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勢減小,豆大的雨珠漸漸轉為綿綿細絲。蒼翠的樹葉被驟雨洗禮,鮮翠欲滴。

當帝後聽說蕭承稷和柳姝妤一同在後山假山中被尋到時,麵色複雜。

“滂沱大雨,被困後山,讓父皇母後擔心了。”

蕭承稷發絲淌著雨水,絲絲縷縷貼在幹淨清透的麵頰上,他平靜說道,就算麵對沉著臉的景帝,也絲毫沒有慌張的神色。

柳姝妤也被雨弄得一身濕透,雲鬢散亂,略顯狼狽,但她一路被蕭承澤攬在懷中,自然是比蕭承稷看上去好一些,隻有肩膀和裙擺染上濡意。崔皇後身邊的嬤嬤按照吩咐,將手上的一件披風披到柳姝妤身上。

景帝高坐龍椅之上,內侍宮婢皆低頭垂目不敢吱聲,殿中肅穆,倒和外麵陰沉吸引不斷的天氣有幾分相似。

蕭承稷那話說完,景帝尚未說話,立在柳姝妤身旁的蕭承澤帶著質問和責備語氣,道:“三哥怎麽會和姝兒去了後山?就算是姝兒不懂事,難道三哥不知道那地方不能去?”

幾日前的兄弟恭親此刻不複存在,蕭承澤早前便發愁如何才能讓父皇對蕭承稷失望,如今碰上這機會,不止是他親眼看見柳姝妤和蕭承稷共處在狹窄的假山中,就連跟隨他來尋人的五名侍衛也親眼所見。一位已嫁作□□,一位是至今還念念不忘的竹馬,兩人在假山中不清不楚,不管如何,都是蕭承稷德行有虧!

且說三十幾年前奸相竊國,年紀尚小的景帝和柳時安在忠義之臣的掩護下藏在這假山中,兩人在假山裏藏了一天一夜,直到逆賊殺盡忠臣,喜滋滋離開避暑山莊後,兩人才敢出來。

後來景帝繼位,藏著不好回憶的後山便鮮少去了,而後山的那座假山也成了不敢輕易提及的話。

景帝看了眼蕭承澤,雖未說什麽,但麵上寫滿了不悅。

蕭承澤低首,自行請罪,“父皇息怒,兒臣失言。”

在他眼中,隻要挫蕭承稷的銳氣,一切都是值得的,莫說被景帝冷眼相看,就算被打兩板子,他也是高興的。

“五弟想說什麽直說便是,何時也學會拐彎抹角的那套?”蕭承稷處變不驚,看著蕭承澤這副急急的嘴臉隻覺可笑。

蕭承稷看向高高在上的景帝,道:“父皇可還記得湧入京城的一眾難民?”

景帝點頭,允道:“繼續說。”

“兒臣曾在書上見過一種草木,名曰玉蜀黍(玉米),雖不像黍稷一樣被世人廣知,但食之能飽腹。倘若百姓能種植玉蜀黍,以後便多了一種選擇,解燃眉之急也未嚐不可。今日的日頭沒有前幾日毒辣,於是兒臣去後山尋尋,哪知在後山遇到了弟妹。路到盡頭,遇上驟雨,無奈之下去了假山避雨。”

話畢,蕭承稷從懷中拿出一株矮小的玉蜀黍苗,雙手呈上。

景帝一個眼神,高內侍領命,下台階來,從蕭承稷手中接過,呈到景帝麵前。

“是它。”

景帝僅瞧了一眼便確認了蕭承稷所說非假,甚至還露出笑容,是欣喜和久別重逢的高興。

他將玉蜀黍苗拿給崔皇後看,回憶道:“想當年,朕和柳卿流落民間,食不飽腹,便是靠它撐了有段日子。你還別說,這確實和黍稷一樣,就是沒黍稷飽腹感強。”

景帝從來不避諱他從太子之位流落到民間躲躲閃閃食不飽腹的那段窘迫經曆,反倒常在崔皇後麵前提及。而每每提及,換來的總是崔皇後的誇讚,景帝喜歡這樣。

崔皇後點頭,細細看著。

景帝回憶小時候,忽地泛起一陣傷感,十分珍視手裏的玉蜀黍,“後來遇到行走江湖的師父,朕和柳卿便跟著師父回了山上學武,從此再也不用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

蕭承稷長舒一口氣,欣慰道:“幸是沒找錯,是它。”

景帝伸手,高內侍接過,“承稷,你這次做得很好,回去寫個折子,將心中想的詳盡寫下,呈上來。這次想要什麽賞賜?”

景帝賞賜臣子不是頭次,但都是直接賞賜上等的東西,向今日這樣以詢問的方式倒是鮮少,此舉無疑是明示景帝了對蕭承稷的讚許和滿意。

蕭承澤麵色鐵青,氣得牙癢癢。

如此一個搬到蕭承稷的機會!竟因為蕭承稷的三言兩語將局麵生生扭轉了!讓景帝對蕭承稷越發讚賞。

給他人做嫁衣!

蕭承澤心緒久久沒有平複,早知如此,他還不如挑起這件事!

恨吶。

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機會,蕭承稷卻拒絕道:“父皇厚愛,兒臣受寵若驚。作為鄴朝子民,父皇的臣,兒臣也希望鄴朝百姓能不為填飽肚子而發愁,今日去尋玉蜀黍,不是為了父皇的賞賜而來。況且江南那邊的饑荒尚未解決,兒臣也未盡到一份力,不敢居功邀賞。

蕭承稷跪下,坦然道:“若是可以,兒臣想懇請父皇今年免減江南受難郡縣的七成賦稅。”

景帝點頭,笑道:“朕,準了。”

蕭承稷叩謝:“父皇聖明。”他看了眼從被蕭承澤帶回來便一直惴惴不安的柳姝妤,道:“還有一件事未與父皇母後細說,這玉蜀黍還是弟妹眼尖,在一堆雜草灌木裏發現的。”

崔皇後驚訝,臉上明顯有了笑容,看向柳姝妤,似乎是想聽柳姝妤親口把事情說一說。

隨著崔皇後遞來的目光,殿中眾人的目光都聚在柳姝妤身上。

柳姝妤攏了攏披風,在回來的路上已想好借口,此刻恰好接過蕭承稷拋來的話。

她穩住心緒,盡量讓要說的話聽起來有真實性,緩緩道來,“回聖上,皇後娘娘,前幾日翊王殿下射下的兩隻大雁在兒媳的悉心照料下傷情有所好轉,但一直關在籠子裏終究是不好,兒媳便想著尋一處安靜且安全的地方,將那兩隻受傷的大雁安置好。兒媳常年居於深閨,此舉或許行不通,讓聖上、娘娘見笑了。”

一陣涼颼颼的大風吹來,柳姝妤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攏緊披風,她揉揉鼻子,接著道:“兒媳去後山想尋到棵高壯的桉樹,返程時遇到翊王。兒媳聽聞翊王欲尋書上的一種草植,一時好奇便跟著翊王在後山尋覓。”

看向蕭承稷,柳姝妤說得真真,“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翊王殿下尋到。”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崔皇後看著台階下裹了披風,弱不禁風的女子,不禁心疼。

朝景帝投去目光,崔皇後道:“陛下,這事情從頭到尾是如何的,也清楚了。承稷和廿廿都淋了雨,讓他們各自回到別院,梳洗梳洗,喝碗薑湯驅寒。”

誤會一場,事情就此畫上句點。景帝揮手,讓蕭承稷和蕭承澤夫婦各自回去。

踏出大殿,柳姝妤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適才攥緊披風的手,手心一片汗漬。

她不知道此刻將紙條拿出來會是怎樣的結果,憑借紙條上的字跡,找到幕後之人很簡單。

倘若是蕭承澤,他不可能蠢到連蕭承稷的字跡都不模仿就這樣把紙條送到她手上。

所以此人是接觸不到蕭承稷,但又視她為眼中釘,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打得她措手不及。

目前為止,柳姝妤止想到了一人,那便是蘇念慈。

柳姝妤不知道細查下去蘇念慈會被如何處置,而前世蘇念慈被蕭承澤扶上後位,一直到她跳下城樓離世那刻,蘇念慈還活得好好的。柳姝妤不知道倘若蘇念慈被處置,往後的事情會怎樣發展,是否會改變她前世經曆過的一切,太早了,她不敢去賭。

回到靜秋苑,柳姝妤沒打算讓蕭承澤留下,然而蕭承澤卻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反而越過柳姝妤,徑直去了榻上坐下。

“都下去,沒有本王的吩咐,不得進來。”

蕭承澤趕走屋中侍女,臉色陰翳可怕,可怖的眼神直直盯著柳姝妤,仿佛積怨已深。

紫檀和山嵐縱使千般不願,但也不敢忤逆昌王,不情不願離開寢屋。

柳姝妤坐在離蕭承澤十餘步的繡墩上,右腳腳踝的傷口隱隱泛痛,為了不讓蕭承澤發現異樣,隻好裝作若無其事。

“蕭承稷對你做了什麽?”蕭承澤極度不平靜,眼睜睜看著一個能讓蕭承稷難以翻身的機會被他避開。

蕭承澤無法冷靜,危機感隨之而來,失了理智。

“我進假山時,你衣衫稍顯淩亂,麵色慌張。什麽都沒發生,你和蕭承稷是清白的?你讓我怎麽信?!”蕭承澤起身,帶著滿身的怒氣,大步走向柳姝妤,在她麵前停下,將惶恐不安的女子困在繡墩上,怒氣橫生,“拜堂成親以來,你對我左避右躲,從不讓我在你屋中留宿。姝兒心裏裝的是和你青梅竹馬的蕭承稷吧。”

蕭承澤理智漸失,探身向下的同時扣住柳姝妤脖子,猛地將女子後背往桌麵靠,女子急促的咳嗽聲他充耳不聞,挑明道:“蕭承稷真是恬不知恥,竟惦記著他的弟媳。從一開始,蕭承稷就對你念念不忘!”

柳姝妤冷不丁愣忡,眸子裏是麵目可憎氣得紅眼的蕭承澤。

“既然你們情深意切,我不如成人之美,成全你們。”

蕭承澤娶了柳姝妤後並未有得到想要的,反讓蕭承稷越發受景帝讚賞,眼瞧著蕭承稷離太子之位越來越近,蕭承澤急得團團轉,他不能讓這件事發生,無奈之下,隻好將計劃提前。

“不如這樣,把你送到蕭承稷床榻,全了你們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