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海上高塔(三)

外麵海水漫灌,拍打在石牆上發出巨響,之後又褪去,理發店老板坐在塔頂之下,看了眼窗外不斷快速下墜的水藍色晶體,再低下頭看了眼樓下的情況。

樓下除了三個高中生,還有幾個穿暗紅衣服的人在,雙方在各樓層間不斷穿梭,都試圖殺死對方,沒有絲毫退讓。

很明顯紅衣服的人要多一倍,但是也沒討到什麽好,身上掛傷,血流了滿地。

江於盡便宜兒子身上也有傷,但是跟他便宜爹一樣,越傷越打得凶,擦去臉上血跡之後一轉身就把繞到背後的人捅了個對穿,動作迅速又堅定,不帶絲毫猶豫。

一邊的小胖睜眼:“你後麵長眼睛了?”

地上滿是屍體,血液陷進一樓地磚,原本灰色魚尾被染成紅色一片。

眼睛已經覆上紅血絲,空中浮動著的火花消散,張欣大口呼出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

巨大高塔已經被毀了大半,雕像破碎,樓梯斷裂,牆上油燈傾覆,在地上燃起片片火光,高塔的其他地方也有燒灼的痕跡。

看了眼時間,陳景抬眼看向來的時候的大門,說:“先出去。”

嘴裏的煙燃盡,理發店老板掐了煙,隨手拉下一邊藏在柱子裏的拉杆。這東西是他們上次來的時候偶然發現的,沒想到還有用上的一天。

拉杆拉下的瞬間,高塔傳來響動,像是機器運作齒輪轉動的聲音,之後傳來轟鳴的水流聲。

高塔所有的出入口都封閉,被石磚遮蔽,流進塔裏的水累積,水位快速上升。海水沒過雕像,有什麽在悄然間改變。

所有雕像都活了過來,純白色眼睛齊齊看向站在大殿中間的三個人。

一股絕望的感覺兜頭而來。

張欣重新警惕,還沒緩過氣來的小胖直接睜大了眼睛,一臉痛苦,陳景抬眼快速掃視高塔,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地方。

塔樓樓頂已經沒了人。這些東西完全夠把三個高中生磨在這裏好一陣,理發店老板拉完拉杆就已經走人,重新點上一支煙。

再出來的時候,整座島已經變了模樣。原本延伸到挺遠地方的地麵已經消失,從塔裏出來後就是呼嘯著的海水,之前隻圍在島周圍的霧氣已經擴散向了看不到邊的地方,被霧氣籠罩的海麵起了陣陣旋渦,旋渦飛速轉動著,已經被血水染成紅色。

旋渦靠近一個區域後瞬間破碎,重新變成普通的海水,隨著海浪起伏。

江於盡已經走進了海水裏,主動進了對方的主戰場。

海麵上的有著藻藍色頭發的人魚淺藍色瞳孔看著不斷靠近的人,揮動手裏的權杖,神情憂鬱又神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不遺餘力試圖殺死一個人。

海上的風浪瞬間靜了,沒有絲毫波瀾,宛如一潭死水。沒了波浪的聲音,耳朵邊驟然安靜下來,整個空間都像是死了一樣。

海麵上風平浪靜,海下卻暗流湧動,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得人不住地往下陷,不得不沉進海裏。

江於盡手上還是拿著之前隨手撿的枯枝,枯枝割裂海水,海裏的魚被卷著經過,再次離開的時候,已經成為了深海裏眾多死物中的一個。

海水割裂,直通海中心的人魚。原本剛踏進海水的人瞬間消失在了原地,肉眼完全捕捉不到對方的動作,等到再看清的時候,他的一隻手手已經扼上了人魚的喉嚨,另一隻手穿過人魚的指縫,再一用力。

和人魚的手指骨一起碎裂掉的還有深藍權杖。他讓人魚感受到了權杖在自己手裏斷裂的感覺,之後扼著對方迅速下壓,在深海裏急劇下降。

視線逐漸變暗,人魚淺藍色的瞳孔直直對上幾乎是直接貼它身上的人。

略長頭發向後揚去,隨著水深和海裏高壓加大,黑色逐漸褪去,麵前人頭發逐漸變為灰白。

站在塔邊僅剩的土地上的理發店老板聽到深海裏傳來巨響,很悠遠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垮塌斷裂,海水中出現裂縫,大片的海水漫灌進這條裂縫,但這卻像是無底洞一樣,永遠也填不滿。

動靜整得有點過於大。

對方放開了打總會造成這樣的局麵,理發店老板並不意外。比起裂縫,他更關心其他,在第一時間保護住了僅剩的兩條海洋舟。

良久之後,大海終於停止繼續往下漫灌,泛著波浪,逐漸平息下來,就像平時一樣。

海麵上出現一個人,渾身濕透,染料褪色後的頭發變得灰白,把紅繩又重新係在了手上,淌著海水慢慢靠近,眼睛比這海水還要涼。直到再抬眼看到他,對方眼皮又慣常一樣耷拉下來。

江於盡走近,之後主動伸出濕漉雙手,臉上帶笑容,說:“麻煩原老板烘幹一下。”

他沒提起人魚,已經能夠猜到結果,理發店老板也沒問,隻說:“要不我給你燒了吧。”

原老板最後還是燃了火,火焰溫度高,映亮了小半塊島,渾身濕透的市民江在一邊時不時轉一圈,閑魚翻麵,試圖把兩麵都烤幹。他邊烤邊問:“陳景他們仨呢?”

理發店老板也沒細說自己到底做了什麽,隻說:“他們應該還要在裏麵再待上一會兒。”

江於盡點頭,之後又打了個噴嚏,說:“我們先回去,回去之後說不準還能再睡一兩個小時。”

理發店老板沉默著把船扯了過來。重新坐上海洋舟,依舊是理發店老板劃船。

他連廉價勞動力都算不上,隻能稱為免費勞動力。

江於盡把船還給了出租店的老板,換的時候他沒有說話,出租店老板把船收起,也沒有多說,隻麻溜做事。

重新坐上車,理發店老板看向坐一邊的人,說:“就這樣放著他沒事嗎?”

這個他很明顯指的是出租店老板。

江於盡擺手,看上去完全沒在擔心:“他知道什麽該說不該說。”

理發店老板再看了他一眼,之後收回視線,手把上方向盤。

這個人說沒事那就是真沒事。

車輛又駛回了A市,又交了一次過路費。

江於盡沒能像之前想的那樣回家睡大覺,再一次坐上了理發店的椅子,讓理發店老板加班處理他這被海水泡褪色的頭發。

坐上椅子他就閉眼,一閉眼睛就被後邊的人叫醒。

原老板睡不了,他也別想睡,兩個人就這樣相互折磨,一直到天亮起的時候,江於盡這才能安詳閉眼,靠著椅子直接睡過去。

天亮起的時候,從C市到A市的第一班車發車,車上僅僅載了幾個中老年乘客和最末端的三個未成年。

三個未成年已經換了身衣服,戴帽子盡量遮住臉上的傷。

晚上已經耗費了大量的精力,但是他們心裏想著事,完全睡不著。

小胖還在試圖分析:“塔裏的水肯定不是憑空出現的,當時除了我們,應該還有其他人在。”

他皺眉:“是零的人嗎?”

如果是零的人,那麽他們現在已經完全暴露。但是對方既然是零的人,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通風報信,他們不可能安穩踏上這輛車。

“應該不是零的人。”

張欣低頭思考著,說:“外麵出現過火光。”

塔裏的大門和窗戶都已經封閉,但有她們之前捅穿的牆上的洞還開著,她透過這個洞看到了熱烈的火光。

和之前在E市一樣,溫度灼熱,火勢滔天,個人特征很強。

張欣說:“可能是原三水。”

但是她思考不出原三水要把他們關在塔裏的原因。

因為某些原因,還是單純出於惡趣味?

如果是真正想要殺死他們,對方大可以直接動手,而不是選擇這種並不百分百會讓他們死在這裏的方法。

如果說是出於惡趣味,很難想象那種人會特意跑來就為了殺死三個完全不相識的人。

“原三水?”小胖說,“他加入零了?”

沒有等其他人回答,他自己就否認了這個說法。如果對方加入零,也就不會在一邊看著其他零的人被他們殺死。

否定了自己的說法,他腦子越繞越昏:“那他是為了什麽?”

坐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的陳景出聲,說:“他可能是在拖住我們。”

“他也許想遮掩什麽,”他說,“還記得我們出塔的時候看到的地麵嗎。”

雕塑全都醒過來的時候,他聽到了外麵的聲響,海浪聲和其他聲音混雜在一起,聲勢滔天,並且連綿不絕,海島的地麵的離奇消失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造成的。

但是那個時候原三水還在塔裏看著他們,說明外麵有其他人。

海浪聲應該就是他們之後找了很久也沒能找到的人魚引起的,其他聲音就是外麵的人造成的,原三水或許並不想讓他們看到外麵的人。所有部分的boss都有領地意識,隻要還活著,就不會任由其他人在他們的領地裏行走。你出來後並沒有遇上人魚,人魚的下場可想而知。

和原三水認識,並且能夠在這麽短時間內找到並殺死人魚,範圍已經縮到足夠小。

他們有聽說過,001和原三水關係還不錯。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小胖的腰杆逐漸挺直。

意思是,就隔著一個牆壁,有一定的可能001曾經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張欣說:“但是陸東城之前說過,001留在了遊戲裏。”

陳景看向她,說:“這說明他已經在現實裏碰到001了。”

除非在現實裏真正看到了對方,不然不會有人能夠確切說什麽人留在了遊戲裏。如果真要說,應該是“不清楚對方到底是否已經出來”。

——當然,這一切都得建立在對方說的是實話的基礎之上。

“……”

好像挺有道理。

一個晚上搞出的事情太多,需要他們再仔細思考的事情也很多。總之零沒有拿到人魚血,他們原本的目的達到,沒有繼續思考的力氣,三個人暫停了話題,安靜下來,陳景疲憊閉眼。

汽車過了收費站,從C市駛入A市,三個人下車後各自回了

還需要回家處理傷口,陳景下車後打了輛出租車到家樓下。

現在正好是大部分居民起床的時間,他回到街上的時候很多店鋪已經開張。原本想直接回家,結果他一側眼,看到了躺在理發店椅子上睡得香的人。

是真的睡得香,顧不了一點形象,身上的薄毯大概是理發店老板最後的溫柔。

原本想要進店,又想起自己身上還沒有處理的明顯的傷口,陳景最終選擇安靜上樓。

高中生上樓,樓下店裏來了早上的第一批客人,原本睡得安詳的人被理發店老板無情拍醒,順帶取走了身上的毛毯。

毛毯取走,一股涼意瞬間傳來,江於盡吸了吸鼻子,不自覺捂上手臂,剛好摸到了什麽滑滑的東西,低頭睜開眼睛一看。

是一片鱗片,深藍色的,邊緣還泛著彩色的光暈,很明顯是人魚身上掉下來的。

沒注意到身上還有這東西,江於盡隨手拿下,之後塞給理發店老板讓其幫忙處理,自己美美上樓。

上樓洗了個澡,他直接撲進床裏開始爆睡,隔壁高中生安靜清理著傷口,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這邊很安靜,C市海岸邊一片喧鬧。

晚上的時候靠岸邊住的居民隱隱聽到外麵傳來的聲響,以為是打雷,沒有傳來聲響後就繼續入睡,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之前一直盤繞在海麵上的霧氣已經消散。

他們趕去海岸邊看熱鬧,發現已經有不少人在這裏,原本的警戒線還沒有拆除,但已經形同虛設。

一直有任務在身上的特搜隊終於抽出時間來到這裏,他們組織出海,沒有過多少時間又回來。

隔著一段距離圍在邊上的居民沒有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麽,隻知道後來警車還有救護車趕到,之後陸陸續續有其他車輛到來,頭發花白的老教授下車,現場看著在前往海域的無人機傳來的畫麵。

也就一個晚上的時間,海裏突然出現無名裂縫,裂縫在海底深處,需要特殊的機器才能前進去探索,目前他們隻能用無人機在海麵上盤繞,看個表麵。

因為突然出現的霧氣,當地警方擔心出現意外,已經在海岸邊安裝了多個監控器,但是在調出監控記錄的時候,他們這才發現監控器已經被不知名人士損毀,拍下的最後一個畫麵就是穿著暗紅色衣服的半個身體。

穿著特殊服裝的人,莫名出現的高塔,一夜之間形成的巨大裂縫,未解檔案目錄又新增一條。

電視上出現這條新聞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

有的人體質挺弱,感冒後喝兩瓶冰啤就開燒,但某種程度上又挺強,發著燒在海裏泡了一圈回來爆睡一整天,直接活蹦亂跳。

睡眠過於充足,市民江終於有一天在早上醒來,和高中生一起吃上早飯,擁有溫馨父子時刻。

溫馨是指他坐在座位上消消樂,高中生做早飯;他打開電視,高中生把早飯送上桌。

電視裏傳來主持人的聲音,之後把鏡頭給到專家,專門分析海裏產生的裂縫。

江於盡喝了口稀飯,說:“真可怕。”

電視裏說到島上發現了多具屍體。

陳景垂下眼,應了聲。

好父親江咬了口饅頭嚼嚼嚼,煞有介事提議說:“好久沒去海邊了,正好你放假,去玩玩不,還可以看到很多小魚。”

“……”

陳景說:“不用了。”

他到現在還記得活過來的雕塑在水裏迅速遊過,鋪天蓋地而來的模樣。

至少短時間是不想再看到魚的。

江於盡身上睡衣鬆散,眉眼耷拉著,忍不住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