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太陽高照，日頭正毒，雖說現在還沒有盛夏那般熱，可正午的太陽照得眼睛晃晃的也讓人不願出門。
趙不息和嬴政又坐到了那個山坡上，山坡上長著一棵大槐樹，籠罩出一片陰涼，二人就在這片陰涼中席地而坐。
蒙毅則在十幾步外的另一棵小樹陰涼下悄悄背過身。
唉，自家陛下最注重威嚴，這等有違禮法的席地而坐之事自己還是轉身當作看不見的好。
嬴政這次則是頗為感興趣的打量著耬車，心算著若是普及了耬車自己又能省出多少勞動力用來建設其他事情。
“唉，看著這顆槐樹我就忍不住想起我埋在樹林裏那棵槐樹下的三千金來，不知道哪裏來的賊盜如此缺德，連先人的墳都刨。”趙不息和嬴政抱怨道。
不遠處樹下的蒙毅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吸吸鼻子，緊了緊外袍。
開春還是有些冷，該多穿一些來的，蒙毅往衣服中縮縮脖子心想。
嬴政一聽這個就生氣，他假笑道：“這還要問黑石子啊，為何被刨的是你生父之墳，丟的卻是三千金呢？”
趙不息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自己缺德。
“我以為人人都敬畏鬼神，那墳看著又破破爛爛的，應該不會有人去偷，所以才在裏麵藏錢的，那誰知道有人那麽缺德連別人的墳都刨啊。”
“說不準就是你生父知道了你這逆女的不孝行為才拿走你的錢以示警戒的呢。”嬴政忽的說出真相。
可惜趙不息絲毫沒有把自己麵前心愛的俊美威嚴大才同她記憶中不負責任的小白臉渣男聯係在一起。
也因此暫時錯過了得知真相的機會。
“我沒親爹……”趙不息不屑道。
嬴政平靜道：“人人都有生父，你不會沒有親爹的。”
逆女，你爹我就在你眼前呢！
“若是你有朝一日發現你父親隻是不知道你的存在，才任由你在外孤苦一人，他想要認回你，你願意跟他走嗎？”
趙不息警惕的看著嬴政：“無緣無故你問這個幹什麽？”
嬴政拿出自己當年騙過呂不韋那隻老狐狸的演技，臉上滿是好奇，仿佛隻是隨口一提道：“隻是我年幼無父時常常想若是有朝一日我父親來接我回去我會如何，是故才好奇你的想法罷了。”
趙不息偷偷打量著嬴政，試圖從嬴政表情和動作上看出些他的意圖來。
可能瞞過呂不韋那隻老狐狸的演技怎麽可能是如今的趙不息能夠看穿的呢。
在確認了嬴政的確隻是好奇之後，趙不息不情願開口：“那他也不能證明他就是我親爹。我告訴你，其實我不是普通人，我乃是女媧娘娘當年補天時候剩下的一塊補天石，我娘撿到了我，我這才破石而出變成一個小孩的。”
嬴政：……
他雖然迷信仙神之道，但也大可不必拿他當作傻子忽悠。
眼見著嬴政一臉不信，趙不息嘿嘿一笑。
“其實我是我娘有一天出門看到田地中有一隻白龍後懷孕，生下了我。”趙不息拿出史記中記載的劉邦出生時候的意象試圖糊弄嬴政。
嬴政心想，你娘懷你之前的確是見過龍，不過見到的肯定不是什麽白龍，而是他這個祖龍。
趙不息大呼：“這你也不信啊？那我娘吞了一個燕子卵生了我？踩到了一個巨大的腳印生了我？”
嬴政歎了口氣，曲起手指，用指節略用一點力氣敲了一下趙不息的腦門。
“好好說話。”
趙不息聳聳肩，收起了誇張的表情，平淡道：“我跟他走幹什麽，我自己一個人過的挺好的，有長輩有門客有錢有名聲。”
“你的父親若是一位權勢顯赫的大貴族呢？他願意彌補你這些年受的苦……”嬴政低聲道。
趙不息也認為自己親爹肯定是個貴族子弟，小白臉也是需要資本的，能騙到她娘的小白臉肯定本事也不會差，這時候要養出一個人才來是需要大筆的錢的，能騙到趙國公主的小白臉十有八九是貴族出身。
可那又怎麽樣呢？
“你認為他會怎麽彌補我呢？”趙不息平靜反問。
嬴政笑了笑：“一生平安順遂、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值得托付終生的好郎君……都會給你的。”
他要封趙不息為公主，給她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就是趙公想要給你的女兒的東西吧。”趙不息扯扯嘴角，靠在背後的樹幹上。“我有一隻心愛的鳥，我用金子給它打造了鳥籠，日日都給它最幹淨的水和最飽滿的穀物，還給它找了一隻有著華麗尾羽的雄鳥陪伴它。”
嬴政聽出了趙不息話中的含義，緊緊皺起了眉頭。
趙不息的意思是諷刺他對女兒就像她對鳥一樣。
趙不息不管嬴政的想法，她繼續道：“可那隻鳥最終還是死了，它一直在撞籠子，它不願意待在籠子中享受我給它的榮華富貴，它隻想在天空中飛。”
“我才不跟他回去呢，我是自由的趙不息，沒有籠子關得住我。”趙不息靠著樹幹翹起二郎腿，得瑟道。
嬴政心中百感交織，他長長歎息一聲。
“你還小，不懂這世界的規則，這是個貴族做主的世界，沒有權力隻能任人擺布。自由固然好，可也要先活下來啊。”
嬴政沒有諷刺那隻鳥放著好好的日子不去過而非要衝出籠子的做法，隻是冷靜的和趙不息講冷酷的生存法則。
“我自己有本事能養活我自己，也有能力去參與貴族的權力遊戲。”趙不息心想，還貴族呢，日後項羽起義屠城的時候可不管你是不是貴族，說不準人家就專門找秦朝的貴族殺呢。
嬴政沉默片刻，緩緩道：“或許你的生父的權勢會比你想象的更大，他能帶給你的利益是你自己奮鬥一生也得不到的。”
“這話說得跟始皇帝是我爹一樣……始皇帝的公主都沒什麽能讓我羨慕的，難道其他人的權勢還能比始皇帝更大嗎？”趙不息撇撇嘴，輕蔑道。
她親爹權勢再大也大不過始皇帝，始皇帝的公主尚且沒什麽好下場，何況她那個渣男親爹呢。
嬴政神色變換，語氣不明：“哦？公主你都不想做？”
始皇帝的公主啊，這哪個倒黴鬼想做？等著胡亥登基之後被肢解分屍嗎？
可現在還沒發生的事趙不息不能拿出來當借口，她隻能說：“公主有什麽好做的？難道始皇帝會把江山留給他的女兒嗎？”
嬴政皺眉，他開口：“始皇帝的公主們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嫁一個好郎君……”
“哈？”
趙不息打斷了嬴政的那套說辭，她睜大了眼睛，故作無辜。
“那公主們嫁的人是她們自己喜歡的嗎？”
嬴政發現自己居然無話可說。
“秦朝的公卿是世襲製，公主們嫁的郎君未來至少也是官員，足夠保她們子孫順遂了，那些夫婿都是始皇帝親自挑選的好兒郎，都有能力保護好公主。”嬴政是仔細替自己的子女們想過的，他自認為自己為女兒們已經做到了最好了。
趙不息冷酷的指出：“始皇帝給他的公主們的不僅僅是榮華富貴，還有枷鎖。你看，那些公主看似享盡了榮華富貴，可實際上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始皇帝讓她們嫁給誰就必須嫁給誰，連選擇不嫁的權力都沒有，更不要說其他事情了，根本就是萬般不由己。”
嬴政張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他想用榮華富貴來打動趙不息，可嬴政清楚的知道，趙不息不稀罕。
“我連始皇帝的公主都不想做，別說其他什麽貴族的女兒了。”趙不息眉眼間門滿是意氣風發。
她靠著樹幹，抬起手往上一抓，“我想吃的東西我自己會種，我喜歡的金子我自己會賺，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搶，依靠別人施舍來的東西太不靠譜啦，還是我自己搶的更安心。”
“我不要榮華富貴，也不要枷鎖，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去哪就去哪，想喜歡誰就喜歡誰。”
嬴政忍不住側頭看向趙不息，目光卻撞進了一雙盛滿了野心的眼睛。
那雙眼睛亮晶晶的，野心勃勃的，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趙不息就這麽靠著樹幹，一隻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抬到半空，狠狠握緊，仿佛握住的不是空氣，而是另外一種旁人看不見的寶物一樣。
趙不息想要天下，她知道沒有人會把天下送到她手中，別說她不是秦始皇的女兒了，就算她是秦始皇的女兒，秦始皇也不會跳過二三十個兒子把江山傳給一個公主的。
可既然來此世間門，有人才有金手指，劉邦可以，項羽可以，那她趙不息憑什麽不可以！
嬴政怔怔看著趙不息，半晌，嘴角忽然揚起一個明顯的弧度。
此朕女也。
嬴政本身就是野心勃勃的人，他欣賞有野心的人。
更重要的是，嬴政在趙不息身上看到了自己。嬴政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當初沒有回秦國，那自己長大之後又將是什麽模樣呢？
總之不會默默無名，嬴政深知自己野心勃勃，他不會甘心做一個普通黔首的。
今日的趙不息，讓嬴政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若是你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敵人你該如何？”嬴政肅然問道。
他當年回秦宮的時候，遇到的就是這樣的困境，然後忍辱負重他叫了呂不韋數年的“亞父”，最終扳倒了呂不韋。
其他的諸如謀反的弟弟，謀反的嫪毐，背叛自己的趙姬……對他來說都是隨手能擺平的小事，唯有呂不韋，是嬴政的第一個大敵。
趙不息笑吟吟道：“那我就先苟著私下壯大勢力，我未壯，壯即為變。”
嬴政讚許點頭，撫掌又問：“那若是此人強大到你無法力敵呢？”
啊這……這不就是秦始皇嗎。
趙不息嘟囔道：“那我就再等等……”
“不可有懼怕之心，真正的王者絕不會懼怕任何東西。”嬴政教育自家女兒，“你若怕，則必敗，為將如此，為王也如此。”
搞得像是你一個商賈當過王一樣。
趙不息微微一笑，接著道：“那我就再等等熬死他，反正我才十一歲，那個我無法力敵的敵人肯定比我死得早。”
嬴政：“……”
似乎有哪裏不對，又似乎哪裏都沒錯。
“那你知道始皇帝為何能一統天下，功蓋三皇五帝嗎？就是因為他從不懼怕任何對手，無論是趙、燕、楚還是匈奴，他無所畏懼。”嬴政試圖拿自己當例子教育女兒。
可趙不息根本不吃這一套，她振振有詞：“始皇帝有怕的東西，始皇帝可怕死了，他因為怕死求仙問道尋長生被方士騙了好多錢財呢。”
嬴政：“……”
逆女！這缺德孩子怎麽會是他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