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溫柔
這一夜, 書燃睡得不太安穩,頻繁做夢,可能著了涼, 有點頭疼,提不起精神。
下床走到衛生間, 拿出一支新牙刷擠牙膏,抬眸時,書燃透過鏡子看到自己。情不自禁的,手指移過去,摸了摸鎖骨,被周硯潯咬過的地方,牙印已經消了, 殘餘一點淡淡的紅,不仔細看倒像是過敏。
洗漱完回到房間,手機安靜地擱在那兒, 沒有來電,也沒有新消息。登錄微信,周硯潯的名字在置頂,點開他的頭像, 朋友圈未設置任何權限,依然隻有兩條文字動態——
【下次買有糖的。】
【答應她要戒煙,為她活到一百歲,說到做到。】
盯著那幾個字看了會兒,書燃咬了咬唇,指腹輕觸鍵盤, 輸入幾個字——
“醒了嗎?”
語氣是不是太輕鬆了?不太好。
刪除重寫——
“還生氣嗎?”
好像也不行……
思緒揪成一團,理不清楚, 折騰半天,一條消息都沒發出去。
書燃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糟糕,磨蹭又拖拉,一點都不幹脆。她趴下來,下巴擱在桌沿那兒,頭好像更疼了。
枯坐了會讓,沒等來周硯潯,倒是收到了嚴若臻的微信。
嚴若臻:【八點半左右,我去學校接你。】
宋裴裴今天到弈川,他們早就約好了要去接機。
書燃看到這句,正要回複,嚴若臻突然撤回,上方的姓名欄那兒,變成“正在輸入”的字樣。
書燃意識到什麽,指腹不太自然地摳了下手機殼上的裝飾。、、
大約過了半分鍾,他重新發來一條。
嚴若臻:【你在學校嗎?今天一起去接機?】
書燃淺淺呼吸了一下,回複他:【在的,八點半來學校接我?】
嚴若臻:【好。】
回完這一句,“正在輸入”的字樣又出現,這次停留的時間有些久,書燃猜到什麽,搶先發了一句。
書燃:【不用給我帶早餐,我吃過了。】
嚴若臻:【好。】
除了一個“好”字,他好像再沒立場對她說什麽。
屏幕慢慢暗淡下去,不再有新消息傳進來。
書燃趴回到桌麵上,臉頰埋到臂彎裏,很輕地歎了口氣。
荷葉胡同裏的兩個小孩長大了,她跟小嚴之間,有一些東西終究被徹底打碎,再也回不到當初。
*
嚴若臻的車是跟汽修廠老板借的,有點舊,停在學校東側門那兒。書燃走過去,看到嚴若臻麵色有些憔悴,大概也沒睡好。
一些話湧到嘴邊,卻沒能說出來,兩人相視一笑,表情都很淡。
天氣不算好,有些陰,風很大,車子開出城區,上高速,一路沉默。
從前都是這麽相處的,沒覺得有什麽不好,這會兒,書燃突然有點受不了這份安靜,隨便調了個廣播頻道,聽主持人介紹路況。
手機偶爾響一聲,書燃馬上低頭去看,都不是周硯潯。
說不上多失望,但是,終歸有點不高興,細微的情緒在醞釀,也在累積,像春日的陰雲,不知什麽時候就變成一場雨。
嚴若臻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睫毛垂了垂,眼底光芒很暗,了無生機。
他們到機場的時候,宋裴裴已經落地。大半年沒見,小姑娘愈發漂亮,穿著及膝的長風衣和煙筒靴,長發散著,帶了口罩,杏眼圓潤飽滿,靈氣十足。
一見麵,宋裴裴先張開手臂給了書燃一個擁抱,說著“寶貝我好想你”之類的膩歪話,又伸手跟嚴若臻擊掌,好哥們似的做派。
打完招呼,宋裴裴覺得哪裏不對,湊近了瞧這倆人——
“你倆通宵打遊戲了?怎麽臉色一個比一個差?”
書燃僵了下,背對著嚴若臻,解釋說:“一直在做兼職,可能有點累。”
宋裴裴心大,也沒深究,捏捏書燃的臉,“真是個小可憐。”
預定的酒店離弈大不遠,嚴若臻送他們過去,在前台辦入住的時候,一道影子忽然湊過來,接著,書燃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她抬頭,對麵的人撩著半邊長發,勾下鼻梁上的墨鏡,笑著說:“小美女,還記得我嗎?”
書燃仔細看了看,認出來,是茉莉,之前跟著竇信堯的那個女孩子。
茉莉靠在櫃台那兒,伸手接過酒店前台遞來的賬單,一邊簽字一邊絮絮地跟書燃講話:“你跟周硯潯出來玩啊?小情侶甜甜蜜蜜哦!自從周硯潯把竇信堯收拾了一頓,圈子裏的人要好奇死了,都在打聽你的消息。要知道,按照周硯潯之前的風格,竇信堯那種地痞,他多看一眼都算輸,更何況親自下場,為了你,他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幸好姐姐頭腦清醒,早早跟姓竇的撇清關係,現在單身快樂!”
短短幾句話,信息量可太大了,書燃愣了愣,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宋裴裴在一旁聽,冷不丁地接了句:“你說誰跟誰是情侶?”
茉莉不認識裴裴,目光移過去,“你是……”
書燃差點忘了宋裴裴還什麽都不知道。
場麵忽然混亂起來。
書燃勾著宋裴裴的胳膊,在她手腕那兒安撫性地捏了下,低聲說:“先別急,一會兒跟你解釋。”
之後,她又朝茉莉看過去,“你剛剛說,竇信堯怎麽了?”
茉莉將賬單擱回去,眨了下眼睛,“你還不知道?”說著,她朝四周看了看,“周硯潯呢?不在嗎?你倆分手了?”
“分手”兩個字在書燃的神經上刺了下,她頓了頓,有些無奈地說:“沒分手。今天我是跟朋友出來玩。”
茉莉意識到什麽,手指捋著長發,“竇信堯的事你去問周硯潯嘛,我都是道聽途說,幾句話也講不清楚。”
說到這,她目光一偏,看到負責拎行李的嚴若臻。
年輕男人身形高而瘦,腿型又長又直,帶著棒球帽,帽簷壓得低,五官看不太清,但鼻梁的弧度尤為利落,一股子生人勿進的凜冽氣場。
茉莉眼睛一亮,問書燃:“這也是你朋友?”
書燃不想跟她多談,說了句我還有事,拿了房卡轉身要進電梯。
茉莉拿著手機湊過來,“咱倆也算有緣分,加個好友。我幹別的不行,唯一的愛好就是泡男人,這方麵,咱倆應該有的聊……”
書燃一向招架不住自來熟,稀裏糊塗地跟茉莉通過了微信驗證。
進了酒店房間,宋裴裴大衣都來不及脫,追著書燃讓她說清楚。嚴若臻還在,書燃本能地不想當著他的麵聊這些,
嚴若臻心思細,習慣性地要來抓書燃的手,動作進行到一半,又頓住,轉而拿出手機,在備忘錄裏寫:
【你們聊,我去買點飲料和零食。】
無論養成一個習慣,還是改掉一個習慣,都並非容易事,看到嚴若臻的變化,書燃不是不難過,但她沒有阻止,任由這種變化繼續發生。
嚴若臻走後,宋裴裴拖來一張椅子,在書燃對坐下,瞪著眼睛看她。
書燃莫名心虛,投降坦白,“我跟周硯潯在一起了。”
宋裴裴眯著眼睛,“多久了?”
“沒多久,”書燃小聲,“寒假才開始的。”
宋裴裴想到什麽,湊近她,“做了?”
書燃眨了下眼睛,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立即搖頭,“沒,沒有!”
“姓周的真的是高中就喜歡你?”宋裴裴想了想,“也是為你來弈大的?”
這中間有不少故事,書燃簡單說了說,從公交車上的龍睛金魚到八角籠擂台裏的那場比賽。關於周絮言那部分,書燃有意避開,沒有提。
聽完,宋裴裴神色緩和了些,她盯著書燃,很不甘心地說:“這麽漂亮一姑娘,又溫柔又懂事,成績也好,便宜了姓周的!”
書燃笑了下,貼過去,故意說:“我真有那麽好啊?”
宋裴裴翻了個白眼,頓了下,忽然說:“小嚴知道你談戀愛了啊?”
書燃笑意淡了些,點點頭,“知道了。”
“他會難過吧?”宋裴裴小聲說,“這麽多年,他一直把你當寶貝,碰都不敢碰一下,就那麽守著……”
書燃咬了咬唇,壓下那股酸澀感,硬起心腸,“小嚴該有自己的人生,他困在我身邊困得太久了。”
宋裴裴知道嚴若臻的身世,也知道書燃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沉默著,沒做聲。
“裴裴,你是不是覺得我把狠心都用在了小嚴身上,”書燃說,“對他不夠好,有點辜負他?”
宋裴裴立即搖頭,不等她開口,書燃繼續說:“可是,不愛就是不愛,感情做不了假,我喜歡誰,我很清楚。”
“對不愛的人心軟,困著他,讓他看不開也走不掉,在無望的感情裏耗光所有生命力,這才是真正的壞。小嚴是我的親人,是我弟弟,不能這麽對他。”
擱在膝蓋上的手指慢慢握緊,書燃的表情很認真,語氣也是。
“就算小嚴會怪我,覺得我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我也要逼他走,走出去,徹底放開我,去認識新的人,擁有新生活。”
說到這,書燃頓了下,她輕輕呼吸著,眼圈有些熱。
裴裴叫了她一聲,握著她的手,“燃燃,你別難過,我都明白。”
書燃眨了下眼睛,她睫毛長,半垂著時濃密如黑色的蝶翼,“我知道我對小嚴很殘忍,他跟著我來弈川,一直在保護我,我卻不要他了。可愛情太小,小到隻能容納兩個人。我給不了小嚴任何承諾,就必須讓他看清楚,繼續為我付出是不值得的。”
“我做不了救贖他的光,”書燃聲音很靜,也很通透,“也不能去做蒙住他眼睛的灰。”
宋裴裴看著書燃,心裏忽然溢滿感慨,這個女孩子,性格並不強硬,有些軟,很溫柔,笑起來甜得像糖果。可她又那麽通透,將感情與理智都看得清晰,有自己的原則和鋒芒。
周硯潯會喜歡她,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她配得上很好的喜歡。
聊到這,氣氛有些沉,宋裴裴握了握書燃的手,正要說話,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書燃以為是小嚴,走到玄關,發現房間門並沒落鎖,敞著一道兩指寬的縫隙。
拉開門,看到穿著員工製服的保潔員。
保潔手上提著一個購物袋,往書燃麵前遞了遞,說:“小姑娘,這是你們的東西吧?放在房間門口,忘記提進去了?我差點當垃圾給收了。”
書燃接過來,袋子裏裝著零食和飲料,高中時她和宋裴裴常吃的那幾種。
嚴若臻回來過,大概是聽到了房間裏的對話,沒有打擾她們,悄然離開。
拎著袋子回到房間,宋裴裴看一眼就明白了,沉默了會兒,忽然說:“燃燃,我覺得小嚴不是看不清,而是舍不得。”
書燃眨了下眼睛,沒出聲。
宋裴裴抱著那個購物袋,輕聲說:“他命格太孤獨,六親無靠,放開你,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空落落,無牽掛,那滋味並不好受。
嚴若臻守著生命裏僅有的一點美好,即便卑微,也不願放手。
書燃思緒有點亂,腦袋裏一時空白,一時又被各種念頭填滿。
手機在這時響了,是通來電。書燃正走神,也沒看屏幕,條件反射地接起來,不等對方說話,她先開口,下意識地叫了聲:“小嚴……”
話音一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對,嚴若臻不會說話,怎麽可能打電話給她。
那頭靜了瞬,一聲輕響過後,隻剩連續不斷的機械電子音。
被掛斷了。
書燃連忙去翻通話記錄,看到列表最上方的名字——周硯潯。
宋裴裴不曉得發生了什麽,見她一臉失魂落魄,問了句:“出什麽事了?誰找你?”
書燃將通話記錄拿給裴裴看——
她接了周硯潯的電話,叫了嚴若臻的名字。
宋裴裴抿了抿唇,半晌憋出一句:“經典渣男行為。”
書燃從最近通話裏撥周硯潯的號碼,對麵顯示已關機,打不通了。
“你知道他住哪嗎?”宋裴裴抓了抓頭發,幫她出主意,“要不要過去哄哄他?”
書燃想到咬在她鎖骨上的那一下,胸口悶悶的,也有點賭氣,抿唇說:“不哄了,都冷靜一下吧。”
宋裴裴第一次來弈川,書燃總不能把好朋友撂下,隻顧著哄男朋友。她先帶裴裴去餐廳吃午飯,之後,又去逛了幾個比較有名的景點。
天色暗下來,書燃問裴裴要不要回酒店休息,宋裴裴精力充沛,在攻略上找到一家評價很好的夜店,要書燃陪她喝一杯。
書燃看了眼夜店的名字——E.T.Club,景雲路店。
腦袋裏閃過幾幀從前,當時,她處心積慮,為了在這裏見到周硯潯。
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家叫“E.T”的店還是老樣子,音樂火熱,響聲震顫,衣著漂亮的男男女女在舞池裏晃動搖擺。書燃喝了點酒,耳根發熱,不受控製地想起當初的周硯潯。
他夾著煙,在看她,他喝掉那杯本該由她來喝的“懲罰酒”……
好多畫麵,半明半暗,時清時渾。
現在想來,他給她的偏愛,從最開始就是有跡可循的。
酒精醺得上頭,臉頰熱熱的,書燃放下杯子,朝宋裴裴比了個手勢,說要去衛生間。宋裴裴正跟隔壁散台的小帥哥玩劃拳,無暇顧及,書燃獨自去了。
洗手台那兒亮著暗紅色的光,有種霧氣氤氳的質感,書燃倚著台子站了會兒,拿出手機,忍不住再次去撥周硯潯的號碼。
沒通,依舊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手機從耳邊移開,手臂頹然地垂下來,書燃抿了抿唇,眼底有細碎的委屈。
這時,身邊忽然傳來一聲笑,有人懶懶地叫她:“書燃。”
書燃回頭,看到一個女孩子,穿肩帶很細的吊帶上衣和低腰牛仔褲,配一支金屬色的臂環,上圍曲線傲人,胸口那兒攏出一道白皙而深邃的溝壑。
“你是……”
“程沫,”女孩子也喝了酒,眼神裏有千絲萬縷的迷離,淺笑著,“泡沫的‘沫’,我們見過的,在另外一間cl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