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覺得這個男同誌還是蠻不錯,容貌是不佳,但爸媽是雙職工連他自己也是機械廠的臨時工,家裏還有兩間房,為人也挺老實,我聽周邊的鄰居說二十幾年從沒聽他發過脾氣,肯定是個疼老婆的男人。”

矮婆子不斷地誇,但她對麵的兩人卻是聽得直皺眉頭。

其中一個中年女人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陳嬸子我們也是好幾年的老交情了,你可不能糊弄我們。”

陳嬸子‘哎喲’一聲,拍著胸脯道:“哪糊弄你了?老婆子的話可是句句屬實。”

“雙職工不假,但兩夫妻都是在廠子裏掃大街,加他兒子的臨時工,一個月也才不到四十的工資,要是下麵隻有一個兒女也就算了。”

說著,吳傳芳指了指那頭的大雜院,“你瞧瞧他們家,下麵還有五六個沒成年的孩子,吃穿哪裏不要錢?家裏兩間房擠這麽多人,真要嫁過去豈不是得和弟弟妹妹們睡一屋?”

這要是放在以前,她也不會說得這麽直白。

可連著看了好幾家,一家不如一家,心裏早就癟了氣。

一家九口人靠著四十塊不到的工資,每天吃個四五分飽也不是不能過下去,可住呢?

難不成新婚的小兩口天天和弟弟妹妹擠在一個屋?

更別說以後生了娃,怕是更擠不下。

再來了。

哪裏是人老實?分明是好欺負。

她們悄悄來相看,正好就看到小夥子被自己爹娘指著鼻頭罵,瞧著唯唯諾諾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扛不起事。

自己女兒真要嫁過來,公婆這般挖苦凶悍,男人又靠不住,保證是被欺負的。

吳傳芳實在是瞧不上這家,再一次道:“不行不行,咱們去下家。”

陳嬸子有些不耐,走了大半天腳都走疼了,“哪裏還有下家?你又是不知道現在知青辦催得近,好些不想下鄉的同誌不是找工作就是找對象,現在有工作的男同誌吃香得很。”

要不是看在五毛錢的好處上,她早甩手不幹了。

吳傳芳哪裏不知道?

她不就是其中一員。

小女兒要是找不對結婚對象,麵臨的就隻有下鄉這一條路。

“陳婆婆,結婚是大事,要不我回去後再考慮考慮?”一旁的年輕同誌開了口,臉蛋上還帶著紅潤,顯得有些羞澀。

陳嬸子想了想,“也是,你們娘倆回去再考慮考慮。”

似做羞澀的容曉曉鬆了一口氣。

她就算做好了結婚的打算,但也沒想過隨意找個人嫁了。

回去的路上吳傳芳咬牙花了三分錢搭車,她自己倒是能走回去,但總不能讓媒婆走這麽大老遠的路,畢竟還得仰仗著她。

等上了車,吳傳芳拉著媒婆的手,愁得滿臉皺巴在一塊,“老嬸子你別怪我脾氣急,你也知道,我現在是真的愁啊……”

“我曉得我曉得,你是真不容易……”

兩人絮絮叨叨說著話。

而此時,容曉曉望著車外的景色有些愣神。

這個時代是冷色係的。

入眼所見和以往完全不同。

誰能想到,她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一朝穿越到七十年代初。

還沒緩過神,她就麵臨一個關鍵的選擇。

下鄉的號召早已經展開,頭兩年還有些鬆懈,找各種理由還能拖一拖,而現在,除了一個兒女能留在身邊,其他兒女全都符合下鄉的政策。

女同誌除非有工作或者嫁人,哪怕不願意也得強製性下鄉當知青。

不然後果十分嚴重,甚至會影響到一家人。

容曉曉來的時候原身家裏就在商議怎麽辦。

初來乍到的她並沒有原身全部的記憶,很多事弄不清楚,隻能裝透明人。

好在原身在家就是一個很少話的人。

大半個月的時間硬是讓她裝到現在,還了解了一些家裏的情況。

原身是家裏最小的女兒。

上麵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

原身媽之所以那麽發愁,是因為兄弟姐妹四人全都達到下鄉的年齡,偏偏沒一個人能躲過去。

愁完這個又得愁那個,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就瞧著有些老態了。

也好在,這大半個月來四個兒女之中也算解決了三個,現在就隻剩下她。

大哥吳平祖頂了原身媽的工作,成了紡機廠車間的臨時工,工作一定下來,婚事也有了眉目。

二姐吳平慧身形瞧著瘦小,膽子卻很大。

勇敢追愛,如今已經成為一名光榮的下鄉知青,和心上人一起去東北下鄉插隊。

為此,家裏鬧得天翻地覆,每天都吵吵鬧鬧特別熱鬧。

至於三哥吳平安也是個能人。

無聲無息突然炸了一聲響雷,直接入贅到街尾屠夫家當上門女婿。

這個年代的上門女婿可不好當,那可是把臉麵往地下扔,任由其他人踩踏,走出去都有人指指點點,一輩子都沒法抬起頭。

偏偏吳平安不在意。

嶽丈家承諾給他一個臨時工,當了上門女婿就不用下鄉,簡直不要太完美。

照著他的說法,要他下鄉還不如去當龜孫子。

當時原身爸聽著,直接黑著臉將他揍了一頓。

吳平安說上門女婿是龜孫子,罵自己也就算了,但何嚐不是把原身爸也給罵了進去。

看看原身和三個哥哥姐姐的名字就知道了,他們是兩個姓。

二十幾年前,容水根一人流浪到這邊,遇到好心人安排了一個落腳的地方,隔壁大雜院的吳家長輩見他聰明機靈還是個感恩的人,關照了幾年便將人招到家當了上門女婿。

連著生了兩兒一女,吳傳芳懷著第四胎的時候就說了,無論男女都跟著容水根姓,這就生下了原身容曉曉。

這段時間,暗中觀察的容曉曉也大概摸清了家裏的一些情況和脾性。

二十幾年前,容水根是一個可憐的流浪漢。

但因為有吳家的幫襯,他進了機械廠當工人,現在已經是六級鍛工,每個月的工資就有六十五塊。

在他們住的大雜院裏,算得上工資最高的老爺們。

工資高又有一手好手藝。

在這個年代能養活一家老小,算是極有本事的了。

可有底氣的容老爹依舊和以前一樣,在外和和氣氣、在內大大小小的事全都由吳傳芳來安排。

俗稱耙耳朵。

不過,再和氣的人聽到自己兒子指桑罵槐那也有氣,直接拎著棍子揍得吳平安哭爹喊娘。

那時,容曉曉蹲在牆角看了一出很熱鬧的好戲。

到了站台,三人下了車。

吳傳芳和陳嬸子說了幾句便目送人離開。

一路上說了不少好話,陳嬸子才開口允諾下回相看,不過她心裏多少也是沒底,知道就算有下回也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心裏歎氣,卻又無能為力。

“走吧,家裏還有一堆事等著做。”吳傳芳沒將心中的煩惱說出來,不管什麽事都喜歡一個人拿主意,和自家男人商量的都少,更別說兒女了。

兩母女走到某處大宅院,剛剛進去就有個婆子探頭出來:“怎麽樣?相看的還順利不?”

一個大雜院住著,誰家不知道誰家的事?

不單單他們家在操心兒女的事,其他家裏何嚐不是?

吳傳芳擺了擺頭,實在是不願意多說。

這時,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不順利不要緊,你家不還有一個工作名額嗎?讓曉曉頂了她爸爸的班,你家兩個孩子都能留下,多好啊。”

剛跨進門的容曉曉聽出這聲音的人。

下意識就往旁邊靠了靠。

果然,沒兩秒就聽到吳傳芳怒吼過去的聲音,“我沒你那麽蠢,工作都給兒子們頂班,兩個人一個月的工資從六十塊變成二十五塊,我看你們一家老小以後怎麽生活,可別過不下去讓我們來救濟你。”

“我呸,我哪裏是蠢?我那是寵孩子!舍不得他們下鄉。”

“怎麽就不見你寵閨女?怎麽兒子是人、閨女就不是人了?拿閨女換錢的時候怎麽就不見你說寵孩子了?”

兩人站在大門邊吵來吵去。

容曉曉對這一幕早已經習慣。

兩進的大雜院住了將近三十口人,每日都是吵吵鬧鬧,一開始還蠻不習慣,後來……

容曉曉倚靠在牆邊,看得還挺有趣。

正是因為大雜院裏吵吵鬧鬧,她才能了解到更多的事。

不單單是家裏的情況,還有這個時代。

原身家裏本來是雙職工。

因為下鄉的緣故,吳傳芳將自己的在紡機廠的工作給了大兒子頂班,頂班隻能按臨時工來算,工資從原先的三十多變成了十三塊。

所以,像馬嬸子這種攛掇讓她接替容水根工作的人,那絕對是不懷好意。

她要真頂了班,就得從臨時工做起。

一個月拿著十三塊錢,再加上大哥的工資,兩個人幹著臨時工的活,拿著二十六塊得養活家裏幾口人,那真是別想過日子了。

容水根現在是六級鍛工,他才五十出頭,現在正準備七級的考核。

哪怕再不舍得家裏的兒女,都不可能將他的工作讓出去,因為他是家裏最大的保障。

畢竟,全家上下全得靠著他的工資撐著。

吳傳芳向來就是吵架的能手,直接將馬蓮逼至屋裏不敢言語。

“嘴碎的婆娘,遲早哪天撕了她的嘴。”吳傳芳啐了一聲,心裏是氣得要死。

那些攛掇的話她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怕就怕家裏的孩子聽進心裏。

這段日子她可是見了不少,好多家裏為了下鄉的名額鬧得不可開交,和兒女們離了心。

心裏的氣堵著出不來,吳傳芳衝到馬蓮家門口就是一腳踹在門上,大聲罵咧幾句,躲在裏麵的人仍舊不敢出聲。

容曉曉眼露敬佩。

這戰鬥力可以啊!

她向來也不是一個等著被欺負的人,懂得反抗但也沒原身媽媽這麽強悍,值得學習!

“是不是覺得你媽特厲害?”一個老婆子湊了過來。

容曉曉眼帶星光,連連點頭。

馬家可不止馬蓮一個人在,都被踹上門了,裏麵一個人都不敢冒頭,想來是怕了還在門口罵罵咧咧的吳傳芳。

“那是你沒瞧過你媽年輕的時候,那才叫一個悍。”陳婆子回憶起過去,“那年年景不好,家家戶戶勒著褲腰帶過日子,結果還被一些小偷小摸的人盯上,你媽媽拎起一把菜刀,硬是將偷走的糧食給奪了回來。”

“我也記得。”旁邊又湊過來一個中年女人,“當時多虧了傳芳,我那個時候還在奶孩子,要是沒了糧食,別說大人了,孩子肯定是立不住。”

兩人回憶著過往,容曉曉在旁邊聽了不少以往的事。

不僅僅是原身媽媽勇鬥小偷,還有如何馴服……咳咳,男人。

“瞧瞧咱們大雜院,誰家的老爺子不是牛氣哄哄?就傳芳壓得住水根,家裏事事能拿主意,水根在外是六級鍛工,拿著大雜院最高的工資,回到家不還是幫著做做飯洗洗衣。咱家老頭呢?回到家一屁股坐著等飯吃,從沒幫過忙。”

一婆子笑得**漾,“這叫什麽?這叫馴夫有方,你們年輕人可得好好學學,以後的日子才好過,就跟傳芳一樣,把男人死死抓在手……”

“石頭奶,你在孩子們麵前胡咧什麽呢。”吳傳芳打斷她的話。

白眼一翻,推著容曉曉就往家裏走,“回去,該做飯了。”

她倒是想孩子們跟她一樣,悍一點。

這樣才省得被人欺負。

但悍歸悍,聽他們在女兒麵前說些房內事,她一張老臉也覺得臊得慌。

吳家六口人住在旁邊的兩間耳房。

進了房,容曉曉就跟在吳傳芳的身後忙活著晚飯的事。

說是一起忙活,但其實也沒她多少事。

不過就是遞遞碗盆,看著些煤火。

按著吳傳芳的話,就是瞧不上她手腳慢,等她的功夫還不如自己把該辦的都辦了。

容曉曉不以為恥,反而還樂得輕鬆。

飯菜還沒好,家裏人就陸續回來。

容水根在院子裏洗了洗手,跟著就頂替了容曉曉的位置,跟在媳婦屁股後轉悠。

吳傳芳嫌煩了,“滾滾滾,別在這裏占地方。”

容水根嘿嘿笑了兩聲,拿著筷子端著碗往房間裏去。

等他們坐在桌邊快要開飯,吳平安才領著一根骨頭棒回來,一臉燦爛笑著,“爸讓我拿回家,媽,明天燉骨頭湯喝。”

這裏的‘爸’自然就不是容水根了。

吳傳芳瞪了他一眼,“婚都沒結,什麽爸不爸?”

吳平安不在意,“遲早的事嘛。”

瞧著媽要炮轟的樣子,他趕緊轉移話題,“小妹相看的怎麽樣?”

吳傳芳聽得一下子就泄了氣,“還能怎麽樣?都不行。”

她現在是真的特頭疼。

如果真的想嫁,那肯定是嫁得出去。

但也不能明知道對方家裏是個坑,還硬著頭皮讓自己閨女跳坑吧?

吳傳芳側過頭,問著:“先前讓你打聽的,廠裏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人選?你那幾個徒弟不是還沒結婚嗎?”

“那哪成。”容水根立馬搖頭。

他那幾個徒弟,勤奮的家裏太多紛爭,家裏不錯的人又立不起來,當徒弟也就算了,當女婿他是哪哪都不滿意。

吳傳芳皺著眉頭,剛要說什麽時,就被打斷。

“爸、媽。”容曉曉放下碗筷,看著前方的父母,她輕聲開口:“我想下鄉。”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