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見過他穿校服的樣子,我們是校友

章若卿坐在阿婆房間的竹椅上,依舊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方子聿引她走進來,之後就鑽進了廚房裏,沒再出來。倒是秦阿婆一直陪她說著話,嘮家常。

阿婆房間裏有淡淡雪花膏的味道,那是一種專屬於時光和外婆的味道。她雖然對外婆基本沒有印象,但她仍然能想象出那一種感覺,就是有人疼、有人撐腰的感覺。房間裏的陳設也很簡單,不過臨窗的牆上有一張黃梨花木長案,方方正正,寬寬長長。

“這是我裁剪旗袍的案幾,以前靠牆那還有繡花案,不過老眼昏花連針眼都找不到了。”

秦阿婆注意到章若卿在細細打量那張桌子,桌子麵上用玻璃麵板壓著一張張老照片,她戴上老花鏡,一張張說開來:

“你看這張照片,我三十周歲那年拍的全家福,兩個女兒,大女兒跟她爸姓,小女兒跟我姓,剛剛引你進來的是我大女兒的兒子。後來他媽又跟他爸離婚去了國外,他就跟他爸過。人家都說寧願要叫花子的媽,不願要當皇帝的爹,這小子……”秦阿婆說著,歎了口氣,“他爹沒教好,從前沒少被老師請家長,找不到他爹,電話就打到我這裏,沒給我氣壞了。”

“還有這張,”阿婆手停在一個圓乎乎的小嬰兒臉上,小嬰兒穿一件棗紅色棉襖,被一位年輕的女人抱著,咧嘴朝鏡頭笑,“滿月那天,就在那棵槐樹下拍的……他媽懷他的時候以為他是女孩,所以我給他做的衣裳都是女孩的,有小旗袍,對襟短褂,棉夾襖……用的還都是上好的料子。結果,是個小子。她媽就說何必浪費,照樣給他套上。喏,原本這裏還有幾張他穿旗袍和光屁股的照片,今天早晨被他悄悄藏起來了。”

阿婆眯起眼睛,咯咯笑起來,“小時候有多可愛,長大了就有多不讓人省心……不像你,一看就是讓父母省心的孩子。”

“我媽還經常說,我要是有我表姐一半省心就好了。”

章若卿還在看著照片,一張張全家福,從他小嬰兒時期一直到成年,似乎他一直都是那種明朗有沒有煩惱的笑臉,她聽人說起過,一般這樣笑的人,一定是家裏最受寵愛的,所以他才會瀟灑肆意。

秦阿婆不認同地撇撇嘴,“大人都吝嗇對孩子說讚美的話。”

“您也是呀,您也說他不省心。其實,他還挺好。”她剛說完,就發覺這話說得有些倉促,會引起誤會。

果然,被阿婆捕捉到,她問:“嗯?你們認識?”

章若卿沒打算隱瞞,指著他穿校服的那張照片說:“我見過他穿校服的樣子,我們是校友。”

話說到這裏,廚房裏傳來“劈裏啪啦”一陣鬧騰,一個說醜醜你切的蔥怎麽跟狗啃的似的,另一個聲音蓋過前一個說醜醜你的鍋鏟再不撥弄兩下鍋就要糊了,章若卿探頭往廚房望了一眼,看見方子聿手足無措,抄起鍋鏟,左看看右看看。

“讓你看笑話了,他們湊一起就是鬧騰。”秦阿婆無奈搖頭。

“多熱鬧呀。”章若卿一直以來最羨慕的就是這樣的大家庭,家人們拌拌嘴,過了又能圍坐一桌親親熱熱吃頓飯,每年都能湊齊拍一張全家福,就連時光留下的痕跡都是用幸福寫的注腳。不像她,連年夜飯都隻有兩個人。

“也有好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他媽常年在國外,他小姨也有自己家庭,也就是這一陣子醜醜在這邊有工作還能經常陪我,才顯得熱鬧些。”

“醜醜是他的小名嗎?”

“喔唷,”阿婆掩住唇,眯眼笑,“說漏了,他告訴我千萬別在外人麵前叫他小名。不過,你沒關係,阿婆不當你是外人……小時候他不會寫‘聿’字,自己給自己改的,等後來識字,別提多後悔,小嘴一撅,怪我們不提醒他,還說自己要是變醜了不帥了可怎麽辦。他外公聽了這話,抄起我的長尺滿院子追他,說男孩子要有本事,光長一張臉有什麽用。你說是不是?”

“是。”她還在想這個名字可真可愛,迷迷糊糊回了一個“是”。

“咦,是什麽?是他阿公說得對還是他長得帥?”阿婆眉開眼笑。

而章若卿被她突然問住,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隻假裝還在看那一張張照片。

飯廳那邊,菜陸續上桌,周奕過來請他們過去吃飯,五人圍一張八仙桌坐下,周奕說:“我們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菜不一定好吃,但一定能吃,出鍋前都讓醜醜試過‘毒’了。”

“媽——”方子聿出聲打斷,都千叮嚀萬囑咐別叫他醜醜。

周奕立刻改口,“哦,不對,是子聿試過了,他說可以吃。”

“動筷吧,”阿婆說,給章若卿碗裏揀一塊熏魚,“小卿不算客,她才跟我說她跟醜醜認識。”

“哎喲,”秦霏筷子頓住,誇張張大嘴,“認識啊?怎麽認識的?”

阿婆嫌她聲音太大,皺眉,“食不言寢不語,忘了?讓小卿好好吃飯。”

阿婆家的飯桌上的確食不語,讓章若卿省去要解釋她和方子聿關係的煩惱。雖然是這樣安靜的氛圍,可是一點也不冷清,因為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彼此的喜好,比如阿婆愛吃魚卻眼睛不大好,方子聿會幫她剔除魚刺再把魚肉放入她碗中,比如周奕喜素,那碟青菜就擱在她眼前,比如秦霏嗜辣,雖然每道菜都沒加辣椒,可周奕專門給她做了一個專屬辣碟。他們在意並且尊重彼此的喜好,是一種多年相處留下ʟᴇxɪ的默契和家人不用言說的愛意。

她突然覺得這頓飯吃得很舒心。

飯後,因為要送阿婆回醫院,章若卿便沒再久留。

“讓醜醜送你。”秦阿婆牽起她的手,不讓她自己走路回去,“等會她們收拾完,秦霏開車送我,一樣的。”

“上車吧。”他幫她拉開門,這還是今晚他正兒八經跟她說的第二句話。

章若卿沒再推辭。

車上很安靜,方子聿問了她地址後就一直沉默開車,她借著窗外的夜色,悄悄觀察印在車窗上的他。

她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細細算下來,他們也有將近五個月沒見過麵。說來也是奇怪,有心想要見誰的時候,天南海北的都能見到;一旦不想見誰的時候,就算是門對門,估計也難碰上一麵。

這不就是他們。銀行和阿婆家相隔這樣近,他們竟然一麵都未曾遇見。

直到車停在她家樓下,她打開車門,回身對他說:“謝謝。”

他隨她一起下車,走到她麵前,時隔好久,終於離她這樣近。他垂眸細細看她,發現她頭發比之前短了,似乎是瘦了,“謝謝,對不起。”

攢了好久的話一出口隻是這最平常的兩句,他笑自己,而後又補充:“謝謝你送阿婆去醫院,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句對不起我一定要說。”

章若卿低了低頭,“那天我也不對,我心情太糟糕。”

“沒有,你沒做錯什麽,都是我的問題,我那時候就是個混蛋。”

“都過去了,”她打斷他,“我早就不在乎了。”

他最怕她說這句話,她不在乎了,是她不在乎他以前的惡作劇還是她不在乎他這個人……他沒敢問,沉默站在原地,不想讓她就這麽轉身上樓,害怕他們就此打住,再無交集,隻因為她說‘我早就不在乎’。

兩相對望,空氣裏流轉的都是開不了口的氣氛,章若卿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我……”方子聿剛開口,她手機突然響起來。

章若卿轉身接起電話,突然間鬆了一口氣,這通電話就像是陣及時雨,剛剛他的狀態就像是無故停擺的時鍾,凝滯不前,她意識到他好像藏了許多話,可他卻始終開不了口。其實,不止他停了鍾擺,她從隨他踏進院子的那一刻,心就像是被牽起的風箏。

她深吸一口氣,聽到電話那邊傳來招娣十分焦急的聲音,“你在哪裏,我現在在南城醫院……你能過來嗎?”

她電話都沒掛斷,因為聽見招娣低低地啜泣聲,她一時有些慌亂……招娣從來都不是愛哭的人,從前,她爸爸那樣折磨她,她都沒有掉過一滴淚。而此刻,聽著這一陣陣斷斷續續的哭腔,她心慌意亂。

轉身便準備往小區外走。有一塊翹起的地磚,剛好將她絆了一下,方子聿見狀,一把拉住她手腕。她被他溫熱的手掌攥住,突然回過神,抬眼看見他望住自己的眼神,心神竟然定了下來。

“送我去醫院。”

“好。”方子聿握握她的手,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