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吃到了一顆心心念念很久但過期了的糖
章若卿失眠了。
當然,在醫院走廊上那樣嘈雜的環境,失眠很正常。可是,她知道,失眠的原因遠不止於此。
嫣然到醫院的時候,看見她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發呆,脖子上掛著一個 U 型枕,蓋著一條灰色絨毯。
“嗯,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嘛。”嫣然走過去坐在她身旁,捏住毯子,幫她將落在地上的一角往上扯了扯。
章若卿木著一張臉,搖搖頭,說:“別人的。”
“哦。”嫣然倒是沒繼續往下八卦。
章若卿取下脖子上的 U 型枕,活動活動僵硬了半宿的肩膀,說:“叔叔已經轉到病房裏了,右手邊第一間,你要去看看嗎?”
昨天,嫣然也接到了招娣的電話,請自己幫忙找找床位。當時他們正好在婆婆家吃飯,她沒在飯桌上說,等在廚房洗碗的時候,趁謝淮到廚房給婆婆拿水果,她跟謝淮提了一嘴,誰知婆婆正好進來聽到了,便說起前一陣子也是幫她朋友找了張床位,托了多大的人情,現在那人還在念叨。
“大醫院也不是什麽病都能治的,生老病死都是天意,我們謝淮臉皮薄,哪裏願意欠人情”,婆婆原話就是這樣說的。嫣然聽了沒再說什麽,後來回家,謝淮問她還需不需要他打電話問問,她謊稱自己同事能幫忙,謝淮也就真的沒再管,自顧自睡覺去了。
早晨章若卿突然告訴自己床位找到了,她吃了一驚,但電話裏章若卿沒細說,隻是含糊說是有這麽一個人。
“不急,招娣去給你買早餐,等她來了再一起進去。”嫣然說。
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男人拎一袋早餐,從電梯裏走出來。許是也同樣在醫院熬夜的緣故,他臉色倦意濃重,但依舊沒有蓋住那一身的自如,長腿一邁朝,如風般朝她們走過來,將手上的東西輕輕一放。
嫣然直覺,他應該就是章若卿口中的“有這麽一個人”。她正好整以暇,看看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誰知,那男人一個沒繃住,大大打一個噴嚏,將一個名場麵活生生打掉。
“感冒了?”章若卿本能問出口,問完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且關心過度。不就是打個噴嚏,至於麽。
不過,方子聿當然不這麽想,心內如過山車一般:她是在關心我?關心我就代表還在意我,可是為什麽昨天還走得那麽決絕,頭也不回?
“這位是?”嫣然瞥一眼章若卿。
兩人同時開口,
“客戶。”
“朋友。”方子聿看看章若卿,而後改口,“一開始是客戶。”
嫣然故作恍然大悟,“那麽就麻煩這位客戶送送我家章若卿,她熬了一夜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
方子聿沒等章若卿反應,一口答應,“保證安全送到家。”
車子再次停到章若卿家樓下的時候,方子聿這次沒讓她直接下車,故伎重演又將車門落了鎖。不過這次,他沒敢造次,規規矩矩坐好,誠誠懇懇問:“我都送你回來了,能不能請我吃頓早餐?”
他手掌一直沒從方向盤上拿下來,緊緊握住,是在緊張。很奇怪的感覺,章若卿記憶裏似乎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不確信,不自信,小心翼翼地試探從昨晚一直到現在,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正是因為太清楚,她才不敢輕易有所回複。
他還在等,頭一次他這麽耐心等一個回複,沒有腆著臉要求她一定要答應或者二話不說替她做決定,額頭是似乎沁出細細的一層薄汗,他甚至沒敢抬手抹掉,生怕就這麽一瞬間打破眼前的平衡,他和她一間僅存的那麽一點平衡。
“好。”章若卿答應,“不僅僅是一頓早餐,我和招娣還要謝謝你幫她爸爸解決了床位,謝謝……真的。”
方子聿沉默了好一會,“我們之間,就隻能這樣了嗎?”
就隻能這樣了……可是到底應該怎麽章若卿自己也很矛盾。如果下定決心到此為止,她也不至於昨晚失眠;可是如果重修舊好,橫梗在他們之間的問題依舊沒有改變,她患得患失而且她並不認為自己是那個能讓他降落的人。
“我不知道。”章若卿坦然,“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吃到了一顆心心念念很久但過期了的糖,我一麵品嚐它的甜,一麵如鯁在喉。它很甜,真的,但遺憾的是,它過期了。”
“我現在想的是我下周末要回家,因為好久沒有見到我媽,我突然有些想她,我也後悔跟她吵架,所以要記得買她愛吃的水果回去賠罪。下個月我有場重要的考試,關係到我的職業規劃,我終於下定決心要走出我那小小的一畝三分地,可是最近都沒有好好看書,計劃表進度落下我要往前趕趕……還有老城區開了一家新菜館,招娣和嫣然沒去過,我們三好久沒有這樣聚在一起,一定要不醉不休一次。”
她一字一句細細數下來,發現真的有好些待辦事項,一個一個完成打上勾,一定會很滿足,“我想說的是,現在的生活我很滿意。終於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生活,像以前一直向往的那樣,不再呆在繭裏,跳出自己的舒適區,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裏的舒適區。我做到了,最重要的是,我過得很充實……”
方子聿垂下手,因為一直握住方向盤的手有些發僵,“可是,感情上呢?你從你的繭裏走出來了嗎?”
他一針見血,將她問到啞口無言。
最後,兩人都沉默沒有再開口,他解開車鎖,讓她下車。
章若卿站在原地,看車子鑽過羊腸小巷,直至消失不見。
她承認,遇到他,她有那麽一刻又想要躲回繭裏。
那天以後,方子聿像人間蒸發一般。
有好幾次她去醫院,明明隻隔了一層樓,可她一直沒有再碰見他。有時候阿婆知ʟᴇxɪ道她也在醫院,會和她在小花壇邊走一走,還會把周奕燉的各類滋補的湯分一份給她,心疼她沒幾天都瘦了一圈。
秦阿婆出院那一天,周奕和秦霏都在唯獨沒有方子聿。辦完出院手續,她送阿婆走出醫院的時候,阿婆叮囑她等忙過這一陣子,一定要去家裏吃飯。
“阿婆給你做拿手菜……你別敷衍我,說來就一定要來,反正我知道你工作單位,我去那等你。”
“好了,媽,”周奕笑說,“哪有你這樣嚇唬人的,真把人嚇唬跑了不來了,可怎麽辦。”
“不會的,”章若卿趕緊圓場,“阿婆的手藝我一定要嚐嚐。”
目送阿婆上了車子,跟她揮手告別,章若卿往回走,路過便利店的時候,她想起招娣有一天突然提起想吃小時候她們愛吃的可樂味棒棒糖。她說,突然想吃點甜的。章若卿明白的,招娣這陣子心情總是不好,起起伏伏的。
柚柚被小田哥接回去那天,臨走時將一張銀行卡交給招娣,裏麵是這幾年他閑時幫人做散活攢下的錢,原本想作給她們母女存下的應急錢,如今董爸這樣的情況,他拿出來交給招娣。小田哥心疼招娣,也清楚她和董爸之間的關係,他交給她就代表他是支持她的決定。救,盡力救,隻是因為他給了招娣生命。
嫣然這一陣子,也有些怪怪的。三人在一起的時候,一般她是那個小太陽,開導這個又罵醒那個。可是最近,章若卿發現她老是發呆,心事重重。她醫院,銀行兩頭跑,一直找不出時間問問嫣然,直到有一天聽到嫣然在跟謝淮打電話,聲音壓得低低的是在吵架,她才驚覺嫣然和謝淮之間大概是出了問題。等她開口問,嫣然隻是搖頭,說自己需要點時間。
章若卿懂嫣然的倔強,也懂每個人都需要那樣一段時間,厘清自己。就像嫣然沒有追問自己與方子聿的關係一樣,她們都是會彼此留下空間的人。
那天,嫣然帶了一瓶好酒來,三人擠在章若卿的小沙發上,仿佛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燥熱的暑假裏,滿天星空做的涼棚下,三人分一瓶雪碧,“滋啦滋啦”的氣泡在口腔裏炸開的瞬間,快樂也就這樣明顯。
可是現在,沉默喝酒的三人對視,都是無奈。
似乎這一陣子,章若卿身邊的人都陷入一種怪圈裏,就像是紊亂的磁場,總要渡過低潮……她想,總會過去的。
但也,還是有些好事在發生,就像能量守恒定律。
桌上的日曆,朝著她圈起來的日子越翻越近,杜淼丟給她的那些書也越翻越薄。
和巧智的學習小組,也因為她排滿的時間,改成了見縫插針的線上交流。有一天,她發現單聊,變成了群組,小組裏多了蔣家樺,她才發現原來巧智和蔣家樺已經那樣熟悉了。章若卿不是八卦的人,但根據兩人在小組裏聊天的氛圍,嗅出了那麽一絲別樣的意味。但等到了單位裏,兩個人見麵卻又隻是跟普通同事一般,除了打招呼絕不多聊。
她想,大概因為性格使然,他們都不是喜歡昭告天下的人。
她替兩人高興,腦海裏假象一遍他們在一起討論題目的樣子,一個溫柔靦腆,一個文質彬彬,那畫麵很搭。她也終於體會到了些磕 cp 的快樂,那種“自己單身可以,但我的 cp 一定要結婚”的快樂,還是僅自己可見的 CP。
周五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巧智神秘兮兮的說下班有件事要跟她說。章若卿心下了然,巧智泛紅的臉頰已然將秘密暴露。
送完鈔車,拉下閘門,巧智挽住章若卿的手,笑說:“好餓,我們先出吃飯。”
兩人剛轉身,迎麵對上一位年紀跟她們相仿穿一身紫色碎花裙的女孩,怔怔望住她們。巧智以為是趕來辦業務的客戶,笑著抱歉解釋:“營業時間過了,您可以明天再來,9 點。”
女孩回神,問:“你是於巧智?”
巧智不明所以,點點頭。
下一秒,那女孩揚起手,一巴掌落到了巧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