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祈福
蕭煜沉默片刻, 複又道:“岐王那廂不足為懼,他已沒有心力來對付朕了。”
他似是想起什麽,看向宋頤, “朕記得, 毅國公回京後,一直在私下調查當年弩爭一戰與溧國私通的背後主謀, 既得此事也與溧國有關, 你可考慮與毅國公聯手,看從此處入手能否有所突破。”
宋頤聞得此言, 像是被點悟般,露出恍然的神情,旋即拱手道了聲“是”, 在蕭煜的抬手示意中躬身而退。
宋頤離開後不久,殿外的高祉安從宮人手中接過托盤,輕手輕腳地入了內,停在楠木桌案前, 恭敬道:“殿下,藥已煎好了。”
蕭煜停了筆,自兩側成摞的奏折中抬頭看來,然隻淡淡瞥了眼那尚且泛著熱氣兒的湯藥, 吩咐道:“端下去吧,告訴趙睦,再換藥方。”
高祉安聞言微怔了一下,蹙眉看了蕭煜一眼,捏著托盤的手緊了緊, 略顯憂慮,少頃, 低低道了聲“是”,端著湯藥提步出了禦書房。
也不知是不是因著那日淑太妃傷人一事,兩日後,胡姑姑告訴蘇織兒,她聽旁的宮人說,淑太妃已經被送出了皇宮,送到一處偏僻的行宮去了。
聽得此事,蘇織兒縫著香囊的手微滯了一下,抿唇沒有說話。
她曉得,淑太妃被送走大抵是因著她。
不過,此事也證明那人看似冷血無情,對淑太妃恨之入骨,但實則到底還是顧念著淑太妃當年的養育之恩,並未趕盡殺絕,他若真要報仇,能用的手段可以比之狠厲千倍萬倍,而不是將淑太妃丟在那兒,還派宮人照顧她。
蘇織兒知道他努力想讓自己變得冷心冷性,鐵石心腸,可他到底不是那樣的人,也許在他那心口仍然留著一塊柔軟的地方。
思至此,她忍不住低歎了一口氣,繼續縫製著手中的香囊。
自京郊行宮回到皇宮後不久,太皇太後特地派了太醫去福安宮給寧妃探脈,結果自然是大失所望,後宮無人誕下皇嗣一事愈發成了令太皇太後日夜難寐的心結。
可若說是這些妃嬪懷不上倒還好些,令太皇太後頭疼的是,自行宮回來之後,除了蘇織兒這廂,蕭煜再未踏足哪個妃嬪的寢宮。
但要說是因著蘇織兒獨占了恩寵,這事也實在站不住腳,畢竟蕭煜並未留宿,也不過在雲秀宮坐了沒一會兒,賞賜了些吃食而已。
故而縱然太皇太後蘊著滿腔的悶火,也根本無處發泄。
三日後,太皇太後也不知怎的,突然起了心思,要帶著宮中幾個妃嬪去隆恩寺上香祈福。
旨意來得急,出發前一晚,蘇織兒才得到消息,匆匆準備了一番,翌日一早著了身素淨的衣裳,天未亮便乘著馬車出了皇宮往京郊而去。
因著起得早,蘇織兒昏昏欲睡,還在車上小憩了一會兒,再醒來時,馬車已停在了隆恩寺山腳下。
隆恩寺建在半山腰上,隻能通過山階一步步而上,雖說山勢並不陡,但太皇太後年歲大了,自是難以自己爬上去,便坐在了小轎之上,由宮人抬著上去。
與她一同坐轎的還有老定遠侯夫人,老定遠侯夫人與太皇太後年歲相仿,聽聞兩人在閨中時便是密友,再加上老定遠侯當年隨高祖皇帝一道征戰沙場,開疆辟土,安定天下,故而太皇太後和老定遠侯的情誼一直甚好。
隆恩寺是皇家禦寺,蕭煜未登基前,太皇太後為圖清淨,便在此處住了好幾年,故而對這裏已是再熟悉不過。
此番前來,正是聽老定遠侯夫人說起,一位遊方的得道高僧近日經過京城,正借住在隆恩寺中,太皇太後才起了心思,想去問問高僧關於令她鬱結於心的皇嗣一事。
老定遠侯夫人坐轎那是太皇太後特允,但剩下的嬪妃自是沒有這樣的待遇了,被太皇太後一句“徒步而上,更是誠心”弄得不得不一步步往前爬。
可那些妃嬪都是在閨中長大的嬌娘子,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加上六月的天氣還熱,故而緊跟在太皇太後後頭,一口氣爬到山門處,可將她們累得不輕,氣喘籲籲,大汗淋漓,頗顯狼狽。
蘇織兒雖也有些累,但到底從小幹苦累活習慣了,終究比她們好些,入了山門,便有早得了消息的小沙彌上前,為眾人端來茶水,清香涼爽的茶水入口,疲累頓時消解了不少。
太皇太後問起圓恩大師的去向,小沙彌答大師正在房中打坐修禪,恐是需得小半日,便先領著太皇太後和眾嬪妃去了大殿上香祈福。
輪到蘇織兒時,她接過香拜了拜插在香爐中,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眼祈福,心裏的願望卻很簡單。
一則是希望祖母和爹身體康健,蘇家全家平平安安。
二則期盼綏兒如他的名字一般一生順遂,幸福快樂。
而這第三,則是為了那人,希望他能真的放下過往,解開心結,也希望她能讓他變回從前那般溫柔的模樣。
上香祈願罷,小沙彌便領著眾人赴後院用飯,這隆恩寺的素齋倒是出了名的,寺中的廚子也了解太皇太後的口味,上的都是太皇太後喜歡的菜。
正餐用罷,寺中僧人還上了一碗甜湯,蘇織兒用湯匙緩緩攪著,看著裏頭不認識的食材,卻是有些不大敢喝,隻轉頭悄聲問胡姑姑,“這是什麽呀?”
胡姑姑看了一眼答:“回娘娘,這是杏仁銀耳湯。”
聽得“杏仁”二字,蘇織兒驀然想起那樁可怕的往事,如觸著燙手山芋般忙放下手中的湯匙。
胡姑姑見狀疑惑不已,正欲詢問,那廂太皇太後偶一抬眸看來,見隻蘇織兒一人未吃,蹙眉道:“雲妃怎的不吃啊,是不喜歡這道甜湯?”
蘇織兒也不好說不喜歡,畢竟看太皇太後的樣子,似是很喜歡這道湯,想了想,隻得如實答:“回太皇太後,不是臣妾不喜歡,臣妾聞著這甜香也很是想吃,可臣妾吃不得,從前在瀝寧時,嘴饞吃了好幾塊杏仁酥,險些沒了命,方知這杏仁與臣妾無緣。”
聽得此言,太皇太後未多說什麽,她也看出蘇織兒並非撒謊,隻淡淡道了句“那倒是可惜了”,旋即繼續埋頭喝著手中的杏仁銀耳湯。
飯畢,坐著消了會兒食,小沙彌才來稟,說圓恩大師已在大殿等太皇太後了。
太皇太後聞言一喜,忙帶著眾人趕回大殿。
大殿中,站著一個身批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僧,他衝太皇太後淺淺一笑,施了個禮。
當就是太皇太後此番特意來見的圓恩大師。
“老衲習慣晨起在房中修禪,讓太皇太後久等了,還望太皇太後恕罪。”
“大師這是說的什麽話,您是在修佛緣,就算讓哀家等再久,也是應該的。”太皇太後頓了頓,道出來意,“大師,哀家聽聞您善解人愁,哀家有一樁心事,想請您幫著開解開解。”
圓恩大師聞言,露出莫測高深的表情,“太皇太後所愁之事,老衲大抵能猜到幾分,世間萬物之所以能生生不息,便在於傳續二字,依老衲之見,太皇太後所愁不算大事,必有解決之法。”
聽得這話,太皇太後微怔了一下,不由得大喜過望,她並未言明,可這圓恩大師卻已一語道破了她的煩憂所在,確是得道高僧無疑。
“那大師,何為解決之法?”太皇太後急急問道。
圓恩大師笑而不語,視線隻有意無意地在太皇太後身後的妃嬪中掃過一遍。
與那圓恩大師對視的一刻,蘇織兒總覺得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神色意味深長,片刻後,方才收回了視線。
“天機不可隨意外泄。”圓恩大師複又看向太皇太後,“還請太皇太後跟著老衲去側殿,老衲自會一一為太皇太後解答。”
“好,那便麻煩大師了。”太皇太後頷首,命劉嬤嬤等人侯在外頭,自己則隨圓恩大師入了側殿。
太皇太後和圓恩大師談話想來需得好一會兒,等在外麵的嬪妃百無聊賴,也不知誰帶的頭,竟圍在一起搖那擱在供桌上的簽桶,解簽散悶,蘇織兒沒有興趣,踏出了大殿外,抬首望著遠處群山若有所思。
也不知何時,一人驀然在她身側站定,蘇織兒側首望去,看清那人,下意識福了福身。
老定遠侯夫人忙惶恐地將蘇織兒扶起來,“娘娘是陛下的妃嬪,怎能對臣婦施禮。”
蘇織兒笑了笑,“定遠侯德高望重,是肱骨之臣,深受陛下信任,我就算給夫人您行禮,也沒什麽。”
老定遠侯夫人亦是一笑,旋即像是想起什麽一般轉而道:“娘娘的叔父叔母近日收養了一個孩子的事兒,娘娘可知道?”
蘇織兒怔忪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個孩子當是綏兒。
她掩在袖中的手緊張地搓了搓,佯作淡然道:“我自是知道,先前去行宮時,祖母和叔母便將這事兒告訴我了,說與這孩子有眼緣,想收養他,叔母這麽多年一直無所出,叔父也不願納妾,如今有個孩子倒也是件好事,這日子總歸是能有趣些。”
“二夫人也是這般說的。”老侯夫人揚了揚唇角,“如今臣妾那兒媳與二夫人走得近,前陣子還與我說呢,說二夫人寶貝那孩子寶貝得緊,且不止是二夫人,毅國公府上下都很喜歡那個孩子,尤其是蘇老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生的呢。”
雖是知道這話不過玩笑,可蘇織兒的笑意仍是僵了僵,好一會兒,才神色自若道:“毅國公府沒有孩子,我回蘇家後,也不曾在祖母膝下侍奉太久,如今祖母嚐到了天倫之樂,對那孩子寵些也在情理之中。”
“娘娘說的是。”老侯夫人頷首,像是很認同這話,她默了默,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對了,聽臣妾那兒媳說,這幾日二夫人似乎也會帶著那孩子來隆恩寺祈福……”
她話未說完,就聽“吱呀”一聲門扇開闔聲響,太皇太後自側殿而出。
眾人忙圍攏上去,隻見守在門口的劉嬤嬤攙扶住麵色有些難看的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抬眸在眾人間掃了一眼,落在蘇織兒身上時,蹙了蹙眉,眼神頗有些耐人尋味。
但很快,她便折身同身後的圓恩大師頷首道了謝,提步往殿外而去。
蘇織兒自然發現了太皇太後看她時古怪的眼神,雖是不明所以,但她並未深思,隻默默跟在了後頭。
隆恩寺此地,因是皇家禦寺,來的多是些世家貴族,因著太皇太後駕臨得突然,寺中一早才得到消息,故而並未阻擋旁的香客,隻引導他們盡量避開太皇太後所在之處。
眼下太皇太後下山,兩側有避之不及的香客便止步退到邊上低身施禮,蘇織兒偶然往一側人群中瞥了一眼,卻是雙眸微張。
隻見大殿廣場西邊的一棵大槐樹之下,孫氏正抱著一個孩子和幾個婢子一道恭敬地站在那廂。
她懷中的孩子大抵八九個月大,正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下張望,縱然好幾個月未見,他較之先前已然長大長開了不少,可蘇織兒仍是一眼便認了出來,雙眸瞬間不可控的紅了。
那是她的孩子!
那是她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來的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