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容曉曉顯得分神。

她不需要聽陳樹名說,就能知道紅山大隊的環境。

那是父親的老家,如果當年不是太困難,肯定不會背井離鄉。

能到舉家逃荒的程度,自然代表著不僅僅是因為糧食無法收成,還有周邊的情況很糟糕。

也就說,他們之前的村子無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紅山大隊的地勢真的很糟糕。

有山坡有河流,偏偏雞肋。

高山上一片黃埃,遍地隻見一片荒土,連根野草都沒有。

河流平日倒是好。

但一遇天旱就幹涸,一遇暴雨日就漲水。

真要說起來,這對於知青來說真不是一個常住的好地方。

隻是家裏有家裏的考量。

容水根離開紅山村的時候才十五六歲,他在這裏生活了十五六年,與村子裏的人相熟。

哪怕二十幾年過去,紅山村已經變成紅山大隊,但這裏總是容家的根,在這裏有他相熟的遠親和同伴。

更重要的是,容水根知道老家的人大部分都十分淳樸,一個女孩子家家在這裏不會發生不好的事。

當然,也不是說這裏沒壞心思的人。

畢竟都已經二十幾年過去,誰也沒法確定紅山大隊是不是和以前一樣,但有一點比其他地方來的要強。

最少,她現在去到紅山大隊不會遇到羅莊大隊的情況,就算大隊的人排外,也不會排到她身上去。

運氣好,總有那麽一兩個父親的親戚願意照拂一下。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被分到紅山大隊,就算沒分到,也希望離著不遠吧。

容曉曉想著,好歹也是個穿越人員,不說什麽大殺四方、勇鬥極品,但一點點的主角光環還是有吧?

運道應該不會太差。

然而……

她想錯了。

等了兩個小時的樣子,總算等來最後一批人。

最後來的這一批人相對比其他人來說,要格外的亮眼。

不僅僅是容貌亮眼,還有他們的穿著打扮。

漂亮的的確良衣褲,還是特稀罕的顏色,走到哪裏都十分吸睛。

腳踩著精致的小皮鞋,走起路來‘嗒嗒嗒’響,周邊人的眼睛就忍不住往地麵上看。

“這一身下來得五六十吧。”

“不止呢,我在省裏的供銷社看過類似的小皮鞋,一雙就得三十塊,更別說他們身上穿著的的確良,這個顏色,我都沒見過有賣的。”

容曉曉也是望著那邊的一員。

別看她身上帶了不少錢,但穿得是破破爛爛。

一件洗得發白的布衣,上麵最少有三處補丁,一雙快要破洞的布鞋,看著很亂,其實穿著還蠻舒服,走了這麽長時間的路,雙腳都沒覺得太疲倦。

反正從哪裏來看,她都像是小地方來的土包子。

其實家裏不是少了給她買衣服鞋子的錢,就連拎著的大包裏麵都有兩件厚實的新棉衣。

這些帶著補丁的衣物是吳傳芳特意找出來,為的就是路上穿。

她身上帶著的錢不少,穿得太好在火車上太引人注目,這一路來可是看多了丟東西的乘客。

瞧了一會熱鬧,容曉曉又覺得無趣,開始翻兜裏還有什麽吃的。

這麽等下去,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上路,就算去了大隊的知青屋也不能立馬吃上飯吧。

結果剛將手伸進去,就聽到各個大隊的人在叫名字。

“七岔道大隊的人有梁文、王智傑……”

“羅莊大隊的人來這邊,周建設、王磊……”

“聽到名字的來這邊,高遼、陳樹名、容曉曉……白曼,三四五六……劉幹事,我們紅山大隊怎麽來這麽多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紅山大隊的情況,這次怎麽能塞這麽多人。”

劉幹事也是頭疼,“你看看這次來了這麽多知青,哪個大隊不是分了好幾個?上回去紅山的知青少,這次多一點也沒問題啊。”

羅旺愁死了。

要是被大隊長知道這次接回去六個人,又會頭疼吧。

容曉曉此時也怔在原地。

她總算明白高遼兩人的名字為什麽這麽熟悉。

白曼啊。

這不是她上輩子無聊時刷過的一篇年代文嗎?

——《重回七零:糙漢他放肆寵》

當時因為無聊點開這篇文,誰知道越看越上癮。

隻不過她那個腦子是看了就忘,大概劇情記不起來,正文中出現的角色更是忘得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白曼的名字,她怕是真的想不起來。

白曼、高遼、陳樹名……

當這些名字一個個閃現後,那本書的內容慢慢浮現。

容曉曉瞬間悟了,原來她才沒有什麽主角光環。

真正有主角光環的是前麵焦點所在,那位白曼同誌才是真正的主角。

容曉曉皺起眉頭。

她努力回憶著文中的劇情,在文中有‘容曉曉’這個角色嗎?

好像是有,不過就是一個邊緣化的人物,並沒有太多筆墨。

“容同誌,趕緊過去吧。”高遼見她待在原地,垂眸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兩個大包,“需要幫忙嗎?”

手指頭有些發癢,這一路過來最好奇的就是容曉曉的包到底有多重。

偏偏就是沒找到機會親自上手試一試。

“不用!”容曉曉雙眼越來越亮,一把抓著兩個大包就往前走。

女不女主不重要,沒主角光環也不要緊。

反正她也沒打算幹出一番事業,隻要混個不愁吃不愁喝的小日子就好。

要是在這個基礎上能有一些有趣的事那就再好不過,她不打算過多參與,但湊湊熱鬧還是可以。

吃穿這個不用愁,想想辦法還是能滿足。

愁得是小日子不鬧騰點都沒啥意思。

現在和女主待在一個大隊,還愁沒熱鬧的事發生?

容曉曉顯得興致更高,拎著大包就屁顛屁顛往前跑,瞧著那叫一個高興。

“……她怎麽這麽高興?”看著越過的女同誌,陳樹名有些詫異,“難不成紅山大隊沒我了解的那麽糟糕?”

高遼歎氣,“糟不糟糕沒意義了,點了我們的名隻能去。”

朝著板車走去的一共六名知青。

除了容曉曉、高遼和陳樹名之外,還有三名穿著的確良衣服的人,羅旺看著,滿眼都是嫌棄。

得了,六個知青不說,其中一半看著就不是能幹活的人。

“把行李都擱在板車上,手腳利落點,還得繼續趕路。”羅旺喊了一聲。

盛左元微微蹙眉,“紅山大隊離這裏多遠?我們就走過去嗎?”

“不走過去難不成還讓我背你們過去?”羅旺沒好氣的說,“別看了,咱們大隊可沒拖拉機帶你們,牛車也別想,牛比人都來得重要,怎麽可能來拉人。”

“……牛怎麽就比人重要了?難不成人還比不上一頭畜生?”焦港不樂意了,誰樂意和畜生比?還特麽比不過!

“牛能耕田你能嗎?”羅旺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這一個個看著就是不能幹活的狠茬子,偏偏大隊還得養著他們,任誰都不樂意啊。

“你!”

“少說兩句。”盛左元攔住他。

別看羅旺態度不好,但當上路的時候,他還是一個人拉著板車。

沒拖拉機也不舍得累著大隊唯一的老黃牛,知道知青會帶來不少行李,所以來的時候專門帶著板車上路,就想著多少能讓知青輕鬆輕鬆。

隻不過,等了老半天又被分配到這麽多不能幹活的人,心裏怎麽會沒氣?

便一個人拖著板車往前走,也不樂意搭理他們。

鄉下的小路不好走。

正巧前兩日又下了一場雨,地麵上都是稀泥巴。

一腳踩下去就陷進去,等拖出來滿鞋都是泥巴,髒得不行。

容曉曉沒不舍得自己的破鞋,髒就髒了,洗洗就是。

不過三個穿著精致小皮鞋的同誌那就慘咯,越走眉頭皺得越緊。

盛左元看著白曼眉間的焦灼,便開口:“同誌,我看板車上還能坐上一個人,不如讓白曼同誌上去吧,她到底是女同誌,太遠的路堅持不住。”

“……”

“……”

一句話讓兩個人是一臉黑線。

焦港不高興,他雖然不是女同誌,但這麽遠的路他也堅持不住啊,都說男女平等,怎麽就不能輪到他?

早知道,他還不如當女同誌。

容曉曉也跟著皺巴臉。

她沒打算爭什麽。

但特意點出‘女同誌’幹嘛?她也是女同誌,難道就不配坐上板車?

羅旺瞟了他一眼,居然沒拒絕:“行啊,有位置想坐就坐唄。”

盛左元一喜,伸手就想攙扶身旁的人。

卻不想被直接躲了過去,他有些不解,“曼曼?”

白曼看著他,眼裏帶著冷意。

她很想狠狠揍盛左元一頓,但不行。

最少現在不行。

她上輩子最恨的人就是盛左元。

這個男人曾經是她最重要的人,兩人出生在一個大院,從有記憶開始就時常玩在一起。

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就連彼此的父母都認為他們將來會是一對。

就連她也是這麽想,甚至覺得自己能有這麽一個伴侶,是最幸福的事。

家中動**,明明有出國的機會,卻甘願和盛左元一起下鄉,想著就算下鄉的路很艱難也不要緊,隻要能和盛左元在一起,就能克服一切困難。

可事實並非如此。

前輩子過得順順當當,結果所有的孽報都在盛左元身上,將她折磨的生不如死,還害得家人跟著她一起遭罪。

以為是恩愛一生、白頭到老的愛人,其實是在她身上戳了無數刀的人,如今重生再來,對盛左元隻有恨意。

她不想回憶上輩子的過往。

比起報複盛左元,她還有最重要的事要做。

之所以會和上輩子一樣跟著下鄉,並不是因為想在這裏報複盛左元,而是在紅山大隊有她最在意的人。

她唯一的救贖。

白曼強忍著對盛左元的恨意,實在是厭惡他的接觸,“我再說一次,叫我白曼。”

盛左元剛要開口,前方的羅旺就不耐煩的開口,“還愣著做什麽,過來拉車。”

喊了一聲沒反應,直接點名,“那個穿軍綠格子衣服的,叫你怎麽沒反應,趕緊來拉車。”

盛左元正發愁白曼對自己態度的改變,聽著一喊,反指自己:“我?”

“不是你是誰,你開口讓女同誌坐板車,難不成想讓我來拉車?”羅旺撇嘴,“你倒是會賣好,嘴上輕飄飄一句,事情別人做了,好人自己當了。”

盛左元什麽時候受過這種陰陽怪氣的話,繃著臉道:“我拉就我拉。”

穿著皮鞋的雙腳踩在稀泥中,走到板車前麵就做好了拉車的準備,稍稍嚐試下很是費力,但這麽多人盯著哪裏能露怯?

轉過頭,讓白曼坐上去。

想著如果白曼不坐的話,或許他能推掉拉車的活。

結果剛轉頭,就見白曼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上去,還輕飄飄的開口:“還不趕緊走?再磨蹭下去都到晚上了。”

“……”盛左元突然覺得很是憋氣。

“這位知青說得是,趕緊上路吧,就你們這個速度兩個小時都不知道能不能到大隊。”

“這麽遠?”

“怎麽還得走這麽久啊。”

焦港一聽就覺得雙腿發軟,繞著板車走了兩圈,可憐巴巴道:“白曼,能不能給我擠個地方,我真走不動了。”

一個大男人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瞧著特別可笑。

焦港也不在意丟不丟臉了。

丟臉總比斷腿來得強,雙手合十,苦苦哀求著,“拜托拜托,一點點位置就好。”

白曼沒說話,向邊上擠了擠,隔著一個小包給他空出兩個巴掌大的位置。

反正拉車的不是她,隻要能看到盛左元累成一條狗樣,她心裏就舒坦。

可惜的是,板車上的行李太多,再擠也擠不出位置來,不然還能讓其他幾人都上來。

盛左元活了這麽多年,從沒踩在稀泥巴中拉板車。

剛才瞧羅旺拉得輕鬆,自己一嚐試才知道有多困難,使出全身力氣才將板車拉動,太陽穴處都爆出青筋。

然而他是一個好麵子的人,沒人給他一個台階,就是再累他都會忍著。

心裏最期望的就是聽到白曼讓他歇息的聲音。

可他不知道的是,白曼這個時候的注意力正放在其他知青上。

一個個打量著,白曼回憶著,上輩子她也是和這些人一起下鄉。

隻不過當時她的注意力都放在盛左元身上,再加上大隊那邊的知青一直鬧事,早早搬離知青屋,也就沒和這批人相處。

高遼這人很聰明,到了知青屋沒多久就和其他知青搞好關係,在大隊裏的名聲很好。

陳樹名人很活絡,和誰都能打好關係,就是沒什麽心眼,後來被大隊某一家算計,娶了那家的女兒。

焦港別看人高馬大,卻不是一個能吃得了苦的人,整日都能聽到他痛苦哀嚎的叫喊。

而容曉曉……

白曼突然皺起眉頭。

抬眸打量著前方的背影。

鄉下小道不好走,其他人都會往好踩的地方落腳,偏偏這位女同誌不同,筆直一條直線走著,也不會在意滿腿的稀泥。

看著她的動作,總覺得有幾分雀躍。

她回憶了一會,實在是想不起太多關於容曉曉的記憶。

許是上輩子沒什麽交情,都沒印象了吧。

不過這輩子她倒願意和這樣的人來往,在她的記憶裏,印象深刻的大部分都是一些難纏的極品,和這些人來往氣都要氣死。

對容曉曉的記憶不深,至少能代表一點,這人的性格應當不錯。

身為知青,沒鬧事也沒闖禍,想來幹活的能力也不錯,所以才像是透明一般活著吧。

沒什麽注意力,但不難纏。

這樣的人,值得來往。

不過,在白曼心中最重要的還是那個男人。

那個她唯一辜負的男人。

容曉曉可不知道女主對她的評價。

她這會正好奇的看向周圍。

這將是她未來好幾年生活的地方,當然得多了解了解。

“羅旺哥,你能不能給介紹介紹紅山大隊?”陳樹名緊跟著羅旺,想著打聽打聽消息,“咱們大隊現在有多少名知青?知青又得幹什麽活?”

“你問題還不少。”羅旺見他朝自己遞了一根香煙,立馬浮現笑意:“喲,紅塔山,好煙啊。”

“你喜歡就好,羅旺哥再來一根。”

羅旺沒要第二根,拿著香煙嗅了嗅,便道:“你們就放心吧,咱們大隊長很公道,隻要你們好好幹活掙工分,每年也能分到不少糧食,說不上吃飽,但不會天天餓肚子。”

“那就好!”陳樹名跟著問:“那工分是怎麽算的?”

“十分製,幹得多工分多,知青屋那邊有個姓賀的幹活特勤快,拿著最高的工分,收成後分得糧食夠自己吃飽,還能省下一些寄給家裏呢。”

這一說,陳樹名和高遼都有些意動了。

他們家裏的條件算不上好,如果能回報家裏一些自然更好。

一旁的容曉曉聽得認真。

幹活勤快這種事和她肯定沒關係,拿最高工分想都別想,就是不知道最低工分是多少,她勉勉強強拿個一兩分就行。

正跨過一個水坑,容曉曉眼尖,看到旁邊好像有什麽東西,“羅旺同誌,那邊是河嗎?”

怎麽感覺河麵上有個黑疙瘩,隨著河麵一**一**。

“對,看到那條小河就離咱們大隊不遠了,那裏……”

說著,羅旺臉色劇變,迅速朝著那邊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著:“醜牛!你給我爬回來,你不要命了嗎?你不知道前天暴雨不能下河嗎?趕緊給我滾回來!”

容曉曉雙手搭在眉頭,朝著前方眺望。

原來,她看到的黑疙瘩是一個腦袋。

漂在河麵上的腦袋。

沒過多久,羅旺拎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娃走回來,邊走邊罵:“大隊長是不是叮囑過不能下河?你膽子還挺大啊,居然敢跑到大隊外下河,要是溺死在河裏,你阿奶不得哭死?”

瘦的皮包骨的男娃強嘴,“我要餓死了,我阿奶也得哭死。”

“……說什麽胡話!”

男娃歪著腦袋想了想,換個說法,“那就是我阿奶餓死了,我也會哭死。”

所以都是死,倒不如冒險去捉魚,飽了肚子說不準就能和阿奶一起活下來。

羅旺沒好氣,“……滾滾,再看到你下河,我就替你阿奶教訓你!”

剛鬆手,男娃先是看了一眼小河的方向,圓溜溜的眼珠子滿是遺憾,一看就不是太想回去。

“趕緊回去,你阿奶指不準又滿大隊的找你。”羅旺輕踹孩子屁股,讓他回去,跟著又道:“晚上我去你家一趟,你給我留個門。”

家家戶戶的存糧也不多,但救濟幾個紅薯還是能拿出來。

男娃抿了抿唇瓣,昂著腦袋看了羅旺一眼,然後飛快朝著前麵衝去。

羅旺盯著他進了村口這才鬆口氣,對著容曉曉道:“幸虧你眼尖看到,咱們大隊的這條小河沒多少魚,河流還特別急,就連大人下水都很容易出事,更別說小孩了,去年就差點淹死一個孩子,好在被容正誌給救了上來。”

“容正誌?!”板車上的白曼心中一緊。

光聽到這個名字就讓她心顫,恨不得立馬跑到大隊中,衝到那人身前,狠狠抱住他。

容曉曉也跟著一怔。

她知道容正誌是官配,但這才突然想起,官配的‘容’和她的‘容’會不會是一家,難不成他們還是遠房親戚?

“這麽危險,那孩子幹嘛還要下水?”焦港覺得這就是個熊孩子,不聽話打幾頓就好。

他爸就是這樣。

每次他犯了錯,他爸就拎著樹枝追著打,打得他哭爹喊娘,然後……然後他接著犯,跟著接著被揍、他又犯又被揍。

好像一直在惡性循環。

“你以為醜牛不知道?”羅旺歎氣,“不是不知道,而是生活所逼,他家就一個眼瞎的阿奶,根本掙不到工分,生活所需全靠大隊救濟,可大隊又能救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