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從那晚和薑詞鬧僵以後,沈聽南也沒有再去找過薑詞。
畢竟他活了二十幾年還沒向誰低過頭,一個小姑娘而已,關係鬧僵就鬧僵了,難不成還要他上趕著去哄?
可這事兒煩就煩在,確實是他理虧。平時不去想的時候也就還好,但一旦想起來,難免覺得胸口堵得難受,總感覺有個事兒橫在那兒,搞得他心裏時不時湧上點愧疚。
那晚是朋友過生日,在梧桐路一間私房餐廳吃飯,沈聽南難得早早就去了,他近來被薑詞的事兒搞得心情不太好,總感覺有個事兒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一閑下來總會控製不住地想起。
陸城過來的時候,看到沈聽南懶怠地靠在椅子裏走神,他走過去,拉開沈聽南旁邊的椅子坐下,說:“你今天來挺早,最近不忙?”
沈聽南不怎麽走心地“嗯”一聲,手裏無聊地把玩著打火機,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陸城看他一眼,八卦地問:“怎麽了你?難得見你這麽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話音剛落,沈聽南擱在桌上的手機忽然振動了下。
沈聽南垂眸看了一眼,看到是條銀行入賬信息。
他像是想到什麽,不自覺地蹙了下眉,拿起手機來看,果然又是一筆轉賬信息。
從兩個月前開始,薑詞每個月都準時給沈聽南轉一筆錢,九月底轉了八千,十月底轉了一萬,到今天是第三次,這次轉了一萬五。
沈聽南臉色有些難看地盯著銀行入賬信息,好半晌沒說話,也沒擱下手機。
陸城好奇,湊過來看了一眼,看到連著好幾條銀行入賬信息,好奇地問:“誰啊?每個月給你轉錢。”
沈聽南終於將手機鎖屏,胸口發堵地把手機扔回桌上。
沉默了會兒,終於偏頭看向陸城,說:“問你個事兒。”
陸城難得見沈聽南這麽嚴肅地要問他事兒,他也不由得認真起來,問道:“怎麽了?”
沈聽南沉默幾秒,像是在組織語言,半晌,才終於問出口,“假如你不小心得罪了一個女人,有什麽辦法能哄她開心?”
陸城驀地睜大眼睛,八卦地問:“誰啊?你身邊什麽時候有女人了?我怎麽不知道?”
沈聽南皺了下眉,說:“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你哪來這麽八卦?”
陸城道:“這當然要問清楚,畢竟每個女人不一樣,哄法也不一樣。”
沈聽南蹙著眉心盯著陸城看了一眼,半晌,才回他,“薑詞。”
陸城聞言有點驚訝,“你那個便宜妹妹?不是,你怎麽得罪她了?”
沈聽南煩道:“你別管怎麽得罪了,總之就是得罪了,而且是我理虧,道歉了也沒用。”
陸城有點驚奇,說:“你這妹妹氣性這麽大啊?”
沈聽南蹙眉看他,“你到底有沒有辦法,沒辦法就別廢話了。”
陸城道:“當然有。”
陸城自認哄女人還是很有一套的,頗有些經驗地給沈聽南支招,說:“女人嘛,不管大的小的,都天生愛漂亮,你給送點珠寶首飾,再送幾個包沒有搞不定的。”
沈聽南聞言皺眉,說:“換一個,她不愛這些東西。”
陸城奇怪,“你又沒送過,你怎麽知道她不喜歡?”
沈聽南看白癡一樣盯著陸城看了一眼,最後收回目光,泄氣道:“算了,我腦子進水才來問你這種問題。”
陸城:“……”
*
十二月底的時候,沈聽南回了一趟沈宅。他當時隻是回去取個東西,路過主院的時候,正好遇到他父親。
沈哲也有些日子沒見到沈聽南,問道:“最近在忙些什麽?昨天我去公司也沒看到你。”
沈聽南道:“到南城出差,今天剛回來。”
他看到他父親手裏拿著瓶紅酒,隨口問一句,“還沒吃飯?”
沈哲笑道:“還沒呢,正準備吃。”
說到這裏,想起什麽,看著沈聽南說:“對了,你回來得正好,今天是你周阿姨的生日,要不過來一起吃?”
沈聽南聞言微微頓了下,隨後問道:“就你們倆?”
沈哲道:“還有小詞,不過小詞還沒回來,估計一會兒就到。”
沈聽南差不多有三個多月沒見過薑詞,他一直沒找到什麽破冰的機會,難得今天湊巧,索性應下,“好,我先回屋取個東西,一會兒過來。”
沈哲沒想到沈聽南會答應過來一起吃飯,不由得高興起來,笑道:“好,那我們等你。”
*
然而等沈聽南取了東西回前院的時候,薑詞正好打電話回來,同她母親說,學校臨時彩排,她趕不及回來吃飯了,在電話裏祝了媽媽生日快樂,並答應明天請她在外麵吃飯。
周芸笑道:“你自己還是個學生呢,就算吃飯也是媽媽請你吃。今晚回不來就算了,反正生日年年都過。”
薑詞道:“那明天中午我給您打電話,我們在外麵吃飯。我給您買了生日禮物。”
周芸滿心感動,開心道:“好,那我們明天聯係。”
“嗯,那我去彩排了媽媽。”
“好,別忙太晚,彩排完就早點回宿舍休息。”
“好的媽媽。”
掛了電話,沈哲問道:“小詞不回來了嗎?”
周芸微笑著點下頭,放下手機,說:“她們係裏最近不是搞了個慈善募捐文藝演出嗎,後天就要辦了,這幾天一直在忙著彩排,估計也累得夠嗆。不回來也好,省得她兩邊跑,等她忙完這陣子再說吧。”
沈哲點點頭,說:“也好,反正就像你說的,生日年年都過,也不急在這一天兩天的。”
“可不是。”周芸笑著,見沈聽南坐在沙發上似乎在想事情,她笑著道:“聽南,小詞不過來了,我們先吃飯吧。”
沈聽南回過神,輕點了下頭,然後從沙發上起身,跟著一起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落座。
不過也並沒有待多久,他簡單吃了點就先行離開,懶得打擾他父親二人世界。
*
元旦節的那天晚上,B大的學生大禮堂舉辦了一場慈善募捐晚會。
此次的慈善募捐是薑詞她們係裏一個師兄發起的,起因是近期的一起社會事件令他們關注到貧困山區的留守兒童,所以聯合了兒童基金會發起了這項針對貧困兒童的捐款活動。
薑詞一向不熱衷學校的集體活動,但師兄找上她說明來意後,她立刻就答應了加入進來,並且第一時間捐掉了她的小金庫。
晚會快要開始的時候,薑詞還在後台認真練習她一會兒要演講的文章,裴欣忽然高興地從前麵跑進來,說:“感覺我們今晚應該能籌到不少善款,外麵來了好多人。”
石越高興道:“那是當然,咱們忙裏忙外地跑了好幾個月,發了那麽多邀請函出去,總有人會來的。再說了,咱們學校還是有點號召力的。”
裴欣坐到薑詞麵前,問道:“怎麽樣?緊張嗎?”
薑詞輕輕點下頭,看著裴欣,說:“有一點。”
裴欣道:“別緊張,一會兒我們在下麵為你打氣。”
她話音剛落,主持人就從前台探出個頭來,提醒道:“有節目的都準備好了,晚會馬上就開始了。”
薑詞突然一下子緊張起來,裴欣緊緊拉住她的手,給她鼓勁兒,“加油加油別緊張小詞。”
薑詞深深吸了口氣,點了下頭。
薑詞這個節目是今晚的重中之重,所以放在壓軸最後一個出場。當初師兄本意是讓她出一個文章朗誦的節目,最好煽情一點,爭取能募捐到更多善款,但她找了好久的文章都沒有找到特別合適的,索性自己動手寫。
她在文章中提到一些自己童年時候的經曆,掩去了名字和具體年份,當一個故事寫出來,沒想到在拿給大家看時,成了催淚炸彈,於是大家一致決定把她的節目放在最後出場,爭取最大限度地募捐到更多善款。
終於輪到薑詞要出場時,她站在等候區,反而不那麽緊張了。
她在腦海中回顧著自己要演講的內容,在聽到主持人報幕以後,大方地走到台前。
她先對著台下的嘉賓們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走到舞台中間,站到話筒前。
她看著台下的來賓們,聲音清晰地開始了她的演講,“首先,感謝各位來賓於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由北城兒童基金會主辦,B大法律係協辦的慈善募捐晚會。相信各位都是熱衷於慈善事業、關注困難兒童身心發展的社會愛心人士,那麽,在今晚晚會結束前,請允許我在這裏講幾個小故事。”
“因為我個人的成長經曆,所以我恰好認識一些幼時經曆過困難的小朋友。”
“在很多年前,我有一位鄰居,她們家庭困難,一家三口居住在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內,那裏常年不見陽光,陰暗潮濕,她小小年紀就常常全身長滿濕疹,但她的父母那時忙於爭吵,很是忽略她。從她記事起,她的父母就一直不斷爭吵,在她的童年記憶中,不曾感受過父母的愛,隻有恐懼和眼淚。”
“在她五歲那年,她的母親終於忍受不了看不到希望的生活,狠心丟下她離開了家。從此以後,她開始獨自跟著父親生活。而她的父親是個情緒極度不穩定,嗜賭如命,且有暴力傾向的男人。自從母親離開以後,她開始了長達兩年每天生活在黑暗和恐懼中的生活。”
“她雖然有父親,但其實跟沒有也沒什麽區別,父親常常早出晚歸,而她在五歲時就已經承擔起家裏所有的家務,因為害怕父親的打罵,所以每天都膽戰心驚地在家做好飯菜等著父親回家。而父親不回來時,她是不敢自己吃飯的,害怕多吃一口就會惹父親生氣,從而像母親丟下她一樣,父親也將她丟下。”
“她希望讓父親覺得,自己是隻小貓,不用太多食物也能養活。而為了討好父親,她常常出外去撿垃圾,換來的錢盡數交到父親的手上,以讓父親覺得自己是有用的,而不至於丟棄她。”
“而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小朋友,心理自然不會太健康,她極度地恐懼極度地缺乏安全感,而倘若那個時候有社會愛心人士關注到她,或許能為她帶去一絲溫暖。哪怕隻是一絲絲的溫暖,對於一個常年生活在恐懼和黑暗中的小朋友來說,也是莫大的鼓勵,會令她相信,她還可以尋找光明。”
“而我們如今的社會中,處在這種環境中極度需要關愛的小朋友並不在少數,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貧困地區的留守兒童,他們的生活條件和心理健康也都急需得到關注,據可靠數據顯示,在我們國家,需要得到社會普遍關注的貧困兒童遠比我們想象中更多,讓我們一起來看一組近三年的統計數據……”
薑詞的演講十分具有感染力,台下聽慣各種匯報演講的來賓都禁不住為她的演講動容,聽得十分專心。
而在階梯大禮堂,後排安靜的角落裏,沈聽南的目光良久地落在薑詞的身上,他看著薑詞的目光深遠,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而陸城原本是跟著來湊熱鬧,聽完薑詞的演講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麽,他側頭看向沈聽南,小聲問:“她這故事裏的那個小朋友,不會是她自己吧?她童年過得這麽慘嗎?”
沈聽南曾經調查過周芸,確實知道她有一個嗜賭如命且有暴力傾向的前夫,但他不知道,原來薑詞也是受害者。
陸城遠遠看著薑詞在台上努力地為別的小朋友募捐,忽然覺得薑詞還怪可憐的,他側頭看向沈聽南,忍不住吐槽,“這麽看來,你們沈家的人還真挺不是東西的,人家小姑娘的人生已經這麽慘了,你們還往人家身上撒鹽,一個個把人家當賊一樣防備,也難怪人家小姑娘不肯原諒你。”
沈聽南聽得心煩,側眸朝陸城看一眼,“你說夠了沒有?”
陸城無情看熱鬧,說:“你這事兒我還真幫不了你,誰讓你自己當初嘴賤,而且我看薑詞這性格好像也確實不稀罕你們家的錢,所以我看你想哄得人家小姑娘原諒你,怕是難了。”
沈聽南煩躁得不想再講話,他沉著臉色,繼續看向台上的薑詞。
十分鍾後,慈善晚會的節目全部結束,接下來就捐款的環節。
捐款的時候,薑詞抱著一個紅色募集箱站在台下,來賓們一一上來捐款,大多數是五萬十萬的支票,每一個人捐完款薑詞就向對方鞠躬表示感謝。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薑詞忽然看到從後麵走下來一道熟悉身影。
她不由得睜大眼睛,有些意外沈聽南會在這裏。
他剛剛就在這裏嗎?她怎麽沒有看見。
沈聽南單手抄兜走到她麵前,從錢夾裏取出一張備用的空白支票,接過旁邊禮儀小姐拿著的筆,一邊低頭寫支票,一邊低聲道:“捐款這種事怎麽不跟我說?”
他聲音就是正常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刻意提高音量,但因為薑詞身邊都是同學,以至於他開口說話時,旁邊同學都聽見了。
大家都很驚訝,紛紛用好奇的目光看向薑詞。
薑詞沒想到沈聽南會來,更沒想到他會過來跟她說話,看到同學們好奇投過來的目光,她莫名有點慌,以至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沈聽南倒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簽好支票就扔進了薑詞的募捐箱裏,抬頭看向她,問道:“一會兒回家嗎?等你。”
薑詞愣一下,隨後連忙搖頭,說:“不。”
她這會兒回過神來了,慣例朝沈聽南鞠了一躬,說:“感謝您對慈善事業的支持。”
沈聽南盯著她看一會兒,半晌,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沈聽南是最後一個捐款的人,人走後,同學們全都圍上來,裴欣激動地把沈聽南剛才放進去那張支票拿出來,嘴裏驚訝個不停,“我艸,我剛才沒看錯吧?沈聽南捐了一千萬。”
大家全圍過來看沈聽南簽的支票,一個個驚得倒抽口涼氣,裴欣回頭看向薑詞,好奇地問:“小詞,我沒認錯剛才那是沈聽南吧?沈氏集團的總裁啊,你們倆什麽關係啊?”
除了冉冉,薑詞從來沒有跟學校裏的同學講過她和沈家的關係,但這會兒見大家都一副八卦的眼神望著她,她怕她不解釋,他們會想些亂七八糟的,索性誠實地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麽關係,如果非要算的話,我媽媽和他爸爸在談戀愛,他算我半個哥哥吧。”
石越湊過來,驚訝地說:“看不出來啊小詞,你居然是沈家的千金。”
薑詞嚇一跳,立刻否認,“不不不,我跟沈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不要亂說,求你們了。”
她真的很怕跟沈家沾上一絲一毫的關係,沈家的人本來就討厭她,要是讓他們以為她在學校打著他們沈家的旗號,指不定又要說什麽難聽的話。
裴欣笑著搭上薑詞的肩,說:“不管怎麽樣,今天也算托你的福,有沈聽南捐這一千萬,咱們今晚的慈善募捐算是圓滿成功!”
“對!”石越高興道:“為了慶祝我們今晚的募捐活動圓滿成功,今天晚上,我請吃飯!”
裴欣眼睛一亮,“吃大餐?”
石越道:“一人一碗重慶小麵,不準超過五塊錢!”
大家哄堂大笑,一人一拳把石越扁到地上,“摳死你算了。”
薑詞抱著募捐箱,也忍不住笑。
趁著同學們收拾東西,她把募捐箱抱去交給兒童基金會的公證人員,詢問了公示期,簽好字就回去和同學們會和。
晚上回到宿舍,薑詞躺在**,想到沈聽南那一千萬,猶豫了很久,還是給主動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很簡短的一條信息:今晚謝謝你。過幾天北城兒童基金會的官網會出捐款名單的公示表,到時候我發給你。
電話那頭,沈聽南正在書房處理公事,處理到一半有點煩悶,索性靠在椅子裏抽支煙提神。
看到書桌上手機亮了一下,拿起手機來的時候他大概已經猜到是薑詞,劃開屏幕果然是她。
他看了眼薑詞發來的短信,索性給她回了電話過去。
電話那頭,薑詞沒想到沈聽南撥了電話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按下了接聽。
宿舍裏已經熄燈,她小聲道:“怎麽了?”
沈聽南開門見山,“後天我過生日,過來嗎?”
薑詞不由得愣了下,“來哪?”
沈聽南道:“沈宅,到時大家都會過來,你好歹也是我妹妹,到時候一起過來玩。”
薑詞對沈家充滿了陰影,搖頭說:“不了,我後天要和朋友出去郊遊,就不過來了。”
頓了下,又道:“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們玩得開心。”
沈聽南聽見薑詞這樣毫不猶豫的拒絕,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嗓音裏溢出幾分自嘲的笑意,說:“你還真挺討厭我們沈家的人。”
薑詞不自覺地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沈聽南道:“行吧。玩得開心,注意安全。”
薑詞“嗯”一聲,輕聲說:“謝謝。”
沈聽南很淡地“嗯”一聲,說:“掛了。”
薑詞輕點下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