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回去的路上,吳平慧就拿著條子反複看著。
嘴巴也不住小聲念叨,像是在盤算一些數字。
容曉曉知曉二姐的算數能力,沒打擾她,而是靠在她的肩膀上,打算一路睡回大隊。
牛車特別晃**,一開始都不是太習慣,下了牛車後站在地麵都覺得不踏實。
可坐慣後反而覺得舒服,晃來晃去很容易打瞌睡。
吳平慧感受到肩膀上的重力,她稍稍調整一個姿勢,讓小妹靠得更舒服,緊跟著繼續盤算著數目,隻不過這次沒有再念叨出聲。
玻璃瓶的出貨價和小妹估算的差不多。
守門大叔也提醒了,數量多也不是不能再談,也就是說這個價格還有商量的餘地,就算在數量上沒法下功夫,可以在運輸上提一提。
大隊和玻璃瓶廠離得這麽近,少了長距離的運輸。
這方麵不得再談下一筆錢來?
吳平慧是真的有些激動,她恨不得立馬鋪展開。
哪怕沒有人跟她強調,她也明白如果這件事做成對於大隊有多重要。
同樣也對她很重要。
徹底實現了她下鄉的目的。
不過心裏再激動,吳平慧都沒趕著去大隊長家。
而是請來了秦大姐,讓她幫忙熬製果醬。
秦雪花見她們手中的瓶子罐子,驚呼道:“你們從哪裏弄來的這些?”
容曉曉沒詳細說,隻是道:“瓶子我們也用不完,秦大姐要是瞧得上就拿去一些吧。”
秦雪花笑得一臉開了花似的,“那我就不客氣了,正好家裏缺這些瓶瓶罐罐。”
她就知道,這兩姐妹不是小氣的人。
也更樂得和她們來往,便洗了手開始熬製果醬,一邊做著一邊絲毫不遮掩的教著,“步驟並不難,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火候……”
三人在灶台邊忙活了小半個小時。
一直熬至黏稠即可,秦雪花用筷子沾了沾,“你們嚐嚐。”
容曉曉還沒嚐就覺得味道肯定不錯。
這飄香的濃鬱甜香味早讓她饞了。
筷子入嘴,屬於果味濃鬱的味道瞬間在嘴裏綻開。
因為沒有放任何糖料,口感並不偏甜,嚐在嘴裏要偏淡一點,但這屬於果肉的純香,反而更讓她喜歡一些。
“好吃!這味道也太了好了吧。”容曉曉大力誇獎著。
吳平慧也是連連點頭,“不比水果罐頭差。”
“那是。”秦雪花略顯得意,“我可是跟老師傅學的一手,早些年她家裏人那是在大戶人家的後廚當差,為了嚐她做的甜品,每個月花好幾兩的月俸請她出山。”
“這麽厲害?”
“秦大姐還會做其他甜品?”
秦雪花搖了搖頭,“老師傅說這些都是老祖宗摸索了一輩子才琢磨出來的,不能隨意傳給外人,會教我熬製果醬也是因為我年幼的時候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時不時照料一番,這才教我一手。”
說來也可惜。
老師傅沒後代,她老祖宗們琢磨了一輩子的東西就這麽被帶到了地底下,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
“不說這個。”秦雪花是個不藏私的人,她道:“不同的果子有不同的熬製方法,你們下次遇到其他野果子也能拿來,到時候我教你們。”
吳平慧見秦大姐將果醬盛出來倒進玻璃瓶中,輕聲問道:“秦大姐,有人找你換過果醬嗎?”
說是換,其實就是私下買賣了。
秦雪花也沒瞞著,“有,這味道甜滋滋誰不愛?家裏要是沒有紅糖水,用勺子挖上兩勺泡水多好?小孩也愛這個味道,抿一抿就跟糖似的。”
容曉曉連著點點頭。
還能在幹巴巴的餅上抹一抹,味道肯定特別好。
“不過,大部分也都是帶著果子來讓我加個工,很少有人會直接來換。”秦雪花解釋著。
野果子到處都能摘,沒必要花錢在她這裏買。
至於幫幫手熬製,無非就是兩個雞蛋一把青菜的事,她要是忙得過來幫就幫了,要是不願意搭理,隨便找個借口推了就是。
吳平慧想了想,並沒有馬上將果醬生意的事說出來。
她得先跟大隊長交個底,確定這件事可行後再和秦大姐說明,既然是她手裏的方子,大隊也必須拿出一些東西來貼補,這些也得大隊長來考慮。
先裝了一瓶,吳平慧拿起便道:“我出去一趟。”
說完,就帶著報價表往大隊長家裏去。
容曉曉沒跟著,繼續和秦大姐裝完剩下的兩個瓶子。
她想著這兩天有空要不要再去山裏轉轉,這麽好吃的東西二姑和醜牛肯定喜歡。
“對了,房知青回來了。”秦雪花一臉的幸災樂禍,“那混賬被人抬著回來的,還沒回知青屋就被趙紅給纏上了。”
“趙紅纏上他?”容曉曉瞬間來了興趣,乖巧坐好等著八卦。
“趙紅那婆子不要臉,說房知青占了她的便宜,要是不給她賠償就直接告到公社去。”秦雪花是一臉嫌棄。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婆子說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占她便宜。
也就趙婆子臉皮厚才能找這種理由賴上房知青。
“你先前不是給他二十塊錢的醫藥費嗎?趙婆子就盯著這個。”
容曉曉挑眉,“大隊長不是說除開藥費剩下的就給另外幾人當跑腿費?”
“那幾個小子老實,也不好拿得太多。”秦雪花應該是去看了一場熱鬧,知道的清清楚楚,“最後還剩下幾毛錢,趙婆子就盯上了,再說了房知青怎麽說都是從城裏來的人,沒有錢也有東西,你等著吧,就憑房知青那個軟蛋,肯定不是趙婆子的對手。”
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
就愛看他們狗咬狗。
容曉曉聽得心癢癢,怎麽就錯過了呢?!
不過聽秦大姐的意思,這場戲應該還有中場、下場,她也沒完全錯過。
相對比愛看熱鬧的小妹,吳平慧就是一位事業型女士了。
她到了大隊長家,劈裏啪啦就是說了一通。
對麵的黃本同先是啼笑皆非,覺得她的想法實在是太過幼稚,這種罐頭、果醬的生意都是鎮上廠子裏才能生產出來的東西,他們一個小小的生產大隊,怎麽弄的好?
可聽著聽著,他臉上的神色漸漸慎重,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句話。
——‘為什麽不行?’
“大隊長,咱們大隊為什麽不能做?”吳平慧再次問著,她將瓶子的價格表和一罐新出爐的果醬擺在他的麵前,“成品已經做出來,咱們大隊唯一差的就是銷售渠道,可我已經問過供銷社,雖然周邊沒有大隊在供銷社寄賣果醬,卻寄賣過一些手工品,比如蒲扇、涼席,甚至還有一些大隊的草鞋草帽,既然他們都能寄賣,我們為什麽不能以大隊的名義在供銷社寄賣果醬?”
對啊。
為什麽不行?
黃本同回答不出來。
他沒法說其他大隊也沒做過這種事。
這話不用說,他就自己反駁了自己,既然其他大隊沒有做過,那他們為什麽不能成為第一個?
“現在正好遇到一個好時機,咱們大隊的柿子樹都快結果,完全可以拿這些柿子來試一試。”吳平慧想了一路。
野果子是挺好,但山上采摘不易,再加上野果子五花八門,沒法做到統一。
可柿子就不同。
再過一兩個月柿子就能成熟,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種的有柿子樹。
而且她也是知道,這些柿子樹大隊的人一般都吃不完,好些拿去送親戚,有的存上一年都不一定能吃完。
既然這樣,幹嘛不拿來試試?
真要是做不起來,水果這一塊也不會虧了本,用錢大頭也是在瓶子的批發上。
她也想過了。
第一批進的瓶子為了節約成本,也不需要那種特別完美的瓶子。
她和小妹撿回來的瓶子中,有一些隻不過裏麵多了些氣泡而已,沒有缺角也不影響使用,完全可以先用這類瓶子來裝。
吳平慧沒法保證這個生意一定能成。
所以她需要考慮的是節約再節約,因為隻有成本少,大隊的社員們才敢去試一試。
吳平慧拿出紙筆,在紙上算了一筆賬,“成本大概就是這樣,人工也不需要太多,隻不過熬製果醬的方子是秦大姐才有,你得問問她的意見,也給她一些貼補。”
黃本同早已經沒了原先的不在意,這會是一筆一筆盤算著。
早前就知道吳知青的算數好,先前記分員弄出的差錯,就是她給算回來,要不然為了缺的那些工分,不少社員都得鬧騰起來。
鬧騰不怕,就怕有人渾水摸魚。
工分代表的可是收成後每人該分多少糧食和錢,給少了社員吃虧,給多了那吃虧的就是整個大隊。
身為記分員的人也得受到不少懲罰。
可吳知青算了幾下,居然還真將缺的那幾頁給算了出來。
仔細和其他人一對,不多不少正正好。
甚至有些想渾水摸魚的人,也被她一通算數弄得說不出話來。
就像現在,黃本同其實聽不太懂中間的那些,但他看得懂最後的結果啊。
這筆錢真的不多。
大隊完全能拿得出來。
就跟吳知青說得那樣,生產方麵不難。
黃本同問道,“那銷售呢?”
吳平慧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立馬變了,“那就麻煩大隊長去跑跑,你和公社、供銷社都熟,應該能想到法子?”
其實她本想說,自己以知青的身份去聯係公社,借著為生產大隊做貢獻的理由,或許能搭上關係。
但又想起小妹提醒過的事,她決定不將這件事擔在身上。
黃本同皺了皺眉頭。
看了看價格表又看了看算得那筆賬,反複看了好幾次,最後才狠吸一口氣,“這瓶果醬你先放我這裏。”
“好。”吳平慧自然知道大隊長不會貪她一瓶果醬。
想來是真的有這個心思了。
告別大隊長,吳平慧走出院子的時候,心裏是挺歡喜的。
她望著眼前的大隊,覺得自己下鄉走一遭,很值得。
或許條件比不上父母身邊,什麽事都得自己操心,每天也有幹不完的農活,但她此時已經開始期待明天了。
“吳知青!”經過的麻子奶見到她,小跑過來問道:“聽說你們兩姐妹去鎮上了,是不是去拿布料啊?”
“沒,小妹說她回去之前會拿回來。”
麻子奶有些失望,不過一想容知青應該也待不了幾天,轉頭又高興起來,她邀請道:“趙紅帶著兒子去知青所搬東西,那邊特別熱鬧,你要不要去看看?”
“搬東西?”
麻子奶拉著她一邊走一邊說,快言快語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還笑著道:“那婆子隻敢欺負慫貨,以後見到你肯定轉身就走。”
吳平慧幹笑著。
其實她就是那個慫貨,趙紅之所以怕她,也僅僅隻是因為小妹。
突然間,她感覺小妹在身邊,讓自己踏實多了。
被麻子奶拉著走了一會,吳平慧停下步子。
麻子奶瞧著她,“不去嗎?過去看看多解氣,你也別臉皮薄,本來錯的人就不是你,就昂首挺胸去看他們的笑話。”
吳平慧擺著頭,“不是不好意思,我是想喊小妹一塊去。”
小妹多愛看熱鬧,必須叫上她一塊。
果然,了解自己的還是親姐姐。
容曉曉二話不說,抬起腳就往知青屋那邊去。
因為之前的壯舉,她一出現,前方的人群就主動讓了一條路,站在院子裏叉腰指揮的趙紅一見到她,嚇得雙腿都軟了,確定她沒打算走進院子,心裏這才踏實一些。
“媽,還搬嗎?”王武也是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被揍一頓。
房高陽去了一趟衛生院,醫生說了他的腿骨直接被打折,想要養好怎麽也得三四個月的時間。
三四個月都得躺著,想想就可怕。
趙紅偷偷瞟了容曉曉一眼,正好瞅著她發亮的眼眸,緊張的吞咽口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們要是敢搬,我就鎮上告你們偷東西!”房高陽扶著拐棍走出來,此時的他尤為狼狽,三天沒洗的頭像是塗了一層油,渾身還散發著難聞的臭味。
連他自己都十分厭惡這種味道,卻又沒法梳洗。
本想著待在房間裏一直不出去見人,可這些賤人就是見不得他安生。
房高陽怒道:“你們敢動,我一定去告!”
被容曉曉打斷腿他不敢告,是因為他自己不占理。
總不能為了告容曉曉,自己背上一個當眾調戲婦女的名聲吧?最後吃虧的反而是自己。
但現在不同,他是占理的一方。
不管趙紅兩母子,他大喊著:“大隊長,你就不管了嗎?你要是不管我就上公社,讓他們評評理,我是下鄉搞建設的知青,不是任由社員們任意欺負的!”
“夠了!”黃本同黑沉著臉走出來,指著趙紅就罵,“你搞什麽?大白天當著這麽多人搶東西,是不是真想被抓去農場改造?”
趙紅不懼他,“你又不是沒看到,房高陽占了我便宜,我拿他點東西怎麽了?”
早前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
當著那麽多人被壓著,當時她就覺得特別丟人。
可麵子都丟了,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得吧?
“混賬!”黃本同怒視著她,“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那張臭嘴,誰願意搭理你?”
趙紅一臉不服氣,不過也沒繼續爭辯下去。
打算等大隊長離開再來一趟。
容曉曉瞧著她打算離開,頓時覺得不過癮,“就這樣?”
麻子奶輕聲道:“趙紅就是這樣的人,臉皮厚到處占便宜,但你要和她爭,她也不會和你爭,等下回找機會再來。”
容曉曉懂了。
屬於典型的‘我錯了,但我絕對不改’。
不過這樣多沒意思,她揚聲開口:“大隊長,我覺得趙婆婆說得也對,總不能自己名聲丟了,對方什麽錯都不用承擔吧?”
趙紅難得聽到有人替自己說話,正要高興附和時就看到說話的人是誰,搞得她一怔,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容曉曉接著道:“那這樣,以後是不是誰也能隨便造謠,要不就像房知青那樣占占嬸嬸婆婆們的便宜,反正便宜占到了,也沒任何處罰。”
房高陽氣得嘴角抽搐。
什麽叫他占婆子們的便宜?!
那人年齡都能當他媽了,他會看得上這些老太婆?
還有,什麽便宜占到了?當時是他想去占便宜嗎?!
一肚子咒罵的話語,可在看到容曉曉臉上的笑意時,根本不敢罵出口。
隻覺得腿上的傷更疼了……
“對啊,容知青說得對!”趙紅笑開了花,打算趁著這股勁坑房知青一把。
一旁的王武有些忐忑,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道:“媽,要不咱們還是回吧。”
容知青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能躲就躲著吧。
“沒事。”趙紅不在意。
她覺得自己真相了,一定是容知青想對付房知青,所以才幫著她說話。
這就叫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瞬間,老婆子覺得自己太聰明了,就是一個有文化的人!
黃本同也聽進去了。
確實有些不像樣,這麽縱容下去,弄得人人心裏都不當一回事,到時候別真的出事,“你說得有道理。”
有道理的容曉曉接著開口:“是該罰,但也別搬他的東西,真落到公社那邊,豈不就成了搶劫?壞的可是大隊的名聲。”
說著,她微微勾唇,“要我說,不如就罰工分吧,房知青壞了趙婆婆的名聲,就將他的工分分一些給趙婆婆。”
“好好好!就這麽辦!”趙紅一臉驚喜。
工分好啊,這可是糧食也是錢呢!
房高陽一臉鐵青,他哪裏願意給?
他的工分本來就不高,辛辛苦苦也才掙了那麽一點,給出去一分都是在挖他的血肉。
不過,他的反抗沒人在意。
一來,房高陽故意設計毀壞女同誌的事早已經讓他名聲臭到底,再來南望大隊的人多少會偏向自己人,如果房高陽是個好人,或許有人站出來給他說說情,可沒人會在意一個爛人的歇斯底裏。
就這樣,由黃本同做主,將房高陽的三十個工分轉到趙紅婆子名下。
此時的趙紅就如同打了勝仗,笑得滿臉堆滿皺紋。
就在她要回家慶祝的時,卻被人攔了住。
“幹嘛走啊?你和房知青的賬算清了,是不是也該算算我們的了?”容曉曉提醒著,“房知青壞了你的名聲賠三十個工分,那你隨意幾句話就壞了我姐姐的名聲,是不也該賠三十個工分?”
趙紅瞪大眼:“你想得美!”
容曉曉沒搭理她,視線越過她落在身後的一人身上,“大隊長,你說呢?”
黃本同沒有猶豫,“該賠!”
他早就想收拾趙婆子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讓她嚐到苦楚。
而這一聲,瞬間讓整個場麵熱鬧起來。
“這婆娘不是好東西,我不過是和小叔子送了一餐飯,她就說我和小叔子勾搭上了。”
“她還在我閨女麵前說,我好生養著她就是為了以後拿她去賣錢,嚇得我閨女怕了好久,差點和我離了心。”
“這還不算離譜,我就是和公公多說幾句話,她就賤兮兮說我兩是不是有什麽,還說不拿點東西堵住她的嘴,就鬧得所有人知道。”
“這什麽人啊。”
“要罰就都罰,趙婆子壞了我的名聲,必須賠我三十個工分!”
“還有我,總不能平白被她詆毀吧?”
“這人嘴巴真臭,不管管以後真會被她逼死一個人!”
人群中的一個大肚婆更是哭喊起來,“我就差點被她逼的跳了河,我結婚三年才懷了身孕,她到處說我是去借種才懷上,要不是婆家男人信我,我恨不得跳河以死明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