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粘稠

“……”

這間病房的布置頗有生活氣息,床頭櫃上放著一隻可愛的小企鵝擺件,就是表情有些呆。

寧歲就像是這隻呆鵝一樣,耳廓發燙,仿佛被點了定身咒。

她僵硬著手指,大概冷靜了好幾秒鍾,才勉強接受現在這個局麵。

——手,就是被他牢牢抓住了,動不了就算了,怎麽還越抽越緊…………

不是,他,真的有點無恥。

就是隨便一個人來拉他,他也會牽人家的手嗎?

指腹禁不住滲出汗意,另一側手機屏幕好像亮起來了,寧歲感覺自己很難在不吵醒他的基礎上伸手夠到。

正進退兩難的時候,門口傳來兩下禮貌的敲門聲。

是來察看情況的護士。

護士見寧歲醒了就開了大燈,與此同時,**趴著的人好似也悠悠轉醒,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間,寧歲眼疾手快地將手臂抽了回來。

其實電光火石間,視線還是有在空中稍微交錯擦過的,但寧歲不想琢磨了,飛快靠著床頭支起身來,還有些矯枉過正地把手揣進了被子裏麵,裝作無事發生過。

於是護士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姑娘正襟危坐著的樣子。

“……”

“感覺怎麽樣?”護士說,“就是急性腸胃炎疊加一點低血糖,是之前吃壞東西了吧?”

寧歲點點頭:“嗯,好多了,謝謝您。”

她之前還有點發燒的跡象,現在掛了水之後體溫也回到正常區域,護士給她拆了針之後,簡單地叮囑了之後的飲食和注意事項。

寧歲一邊聽著,餘光瞥見謝屹忱姿態閑散鬆懶地靠在旁邊的椅背上,低著頭在給誰發什麽消息,好似也完全不知道剛才睡著時候的事情。

“……”

寧歲心平氣和地做了個呼吸的動作,很快收回視線。

護士很快離開,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寧歲顯然還處在有點懵的狀態,謝屹忱視線掃向她耳根,白皙和微紅兩種顏色相接,顯眼又擾人,好似零星燎原的火,也不動聲色燒到了胸腔裏。

他輕捏了下左手指骨,壓著鼻息,將溫熱的掌心掩在膝蓋上。

手背上似還殘留著些許癢意,像被小貓輕撓過似的。

寧歲這時才像是如夢初醒,腦袋轉了轉。

謝屹忱從善如流將手機收起來,直白地看著她:“注意事項發你微信了,記得看。”

原來他剛才在記筆記。

寧歲解鎖自己的手機,不出意外,看到一大列紅色未讀消息,他的在最上麵,一二三該怎麽做寫的很清楚。於是含糊地嗯了聲。

謝屹忱看著她,嗓音放低緩:“餓不餓?”

“還好。”她抬起卷翹睫毛,迎著他的視線回視了過去。

“那個……謝屹忱。”

“嗯?”

謝屹忱耐心地等待著,眼神看上去好像還帶著點溫柔,寧歲凝視了他半晌,忽地試探著冒出一句:“我有獎牌對吧,誰幫我領的?”

“……”

她表情看著還挺沒心沒肺。

謝屹忱差點被氣笑,從兜裏掏出來一塊銅牌拍在她身側的床鋪上:“丟不了你的。跑得都暈了還想著這些,你們係不給你頒發個體育標兵都對不起你。”

寧歲接過去,慢吞吞地應了聲。

謝屹忱漆黑眸色略深,片刻問:“現在沒不舒服了?”

“嗯。”

“你今天午飯吃的是什麽?怎麽突然腸胃炎?”

“小賣部的小魚幹零食,還有鹵蛋和一小包辣條。”

還真是小貓啊,連買的都是小魚幹。

謝屹忱半眯著眸瞥了她一眼:“就吃那麽點兒?能頂飽才怪。”

寧歲很懂得立正挨打,但神色還是有點無辜:“我以為我身體素質好著呢,我知錯了。”

“……”

頂燈開了以後,房間裏麵很亮堂,謝屹忱身上的白色T恤硬挺寬鬆,肩膀很寬,領口看著有些微褶皺,寧歲想到什麽,輕聲:“你吃晚飯了嗎?”

謝屹忱低著頭嗯了聲,修長的手掌隨意擱在腿上:“胡珂爾當時也在看你比賽,我把你送過來以後,她也過來了,給我買了個泡麵。”

寧歲稍頓一瞬,注意力不自覺偏了:“就泡麵?她怎麽沒給你買外麵餐車上的盒飯?”

“太麻煩了,當時誰有這心情。”

他不笑的時候眉眼的銳利感會更重,眼睫半垂,五官英挺冷峻,但說話的時候,視線又再度抬起,一眼不眨地看著她。

寧歲一雙桃花眼清澈瀲灩,睫毛輕輕淺淺地拂動。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重重撞了一下,彼此都頓住,但又都互相凝著,沒有移開視線。

氛圍不知怎麽就變得有點粘稠。

謝屹忱喉結微滾了滾,直勾勾地看著她,忽然就笑了:“怎麽?怕我也吃壞肚子?”

“……”

“放心。一桶泡麵而已。”他撩了下眼皮,彎著唇壓低嗓音,“我身體素質還可以。”

“……”

沒人在擔心這個。

寧歲默著聲拿過手機,終於想起來問:“胡珂爾呢?”

說曹操曹操到。

極具穿透力的女聲透過門縫傳了進來:“嗚嗚我可憐的歲兒,皮蛋瘦肉粥駕到,爸爸來了,你千萬要堅挺住啊啊啊!”

“……”

胡珂爾推門進來的時候謝屹忱就站了起來。

她倆應該有很多話能聊,他一手揣著口袋,一手拎著手機,低斂下眼:“我先回去了,有事發消息。”

寧歲簡單嗯了聲,胡珂爾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悄無聲息遊走了一圈,謝屹忱沒多說什麽,出去之後還幫她們掩上了門。

胡珂爾這才大膽地釋放了自己賊兮兮的眸光,目光炯炯地看著寧歲。

——她之前在雲南的時候就老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時仔細一回憶,驀地發現了很多之前忽視的蛛絲馬跡。

但是。

“先不說這個,”胡珂爾收放自如,正經道,“你先給你媽回個電話吧。阿姨快急瘋了。”

寧歲沒看她,哦了聲,低頭看屏幕。

一看又二三十個來電。

微信十幾條消息,問她到底在哪兒。

胡珂爾:“阿姨可能是發現聯係不上你,後來就打我這邊來了,我就跟她簡單說了下狀況。”

頓了頓,“不過我沒說是腸胃炎,就說你來月經,運動太劇烈,免得她又覺得你不好好吃飯。”

胡珂爾也算是了解芳芳,要真說是腸胃炎,估計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又得崩盤。

其實這件事要說也怪她自己。

本來沒什麽事的,但誰讓她上場前手賤去撩了芳芳一下,估計她沒隔多久就回來問比賽結果如何。可是到現在三個半小時都沒有應答,以芳芳的性格,那肯定得打爆她電話。

寧歲給夏芳卉打了個電話,對方接起來問她感覺如何,然後馬上說怎麽來月經還去參加比賽。

“你自己的身體就隻有你自己負責,不要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出大問題的,可能以後懷孕生小孩都有後遺症!”

夏芳卉一生氣就喜歡誇張扯遠,講以後的事情,寧歲就很抗拒聽到這些。

她覺得未來的壓力不應這樣提前預支到自己身上,每個階段都有獨屬於這個階段的煩心事。

寧歲很虛心地認錯:“知道了媽,我現在沒事了,活蹦亂跳的,能立即參加鐵人三項的那種。”

夏芳卉叨叨她:“你別不當回事兒啊你,我跟你說,多穿幾件衣服,北京天氣變冷了吧?需不需要我買棉襖寄過去?”

“不用不用!我不是帶了好多秋褲嗎,真的夠穿!”

大概講了十多分鍾,才終於掛了電話。

安全著陸,寧歲鬆了口氣。

胡珂爾掀開塑料蓋子,將熱氣騰騰的粥碗遞給她:“剛才謝屹忱出去吃飯的時候我在這陪你,你有幾個室友都來看過。”

寧歲查看未讀消息,確實宿舍群裏都快炸了,也是幾乎99+消息,都在關心她的情況。

梁馨月是看了她比賽的,其他兩個人雖然錯過了,但是也聽說了這件事。

寧歲回複:【我剛醒,沒事啦!】

梁馨月秒回:【嗚嗚嗚,之前嚇死我了!】

畢佳茜:【我也是啊啊啊】

俞沁:【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歲歲歲:【放心放心,打了吊瓶,感覺好很多~】

退出來,還有年級群裏一些其他的同學,或目睹了現場,或聽到消息,都來詢問她有沒有事。

寧歲一一回完消息,放下手機,埋頭喝了一大口粥,覺得空空如也的腸胃舒服了不少。

不經意抬眸,發覺胡珂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弧度,還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音:“嘿嘿,嘿嘿。”

寧歲:“……”

“你笑什麽?”

胡珂爾:“老實交代吧,你和謝屹忱什麽情況?”

寧歲:“什麽?”

胡珂爾現在處於興奮到無比上頭的狀態,覺得自己抓住了一個驚天大秘密,都不想提出論據論證了,直接把手機遞給她:“自己看吧。”

是京大的樹洞論壇,類似清大的表白牆。

有人隔著好幾米拍了兩張照片,一張是謝屹忱單膝蹲下來抱她的照片,另一張是背著她的,發帖配文:【這是小情侶嗎?妹子好像身體不舒服但是真的嗑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回帖1:【+1隔得近從頭目睹了全部過程,現在就是一個嗑生嗑死的大狀態!!!】

回帖2:【帥哥反應真的快,而且他好上心啊,誰懂啊啊啊,而且背人的時候真的男友力max!!】

回帖3:【什麽情況啊這是?】

回帖4:【就是1500米跑,美女可能痛經吧,那個大帥哥就把她背到校醫院啦】

回帖5:【是誰啊,好般配啊,而且都好好看啊啊啊啊啊啊!!】

回帖6:【我是美女的同學,我來認領!是我們數學係的美女!我覺得是係花吧,超級好看!!!ps:人現在已經沒事啦】

回帖7:【她有男朋友了啊?!啊啊啊啊啊!】

回帖8:【這男生誰啊,我們學校的嗎?雖然相片渣像素但真的好帥!!!】

……

其實這帖子還不算太火,因為拍得很糊,距離也不是太近,大概十幾二十條評論。

連梁馨月都沒發現,不然肯定早就在群裏嚷嚷了,也不知道胡珂爾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

寧歲垂著睫逐字逐句瀏覽完,把手機還給了她:“這不能說明什麽。你暈倒了他也會送的。畢竟高中同學,情分不一樣。”

“我怎麽那麽不信呢。”胡珂爾半挑著眉,一臉“小樣你別想騙我”的表情,“謝屹忱是誰啊,你沒聽張餘戈說嗎,他在高華那麽多追求者,總有想製造肢體接觸裝摔裝暈的女生吧,怎麽沒見人家挨個去抱呢。”

“還有,鄒笑是他高中同學吧,他什麽態度咱在雲南不是看見了?說句話都困難吧。”

胡珂爾第一次無比清醒精明地找準要害,沒被寧歲給忽悠過去。

她頓了頓,繼續:“這都還是小事,可以說他為人紳士,但你那反應,才是真正的石錘好吧。”

寧歲很快反問:“我什麽反應?”

胡珂爾明察秋毫:“我感覺你知道來的人是他之後,那個表情特別安心,就像——”

她想了想,從貧瘠的腦瓜裏揪出個自己認為合適的措辭,“就像喝牛奶看到有奧利奧的那種安心。”

“……”

她還真的是有文采。

寧歲不自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偏頭望向窗外,沒拉好的窗簾還透著外麵熙熙攘攘的月光。

馬路上拉著的運動會旗幟飄揚在半空,哪怕是夜晚,校園裏還是很熱鬧喧囂,每一角都隱秘發生著和青春有關的事。

“好吧,我承認。”

胡珂爾全身毛孔都舒張了,興奮得不行,以為人要說什麽了,結果聽她安靜道:“其實我倆認識挺久了,比你們想象中要熟很多。”

胡珂爾:“?”

“就是,高二上學期就認識了。”寧歲誠懇地解釋,“我倆一起去南京參加數競集訓來著。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個水流湍。當時你走了之後,他後麵才來的。”

胡珂爾哈了聲,愕然又狐疑,問題三連:“怎麽可能?你怎麽從來都沒跟我提起過?那你倆在雲南為什麽裝不熟?”

“因為,當時發生了點尷尬的事。”

寧歲低著頭,揪著被單上的細小白色線團,沒什麽情緒地抿唇,“那段時間我媽情緒不是不好嗎?她罵我的時候被謝屹忱聽到了。我那時候,就坐在樓道裏哭呢。”

那段時間的寧歲,胡珂爾是真心疼,也不願再去回溯。

整個人狀態差得要死,沒精打采的,臉色也蒼白。

本來就纖瘦,這麽一弄,更顯得細胳膊細腿弱不禁風。好像沒什麽能令她開心的事情,隻有時胡珂爾刻意逗她幾句,她才會勉強笑一笑。

雖然寧歲沒有說得很清楚,但胡珂爾大概捋清了來龍去脈,謝屹忱估計是怕她難堪,才一句都沒有提起過以前的事。

這麽一想,他真的挺體貼人的。

“這樣啊。”胡珂爾嘟噥著,也安靜了一會兒。

差不多收拾收拾東西,寧歲才發現謝屹忱那件黑色外套沒帶走,胡珂爾沒注意到,以為是她的,正好寧歲感覺有點冷,就穿在身上了。

那件衣服帶著淡淡的清冽氣息,不知道怎麽形容,感覺很幹淨,像是陽光曬過後留下的味道。

裏麵有層淡淡的絨,寧歲攏緊了衣領,霎時暖和了不少。她縮起肩,輕輕將鼻尖埋下去。

兩人手挽著手離開了校醫院,在快到寢室的時候分道揚鑣。寧歲回到自己的宿舍樓下,正準備上去的時候,卻意外碰到了殷睿。

男生背著書包,叫了聲她的名字,關切問:“你還好嗎?我聽說你比賽的時候不舒服。”

寧歲禮貌回複:“去過醫院了,沒事了,謝謝關心。”

“嗯。”殷睿多打量了她須臾,想說什麽,又咽下去,開朗道,“那好,這兩天運動會,你們女生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跟我說。”

他加入了係學生會體育部,寧歲聞言點點頭,彎唇:“好,謝謝。”

“稍等一下,還有個東西。”殷睿把書包取下來,從裏麵掏出幾件衣服,“這是明天環校跑分發的隊服,不知道你還參不參加,不過也可以留個紀念。”

寧歲還以為會是京大標誌性的紅色,沒想到是淺綠色,很提神醒腦,她新奇道:“誒,還挺好看的。”

殷睿:“是吧哈哈,我也覺得。”

寧歲瞥到他手上剩下的幾件:“你是在等人拿上去嗎?”

“對的,我剛給班長說了,她說打完電話就下來拿。”殷睿看了下手機,“應該快了吧。”

“哦。”寧歲看他在女生宿舍門口幹等著也挺浪費時間的,提議,“要不我幫你拿上去給她吧。”

殷睿遲疑了一下,很快笑開,臉頰上那個小酒窩若隱若現:“好呀,謝謝你啦。”

殷睿走後,寧歲才發現謝屹忱十幾分鍾前給她發了個消息:【回寢室了沒?】

嗯……現在的心情就是,她暫時有點兒不想理他。

但又不想把他晾著。

於是簡扼道:【回了。】

謝屹忱剛回到寢室洗完澡,頭發上水滴滴答答地落著,還在用毛巾擦的時候,掃了眼看她給自己發了個什麽東西,是分享別人的小紅書筆記。

還沒點開,寧歲立即就撤回了。

速度太快,他隻來得及看清那個標題。

【喜歡在睡夢中牽別人的手是什麽毛病?】

“……”

那頭慢吞吞補一句:【發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