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溫柔
趙瀾羽和人約好要見麵的地方是個潮玩club, 拳館主題,店裏有個八角籠擂台,能現場觀看拳擊賽。比賽都是表演賽, 點到即止,主要為了展示拳擊手緊致流暢的肌肉線條, 調動一下燥熱的氣氛,不會出現鼻血橫飛的場麵。
趙瀾羽認識的那個體育大學的男生叫柯煜,找到那家club後,趙瀾羽沒急著進去,先給柯煜打了通電話,柯煜立即跑出來接她。
男生個子挺高,穿一件白衛衣, 黑色頭發幹淨清爽,見到書燃,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 我叫柯煜,是瀾羽的朋友。”
書燃禮貌地與他握了下,回:“書燃,瀾羽的同學。”
打過招呼, 柯煜在前頭引路,帶兩個女生往卡座那邊走。趙瀾羽勾著書燃的手臂,同她咬耳朵:“還不錯吧?”
書燃笑了下,小聲說:“身材和皮膚都蠻好。”
趙瀾羽回了她一個“同道中人”的小表情。
卡座上已經聚了四五個人,男女都有,正敲著杯子做遊戲, 說說笑笑,挺熱鬧。柯煜找空位置讓趙瀾羽和書燃坐下, 之後,又遞給她們兩瓶沒開封的氣泡水。
“喝這個吧,”柯煜對趙瀾羽說,“我剛剛嚐過,味道挺好。”
書燃手上這瓶是青檸口味,最常見的一種,趙瀾羽的則是粉色的蜜桃口味。書燃在桌麵下抵了抵趙瀾羽,用氣聲說:“粉紅泡泡”
趙瀾羽咬著唇,偷笑了下。
工作日,club的生意比較清淡,八角籠擂台上沒搞表演賽,請了一支樂隊在唱歌。書燃剛剛坐下,就聽見與她隔了兩個位置的地方傳來一道聲音——
“來了兩位新朋友,還是小美女,阿煜,介紹一下?”
這話一出,周圍的視線紛紛聚過來,落在趙瀾羽和書燃身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書燃握著飲料瓶,心裏咯噔一下——
這聲音……
柯煜簡單介紹了一下書燃和趙瀾羽的名字,與此同時,一道射燈的光芒巡過這處卡座,原本有些昏暗的環境突然亮了下,眾人的五官也變得清晰起來。透過這點光亮,書燃看清說話的人——
那人翹著腿,迷彩長褲顏色花哨,胸前疊戴幾條長短不一的古巴鏈,一條手臂向後,搭在沙發靠背上,半摟半放地圈著一個穿V領短毛衣的女生。
書燃朝他看過去時,那人也在看她,兩人視線猝然一碰。
竇信堯在與書燃隔了兩個位置的地方挑了下眉,故意說:“姓‘shu’啊?哪個‘shu’,讓人舒服的那個‘舒’嗎?”
這話透出一股下流的味道,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柯煜皺了皺眉,出聲阻止:“小女生臉皮薄,堯哥別逗她們了。”
書燃收回目光,不再往竇信堯那邊看,低頭在手機備忘錄上打了幾個字,手指悄悄抵了抵趙瀾羽,遞給她——
【那個堯哥是柯煜的同學嗎?】
書燃被人隨意開玩笑,趙瀾羽臉色也不好,她用微信回複:
趙瀾羽:【柯煜說那人叫竇信堯,不是學生,好像是在酒吧看場的那種,脾氣有點壞,但挺講義氣的。】
書燃沉默著看完,沒說話。
趙瀾羽又說:【我沒想到柯煜會叫竇信堯一起出來玩,對不起啊,燃燃,冒犯你了。你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就走吧。】
這條消息剛發送,柯煜就端了杯子過來跟趙瀾羽聊天,還向書燃表達了歉意,他說男的嘴上都沒什麽下限,開玩笑容易過,讓書燃別介意。伸手不打笑臉人,書燃也不習慣跟人擺臉色,她沒說什麽,扭頭去看八角籠裏的樂隊演出。
又坐了一會兒,書燃隱隱感覺到有目光往她身上落,她看過去,是穿V領短毛衣的那個女生。竇信堯帶人在唐梓玥家搞聚會的時候,她也在,一直膩在竇信堯身邊,書燃記得當時有人叫她茉莉。
茉莉枕著都信繞的肩膀,麵色不善地朝書燃翻了個白眼。書燃隻覺莫名其妙,她收回視線,側頭問趙瀾羽要不要去衛生間。
趙瀾羽正低頭看手機,手指在微信界麵滑了滑,有些意外地說:“周硯潯問我們在哪,還要我發定位給他……他什麽意思啊……”
樂隊在這時敲起一段節奏強勁的鼓點,電音震顫,頻閃燈變幻顏色,光線交織。
書燃沒聽清,下意識地問了句:“你說什麽?”
不等趙瀾羽回答,桌台上的兩隻酒杯突然翻倒,混著冰塊的酒水直接灑在書燃腿上,深深淺淺的顏色將直筒褲和毛衣下擺染得一塌糊塗。
趙瀾羽反應迅速,立即抽了幾張紙巾幫她擦,動作間,書燃不小心瞥到趙瀾羽的手機屏幕,隱約瞄見周硯潯的名字。
與此同時,竇信堯似笑非笑地說:“不好意思啊,手抖了,我賠點幹洗費給你吧。”
書燃深呼吸著,壓住上湧的情緒,往竇信堯那邊看了眼。她看過去時,竇信堯故意把掛在脖子上的一枚玉牌墜子勾起來,貼在唇邊,叼煙似的叼在嘴裏。
混跡街頭的年輕男人,一股遮不住的野痞氣息。寸頭鋒利,下顎弧度很硬,叼玉牌墜子時唇角挑著,露出些許白而齊整的牙,像巡視領地的斑鬣狗,籌謀著,蟄伏著,隨時可能撲上來,撕碎獵物的皮與骨。
因著這個動作,一些回憶突然出現在腦海裏,書燃的指尖很細微地抖了下。
她想起來了,她見過這個人,不止一次,在初中的時候。
*
書燃七歲時跟隨外婆搬到荷葉巷,住進有葡萄架的小院落,也是在那裏,她認識了小啞巴嚴若臻。
外婆叫葉扶南,名字美,氣質也好,小時候家境優渥,葉家專門請了老師教她說法語,預備著送出去留學。可惜家道中落,葉扶南草草嫁人生子,留學計劃就此擱置,成了遺憾。
樊曉荔是葉扶南唯一的女兒,母女兩個脾氣秉性大相徑庭,倒是書燃,像極了葉扶南。
離婚後樊曉荔談了一場又一場戀愛,很少回家,是葉扶南將書燃養大的,她教小囡囡說法語、彈琵琶,也教她讀書練字。有一陣家裏經濟特別拮據,買不起質量上乘的裙子,葉扶南就買來布料,比著書燃的身量手工剪裁。
小囡囡在外婆的照料下逐漸長大,成了荷葉巷最漂亮的小姑娘。長發柔軟順直,眉眼清秀,刺繡裙擺下,一截纖細勻稱的小腿,皮膚清透得像白梔子。
在荷葉巷,書燃是最出挑的,上了學,她也是漂亮的那一個。不僅本校的男生想接近她,偷偷往她書包裏塞情書,外校的男生也想認識她,美其名曰,交個朋友。
初三那年,一天傍晚,書燃做完值日從學校出來,被人截住了去路。
這人沒穿校服,套一件半舊不新的白T恤,運動鞋髒兮兮的,脖子上的玉牌吊墜被他咬在嘴裏,像咬一支煙,又像叼著片口香糖。
他噙著抹淡笑,眼神很痞,他說他姓竇,要書燃喊他哥哥,還要請書燃吃飯玩跳舞機。書燃向後退,這人不依不饒,貼上來,動手動腳,甚至想將她往懷裏攬。
男生伸手的一刻,眼角突然滑過一道冷光,角鐵攜著瘮人的力道落在他的右肩膀,疼痛過於劇烈,讓他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慘叫。
書燃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緊接著,有人擋在她身前,替她擋住危險,也擋住她的視線,不叫她看見任何血腥。
天光渾濁不清,雕刻著那人的側臉,線條沉默而銳利——
是嚴若臻。
十五歲的嚴若臻,不說話,沒情緒,打起架來不要命,凶狠的樣子,成年人見了都覺得可怕,但書燃不怕,書燃從不覺得小嚴可怕。
嘴咬玉牌的家夥被嚴若臻一記角鐵砸得躺下,趁著四周沒人,書燃拽著嚴若臻的衣袖轉身就跑,一直跑到家門口才停下來。
從那天開始,嚴若臻每天都跟著書燃,送她上學,接她回家,風雨不誤,這種狀態持續了近一年。叼玉牌的家夥不死心,又來過幾次,蹲在校門口想糾纏書燃。他在等書燃,嚴若臻也在等,少年眼眸純黑,目光平靜而冰冷,隔著小半條人行路與那些人對視。
對方人多,足有四五個,嚴若臻孤身一人,他挽起衣袖,露出藏在袖管裏的□□,以及繞在小臂上的加長的鏈子鎖。
看見刀,對方明顯有些忌憚,嘀嘀咕咕:“這架勢,要拚命啊……”
“我就不信,”那人習慣性地咬著玉牌墜子,嗤笑,“一個小崽子,真敢拿刀捅我?”
不可避免的,嚴若臻又和他們打了一架,這一架打得特別狠,流了好多血。警車的鳴笛聲遙遙傳來,傳進教室,書燃寫題的動作微微一頓。
參與打架的人都進了派出所,鬧得沸沸揚揚。嘴叼玉牌的家夥傷得最重,也因為劣跡太多,被就讀的中專校勸退,之後,他離開赫安去了其他城市。
嚴若臻一無所有,他不怕坐牢,更不怕勸退或者背處分,那種孤獨的狠勁兒,產生強大的震懾作用,外校的那些人再不敢糾纏書燃。
*
書燃站在club的衛生間裏,冷水衝洗手指,她一麵回憶往事,一麵覺得心驚。
那天送完唐梓玥回家,書燃叫嚴若臻來接她,在小區裏,嚴若臻與竇信堯正麵碰上,那時候他們就已經認出對方了吧,小嚴應該是擔心她害怕,才沒有提起。
那次見麵,竇信堯沒穿上衣,書燃記得他鎖骨上有道顏色略淺的疤,那道疤好像也是嚴若臻弄出來的。
傷口很深,所以疤痕不褪。
衣服上被酒液染出一小片汙漬,這痕跡隻用清水是洗不幹淨的,書燃用濕巾擦了兩下就不再理會。她離開衛生間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正要給趙瀾羽發消息,讓趙瀾羽幫她把放在卡座上的外套拿出來,就聽到身側傳來竇信堯的聲音:
“小啞巴還挺長情,這麽多年了,依舊跟著你,做狗做得盡職盡責。”
周圍很吵,竇信堯靠得有些近,書燃立即朝後退,目光警惕地盯著他。
竇信堯笑了下,“膽子還是那麽小,說句話都能嚇著你。”
書燃一句話都不想同他多講,目光搜尋著,該從哪裏離開。
竇信堯垂眸看她,語氣低了些,“在唐梓玥家遇見的那次,我一眼就認出你了,小書燃,你沒什麽變化……”
長大了,個子高了些,依舊精致、幹淨,像朵白梔子。難怪嚴若臻像看守寶藏的惡龍一樣守著她,誰得了這樣一個漂亮寶貝,都會小心翼翼藏著護著。
離得近,竇信堯的氣息撲過來,書燃一陣厭煩,隻當沒覺察他話裏有曖昧。有人從旁邊走過,書燃覷著空隙,也要跑開,竇信堯挪動腳步,故意伸手攔她的路。
“跑什麽,”他眸光黝黑,語調沉沉,“幹洗費還沒賠你呢,不想要……”
話沒說完,“嚓”的一聲,火石輕響,幾步外的幽暗角落,亮起一簇火苗。煙草燃燒,霧氣輾轉飄散,似林間晨霧。
書燃和竇信堯同時轉頭,角落光線太暗,看不清楚,唯獨那點猩紅的火光烙入視線。書燃隱隱有預感,不等她開口,路過的服務生極客氣地說了句——
“周少,怎麽在這兒站著?這裏通風不好,容易悶,想透氣的話,我帶您去樓上,那邊清淨些。”
角落裏的人尋聲往前邁了步,五官輪廓露出來,深邃、薄涼,清絕而高傲,仿佛用一記目光就能讓森林燃起燎原的火。
竇信堯也認出他,微微驚訝:“周硯潯?”
周硯潯倚靠在牆壁上,腰線緊窄,身段修長,特別迷人。他唇角勾著,笑意卻未達眼底,薄薄的眼皮下,斂一抹森冷的光。
看到他,書燃也有些驚訝,更多的是踏實的安全感,她小聲問,“你怎麽也來了?”
周硯潯半眯著眸,指腹彈了彈煙灰,淡聲道:“來找你。”
書燃微怔。
煙草緩緩燃燒,周硯潯長久地看著她,“不想讓你待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