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做自己
謝屹忱去MIT做春研,整個大三下學期兩個人都在談異國戀,時差都是完全顛倒的,謝屹忱為了照顧寧歲的時間,從來都是挑她晚上的時候打視頻。
兩人都很忙,每天一通視頻電話半個多小時根本不夠,感覺交代完當天發生的事情就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然而還是忍不住想看到彼此,有時候就一直掛著,互相也不說話,想的時候抬頭一眼能看到就好。
寧歲把手機立起來,靠在牆上很不起眼的位置,視角隻對著她自己。然後戴著耳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研究數學定理。
房間裏室友來回走動著,閑聊幾句,又各幹各的事情,對於這種遠程秀恩愛的行為已經很習慣。
耳機裏男生溫沉氣息浮動,忽地聽他叫:“寧歲。”
少有的喊全名。
像她犯了什麽事兒一樣。寧歲啊了聲,一激靈,趕緊抬頭。
謝屹忱麵無表情,耳機裏他冷颼颼地問:“剛怎麽有個男的親你?”
寧歲迷茫眨了眨眼。這才回憶起,畢佳茜最近突發奇想去剪了個波波頭,結果理發師剪得有點忘我,下手下狠了,看上去跟個假小子一樣,剛才湊過來親昵地貼了她一下。
“……那是我室友。”
謝屹忱頓了下,反應很快地扭轉話鋒:“女的也不行。”
那雙鋒利的黑眸吊兒郎當掃過來,看她道:“隻有我能親你。”
寧歲:“……”
不方便開視頻的時候,兩人就直接打字聊天分享日常。
寧歲知道他在那邊的夥食跟國內天差地別,早上培根雞蛋水果,中午香腸萵筍豆子,晚上……晚上實在忍不住,就和同學去唐人街中餐廳吃一頓。
常常到了飯點,她就默默拍過去一張照片,京大食堂,色香味俱全。
歲歲歲:【帶你領略優秀的中華美食文化[貓貓探頭探腦.jpg]】
他在那頭都快氣笑了。
奧利奧:【我在吃水煮白菜,寧椰子,你想饞死你男朋友?】
寧歲又誠懇地拍過去幾盒芳芳寄給她的精致糕點:【想吃我給你寄啊。】
奧利奧:【不想吃,我一會兒去超市買個椰子。】
寧歲想笑:【不是,我認真的。】
奧利奧:【真寄?郵費很貴。】
在那一待就是半年,要過好幾個節呢,也不能什麽都沒有。
歲歲歲:【沒關係,你想要哪個給我指一下。】
歲歲歲:【都要也行[貓貓彈球.jpg]】
這人懶洋洋的:【那我說一個】
歲歲歲:【嗯嗯】
奧利奧:【想要那個綠色的,可愛的,軟軟的】
寧歲在桌上看了一圈,可愛的軟東西也就隻有芳芳最近去日本出差給她買的小兔菓子,但納悶也不是綠色的呀。
正疑惑地想問他,就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穿的淺綠色小裙子。
“……”
他意味深長道:【能給我寄過來?】
異國戀怎麽說呢,就總是讓人心裏很難耐。
寧歲偶爾會和胡珂爾、張餘戈還有林舒宇幾人小範圍地聚個餐,飯桌上張餘戈就會承擔一個媒介作用,侃侃而談他這邊聽到的關於謝屹忱的消息,同時也幫著把寧歲這邊的生活隔空搬運過去。
比如那裏開放式的學習氛圍,跟著導師一起做研究發生的趣事,還有華人同學之間的故事。
這些謝屹忱大多也都和她講過,但從不同人口中再聽一遍,寧歲還是覺得別有一番趣味,好像以這種方式又一次參與了他的生活。
四人大概一兩周聚一回,每次就天南地北地瞎聊。
那一陣數學係比寧歲大三屆直博的一個學長對她有意思,看謝屹忱不在,就明裏暗裏撬牆角。
寧歲當時一察覺到就明確拒絕了,後來凡是會碰到這個學長的場合都繞開,發的微信也不理。
謝屹忱在國外事情多,她本來不想讓他知道,誰知胡珂爾這不靠譜的在某次不小心說漏嘴,張餘戈這廝直接賤嗖嗖給捅過去了。
而且還是添油加醋版本:“人家係裏GPA第一,聽說寧歲一入學的時候兩人就被新生骨幹訓練營的輔導員介紹認識了,關係還挺熟的——”
張餘戈聽到那邊滿場子砰砰砰砸地的聲音,謝屹忱現在正在室內籃球場打比賽,MIT對哈佛,大概是中場休息,還有空接他電話。
那頭沒說話,也判斷不出氣壓高低。
嘖,還挺沉得住氣,八風不動,情緒穩定啊。
張餘戈雖然看戲不嫌事大,但到底也沒敢造次,適可而止收了回來,把事情原原本本又交代一遍,嘖嘖道:“當然現在那男的乖乖躺在寧歲拉黑列表裏呢。爺你放心,什麽也沒發生。”
那頭終於紆尊降貴地嗯了聲,嗓音還有剛劇烈運動後的沙啞,不過淡淡地不顯情緒:“要上場了,掛了。”
張餘戈不常給他打電話,手舞足蹈講了沒幾分鍾就要掛,心想這遠距離還真是不好,溝通的方式太有限,這麽久看不到他兄弟的臉,還真怪想的。
別說他了。
從謝屹忱出國有兩三個月了,連樹洞都不適應了,前些陣子特煩TP—Link嗑糖帖子的那群人居然也不習慣地跳出來:【怎麽沒再聽到那兩位的消息了?】
下麵有人回:【正主異地了qaq】
所以張餘戈涎皮賴臉的:“別掛了,讓我聽著點聲兒。等你下輪休息再繼續聊。”
“……”
謝屹忱被他生生整笑了,繃著咬肌罵了句:“打國際長途過來聽個響兒,你有病?”
張餘戈很豪橫:“那又怎麽地?這話費老子出!”
“……”
說實話,他還真是真情流露。
這麽長時間沒見麵,怎麽就不能稍微矯情一點?
張餘戈幽幽地調侃道:“爺,你也要坦誠麵對自己的內心,一個人在那邊,難道不寂寞、不想我們?異國戀也挺沒安全感的吧?女朋友照片隻能看不能親難受吧——”
話還沒說完,那頭電話直接一掐。
張餘戈:“……”
他不由得望洋興歎哎了一聲。
在槐安他們幾乎是隔三差五就在一起打球,到了北京之後頻率少了,但也起碼兩周一次,但這學期都幾個月了還沒被他兄弟暴扣,張餘戈想得很。
於是就把電話貼近自己,豎著耳朵聽。
——謝屹忱到底是顧著他,沒真掛了,把手機隨手擱在椅子上,所以現在能聽到裁判吹哨,場中氣氛歡騰而嘈雜。張餘戈情不自禁開始想象那個畫麵。
他兄弟是那種走到哪裏都能如魚得水的人。
在國外看來也混得挺好的,交了不少朋友。
也對,他總是有辦法引人注目。
還在出神地想著,突然聽到那頭猛地發出哢嚓一聲,緊接著叮裏哐啷的一陣響,像是有什麽玻璃狀的東西被打裂後落了一地。
接著好像是幾個外國男生倒吸一口冷氣,在那邊依哇鬼叫:“Holy shit!”
張餘戈想吃瓜,但無奈謝屹忱手機又放在椅子上,隻能幹聽著著急:“臥槽臥槽,這是出什麽事兒了?!”
本來以為要這麽焦躁地等下半場比賽打完,結果不到十分鍾,謝屹忱情緒不明的低沉嗓音就重新在話筒裏喑啞響起:“——喂。”
張餘戈:“不是,你比賽呢?”
“打不了了。”
張餘戈:“?”
謝屹忱一言難盡,難得涼涼說了句髒話:“我他媽剛把籃板扣碎了。”
張餘戈:“???”
寧歲在這頭還不知道男朋友的英勇壯舉。
這學期的重中之重就是外係保研,各種筆試麵試,計算機難度又高,所以必須嚴陣以待,經常和畢佳茜到圖書館研討室去約自習。
身邊少了個人,心真就跟空了一塊兒似的,寧歲隻能盡量多參加一點活動讓生活充實一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學期音樂劇社又要上個新劇,她就在裏麵演了個配角,還是定期去參加排練,三月下旬的時候正式演出。
但這樣還是揚湯止沸。
有時候太想他了,發消息也不夠緩解,距離讓思念更加蔓延,寧歲有時候半夜會躲在被子裏悄悄翻看他們以前的聊天記錄。
她費了好一番功夫,用各種方式驗證身份,終於找回了那個數學答疑坊的賬號。
必須要誇一誇這個網站,幾年前的消息竟然還完好無損地保留著,他的頭像是一片深邃遼闊的星空,昵稱Nathan。
寧歲這才看到,最後的聊天記錄,是來自於他的整整十幾條信息。
大概是連續一個月的時間,他每隔幾天就會來找她一次,最後遲遲沒收到回複,也就停留在高三九月底的最後一條。
【有事就給我發消息。】
寧歲心裏一酸,滑動手指,往上繼續看。
不看真不知道,那時候他們聊了這麽多的東西,她還說過那樣的話,自己都快忘記了,一顆心幾乎是揣著洶湧熱流,挨個一條一條翻著看。
1212椰子:【抱歉,可能我理解能力確實不夠強,這道題能麻煩你再解釋一下嗎?實在不好意思[流淚]】
Nathan:【這個圖中長為3起點在一部分U中道路的數目有一個簡單的下界,正好是題目中不等式的一個轉化,我這麽描述夠清楚嗎?】
1212椰子:【啊我懂了!非常感謝[流淚]】
Nathan:【這不挺好?誰說你理解能力不強了?】
1212椰子:【我媽媽發火時就這麽說的……】
Nathan:【她說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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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椰子:【今天是我生日,可能會有些唐突,但能不能請你……祝我一句生日快樂?】
Nathan:【嗯,生日快樂,每天都要開心[太陽]】
隨後給她拍了一張藍天的照片。
陽光燦爛,輝光中漂浮的雲朵仿佛組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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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椰子:【今天課上看了《海上鋼琴師》這個電影,其實有點沒看懂哎[囧]】
Nathan:【說說?】
1212椰子:【如果你是1900,一輩子在船上長大,後來會選擇下船嗎?】
Nathan:【你會嗎?】
1212椰子:【我先問你的!你先回答!】
Nathan:【行[笑]】
Nathan:【我會。】
1212椰子:【你不害怕嗎?從未踏足過的陸地,一切都是陌生的。如果是我,可能連路在哪裏都找不到。】
Nathan:【找不到路的話自己闖出來一條就好了。】
Nathan:【害怕未知是人之常情,但是對於我來說,過在船上一眼能望得到頭的人生更讓人難以忍受。】
1212椰子:【確實誒,我也不想過一成不變的人生。】
1212椰子:【那我跟你一起下船好嗎?】
他悠悠然道:【行啊,歡迎加入陸地探險分隊[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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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han:【這幾天可能不常上號,你有問題給我留言吧。】
1212椰子:【你心情不好嗎?】
Nathan:【嗯……也不算,但家裏確實有點兒事。】
1212椰子:【[圖片]】
1212椰子:【給你分享一個我今天吃到的形狀很完美的土豆泥沙拉,超級圓!希望你能開心一點~[貓貓彈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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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椰子:【我剛才在用某寶買的天文望遠鏡看天空!】
1212椰子:【好奇星星發光是什麽原理呀?】
Nathan:【因為熱核反應,或者表麵物質反射了恒星的光。】
1212椰子:【那為什麽宇宙裏有些星星格外閃,是不是因為發光或者反光能力更強?你說他們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好看嗎?[可愛][托腮]】
Nathan:【對,因為它們有自己的光,所以不害怕天黑。天空越黑,星星反而越亮。】
他拖長尾音:【第二個問題,倒也不一定。】
1212椰子:【誒?】
Nathan:【就像有些人也不知道自己很聰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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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椰子:【我一直在困惑,不知道以後想做什麽樣的人,能成為什麽樣的人,世界好像很大,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太渺小了,像塵埃一樣。】
Nathan:【世界的確很大,但我想你也不希望住在一個狹小的世界裏,對不對?】
1212椰子:【那倒也是。】
Nathan:【目的地去哪裏、要成為怎樣的人本就是一個很長的命題,你不必著急決定,甚至一直變化都沒關係。】
Nathan:【無論有沒有找到答案,椰子同學,你始終可以先做你自己。】
“做你自己”。
可能是17歲時他所給予她最好的答案。
甚至在以後麵對其他困難險阻時,這句話都能夠持續恒定地給予她力量。
其實寧歲以前真的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進入一段情緒穩定、長久舒適的戀愛關係。
此刻卻像是做夢一樣,和他在一起,每分每秒都覺得甜蜜卻過得飛快,就像是乘坐上世界的某一班列車,沿著火紅熱烈的朝霞飛馳。
三月中旬,北京天還有些小冷,寧歲從**躡手躡腳地爬起來,草草裹上外套和圍巾,輕輕地推開陽台門出去,給謝屹忱打電話。
周遭格外安靜,她心裏卻跳得很快,眼眶還是潮濕的,將手肘屈起壓在橫杆上,鼻尖埋下去藏在圍巾裏,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謝屹忱在那邊很忙很忙,日程都堆得是滿滿的,有時候都沒時間吃正餐,草草買個三明治了事。寧歲第一次也沒看他課表就打過去,覺得自己任性到了極點。
那頭過了好一陣子才接起,意外沒什麽嘈雜的聲音,隻像是在走路,語氣溫沉醇鬱地拂在耳畔:“小椰,怎麽醒了?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寧歲原本想壓一壓語氣,但一聽到他出聲就哽咽了:“嗯。”
謝屹忱很快察覺到不對:“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嗎?”
她用力眨了眨眼,沒忍住發嚅的鼻音:“嗯,是大事。”
他嗓音也緊了:“怎麽了?”
寧歲抿了抿唇,小聲說:“……我想你。”
忽然感覺他在那頭也像在壓著氣息似的,低低緩緩,嗓音有點啞,又好似在難耐地發笑:“想我了?”
“嗯。”
“我也想你。”
“嗯。”
“在宿舍?”
“嗯。”
謝屹忱尾音低沉揚起:“隻會嗯了是吧?”
寧歲破涕為笑,認真點點頭:“嗯。”
他很快說:“親我一下。”
按以往來說寧歲不可能真的主動依言照做,但這回耳朵燙了燙,還是小小地隔著話筒親了他一口。
謝屹忱在那頭又低聲笑起來,喟歎了聲:“這麽乖啊?”
“……”寧歲心裏沒出息地急促跳起來,被他這麽一逗,難過的情緒也緩解了不少,鼓著頰道,“你不要上課的嗎?”
他還在笑:“今天沒課。”
寧歲:“哦。”
“想不想見我?”謝屹忱忽然放輕聲音,“我坐飛機回來看你好不好?”
當然想啊。
寧歲指尖不由得攥緊,咽了口口水:“……你別開玩笑了。”
“怎麽就開玩笑了?”
他語氣還是不太正經:“你要不要許個願?也許一睜眼我就回來了呢?”
“……”
不知道要怎麽表達胸腔裏那種熱乎乎的渴望,寧歲真的想不管不顧就讓他直接回來,但她說不出口。
——十幾個小時,還是太久了。而且倒時差也太辛苦。
寧歲咬著唇還在掙紮,卻又聽他在那頭說:“在陽台上呆半天冷不冷?穿夠衣服沒有?”
寧歲剛想問你到底在哪散步,怎麽風聲那麽大,就忽地反應過來什麽。
他怎麽知道她在哪裏?剛剛可沒說呀。
腦中驀地冒出個念頭,她的思緒不可思議地空了一拍:“你——”
話音未落,那頭就低啞笑了聲。
呼吸如浪潮一般,靴子落地似的砸在她耳畔:“在路燈底站好久了。笨蛋,往下看。”
這一刻好似全世界聲音都消弭,空白了一瞬,而後心髒又忽然瘋狂地跳動起來,在胸口怦然作響。
初春夜晚,寧歲裹著一圈軟乎乎的圍巾趴在欄杆上,眼角還是潮濕的,就這麽探著腦袋往樓下看。
那裏立著個格外高大挺拔的身影。
“謝屹忱,你瘋了吧……”她幾乎說不出話。
“有你這麽說自己男朋友的?”少年語氣吊兒郎當,眼睛卻漆黑沾光,邊舉著電話邊仰頭,就那麽一眼不眨地望著她,眼神張揚又熱烈,“——嗯,我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