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溫柔
書燃隻開了盞小夜燈, 光線溫黃,她掀開被子躺進去,剛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視頻通話的提示音就響了。
心髒隨著那陣頻率跳了跳,有點亂, 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怯。
書燃怕打擾到外婆休息,帶了耳機,信號接通的一瞬間,周硯潯的呼吸聲直直地撞進耳朵,清晰而鮮明。她下意識地抓了抓被角,從耳根到脖頸,塗出一片胭脂色。
周硯潯也剛洗漱過, 披一件浴袍,黑發濕潤,整個人懶懶地陷在沙發裏。
他看著她, 喉結滾了下,忽然說:“很熱麽,身上都紅了?”
書燃裹著被子,露出半邊肩膀, 脖頸修長雪白,綴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她無意識地抓了下,指腹揉著鎖骨鏈,小聲說:“不熱,是害羞。”
周硯潯低聲笑著,“見我也羞嗎?”
“隻對你害羞, ”她說,“隻對你有情緒, 其他人影響不到我。”
說著話,她翻了個身,趴在那兒,單手撐著下巴。裹在她身上的被子鬆了些,睡裙領口垂墜,露出一截痕跡深重的鎖骨,以及底下大片的皮膚。
周硯潯看見,眸光閃了下,盯著她。
書燃從他的目光裏意識到什麽,往下掃了眼,連忙拽過一個抱枕,擋在胸口那兒,臉色薄紅著,慌裏慌張地說了句:“你看到了啊?”
哪有這麽問的。
周硯潯笑起來,隔著耳機,聲音聽上去特別蠱人。
書燃臉紅得更厲害,磕磕絆絆地解釋,“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看到……”
這麽一說,更不對了。
周硯潯笑著,胸膛微顫,黑發落下來,搭在眉眼那兒,襯出一種欺霜勝雪似的潔淨感,清冽至極。
書燃特別喜歡他此刻的模樣,喜歡得心跳都軟了,脫口而出:“我好想抱抱你啊。”
周硯潯頓了下,同她對視著,忽然說:“你真的很會讓我難受。”
書燃沒太懂,“身體不舒服嗎?”
周硯潯勾唇,意有所指,“的確是身體。”
手機在他手裏,被他移了移,鏡頭越過浴袍腰間的係帶,再往下一點。
書燃看到什麽,愣了下,接著,被燙到似的,視線立即挪開。
她慌得不知道該怎麽辦,胡亂出主意,“要不要再洗個澡?”
周硯潯拿起杯子喝水,喉結吞咽著,眼睛卻盯著她,目光裏有很重的欲,也有很深的感情。好似一陣雨,濕淋淋的,落在書燃的皮膚上,特別鮮活。
書燃聽見心跳咚咚作響,她咬著唇,脫口而出:“一直忍著很難過吧?要不要弄一下,我陪你……”
這話一出,灼熱的曖昧感在房間裏大肆蔓延。
周硯潯笑得更厲害,有點無奈似的。
書燃後知後覺,羞得耳根通紅,拉高被子蓋住腦袋,“當我什麽都沒說!”
“別羞,”周硯潯看著她,“喜歡你這樣。”
喜歡她清澈剔透的純,也喜歡她坦**直白的欲,漂亮極了。
書燃耳朵還熱著,蜷在被子裏,不敢看他。
周硯潯適時將話題扯開:“困不困?”
書燃從縫隙裏露出一雙眼睛,點頭說:“有一點。”
“睡吧,”周硯潯說,“手機放在旁邊,我看著你。”
書燃躺下來,半邊臉頰埋進枕頭,視頻裏,周硯潯也掀開被子,躺到**。
隔著屏幕,看著對方的眼睛,有那麽一段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光線很暗,氛圍安靜,隱約能聽到鞭炮聲,還有煙花燃燒的聲響。
新年的第一天,書燃想,我睡在他的眼睛裏。
困意漸濃,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落,書燃卻舍不得睡,強撐著,還想多看看他。
周硯潯指腹在屏幕上蹭了下,聲音很低地哄她:“睡吧,我不做別的事。”
她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什麽,帶著很重的占有欲——
“不能自己做,要跟我一起。”
“你是我的,”她強調,“都是我的。”
書燃終於睡著,周硯潯卻沒什麽睡意,一直在看她。
好像隻是看著她,他就覺得心安。
在這夜裏,無法入眠的不止周硯潯。
*
夜空之中,煙花未停,《難忘今宵》的音樂聲遙遙傳來,氛圍溫馨。
回鄉探親的人變多,荷葉巷附近的車位上塞滿車子,嚴若臻背倚著其中一輛,靜靜站著。煙火在頭頂盛開,猶如巨大的花盞,他摸出一根煙,煙盒裏最後一根,低頭點燃。
街燈的光束穿過煙霧落在他身側,忽明忽暗,顯得他身形單薄,孤零零的,凶戾的眼神暗下去,全無光亮。
車頂放著罐啤酒,呼嘯的寒風是最好的冷藏,將酒水徹底冰透。嚴若臻拿過來,單手扯開拉環。他看了會兒煙火,仰頭喝了口,散落在腳邊的煙頭像是沉默的老朋友,安靜地陪著他,迎來新的一年。
嚴若臻不會說話,不會喊痛,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怕痛的。
小時候,被精神不正常的老爸虐待,長大後跟混跡街頭的痞子廝打爭鬥,他受過很多傷,斷過很多次骨頭,沒覺得多疼,隻是麻煩,上藥、包紮,都好煩。
苦難賜予他一身硬骨,他以為自己已經刀槍不入。
可他還是體會到痛覺,在宋裴裴來弈川那天。
酒店房間的門板敞開一道狹小的縫隙,書燃的聲音透出來,她說,愛情太小,小到隻能容納兩個人;她說,我給不了小嚴任何承諾,做不了救贖他的光。
她說,我要逼他走,走出去,徹底放開我。
在感情裏,嚴若臻總是很茫然,也容易無措,他沒被好好地愛過,不會說話,無法表述,甚至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心如刀絞。
碎裂的骨頭未能將他逼到紅眼,書燃一句“離開我”,讓他恨不得親手剜掉這顆心,剜掉那塊痛到讓他難以忍受的肉。
他安靜地聽完那些話,沉默著,轉身離開,沒再打擾。
其實,嚴若臻從未想過要從書燃那裏得到什麽,他隻希望能有個位置,一個小小的角落就好,讓他留下來,在她身邊,看著她。
他隻想看看她。
連這都不被允許。
他不知道還能去哪,又該去哪。
汽修廠放年假了,並不需要值班,除夕夜,嚴若臻獨自留在出租屋,打開電磁爐準備煮點速凍水餃。
小呆明冒著風雪跑過來,塞給嚴若臻一盒糖果。他有個遠房表姐,在國外讀書,趕著過年寄回來好多禮物,小呆明常受嚴若臻照顧,特意給他留了一盒。
糖果盒子做得很漂亮,嚴若臻垂眸看著,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從衣櫃底層拿出一個舊本子。小呆明探頭看了眼,一張糖紙,壓得平平整整,藏在那個舊本子裏。
糖紙的花紋很舊,看上去有些年頭,正中央印著品牌名字和logo,字體鬼畫符似的,小呆明看不懂,莫名覺得有點眼熟。
家人還在等他,小呆明沒多留,他乘電梯下樓,走出小區,冷風一吹,猛地想起來——那舊張糖紙和他送給嚴若臻的糖果,是同一個牌子。
那是嚴若臻第一次吃糖,當時他還沒有名字,不叫嚴若臻,隻是髒兮兮的小啞巴。
他剛挨完打,臉上有傷,流浪狗似的蹲在巷口的老槐樹底下。有個稍大點的孩子過來招惹他,笑話他,小啞巴麵無表情,手心裏卻扣了塊磚。他正要一磚頭砸過去,砸個頭破血流,視線裏出現道影子——
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跟著外婆搬進荷葉巷,長發軟軟的,手指也軟,腕上戴了纏著紅線的銀鐲子,漂亮極了。
“別欺負人!”她說,“外婆說恃強淩弱是很卑鄙的事,你們不能這麽做!”
說著,她走過來,不顧小啞巴一身髒,牽起他的手。
“外婆今天做排骨,很香,她讓我帶你回家吃飯。”
小啞巴從未跟人牽過手,僵在那兒,一動不動。
小姑娘看他一眼,“怎麽不走?是不是傷口疼?”
他說不出話,也不動,黑色的眼珠垂下來,看著地麵。
小姑娘頓了下,從小挎包裏摸出顆糖,往他手心裏塞,“這個給你,糖能止痛。每次去打預防針,外婆都會買糖給我吃。”
糖果上包了層玻璃似的塑料紙,陽光落在上麵,亮晶晶的。小啞巴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東西,也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女孩,一時間,看得呆住。
後來,那顆糖一直在他掌心裏攥著,攥了很久,他舍不得一口氣吃完,每天打開一次,舔一下,水果味的甜讓他蒙了灰的眼睛浮起光彩。
有些人生來受苦,卻注定長情,長情到連一張糖紙都會小心翼翼地藏起來,一藏就是十數個年頭。
從赫安到奕川,他一直將它帶在身邊。
熱水在這時燒開,咕嘟嘟地冒著氣泡,嚴若臻愣了會兒,才想起來要拔電磁爐的插線。
手機在口袋裏震了下,他仿佛感應到什麽,立即去看,是燃燃的消息。
她給他看外婆封的紅包,對他說新年快樂。
心跳有些亂,握著手機的那隻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
很想她,想見她。
也許,他們之間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也許,隻要他再乖一點,收斂一點,藏起所有感情,他是可以留下來的,留在燃燃身邊,陪她一輩子。
嚴若臻立即聯係熟悉的車行租了輛車,臨行前給小呆明發消息,說他要回赫安。小呆明有點驚訝,問他回去幹什麽。
媽媽跑了,瘋子爸爸幾年前病逝在醫院,赫安對他來說已經不是家鄉,了無牽掛
嚴若臻回複:【給燃燃送糖。】
小呆明給他的那盒糖果,是燃燃喜歡的。
從白天到夜晚,嚴若臻獨自走過漫長的旅程。回到赫安時剛好有煙火升空,光亮斑斕而巨大,他終於見到她,在小巷盡頭的荷塘邊。
風吹著,發絲繚繞,她站在仙女棒閃爍的焰光裏,眼眸清澈,言笑晏晏,整個人像是封印在冰層下白色花朵,純潔無瑕。
有幾秒鍾的光景,嚴若臻忘了眨眼,呼吸都陷入停滯。
他下意識地要走過去,像小時候那樣,在她手心裏寫下想說的話,腳步邁動的前一秒,他聽見她的聲音,坦坦****地說——
“周硯潯,我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
煙花在頭頂,璀璨勝過萬千星光。
嚴若臻僵立在暗處,好似被抽空,隻剩軀殼,流浪人間。
倒計時的鍾聲響過,時間翻過一頁,新的一年了。
除夕夜,萬家燈火,嚴若臻獨自開了很久的車,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帶著她愛吃的糖,卻沒有在書燃麵前出現。
他像一道沒有生命的影子,看她笑,看她向另一個人表白,然後,默默地跟在後麵,送她回家,直到親眼看她走進小院,平平安安的,他才徹底放心。
風還在吹,煙頭落了滿地,嚴若臻站在那兒,仰著頭,怕什麽東西從眼睛裏掉出來似的,一直看著夜空。
煙火秀早就結束,長夜寂冷,他喝掉最後一口酒,視線有一瞬的模糊,很快又清晰。臉頰有些刺痛,他抬手,用力地抹了下,摸到滿手冰冷的濕。
時間好像走過一個輪回,又把他送到了小時候,回到他沒有名字隻是小啞巴的時候,並且,恒久地停在那裏。
這一次,不會有白裙子的小姑娘住進荷葉巷了。
他被拋棄了,無人救他。
嚴若臻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抱怨什麽,隻是有一點委屈,很小的一點點——
為什麽不要他呢,為什麽不能是他呢?
哪怕試一次也好啊。
試著喜歡他一次……
如果他能說話就好了,很想親口對她說——
燃燃,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很多很多。
別不要我。
求求你。
*
宋裴裴愛熱鬧,新年過完,對她來說,最有意思的事兒就是高中同學會。
聚會當天,她一早就來了荷葉巷,把書燃從被窩裏挖出來,催她去洗澡換衣服,一會兒還要出門弄個美甲。書燃困得不行,一直在揉眼睛,提不起精神。
裴裴鮮少見她這樣,問了句:“你熬夜了啊?”
“熬了會兒,”書燃抱著枕頭,眼睛還閉著,小聲說,“昨晚周硯潯一直在看郵件,開著視頻要我陪他,他不睡,我也不想睡,拖拖拉拉的……”
宋裴裴眨了下眼睛,走過去,趴在書燃身邊,小聲問他:“你們開視頻的時候,就互相看著啊?沒做點別的什麽?”
書燃還沒醒透,腦袋暈乎乎的,有問必答:“也做不了什麽啊,抱不到摸不到的。不過,視頻剛打開的時候,他在泡澡。水裏沒有泡沫,太清了,鏡頭一偏,什麽都看得到,我很想截圖,又怕存在手機裏會被人……”
話音停在這兒,書燃意識到什麽,眼睛倏地睜開,同宋裴裴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