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顧總問順不順利, 就讓黎弘想起剛才商場裏突然躥出來侮辱夫人的神經病了。

他當即把這事兒跟顧總匯報了。

“是麽?”顧淮遇一邊拆禮物一邊聽完了全程。

“是啊,可氣死我了!”黎弘:“那個……夫人剛才來看您,沒跟您說麽?”

顧總拆禮物的手明顯一頓。

……雖然不是什麽大事, 但沈卿的確沒跟他說。

手指微微蜷曲,指尖在桌麵上點了點, 顧淮遇感覺哪裏怪怪的。

心裏有些不舒服。

緊接著, 他又想起剛才青年進來時,陽光明媚的一張臉。

……這個沈卿, 倒不像是他調查資料裏顯示的, 敏感又膽小。

不僅不敏感也不膽小。

顧淮遇視線落到自己辦公桌下麵的保險箱裏, 那裏此刻已經多了一隻粉色的小豬儲錢罐,想:何止是不敏感也不膽小。

他簡直都膽大包天了。

無意識地捏了捏鼻梁,顧淮遇又問:“還有你說哆哆今天維護了沈卿?”

“是啊。”黎弘:“您都沒瞧見,哆哆少爺超帥的!當時那表情都快趕上您了!”

顧淮遇看了眼黎弘,沒說話。

黎弘想起什麽匯報什麽:“對了, 剛才我在走廊上又遇見夫人,他還向我打聽了您的病情。”

“哦?”顧淮遇臉上沒什麽反應。

隻是問了句:“那你怎麽說。”

黎弘:“我什麽都沒說,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夫人似乎懷疑您是得了……”

說到後麵,忽然聲音低了很多, 聲若遊蚊。

顧淮遇沒聽清。

他一向不喜歡委婉以及彎彎繞繞,不禁皺眉追問:“什麽?”

黎弘驚了一下, 雖然後悔說這個,但也不敢打馬虎眼, 隻好語速很快地繼續說:“夫人擔心您得了艾滋!”

顧淮遇:“……”

“咳咳咳!”

黎弘驚得趕緊給自家老板順氣:“當然我已經替您澄清過了, 絕對不是。夫人應該也信了,您別激動……”

“……”

顧淮遇努力止著咳, 卻還是啞著嗓子,忍不住問了一句:“他怎麽會那麽想?”

知道青年的想法很不一樣。

可顧淮遇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麽……不同凡響。

黎弘說:“這我也不知道啊!”

說著他又看了眼顧總,很想說誰叫你從來不跟夫人同房。

是個人可能都得有點想法吧,那自然而然地,不就想偏了麽,以為要麽是您這個人不行,要麽就是太亂、有病,這都是很正常的想法。

不過這些話黎弘可不敢說。

因為黎助理看到,顧總向來冷淡、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一絲割裂的神色。

已經回到了自己房間裏的沈卿忽然打了兩個打噴嚏。

而如果他知道黎助理都在想什麽,大概也要感慨一句,這人的腦洞竟然比自己還大!

……他哪兒有那麽多想法啊,他就是關心一下家裏的經濟支柱麽,這不是人之常情嘛?!

.

隔天就是許蔚明小朋友的生日宴會。

沈卿帶著顧鐸和顧傲赴宴,沒有想到全程都十分順利。

許家待他們一家三口很客氣,完全盡到了地主之誼,基本上沈卿他們的車子開進許家的莊園後,就全程都有許家人圍繞、陪伴著他們。

許家人都是這個態度,其他人待他和崽崽們自然也無比地隨和與熱情。

這讓已經腦補了無數豪門鬥爭、也提前想過應對之法的沈卿都有點兒無所適從了。

……或許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許家是勢力過,但這真的隻是一場單純的小孩兒生日宴,並沒有那些爾虞我詐,主要還是尋個由頭,給小孩子提供放鬆和娛樂的機會。

可見他以前看過的那些豪門小說還是有一點兒不真實的。

不過今晚上之所以會這麽平靜,與顧家的其他人沒來赴宴也有很大關係。

——顧明和顧婕與哆哆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怎麽樣的、顧三小姐又是怎樣的跋扈,沈卿可都親眼見過。

聽說顧淮遇的大哥家裏還有兩個孩子,也是一男一女,年歲都偏長,卻跟顧明一樣霸道不講理。

以前在顧家大宅的時候,他們就沒少合夥兒欺負嗷仔和哆哆。

要不然自己家的倆崽崽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謹小慎微,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

沈卿要提防的主要還是這波孩子,以及他們的家長們。

不過不知道是許家根本沒有邀請,還是他們自己沒來。

沈卿全程沒見到這波人,這才感覺這場宴會參加的省心省力,還挺舒坦。

不管怎麽說,這是他參加的第一個豪門級的宴會,還是蠻好玩兒的。

要不然即使是沈卿這種神經粗臉皮厚的也會覺得緊張。

畢竟豪門是非多、規矩多,他以前就一平常老百姓,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來。

真就是硬著頭皮上的。

但總歸結果是好的。

生日宴回去的路上,沈卿心情愉悅地哼起了小曲兒。

車上,被安置在兒童座椅裏的嗷仔,大腦袋隨著車子輕微搖晃,已經靠著座椅睡得不省人事了。

雖然宴會在下午五點鍾就開始了,現在也才不到八點鍾。

但小龍傲天今天玩瘋了,作為宴會上最小的崽兒,顧傲雖然年齡小身量小,但他聰明且早熟,身體素質還好,跟顧鐸年齡相仿的孩子他都能跟得上人家。

不管是體力上的還是腦力上的,都能玩到一塊兒去。

後遺症就是精力散的也快。

沈卿透過後視鏡看了眼,然後抽了幾張麵巾紙遞給後麵的顧鐸:“……給你弟弟擦擦嘴巴,口水都快趕上銀河了。”

顧鐸:“……”

一直望向窗外的顧鐸伸手接過麵巾紙,細致地給他弟弟擦臉。

小顧傲不知是不是夢到了什麽,忽然嘎嘎樂了兩聲,又撓了撓自己白嫩的臉蛋,緊接著把頭歪向了另一邊,繼續打起小呼嚕。

顧鐸:“……”

顧鐸的眼裏露出一絲無奈但也好笑的神情。

沈卿又從前麵副駕上伸出手,說:“給我。”

顧鐸猶豫了下,折了折,然後把他弟弟擦過口水的麵巾紙遞給了沈卿——這輛車子的後排沒有垃圾袋。

而自從昨天從玩具城回來以後,顧鐸和沈卿之間似乎就多了某種默契。

——不需要怎麽交流,顧鐸便可以大致明白沈卿的某些行為都代表什麽意思。

顧鐸看見沈卿沒什麽嫌棄地,將那些剛剛用過的紙巾給處理掉了。

之後,他視線轉開,再度看向窗外。

沈卿發現這小孩兒挺喜歡往車子外麵看的。

是向往自由麽?

那自己倒是可以考慮帶他們去哪裏轉轉,玩玩兒。

生日宴上,與活潑好動、沒心沒肺的小龍傲天比起來,顧鐸在差不多年齡的孩子中間,明顯要沒活力了許多。

他總是在一旁站著看著別人玩,偶爾有小朋友過來跟他搭話,他也不會不理人家,隻是體麵又禮貌地聊上幾句,然後就故意疏遠人家,沒話了。

……沈卿有時候都不敢相信這隻是個還不到七歲的孩子。

“哆哆今天玩的開心麽?”

想了想,他還是選擇跟後排的小孩兒搭話:“那個許家的小少爺還挺好玩兒的哈,我看他今晚上往你麵前跑了好幾次,你們關係很好嗎?”

“還行。”顧鐸回答說。

言簡意賅的。

沈卿:“……”

沈卿不放棄地繼續與他攀談:“真沒想到許家小少爺還是個混血,內大眼睛撲閃撲閃,長得又白淨,跟哆崽你有一拚呢。”

“……”顧鐸繼續沉默地望向窗外。

沈卿:“當然,我們嗷仔也可愛。我的意思是他似乎好喜歡你啊,我看他每次都主動找你……”

顧鐸:“……”

顧鐸覺得自己之所以能不需要怎麽交流,就理解這個男人的意思,或許主要是因為這個男人話太多,必須趕快理解,這樣才能有效避免他一直說下去。

沈卿還在說:“……主動找你,還往你身上撲了好幾次!”

“叔叔。”顧鐸忽然打斷他的話,也想起許蔚明喜歡往他身上撲的事。

之前一起上學前班的時候,許蔚明就總往他身上貼靠。

……原來那是他喜歡我的意思嗎?

顧鐸坐在後排望著窗外,車窗上映出他蹙著眉頭的模樣。

前麵的沈卿打了個哈欠,說:“當然會喜歡了,我們哆哆這麽帥,成熟又可愛,哪個小朋友會不喜歡。”

顧鐸:“……”

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喜歡。

也沒有想過會有人喜歡他。

從前雖然被媽媽保護得很好,但在顧鐸的印象裏,他們母子三人一直深居簡出,很少與人接觸。

因為沒有爸爸。

出門後他和嗷仔被人罵過是野種。

那時候的顧鐸並不知道野種究竟是什麽意思,隻知道媽媽很不喜歡這個詞,每次聽到她都會很難過。

媽媽不喜歡的,他就不會提。也會盡量避免被別人那樣說。

反而是後來媽媽不在了,他與嗷仔搬進了顧家大宅,讓他徹底知道了這個詞的含義。

同時也讓他知道了,他跟嗷仔是不受歡迎的,也是不會被人喜歡的。

所以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小舅舅喜歡我們嗎?”兩隻小手在兜裏死命握著,顧鐸輕聲問。

問完他就後悔了,因為感覺很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向這個人問問題。

……明明沈卿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該信來著。

鮮嫩的臉蛋這回有了表情——幾乎扭曲成了一團。

顧鐸總是莫名想起,剛才的生日宴會上,許蔚明總是時不時地望一望沈卿的方向,跟他說:“你爸爸長得可真好看!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爸爸!”

“他對你們真好,今天我生日,我爸爸都還在國外木有回來!”

……

握在一起的手十根手指都糾結在了一塊兒,這時,顧鐸聽見沈卿很肯定地說:“當然啊,小舅舅當然是喜歡你們的。”

……

沈卿沒亂說,他知道顧淮遇對崽崽們的確很好。

雖然大佬麵上從來不顯,平時跟著倆孩子也沒什麽互動交流,一個比一個不會表達關心和喜歡。

但想想原著裏,二十年後長大成人的反派們,率先報複的還都是當初參與謀害他們小舅舅的人,就知道或許顧淮遇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給過他們溫暖和保障的、不同尋常的人。

所以顧淮遇怎麽可能會不喜歡孩子們呢,這事兒沈卿可不敢亂說。

……即便原著裏,二十年後的“自己”也是第一波被報複的人之一……QAQ

咳咳。

話說到這兒,雖然沈卿的當務之急是該與這倆未來反派處成天下第一好的關係,最好超過小舅舅在他們心中的地位,這樣自己未來的日子才能有保障。

但作為一個聰明人,沈卿才沒那麽狹隘——顧鐸和顧傲都是在極度缺愛和沒安全感中生活的,如果讓他們知道有很多人喜愛他們,有利於這倆孩子的身心健康,這樣才不會長歪去走極端路線。

從長遠上看,沈卿倒希望哆哆和嗷仔可以接收到更多的關愛,可以有更多人愛他們。

所以沈卿一點都不吝在顧鐸麵前說顧淮遇的好話:“你小舅舅是身體不好,弱不禁風不能出門,看他平時都不怎麽下樓就知道了。但凡是他身體好一點兒,這次指定是他帶……指定是我們一起帶你跟嗷仔出席生日宴。”

“但是即使這次他沒出麵,他也很關注這個事……”

“我知道。”

顧鐸忽然說:“許蔚明已經告訴我了,說小舅舅跟他們家合作了……是為了我和嗷仔。”

沈卿:……?

“嗯???”

現在是沈卿懵了——

啥,大佬是什麽時候跟許家合作的。

哆哆又是怎麽知道大佬是為了他才和許家合作的。

還有為什麽許蔚明小朋友會知道這麽多???

……像顧鐸這種早熟的孩子就算了,想起許家小朋友白軟如兔子一樣的小形象,明顯跟自己家這倆崽兒不一樣,應該是真·天真無邪的那一掛……

但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卻連兩家合作這種事都知道。

還能明確傳達透露給他的小夥伴兒。

沈卿不禁感慨——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麽精明的嗎!!

“……”顧鐸沒想到這件事會讓沈卿那麽驚訝,他不動聲色地借由後視鏡打量著前麵的沈卿,下意識開始思考這種合作的事,真的影響重大嗎?

他知道合作的意思。

老師在學校裏經常講合作。

可他與同學之間的合作就是一起做遊戲,完成一個小任務之類,感覺平平無奇……但這個合作,對大人們來說似乎真的很重要。

因為許蔚明的原話是:“媽媽說你小舅舅超厲害的,這次他願意跟我家合作都是沾了你的光,所以我以後終於可以經常找你來玩啦!”

顧鐸可以感受到以前,許蔚明的家長不喜歡他總跑來找自己。

但有了小舅舅的“合作”,今天不管許蔚明怎麽粘著自己,許媽媽都沒有管過,反而還給他們送水果……

看來這個“合作”真的很重要。

也,很有效。

應該就跟沈卿之前說的給他撐門麵差不多……

……

沈卿不知道顧鐸還在磕磕絆絆地分析什麽是合作。

他又問了顧鐸兩個問題,一個是小舅舅跟許家合作了什麽,另外一個是什麽時候合作的。

第一個問題顧鐸自然說不上來,但第二個問題他卻知道。

因為許蔚明也是個話癆,他根本什麽都沒問,小話癆就什麽有的沒的都跟他講了。

許蔚明說:“昨天我爺爺把我喊過去,讓我以後多跟你玩兒。他說你小舅舅狠重視你們,不僅忽然對我們拋出了……拋出了什麽枝?那個詞我忘記惹。反正就是很給力,一天就把,就把那個合同傳回來了!”

以此判定,合作應該最可能就是昨天剛發生的事。

顧鐸想了想,覺得這應該沒什麽不能說的,就把自己判斷的時間告訴了沈卿。

然後他繼續捏緊小拳頭,半垂著眼睫,聲音遲疑地問:“所以小舅舅是為了我們才去合作的嗎?”

沈卿:“……這個我也不知道。”

生意上的事他哪兒懂啊。

“但是從時間上看應該是的。”沈卿又說。

他認真仔細地想了想,雖然不知道許家究竟有多大家業,但以顧總今時今日連顧家本宅都忌憚和巴結的地位和財勢,他跟許家的合作,對他來說應該真的是可有可無。

所以如果這麽急著就簽了合同的話,那真就是為了……今天的生日宴,給哆哆撐門麵。

……就是那種‘你家崽崽過生日邀請了我家崽崽,那麽很好,看在你這麽識時務的份上我就給你一點甜頭,以後你們要對我家崽崽更好’的感覺!

……

靠。

這麽一想簡直酷斃了好麽。

不愧是大佬!

對了,怪不得今天沒看見顧明和顧婕他們那些人到場……

估計是大佬向許家拋了橄欖枝,表明了他對哆哆和嗷仔的重視和維護,許家人get到了,所以故意沒有邀請顧家本宅的人!

畢竟哆崽和嗷仔在顧家本宅的時候很受排擠,許家也知道這點,表現就是以前像這樣的宴會,他們才不邀請哆哆和嗷仔參加。

而現在不再邀請顧家本宅的孩子,應該就是被顧淮遇給“收買”了,重新站隊了。

……媽呀。

所以豪門都是這麽玩兒的嗎?

這可真是自己想都想不出來的渠道,比自己想到作為監護人親自到場、陪同參加要撐場麵多了!

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好麽!

然而可是,這麽大的事兒,大佬也不提前和他說一聲?

害他以為今日會有一場鬥爭呢!!!

沈卿想這些的時候,又聽見後麵的顧鐸問:“那這樣的合作,小舅舅會不會有什麽損失?”

聲音有些躊躇,還有一點點難為情的味道。

在顧鐸看來,很明顯這個合作讓他和嗷仔得到了好處,比如說其他人的尊重、重視和友善等。

那麽既然得到了回報,就一定有人付出了什麽。

就像他媽媽需要用錢來換取食物一樣。

也像是,沈卿願意付出時間陪他和嗷仔去赴宴。……顧鐸明白,這就是一種付出。

……再度想起今天好幾個小朋友都誇‘他爸’帥,還說‘他爸爸’好隨和,他們好羨慕之類……

顧鐸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被人羨慕的一天。在家庭方麵。

半垂著眉眼,顧鐸將頭垂得更低,連眉毛都皺了起來。

而他不想因為自己和嗷仔的臉麵,就讓小舅舅有什麽太大的損失。

沈卿則沒想到這小孩兒還會想到這個。

損不損失的,對於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兒?

小哆哆的心思也太重了!

於是沈卿說:“放心吧,像你小舅舅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吃虧。”

“嗯。”

聽聲音,顧鐸是稍微放鬆了一些。

沈卿:“他又不傻,他格局高著呢,想的都是咱們想不到的事,哪兒用得著咱們操心。”

顧鐸:“……?”

話的內容他聽懂了。

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小小地抱怨一下大佬都不提前跟他打個招呼的事兒,沈卿便連忙改口:“叔叔要表達的意思是,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也不要操心,一切有我們呢,你隻要和嗷仔快快樂樂地,健康長大就好了啦!”

……

這話說完,車裏一片靜默,隻有司機偶爾打轉向燈的聲音。

也不知道後麵的顧鐸聽進去沒有,又在想什麽。

他太小了,又小又瘦,此時車裏又黑。

透過後視鏡根本看不清這崽兒的身影。

沈卿隻好伸長脖子,扭頭往後去看他。

顧鐸依舊向著窗外看著。

這小孩兒的側臉已經微微有些輪廓分明的樣子了,看起來還挺深沉。

過往的樹影和霓虹燈光透過車窗映在他臉上,他紋絲不動。

又過了很久,沈卿聽見他應了一聲。

聲音很低的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