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兄妹兩人沒聊多久柳伯辛有事出去一趟, 柳姝妤與他在庭院告別,抬眼望了望日頭。
日頭已偏,想來母親應當是午眠起來了。
柳姝妤來的時候, 江氏尚在午眠, 她便沒讓嬤嬤驚動母親。
蕭承稷是無恥,但不能毀了她回府的好心情, 柳姝妤暗暗記在心裏, 若無其事往母親院子裏去。
柳姝妤踏進久違的院子,滿心都是舒坦, 還是自家好。
拿著掃帚的丫鬟紛紛行禮,柳姝妤問道:“阿娘午睡醒來沒?”
“夫人剛醒。”
得到回答,柳姝妤拎著裙擺, 疾步往屋裏去,仿佛還是未出閣的姑娘,玩鬧一天回府急著尋母親。
屋子裏隱隱約約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似有若無。
柳姝妤蹙眉, 逐漸放慢腳步。江氏坐在椅子上,麵色相較前陣子多了幾分憔悴,眼底亦是多了圈淡淡的鴉青。
江氏笑著朝柳姝妤招招手,笑容之下掩了些許憔悴之色, “來,過來讓阿娘看看,明明前陣子才見過,但阿娘總感覺咱娘倆好幾月沒見過麵了。”
柳姝妤提起裙裾來到江氏身邊,慢慢轉了一圈, “阿娘看,女兒沒胖也沒瘦, 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江氏拉她去一旁坐下,麵上隱隱擔憂,“今突然回來,是不是在昌王府受了委屈?那蘇氏妾身欺負你?”
話音剛落,江氏忽而咳嗦,她拿絲絹掩唇,背過身去咳嗦不止。
錢嬤嬤撫了撫江氏的背,給她順了順氣。
柳姝妤見狀擔心不已,準備讓侍女去請大夫來,江氏拉著女兒的手,緩了緩,安撫道:“沒事的,前陣子天氣驟變,染了風寒,昨夜又下了一場雨。大夫開過藥了,無事。”
“難怪女兒適才進來聞到一股藥味。”柳姝妤麵色仍未緩和,順了順江氏的背,“錢嬤嬤,大夫當時如何說?”
前世便是這樣,母親起初是染了風寒,反反複複,後來身子愈漸虛弱,最後藥石難醫,撒手西去。
柳姝妤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得不引起注意。
錢嬤嬤道:“王妃莫要擔憂,尋常風寒而已,大夫開了藥,夫人原本快痊愈了,昨夜一場雨下來,才又咳嗦了。”
“那也不能輕視,還是讓大夫再來瞧瞧。”
說著柳姝妤便讓山嵐去請大夫,在旁人眼中,定是覺得她小題大做,但她現在是不敢有絲毫馬虎。
江氏無奈,隨女兒去了。
等大夫來的間檔,柳姝妤坐在江氏身邊,細細尋了母親近來的身體狀況。
“聽下人說堂妹回來了,我就知曉你在二伯母這裏。”
母女兩正說著,門口傳來一陣柔柔的女聲,緊接著便見一藍衣的女子笑語盈盈進來。
此人乃柳姝妤堂叔之女,柳姝妤堂姐,柳棠月。
柳棠月福身問好,端莊得體,“二伯母。”
堂叔柳時樾與柳時安是堂兄弟,當年奸相竊國對柳家趕盡殺絕,柳四叔一家被盡數貶為奴仆,充入賤籍。
到景帝收複河山時,才將其救出泥潭,可惜這一脈僅剩下瘸了腿的柳四叔。
柳四叔搬入太尉府,而後成婚,娶了賢惠的姑娘。柳四叔住在西苑,平素喜靜,鮮少出來,大抵是因為不願讓世人看見他腿腳不便,躲了起來。
柳棠月生在動亂平息之後,比柳姝妤年長一歲,兩人一同在太尉府長大。
江氏招呼柳棠月坐下,柳棠月從隨行而來的侍女手裏接過食盒,對柳姝妤道:“姝妤妹妹,這是我從西苑帶來的糕點,是你喜歡吃的,今日恰巧做了,恰好你回府,便帶了些來。二伯母也嚐嚐。”
一盤糕點端了出來,江氏近來不喜甜,婉拒了侄女好意。
柳棠月落座,柳姝妤倒也不客氣,笑語盈盈拾起一塊,“謝謝堂姐。”
柳棠月打趣道:“你呀,還是這般貪吃。”
糕點軟糯,唇齒間都是綿綿的甜意。
柳姝妤眼睛略微眯了起來,滿臉都是滿足,偶然有感而發小聲嘀咕道:“還是自家的東西好吃。”
咬一小口糕點,再就這回甘的茶水,別有一番滋味。
不消片刻,山嵐領著大夫進來。
“這是?”柳棠月見大夫來,疑惑道:“二伯母身子不適,還是姝妤妹妹不舒服?”
“阿娘染了風寒,昨夜又著涼了,我不放心,便請了大夫來。”
柳姝妤莞爾一笑,讓此舉看起來順理成章,“也是關係則亂,診脈後安心一些。煩請大夫仔細診斷。”
柳姝妤想要清楚母親的身體如何。她不知蕭承澤何時對她母親下手的,恰好趁著今日請大夫仔細診脈,希望此刻蕭承澤還未來得及動手,一切不晚。
屋中安靜,大夫診脈後道:“夫人並無大礙。”
他看向錢嬤嬤,道:“上次我給夫人開的藥想來是還沒喝完,那副藥足矣讓夫人痊愈,這次便不開新藥方了。”
有了大夫這話,柳姝妤緊繃的弦鬆了下來,臉上也重新有了笑容,“勞煩大夫了。”
山嵐送走大夫,母女倆相視一笑。
“小題大做,如此可安心了?”
江氏嘴上雖這般說,但心裏卻從未怨女兒多此一舉。
“廿廿這不是擔心阿娘嘛。”柳姝妤拉著江氏衣袖,撒嬌說道,哪還有個出嫁婦人的穩重模樣。
一旁的柳棠月欲言又止,頓了頓還是將話說了出來,“其實,我可以給二伯母艾灸施針。”
柳時樾被賣作奴仆時,右腿被生生打斷,以後每到陰天下雨,右腿膝蓋便隱隱泛痛。柳棠月不忍父親被疼痛折磨,於是去醫館同大夫學了艾灸施針,如今懂些醫術,也知曉些奇門偏方,故而才敢如此提議。
這麽一說,柳姝妤才忽覺忘了她堂姐對醫術略懂一二。
江氏婉拒道:“喝幾副藥便好的事情,這多麻煩你,再者我一向怕疼。”
柳棠月沒覺麵上無光,笑著將此事揭過。
柳姝妤挪目,瞧了眼屋外的日頭,已近黃昏,便道:“今日恰是我回來了,否則也不知阿娘身子不適。如今天色已晚,女兒便留在太尉府。”
“你留下作甚?太尉府與昌王府不算遠,吃罷晚飯回去也來得及。”江氏蹙眉,有幾分不悅,駁道:“哪有新婦剛嫁出去不久就回娘家的,傳出去像什麽話。”
“阿娘身子有恙,女兒不放心。”
柳姝妤昨夜便沒回昌王府了,不知蕭承澤如何想,留宿太尉府一來是不想回去蕭承澤周旋,二來是她確實不放心阿娘。
柳棠月打圓場道:“二伯母勿動怒,姝妤妹妹是擔心您,再者夜裏漆黑,姝妤妹妹回府,怕就怕遇到些心懷不軌之人。”挪目看眼堂妹,又道:“姝妤妹妹,昌王殿下知道你回太尉府了吧,定然是放心你在府上照顧二伯母。”
柳姝妤點頭,與江氏說道:“來的時候女兒早與昌王說好,今夜想回家小住一晚。”
她頓了頓,認真道:“太尉府是女兒住了十七年的地方,與昌王府不同。家的味道,永遠都不會變。”
江氏無奈,道:“罷了,隨你去。明日就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與昌王鬧什麽別扭,負氣離家。”
“回門那日,堂妹和昌王何其恩愛,哪能鬧別捏。”柳棠月食指上的絲絹輕掩唇瓣,頗有些嬌羞的模樣,“羨煞旁人,希望往後我也能尋到個如意郎君。”
柳姝妤抿唇,“堂姐莫打趣了。堂姐蕙質蘭心,隻是如今還沒遇到合適的男子,等遇到了,定是段好姻緣。”
柳棠月笑笑,“借堂妹吉言。”
柳姝妤有事情想問堂姐,便離開了母親屋子,與堂姐去了花園。
兩人踏進水榭亭,柳棠月坐下,緩緩扇動團扇,道:“堂妹想問什麽?”
“適才堂姐一說艾灸針灸,我這下想起府中是有個略懂醫術的人。”
柳棠月道:“可別給我扣一帽子,堂姐我隻是讀過幾本醫術,會些簡單的調理法子而已,略懂談不上。”
“是是是,”柳姝妤回到正題,“堂姐可知道有什麽藥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身子孱弱,就連郎中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亦或是說待郎中診出後已經無力回天?”
前世阿娘的症狀便是如此。
或許,堂姐知曉。
柳姝妤多希望從柳棠月口中得到答案。
“這般奇怪?”
柳棠月被難住了,團扇放在手中便沒拿出來過,麵色亦是有幾分沉重。
在柳姝妤殷切的目光中,柳棠月抱歉一笑,“暫時還不知道。”
柳棠月好奇,問道:“你從哪兒想到的?好生奇怪,竟連郎中也診斷不出。”
但有人就能製出這樣的藥,他是個很厲害的人。
江湖上有個百花宮,宮主玄溟擅長製毒,素有“毒王”之稱。
玄溟行蹤不定,難以尋到。
偏巧柳棠月多方打聽,知曉這玄溟宮主所居何處。
柳姝妤撒謊道:“前幾日無聊,戲本子上看的,一時興起問的堂姐。”
話畢,麵色有幾分失落。
柳姝妤鼓了鼓香腮,略有泄氣,眸光流轉下,忽見水榭台外,柳伯辛和蕭承稷出現在回廊中。
他怎又來了?
離開翊王府時,她沒告訴蕭承稷她要回太尉府。
真是,不想見的人,偏生出現在眼前。
蕭承稷恰在這時看向這邊,與柳姝妤目光撞在一起。
四目相對,柳姝妤呼吸一滯,腦中一片空白。
“想什麽這麽入神?”
柳棠月手中的團扇在柳姝妤眼前晃了晃,柳姝妤回過神來,“沒什麽。堂姐,天色略暗,我們還是回屋去吧。”
因柳棠月所坐位子背對回廊那邊,故而並未瞧見廊下的兩人。柳姝妤拉著她離開水榭亭,更是讓她沒看見蕭承稷。
柳姝妤真不知曉蕭承稷有何話要跟她長兄講,一講便到了擺晚飯的時候,他也就在太尉府用了飯。
家常便飯沒太多規矩,不似宮裏的分席而坐,是一大家子圍坐一張圓桌。
這一頓晚飯柳姝妤吃得不安,唯恐蕭承稷在桌下生出事端。
好在,是她多慮了,外人麵前的蕭承稷還是個正經守禮的模樣,規規矩矩吃飯。
吃罷晚飯,柳姝妤扶江氏回了屋子,母女兩人在屋中說了許久的體己話。
月明星疏,廊簷下的燈籠將影子拉長。
踏著剪影,心情舒暢的柳姝妤回到聽雨閣的閨房。
屋中燃著燭火,是久違的家的味道。
然而,柳姝妤一推門,看見榻邊坐著的男子,笑容凝滯在嘴邊。
是蕭承稷。
男子穩坐在榻邊,衝半開房門的她頷首微笑,隨意地仿佛如他家中一般。
瘋子。
柳姝妤心髒狂跳,怕被身後的山嵐紫檀看去,忙將半開的房門拉起關上一些。
“我今日疲乏,你們便不用伺候了,都先退下吧,便不守夜了,你們也早些歇息。”
山嵐紫檀紛紛退下。
柳姝妤進屋立即插上門閂,麵色驟冷,“翊王殿下不該出現在此。”
“那我該出現在何處?帶著你回翊王府?回到昨夜的屋中。”
昨夜種種一閃而過,柳姝妤麵色漲紅,聲音明顯底氣不足,“你無恥!”
蕭承稷笑笑,起身來到柳姝妤跟前。
“我無恥便不會來給柳娘子送東西了。”
蕭承稷從懷中拿出件藕粉心衣,雖然係帶被扯斷了,也不能穿了,但料子順滑,一看就是剛買不久。
柳姝妤紅著臉從蕭承稷手中搶過,低頭迅速放進袖中藏好。
碰過的指尖驟然滾|燙。
心衣不僅係帶被他扯斷,還染了髒東西。
髒死了。
蕭承稷低沉道:“今日新的穿著尺寸還合適?本王可是憶了許久才確定的尺寸,讓丫鬟現去買的。”
此話一出,柳姝妤喉嚨發緊,連連往後退了兩步,想立刻尋個地縫鑽下去。
心口被蕭承稷撫摸過的兩團,忽而隱隱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