璃上出現了一個手指大小的孔洞,像是子彈打開的,也許是走火。在這種地方,任何一個可以讓孢子通過的洞都是致命的,走道裏堆疊了一堆黑色的東西,大概是重疊的屍體。

除了走道,地上也有很多很多旺盛的,叢狀的嫩綠色樹葉,看上去充滿生機與活力。

看上去很美好,如果忽略嫩綠樹葉是從人身上長出來的話。踢開躺在地上的才開始冒出小芽的屍體,胡礫說:“看起來應該是剛死。”

大概就是在人群還在疏散的時候出的事。

徐同歸一刀直接紮漆黑樹幹裏。

樹幹順著刀紮進的方向迅速出現一條長長的裂紋,綠色的**不斷流出,幾乎是呈噴薄狀,**流過的地方其他生命體和無生命體全都消亡,隻有樹木快速生發。裂紋沒有停止的跡象,並且還在繼續延長,原本靜止的根係開始緩慢無規則胡亂扭動,方向逐漸往上,整棵看不完整的樹都像是在往上移,連帶著地麵逐漸抬升。

——

江於盡還在找自己的頭盔,在各種犄角旮旯找。

犯人既然偷他頭盔,那就同樣是騎小電驢或者小摩托,廣場裏沒能找到頭盔2.0,他就前往犯人有可能停小電驢或者小摩托的地下停車場找。

他上一次還在廣場上的時候外邊人還很多,這次走過的時候這邊已經完全沒有人,一片冷清。

但是這些都和他無關,他現在心裏隻有他的頭盔2.0。

地下停車場裏也沒人,車也開走了大半,看上去空曠了不少,一眼望過去,沒有小電驢也沒有頭盔。

一層層繞浪費時間,主要還費體力,停車場螺旋式往下,江於盡直接順著停車場邊的欄杆翻下。

他一連翻了幾層,一直沒能看到眼熟的頭盔,心已經涼了大半。

沒有頭盔,但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停在靠近最下麵幾層的車的裏麵還坐著兩個人,車窗開了小小一個縫,裏麵還傳出一陣音樂聲。

客觀來說聲音應該挺大,他離這麽遠都能聽到些許,在車內來說應該是要把人震聾的地步。

他看過去的時候車裏麵的人正好回頭。是小麗和查南,兩個人在車裏坐一起,看到他後拉下車窗,問:“你怎麽在……”

他們的話沒能說完,地麵一陣抖動,且持續不斷。以為是突發地震或者建築出了問題,兩個人連忙從車裏跑出,完全站立不穩。

不是地震和建築出了問題。陽光逐漸被遮擋,四周都陷入昏暗,巨大聲響從不遠處傳來,他們抬頭,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巨樹,還有圍在巨樹周圍已經被外力強行弄為歪折的走道。

這些全都橫空出現,完全超出了他們所能接受的認知範圍。

巨大樹木抬升帶起的風從天際吹來,江於盡站在原地,衣擺被吹得揚起,後麵的兩個人已經完全穩不住,倒在了地上,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其餘什麽話也說不出。

在盤虯的巨大樹根之上有人,胡礫站在上邊往地下停車場看過來,看到了站在邊上的人,還有他身後倒在地上的兩個人。

上到了更大的空間,羅娑樹原本堆盤起來的根枝開始向著四周舒展開,緩慢而又誇張,慢慢包裹住了地下停車場。

巨大的根伸過來的時候,有東西順著滾下,剛好就滾到了查南和小麗麵前。

是一個人,但並不太像,用怪物來形容或許更加貼切。人身上穿著暗紅色衣服,但是衣服已經破爛,從裏麵冒出嫩綠的芽,地上的人頭上的拉鏈被拉開,可以清楚看到臉上的皮膚被長出的嫩芽頂破,睜著的眼睛裏的瞳孔渙散,紅血絲蔓延了整個眼球,一個還嫩得發黃的小芽從瞳孔正中心冒出。

這些都是羅娑樹的營養來源。

原本已經裂了一半的樹幹在冒出地麵後又以一種快到詭異的速度迅速生長愈合,並且肉眼可見愈加粗壯,孢子數量倍增。

現場徐同歸一個人完全能夠處理,胡礫順著展開的樹根往下,打算先把停車場裏的人帶出。

孢子已經蔓延到停車場,幽綠色的一片,看上去就滲人,求生本能爆發,原本已經腿軟的查南瞬間推開和他抱一起的小麗,轉身爬進車裏關上車門,“哢”的一聲,甚至還反了鎖。

小麗不可置信。

“節哀,”江於盡在她身邊蹲下,“順帶一提他還有另一個女朋友。”

“我說他車裏怎麽會有我不用的口紅!”

小麗直接醫學奇跡克服生理反應,迅速從地上站起要去跟車裏人決一勝負。

等到胡礫趕到的時候現場一片混亂,唯一一個看上去很冷靜的人耷拉著眼皮在一邊圍觀,襯衫半挽,姿態輕鬆甚至還饒有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