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石屋
看清袋子裏的東西,寧歲心尖不自覺地跳了下。
胸口好像有某個角落安靜了一瞬,而後又溫和吹拂過山風。
這個披肩上的紋案有幾朵簇擁在一起盛放的向日葵,她低下睫羽默了須臾,張了張嘴,小聲問:“這個……你從哪裏弄來的。”
謝屹忱跑了整整兩條街才找到這玩意兒,此刻的麵色也沒那麽自然,輕咳了聲:“圍巾在最近的店買的,東西問店員要的。”
“哦。”耳朵也有點發熱,寧歲微微咬了下唇,嗓音格外輕而軟,“那,我先去趟衛生間。”
謝屹忱仍舊沒看她,指節輕扣在台麵:“嗯。”
這家飲品店後廚就有廁所,寧歲在隔間裏脫衣服檢查,**上果然留下了血跡,但是萬幸還沒有沾到外麵。她用紙巾盡量擦拭幹淨,嚴嚴實實墊上了衛生巾。
想了下,又把披肩從袋子裏拿出來,抱在懷裏走了出去。
此刻謝屹忱正坐在座位上,漫不經心地咬著吸管喝飲料。
兩人目光相接,稍頓一瞬,寧歲略作自然地挪步回去。
坐下以後才發現他喝的是她點的那杯糯米奶茶,而她的麵前,正正當當放著他那杯深沉透亮的青檸茶。
寧歲有點茫然地眨眼:“我記得我點的好像不是這個。”
謝屹忱抬了下眉,慢悠悠地揚起尾音,還挺吊兒郎當地反問:“是嗎?我怎麽記得我點的好像就是這個。”
“……”
寧歲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想說什麽還是忍住,指尖撫上了那杯青檸茶,而後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溫熱的感覺沿著肌膚傳來,連手心裏都被熨得很暖。
她抬起睫毛,謝屹忱懶散地將手臂搭在旁邊座椅靠背上,冰奶茶外壁已經凝聚起些微水汽,沿著杯子往下緩慢地淌。
寧歲沒再吭聲,把吸管往熱飲裏一插,埋著腦袋喝了兩口。
隨後麵色如常道:“哦,好像是我記錯了。”
謝屹忱不置可否地笑了下,片晌將杯子放回桌上,整個人氣定神閑地靠在椅背上,問她:“還去太陽宮嗎?”
“去。”寧歲想也沒想,都到這兒了哪有半途放棄的道理,“到此一遊嘛。”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才從茗茶店裏出來,這條街正靠著洱海,欄杆上的鎖鏈別著藍白救生圈和鐵錨等裝飾物,十足的海景特色。
整一條街都是餐飲和酒吧街,酒吧還沒有開張,短短百十米路,寧歲遙遙看見太陽宮屹立在遠處一個突出的岸邊,被後方的建物擁躉,麵朝大海,威嚴壯美。
從酒吧街下來後就拐進錯綜複雜的小路,為保證準確性,謝屹忱還是開了導航,一邊看一邊往裏麵走。
寧歲自己也開了個導航,但她方向感確實是不太行,看著也沒走對,懵懵的差點跟著別的遊客拐跑,所幸被謝屹忱拽住,一把拉回來。
“幹嘛呢,跟誰走啊?”他似笑非笑的。
“……哦。”
寧歲隻好默默地、一趨一步地挨在他身邊,一邊看他的手機一邊觀察謝屹忱的走向。
在某個拐角處,謝屹忱對著比照了一下:“沿這個階梯上去,再繞一下,應該就是。”
正說著,屏幕上頭彈出來一條信息。
【Chris給您發送了一張圖片。】
兩人的視線都落過去,軟件的logo也顯示得很清晰,是一顆青青的蘋果。
寧歲才看了一眼,謝屹忱手指就循上,直接把消息提示給劃走了。
“……”
察覺到她還停留在屏幕上的視線,謝屹忱斜晲過來一眼:“看什麽?”
寧歲不知道為什麽,莫名有種他在幹壞事還反過來凶自己的錯覺。
她默了一瞬,好脾氣地指道:“是不是就往那邊走?”
謝屹忱麵不改色地收起手機,淡聲:“嗯。”
說起來這些天,因為秦淑芬的交代,他簡單用了下“青果”這個軟件,結果讓人有些頭疼。
因為想著是兩周,為了盡可能效率高點,前麵凡是推送過來的介紹頁麵,謝屹忱全部都無差別地按了好感鍵。
但後來他才發現這樣有個弊端,就是張餘戈這狗兒子還有點魅力,這張照片又選得太好,導致他讚過的女生十有八九會回讚,不斷累積,現在每天晚上一打開,就是滿滿十幾條的未讀消息。
而且有些還是那種嬌滴滴欲擒故縱型,像機器客服刷單一樣,滿屏幕的哥哥,在嗎,你吃飯了沒呀,早點睡哦。
更有甚者,大膽到直接上來就發自拍,問他約不約。
這種的謝屹忱一般直接刪掉,剩下的隨便選幾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兩句,大概挖掘一下對方是怎麽知道這個軟件的,順便也穿插著問問使用體驗。
謝屹忱覺得他大媽確實是個人精,這事兒和給恬恬做家教基本上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麽好差事。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他原先沒在介紹裏寫得很詳細,後來被各路奇怪的人纏得耐心告罄,才加了那麽一條有關於理想型的描述。
不得不說,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這兩天簡直清靜了不少。
下午太陽宮可以喝茶,不過入場費是按位計算,謝屹忱在手機上買了兩個人的門票。
因為之前來過,所以也不需要人領著看,謝屹忱帶著寧歲簡單地轉了一下。
這兒房間牆壁和地板都是石頭,有些地方參觀還需要拖鞋,連床底也是石頭做的,屋子空置著烤火的壁爐,冬暖夏涼,裝飾物都很古色古香,具有少數民族風情。
趁寧歲在到處摸摸看看的時候,謝屹忱站在一旁看手機。
張餘戈這會兒醒了,還給他發了個紅包,打開隻有一塊錢。
謝屹忱:【?】
謝屹忱:【幹什麽】
金戈:【我在測試紅包能不能撤回】
謝屹忱:【?】
金戈:【結論是不能[微笑]】
謝屹忱:【……】
金戈:【爺您晃哪兒了,咋又不見影了?】
謝屹忱:【在外麵】
金戈:【又不帶我[鄙夷]】
謝屹忱:【吃過香煎八爪魚嗎?】
金戈:【???】
謝屹忱:【你問老林誰剛剛睡得像一灘爛泥。】
兩人沿著迷宮一樣的石屋往樓上走,這裏的內部結構錯綜複雜,階梯的造型也很不規律。房間有的寬敞有的窄小,越往上越逼仄,就在以為到頂的時候,往往又可以在某處突然再冒出來一層。
寧歲趴在樓梯欄杆上踮腳往上麵瞧,驚異道:“哇,這上麵居然還有一層,你說這是用來做什麽的啊。”
謝屹忱跟在後麵,抬頭睇了眼,是一個麵積不大的三角形天花板,猜測道:“閣樓吧。”
寧歲:“誒,我以為是廁所。”
謝屹忱微微頓住:“……什麽?”
寧歲指了指,闡釋她的推測:“你看這層沒有樓梯,隻是天花板上有個圓洞,那個應該就是坑位吧。”
“……”
“不是,那兒有個升降梯,洞是人用來爬的。”
謝屹忱直勾勾地看過來,表情已經說不上是啼笑皆非還是甘拜下風:“你家廁所裝在頂樓?還有,如果這個是坑,你這下麵……那個用什麽接?”
“……”
他說的很有道理。
寧歲躊躇著答:“主要是,下麵這層不也是空的嗎?我以為這層……”
她話語裏的留白很有靈性,明明是很正常的石屋小房,隻是稍微狹窄了一點,謝屹忱卻一瞬間真有點懷疑自己好像聞到了什麽味兒。
“……”
他往下退了好幾個台階,簡直說不清,抬頭看到寧歲還站在上麵,低垂著睫朝他新奇地看過來。
可能是石壁顏色太深,也可能是這兩層無人居住,襯得裝飾單調而空無一物,總之她淺綠色的裙子格外顯眼,連帶著兩條纖細白皙、筆直細膩的腿。
再往下,白色鬆糕鞋跟上方幾寸的腳踝骨感而漂亮。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了一下,寧歲手上還抱著他買的披肩,毛絨絨地裹成一團,謝屹忱眼睫動了動,問:“你熱不熱?”
披肩壓在手臂內側,她往下走了幾步,隔著兩個台階的高度,堪堪與他平視:“有點。”
“給我吧。”他伸出手。
寧歲愣了下:“啊?”
“那個給我。”謝屹忱抬了抬下巴,“一團毛線抱在懷裏不熱嗎?”
寧歲下意識跟著低頭:“哦,好。”
她把東西遞了過去,被他很順手地搭在臂彎裏,兩人順著樓梯下到底層,從太陽宮裏出來。
沿途有些賣小玩意兒的,寧歲走走看看,謝屹忱則姿態閑散地跟在一旁,抽空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張餘戈的信息。
正聊著,卻見一通陌生號碼的來電躍然屏幕。
謝屹忱指尖頓了下,垂著頭,靜止兩秒,不帶情緒地點擊了掛斷。
他盯著界麵看了一會兒,那頭沒打來第二個電話,倒是過了幾分鍾,彈出來一條短信。
【屹忱,阿姨給你買了一台電腦,就當慶祝你考得這麽好,聽說這個型號打遊戲非常好用,希望你會喜歡。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已經讓你爸爸帶回家裏了,別一再拒絕阿姨的好意。
另外,你媽媽下周去申市出差,等你從雲南回來,有沒有空出來,阿姨請你吃個飯呀?聽你爸爸說,成績出來後一直都沒來得及好好慶祝呢。】
其實這幾句話意思很簡單,卻在聊天框裏顯示出冗長的一段,謝屹忱腳步慢了下來,神情逐漸冷淡。
他輸入了幾個字,想了會兒,又刪掉。
來回幾次,最後還是分外克製地回:【謝謝阿姨的禮物,下次您不必這麽客氣。吃飯的事情再說吧,我不定什麽時候能回來,怕耽誤您的時間。】
差不多走回南口碼頭,有一個賣燒烤的檔口飄來陣陣油煙香氣,旁邊則互補地開了家水果店。
外麵擺攤放了兩個竹編的筐,一筐人參果一筐火參果,都是以前不常見的水果。
人參果這東西形狀圓滾滾的,很討喜,外皮有幾道淺淺的紫色弧印,果肉淺黃色,很甜卻又不膩,水分也多。
後麵就是一些白族菜館和商品店,四五點的光景,還沒什麽人去吃晚飯。
這時謝屹忱好像才處理完事情,收起手機,斂著眸正往店麵裏看,不過眼底裏依舊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
寧歲卻在這時候拎著一袋子湊過來,問:“謝屹忱,你要不要吃人參果?很甜的。”
謝屹忱稍頓一瞬,瞥她:“你吃過?”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
寧歲仰頭看著他:“店員說的。”
這話是可愛到騙子聽了都要默淚的程度,謝屹忱噗嗤笑了聲,邊慢悠悠地沿著石板路走邊勾唇:“那她能說不甜啊?”
兩人不經意地碰上視線。
寧歲在他的注視下舔了舔唇,把那個毛衣披肩重新抱回懷裏,給他騰出手:“……那你嚐嚐看?”
謝屹忱又看了她一眼,從袋子裏拿了一個,大夏天的,店家為保證新鮮一直用冷水浸泡著,所以摸上去冰冰涼涼的。
上次鄒笑買的沒他的份,所以謝屹忱這也是第一次吃人參果,他咬了一口,的確是甜的,沒騙人。
“好吃嗎?”寧歲湊近點問。
謝屹忱低沉嗯了聲。
寧歲觀察他的表情,黑眸微亮,想到什麽:“好像長這麽大,我還沒上過當呢。”
對於寧歲,芳芳總擔心她出門會遇到壞人,會被坑蒙拐騙得體無完膚。
她小一點的時候,長得特別水靈討喜,粉嘟嘟的,芳芳就覺得那些人販子肯定盯上她,所以一直都沒敢讓她放學自己走回家過,哪怕工作再忙也風雨無阻親自去接送。
但是其實,寧歲覺得自己看人的直覺還是很準的,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第六感——有些人第一眼她就覺得心裏很有距離感,不想靠近,但是有些人,卻會沒來由地生出一些親近和信任的心思。
“這麽厲害。”謝屹忱挑了挑眉,“怎麽做到的?”
寧歲默了下,輕飄飄地說:“很簡單。”
“?”
“因為我沒錢。”
“……”
謝屹忱被她的話倏地逗笑,寧歲心想你別笑啊,真是這樣的,芳芳為了防患於未然,也不給她零花錢。
一般都是寧歲看上什麽,跟芳芳報備,然後她再親自去買。隻要不是太離譜的,芳芳基本都會同意,可以說是有求必應。
初中的時候站在校門口等媽媽,然後就遇到了騙子。
可能是因為看著周圍人來人往,對方也沒起什麽太大的壞心思,隻跟她說是學校的老師,胡編一通話術,要向她收20元的教材費。
寧歲看出點端倪,但當時還是很禮貌地答複:“老師您稍等一下,我現在身上沒錢,一會兒我媽媽來了,我讓她直接給您。”
騙子非常無比之震驚:“你連二十都沒有??”
寧歲:“啊。”
“那十塊呢?”
寧歲老實道:“也沒有。”
騙子滄桑地感慨:“世風日下啊,這些家長可真他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