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沈聽南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一整夜, 房間裏沒有開燈,他陷在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房間裏唯一的光, 是他手中那枚鑽戒, 被他握得有些發燙, 仿佛握著這枚鑽戒還能感受到薑詞的體溫, 仿佛她還在身邊, 並沒有離開他。
他在失去薑詞的痛苦中漸漸冷靜下來, 他一直自信地以為他可以將薑詞保護得很好, 以為隻要有他在,薑詞就可以永遠躲在他的羽翼下。以為隻要不讓薑詞跟他的家人見麵, 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她。
可他忽略了, 並不是不見麵, 問題就不存在。他這時候忽然希望薑詞可以冷漠一點, 不要那麽善良, 不要顧忌他的家人, 不要因為他和家庭對抗,就一直充滿自責。
他怪薑詞放棄他,可冷靜下來, 才發現全是他的過錯。他並沒有真正保護好薑詞,她一直在為他受苦。
他在快天亮時給薑詞撥了電話, 那時候, 薑詞坐在臥室的書桌前, 望著窗外發呆, 她從深夜坐到黎明,看著天邊一點一點亮起。
手機在桌上輕輕振動, 她看著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浮上來,心又開始痛。
痛覺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看著手機屏幕,始終沒有接聽。
電話持續響了很久,對麵終於放棄。
薑詞盯著黑掉的屏幕出神,忍了一晚的眼淚終於在此刻洶湧而出,她把臉埋進臂彎,不敢讓自己哭出聲音,怕奶奶會聽見。
早上八點,程靜嫻正在家中用早餐,沈聽南推門而入,母子倆無聲對峙,程靜嫻被沈聽南冰冷的眼神盯得心虛,她試圖緩解氣氛,說:“來了,還沒吃過早餐吧,坐下一起吃吧。”
沈聽南看著她,終於出聲,“在做出那樣傷害別人的事情之後,你還吃得下飯?”
程靜嫻不由愣怔了下,隨後蹙起眉心,“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是不是忘了,坐在你麵前的這個人是你媽,我生你養你,難道還不及——”
“你少拿這個來壓我。”沈聽南冷聲打斷,“就算你是我母親,也應該尊重我獨立的人格,但是從小到大,你有沒有哪怕一次尊重過我,不要總拿生我養我那套來親情綁架我,以前那些事情不重要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過你,不要碰薑詞,不要碰我的底線,你為什麽永遠聽不懂人話?”
程靜嫻高高在上習慣了,哪怕是丈夫,哪怕是兒子也不能忤逆她。她皺著眉,惱道:“沈聽南,你的教養都到哪裏去了?你這麽跟自己的母親說話,你小心——”
“天打雷劈是嗎?”沈聽南道:“我怕什麽?你真以為我在意這些道德約束?一直沒有真正忤逆你,是因為我知道十月懷胎辛苦,也知道母親分娩偉大,所以隻要你不是太過分,我都可以退步。但如今我發現了,我的退步隻會讓你的控製欲變本加厲,我對你的尊敬也換不回同等的尊重。”
“我隻是有些後悔,為什麽到現在才徹底認清,讓小詞為我受苦。”
“沈聽南,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程靜嫻皺眉看著沈聽南,說:“你知不知道她可能不能生育,我怎麽能讓她嫁給你呢。”
“那又怎麽樣?”沈聽南失望地看著程靜嫻,“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學會尊重別人?我每一次想和你講一講薑詞,你都不肯聽,你甚至不肯去了解她一下,你永遠用你自己那一套標準來衡量別人,一旦不符合你的那套標準你就要想盡辦法地毀掉。你永遠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來滿足你自己的控製欲,但你真的試著了解過,我究竟想要什麽嗎?你但凡把我當做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來尊重,都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程靜嫻冷冷地看著沈聽南,說:“那你現在打算怎麽樣?要我這個做媽的跪下來給你謝罪嗎?還是讓我去找薑詞,給她跪下磕頭?”
沈聽南道:“你到這個時候,還是不知道反省。”
“我做錯什麽了我反省?”程靜嫻高高在上了一輩子,永遠也學不會低頭認錯,即使她心裏已經有點後悔,也永遠不會承認自己錯了。
沈聽南盯著她母親看了一會兒,然後說:“您保重身體,我走了。”
他說完,轉身往外走去。
程靜嫻皺眉看著沈聽南的背影,在他走到門口時,叫住他,“你什麽意思沈聽南?”
沈聽南頓下腳步,回頭看向他母親,說:“我說過,薑詞是我的底線,你不能接受她,那隻能我跟她走了。”
*
從程家老宅出來,沈聽南開車去了薑詞工作的律所。
他在車裏給薑詞打電話,薑詞仍然不肯接。他索性把車停下,到裏麵去找人。
前台的人卻告訴他,“你找薑律師嗎?她辭職了。”
沈聽南聞言微微蹙眉,問:“什麽時候?”
“昨天,薑律師今天一早過來交接完工作就走了。”
從律所出來,沈聽南嚐試給薑詞打電話,這次薑詞不是沒接,而是直接給他掛了。
他坐在車裏,拿著手機給薑詞發微信:薑詞,我們聊聊。你在家嗎?我過來找你?
等了很久,薑詞都沒有回他信息,他再發過去時,對話框顯示他已經被拉黑。
沈聽南看著那句,你已不是對方好友,胸口仿佛被什麽堵住,悶疼到喉嚨發緊。
他拿著手機坐在車裏發了會兒呆,正準備開車去薑詞家裏,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然後按下接聽,情緒低落,“怎麽了?”
陸城問:“你和小詞分了嗎?她剛剛給我轉了半個月租金,說房子不租了,讓我有空過去收房。”
沈聽南頹然地靠在座椅裏,他閉上眼睛,心髒像被撕成了兩半。
陸城半天沒聽見沈聽南說話,擔心地問:“聽南,你還好吧?”
沈聽南喉嚨像堵了一把沙子,出聲就會疼,他很低地嗯一聲,說:“知道了,我過去看看。”
掛了電話,沈聽南開車到薑詞的住處,他抬手按了下門鈴,預料之中的裏麵沒人應聲。
他抬手輸密碼,門應聲打開,進屋就看到收拾得幹淨整潔的房子,隻是少了生活氣息,所有的家具都用幹淨的白布遮起來。
他走進屋,曾經充滿歡笑的屋子此刻變得冷清,他看著沙發有點出神,明明上個星期,他出差前,他們還在這裏討論婚後生活,薑詞還滿臉笑容地給他展示奶奶給她買的金手鐲,她高興地講,是奶奶給她準備的嫁妝。
這些過往平靜溫馨的日常,在此刻想起來,竟讓沈聽南感到心痛,痛覺從心上蔓延,遍布全身。
陸城趕過來的時候,看到沈聽南獨自坐在沙發上,家裏的家具都用白布遮起來,一看就知道薑詞已經搬走。
他沒有想到短短一天之內會發生這麽多事,他走到沈聽南麵前,有點自責,“如果昨天你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看著的時候,我能再快一點,也許能阻止昨天的那場衝突。”
沈聽南眼底有紅色的血絲,他看著窗外,低聲道:“就算昨天那場衝突沒有發生,也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之前是我想岔了,我以為不讓小詞跟我家人見麵就是保護她,卻忽略了,她敏感又善良,一直夾在我和我的家人之間受苦。”
“她已經為我堅持了很久,心裏難過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說到這裏,忽然說不下去。
陸城看到沈聽南雙眼泛紅,勸道:“你也別太自責,你為小詞也付出了很多。”
沈聽南道:“是我先愛上她,是我先表白,是我帶她來北城,是我答應會保護好她,可我沒有做到,她已經受過很多苦,如今卻還要為我受苦。”
陸城和沈聽南從小一起長大,何曾看過他眼中有淚水,在他眼裏,沈聽南是個很少情緒外露的人,天塌下來也不過是幾支煙的事,第一次見到他這樣難以克製地自責。
“聽南,你別這樣,小詞不會怪你。”
“可我會怪我自己。”沈聽南忍住眼中酸脹,說:“我長她七歲,以為能為她遮風避雨,卻連保護好她都做不到。”
陸城也聽得動容,他在旁邊坐下來,說:“你不要把所有的錯都攬到你自己身上,這件事放到任何人身上都很難處理好,一邊是你母親,一邊是小詞。小詞之所以主動離開你,不就是不想讓你麵對這種選擇嗎。”
沈聽南望著窗外,沉默了很久,低聲道:“所以我才說是我錯了,這種選擇應該我來做,而不是小詞。”
陸城愣了愣,他看著沈聽南,不確定地問:“你打算做什麽?”
沈聽南沒有回答,但在後來的日子裏,陸城終於知道,在這個平常的日子裏,沈聽南沉默地、無聲地,選擇了和家族脫離關係。
在北城待了幾天,沈聽南處理完一些工作上的事,就定了飛榕城的機票。
那天李秘書來找他,和他匯報公司的事情,沈聽南之前雖然已經辭職,但項目上有問題的時候通常還是報給他來處理。
但如今他徹底不想再管,坐在沙發上戴襯衫袖扣,淡聲道:“報給我父親吧,以後這些事不用再報給我。”
李秘書為難道:“是老沈總讓我報給您的,這項目有點棘手,老沈總讓您想想辦法。”
沈聽南道:“讓他自己想吧,他又不是想不出,隻不過是懶得想,習慣把麻煩的事丟給我而已。”
李秘書聞言,也不敢再多說,他知道沈聽南今天要飛榕城,詢問道:“沈總,您這趟飛榕城什麽時候再回來?公司的年中會議您要回來主持的吧?”
沈聽南抬頭看向李秘書,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經離職了,年中會議有我父親,即使他自己不出麵,也會派給其他人,你到時聽我父親安排就是。”
李秘書從大學畢業就跟在沈聽南身邊做助理,林遠去榕城管理分公司後,他就被升做了秘書,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就是沈聽南,跟在他身邊能學到很多東西。
他看著沈聽南,還是忍不住開口,“沈總,您不在公司了,我還能跟著您嗎?當初是您親自把我招進來的,我還是想跟著您。”
沈聽南道:“我都離職了,你跟著我做什麽?”
又道:“我跟我父親推薦過你,你好好幹,將來會有升職的機會。”
李秘書感激地道:“謝謝沈總。”
他看著沈聽南,還是忍不住問:“沈總,您這次去榕城,是去找薑小姐嗎?”
他一直跟著沈聽南,自然也很清楚沈聽南和薑詞的事。
沈聽南嗯一聲,說:“我把人弄丟了,得去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