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行宮
縱然他聲音輕, 可蘇織兒仍是聽見了,她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眸,好一會兒, 才問道:“陛下方才說什麽……”
碰都沒碰過……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可不對啊, 她分明記得,寧妃那廂他是去過兩回的, 怎的會沒碰過呢?
這話, 正埋頭給蕭煜布菜的高祉安也聽見了,他驚得手一抖, 險些摔了筷箸。
他亦是沒想到,他先前的猜測竟然是真的,那這般說來, 不止寧妃,後宮那些所謂被幸的妃嬪實則都沒……
他緊張地抬眸往四下望了一眼,見得幾個宮人都垂著腦袋侍立在那廂,沒甚反應, 方才鬆了口氣,幸得他家陛下聲音輕,這事要是教人知道傳出去,太皇太後那廂怕不是要鬧翻天了。
原本陛下冊封了雲妃娘娘, 太皇太後就已跟陛下鬧得厲害,後頭陛下依太皇太後所言,冊封了幾位後妃,太皇太後方才罷休,如今這事若是讓太皇太後曉得, 雲妃娘娘更是別想有好日子過。
見蘇織兒睜著一雙杏眸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蕭煜麵上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窘迫, 末了,別開眼涼聲道了句:“沒什麽……”
雖聽他這般說,可蘇織兒仍是不放過他,身子還向前湊近幾分。
“臣妾聽見了,可……”
她話未說完,一塊桂花糕被驟然塞進了嘴裏,男人蹙眉道:“是桂花糕不好吃嗎?堵不上你的嘴。”
蘇織兒聽罷扁了扁嘴,曉得這人大抵不會再往下說了,不過一想到他並未碰過寧妃,蘇織兒的心情不禁明朗了些。
她嚼著口中的桂花糕,一時吃得急,有些被噎住了,正當她捂著脖頸難受之際,一杯茶水被赫然擱在了眼前。
她聽見那人道了一句“慢點吃”,或是覺得這話關心意味太重,緊接著,又用嫌棄的語氣補充了一句“莫噎死了”。
蘇織兒看了他一眼,眸底泛起星星點點的笑意,她捧著茶盞喝了一口,低低道了一句“知道了”。
高祉安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下巴都快驚掉了。
打他伺候他家陛下以來,看見的似乎永遠是他一副威儀冷硬的模樣,似乎對諸人諸事都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防備。
即便是在太皇太後麵前,他雖是一貫地恭順孝敬,挑不出錯處,可那笑意卻也隻是流於表麵,從不達眼底。
高祉安還從未見過他家陛下這副樣子,麵對雲妃娘娘,他竟是難得卸下那冰冷沉重的鎧甲,顯出幾分輕鬆自在,不管是塞桂花糕還是倒茶,自然地好似兩人已這般相處了很久。
他雖沒說什麽,但看蕭煜高興,他勾了勾唇,心底自也替他高興。
午膳後,蕭煜並未留下,言禦書房還有許多奏折要處理,便匆匆離開了。
蘇織兒今日吃了實在太多,肚子鼓鼓脹脹的,胡姑姑端著酸梅湯進來給坐在小榻上的蘇織兒消食,忍不住笑道:“這下好了,看陛下適才那樣子,奴婢便也放心了,先頭那晚上,陛下那樣折騰娘娘,瞧著跟泄憤似的,奴婢還擔心得不得了呢。”
那夜她侍寢罷,胡姑姑一開始是很高興,但後來發現她身上的痕跡,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她也曉得,正常侍寢怎會搞成這副樣子,到底還是心疼她,後來幾日就再沒提起讓她去討好陛下爭寵的事。
蘇織兒喝了一口冰鎮的酸梅湯,拿起榻桌上的團扇扇了兩下,蹙眉抱怨道:“這天怎還這麽熱,當真是要熱死人了……”
凝香聞言笑起來,“方才在慈壽宮裏,陛下不是說要去行宮避暑嗎?既得是去避暑,想來那裏定然很涼快。”
“陛下要去行宮?”胡姑姑才知道這事,“那可真是太好了,奴婢曾有幸去過一回,行宮臨湖,確實涼快得緊,且到時陛下還會帶一些朝臣及其家眷一道前往,指不定娘娘還能在那兒見到家人呢。”
聽得這話,蘇織兒原因著吃飽喝足而生出的困意在一瞬間消散了,她麵露喜色,追問道:“那我是不是能見到祖母和爹了?”
胡姑姑點點頭,“隻消毅國公和老夫人去,娘娘便能見著的。”
“太好了。”這算是蘇織兒今日聽過最好的消息了。
想來她爹當是會去的,但祖母年邁,倒是不一定了,不過能見著家人,蘇織兒便已心滿意足。
打知曉了此事,她也算有了些盼頭,日日心心念念地等著去京郊行宮,但行宮那廂已然空置了好幾年,乍一聽說陛下今歲要來避暑,都在忙著打理收拾,馬不停蹄地收拾了五日,才將偌大的行宮收拾妥當。
三日後,去行宮的隊伍浩浩****自宮門口出發,因著去的人多,距離也不算近,直走了近兩個時辰,才抵達了京郊行宮。
恰如胡姑姑所言,這座行宮位於山腳之下,被群山環繞,臨湖而建。
此回來避暑,宮中貴人以上的妃嬪都來了,加上蘇織兒共有四人,她被分到的住所正臨著那片碧湖,打開窗子,湖風吹來,甚是陰涼。
連凝香都忍不住感慨:“像是知道咱家娘娘怕熱似的,奴婢看,這裏莫不是整個行宮最涼快的地方了。”
作為習慣了嚴寒的北地人,蘇織兒的確很怕熱,如今到了這行宮,感受著難得的陰涼,隻覺整個身子都舒爽了許多。
不過她也沒心思好好享受,就忙著詢問凝香凝玉先前囑咐的事,凝玉笑答:“奴婢特地注意著呢,此番老太太和二夫人都跟著一塊兒來了。”
“太好了。”蘇織兒喜笑顏開,旋即看向胡姑姑。
還未開口,胡姑姑像是知曉她的心思一般頷首道:“隻消不要召得太勤,娘娘若是想見,盡管召見便是,行宮不是皇宮,倒是沒那麽多的規矩。”
蘇織兒聞言點了點頭,忙讓胡姑姑幫忙傳話,將蘇老太太和孫氏召來見她。
胡姑姑應聲下去辦,大抵一炷香後,等得心急如焚的蘇織兒隻見一個小宮婢進來稟,說蘇老夫人和二夫人到了,她忙站起來道快快將人領進來。
沒一會兒,便有一略顯蹣跚的身影被攙扶著入殿來,隻一眼,蘇織兒便鼻尖一酸紅了眼眶。
“臣婦見過雲妃娘娘。”
見蘇老太太和孫氏作勢要行禮,蘇織兒忙一把將人扶了起來,“祖母,叔母,都是自家人,又何必講究這些虛禮呢。”
她扶著蘇老太太在小榻上坐下,才發現蘇老太太亦是通紅著雙眼,她微顫著手拉住蘇織兒,將她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關切道:“織兒,這段日子在宮中過得可好?”
蘇織兒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要說不好,她在宮中錦衣玉食,吃穿不愁,已是很令那些尚為溫飽發愁的百姓們豔羨,可若說好,這段日子她也的確受了委屈吃了苦。
少頃,她隻微微垂下眼眸,含笑答了一句“還不錯”。
蘇老太太哪裏看不出她話裏的勉強,畢竟不管怎麽說,蘇織兒都是被迫進的宮,宮裏除她之外,還有好幾個嬪妃,將來指不定還會有更多,整日爾虞我詐,爭來奪去的,這種日子哪有什麽意思。
孫氏也看出蘇織兒似乎不大高興,稍稍挨近了些,聲若蚊呐地在她耳邊道:“織兒,你今日若是不召見,我們也是想法設法要見你一麵的,眼下倒是正好,我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好消息?
蘇織兒納罕地蹙了蹙眉,還欲再問,但見孫氏警惕地轉了轉眼睛,往兩邊瞧了瞧,登時心領神會。
“胡姑姑,將人都帶下去吧,我想和祖母她們說些體己話。”
“是,娘娘。”胡姑姑應聲福了福,領著幾個宮婢魚貫而出。
凝香凝玉也跟著一道出去,她們離開前,蘇織兒特意衝兩人眨了眨眼,無聲地用嘴型道了句“看好門”,兩人會意,不動聲色地微一點頭。
見孫氏這般神神秘秘的,還要避著人說話,蘇織兒大抵能猜到她想說什麽,心下一時有些緊張,果然,待人都走後,孫氏開口道:“織兒,綏兒被你爹派人接來京城了。”
“真的。”蘇織兒不由得激動起來,她已有太久不曾見過綏兒了,光是聽到綏兒在京城,眼睫微顫,眼淚便一瞬間落了下來,“那他如今在哪兒?”
蘇老太太從袖中取出塊絲帕替蘇織兒擦拭起眼淚,輕拍著她的肩背道:“綏兒是前兩日抵達的京城,不過沒在城內,安置在了咱們家在京郊的一座莊子裏。如今你進了宮,也沒什麽人注意毅國公府這廂,你爹便趁著時候派人將綏兒自祈南接了回來,畢竟……畢竟你和世子並未成親,我們自家孩子哪能一直在別家住著,不是回事兒,到底也不放心……”
“是啊。”孫氏也道,“我們都打算好了,再過幾日,等回了京,就將綏兒接進府來,對外便說這孩子是孤兒,是我和你二叔膝下無子,見他可憐才收養的,你二叔在朝中的官職低,外頭當也不會注意這事。”
孫氏說著,有些訕訕地笑起來,“如今也隻能想到這個主意了,就是這下,綏兒名義上成了我和你二叔的孩子,與你亂了輩分,織兒你……不會介意吧?”
孫氏一直沒孩子,著實想要一個,若是往後能養著綏兒,她自是再歡喜不過,畢竟她很是喜歡綏兒的,但這下子織兒這個當娘的就赫然與孩子成了同輩,孫氏唯恐蘇織兒接受不了,然下一刻,卻見蘇織兒倏地站了起來,竟是衝著蘇老太太和孫氏徑直跪了下去。
“哎呀。”
蘇老太太和孫氏俱是一驚,忙要去扶她起來,卻被蘇織兒推開了手,她已然哭得淚流滿麵,哽咽著對著蘇老太太和孫氏道:“祖母,叔母,織兒在宮裏什麽也做不了,是我這個當娘的沒用,如今綏兒全仰仗你們照顧了。但你們放心,我不會讓綏兒永遠這般無名無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做我的孩子,織兒會找機會將綏兒的事告訴陛下……”
“告訴……陛下?”蘇老太太聞言心下一驚,覺得蘇織兒莫不是糊塗了,忙提醒道,“織兒,這可是欺君之罪,你怎能告訴陛下呢!”
蘇織兒知道蘇老太太在擔憂什麽,先前她有所顧慮,未將蕭煜之事道出,如今既得綏兒很快便會被接進府由她祖母和叔母照料,她是決計不好再隱瞞了。
她咬了咬唇,好半天,才抬眸看向她們道:“織兒先前一直不敢告訴你們,陛下他……便是周煜……”
聽得此言,蘇老太太和孫氏皆是瞠目結舌,一副如遭雷擊的樣子。
蘇織兒見狀,便將她和蕭煜一事簡單同兩人道了,得知了前因後果的蘇老太太和孫氏均是久久緩不過來。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突然,誰能想到他們先頭還在嫌棄的那個流人,搖身一變,成了萬人敬仰的陛下。
而綏兒竟一躍成了如今陛下膝下唯一的皇子。
這事可真是太離奇太荒唐了些。
怪不得,自那日在宮中見過陛下後,蘇織兒就變得心不在焉的,怪不得,陛下為了讓她進宮而費盡心機。
蘇老太太看向尚還跪在底下的蘇織兒,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再看向她時,不禁滿眼的心疼。
她獨自一人默默壓了這麽大一樁事,這段日子以來定是過得比誰都難受,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再見時驀然變了一個人,教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心裏該有多糾結。
蘇老太太摸著蘇織兒的腦袋,伸手將她摟進懷裏,“孩子,這段日子你受苦了……你放心,我們定會照顧好綏兒的……”
聽著蘇老太太的這番話,蘇織兒像是得了依靠般,心底的害怕無助消散了些,她像個孩子一般倚在祖母的懷裏,抽噎著低低“嗯”了一聲。
此番來行宮避暑,蕭煜自也命人安排了些許活動,翌日一早,蘇織兒便帶著凝香凝玉赴湖邊小樓閑坐。
這裏自是不止她一人,還有好些一道來的命婦貴女和妃嬪。
蘇老太太到底年歲大了,昨日坐了兩個時辰的馬車,今日疲憊不已便並未前來,孫氏要照顧婆母,便也未來。
蘇織兒百無聊賴,就隻能一人坐在窗邊對著窗外喝茶吃點心,相對於她這廂的無人問津,寧妃那兒倒是被團團簇擁著。
正如蕭煜所言,那日太醫並未診出寧妃的喜脈,不過太皇太後卻覺得或是月份太小,把不出來而已,故而這段日子仍是派人對寧妃悉心照料著。
關於寧妃可能有孕一事,外頭倒是傳得快,畢竟是陛下登基後的頭一個孩子,若是皇子,指不定寧妃還能母憑子貴,坐上中宮之位。
故而才會有那麽多人迫不及待地巴結寧妃。
蘇織兒瞥了一眼寧妃被圍在其中端莊而笑的樣子,想起那日蕭煜說的話,心情有些複雜,甚至同情起她來。
她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孕,可還得強撐著應付眾人,想必很是辛苦。
蘇織兒正這般想著,卻見寧妃驀然抬眸看來,與她視線相對的一刻,卻是眉梢微挑,一副挑釁得意的樣子。
蘇織兒不由得愣了一下,瞬間收回了她的同情心,看來是她錯了,寧妃哪裏辛苦難熬,分明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恰在此時,就聽一陣低呼聲,蘇織兒轉頭望向窗外,便見幾匹駿馬在湖邊馳騁,很快停在了這觀景樓外。
為首之人一身鬆綠騎裝裹出挺拔健壯的身姿,墨發以玉冠高束,英姿颯爽,俊美無儔。
不是旁人,正是蕭煜。
蘇織兒托腮眼也不眨地看著他,這還是她頭一回見他騎馬,和她想象的一樣,氣宇不凡,格外惹眼。
樓內不少貴女都在盯著他瞧。
想她當初也真是好眼光,居然撈著了這麽一塊玉,隻可惜這玉雖好,觸手卻始終冷冰冰的,甚至一度將她凍傷,也不知該如何捂熱。
蘇織兒在心下歎息間,驀然感覺有人在盯著她瞧,她微微移過眼,正與一雙摻著幾分憂傷感慨的眼眸相撞。
許岸之似乎沒想到她會看過來,顯然怔了一下,旋即淺笑著衝她一頷首。
看到他對自己笑,蘇織兒卻是覺得脊背一凜,再向那人看去,果見他亦在看自己,雙眸微眯,神色冷沉。
想起他上回似乎就是因著許岸之才莫名其妙發的瘋,蘇織兒忙收回視線不敢再看,唯恐他又一怒之下失控做出什麽嚇人的事。
她轉而看向樓內,好巧不巧,便瞧見那位宋二姑娘,不,如今應當是世子夫人的宋茗箬正靜靜看著窗外,神色落寞。
她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恰好瞧見了許岸之的背影。
似是她的目光太灼熱,宋茗箬轉頭看來,不同於蘇織兒被發現後的窘迫,她端淑地揚起唇角,衝蘇織兒笑了笑。
這笑意是不是發自真心,是不是善意的,蘇織兒看得出來。
她咬了咬唇,總覺得宋茗箬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她本以為她無辜被牽連沒能做成皇後定然對她心有不滿,可似乎並非如此,她表現得不以為意,甚至對許岸之的關切比她想象的還要多。
蘇織兒複又將目光投向窗外,那幾人已是縱馬遠去,她久久地望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要說行宮著實是涼快,在這般地方住著,蘇織兒夜裏都睡得舒坦了許多,住在行宮的第三日早,她睡得迷迷糊糊間,總覺得有人在輕輕地推她。
蘇織兒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瞥見手邊繡著龍紋的衣袍一角,瞌睡一下便醒了,她抬眼看去,不禁慌張地坐起來,擁著衾被往後縮了縮,看著那人低低喚了聲“陛下”。
那人正坐在床榻邊看著她,他這突然來,不免讓蘇織兒有些提心吊膽,想起那晚的事兒來。
擔憂這人莫不是又要因著許岸之同她發瘋。
外頭的天尚且還暗著,蘇織兒借著屋內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見他似乎並未有什麽異樣,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問道:“陛下怎的這時候來了?”
“穿好衣服,同朕去個地方。”蕭煜淡淡道。
“這個時候……”蘇織兒往開了小縫的窗外看了一眼,“要去哪兒?天還未亮呢?”
蕭煜不答,隻丟下一句“去了便知”,便起身出去了,緊接著,凝香凝玉拿著衣裳快步入內,伺候蘇織兒起身。
雖是不明所以,但蘇織兒不敢耽擱,匆匆穿好衣裳洗漱罷,往殿外而去。
踏出殿門,這才發現門外停了一匹馬,蕭煜正牽著韁繩站在馬邊,蘇織兒疑惑上前,正欲詢問,卻是身子一輕,都來不及低呼人已被抱坐了上去。
蘇織兒何曾騎過馬,加上這馬又格外高大,她晃晃悠悠地坐在上頭,頓時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幸得很快男人便也翻身而上,遒勁有力的手臂一下將她圈在了懷裏,給了蘇織兒些許安全感。
然下一刻,聽得男人一聲“駕”,馬匹動了起來,蘇織兒仍是怕的側過身埋在男人懷裏,柔荑緊緊攥住他的衣襟,“陛下,我們要去哪兒?”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纏在她腰間的手臂又緊了幾分,他並未答她,隻抬首看了眼天色道:“若是怕的話,將眼睛閉上。”
蘇織兒登時聽話地閉上眼,將腦袋緊貼在男人懷裏,旋即隻覺身下的馬跑得越來越快,伴隨著噠噠馬蹄聲的,是耳邊呼嘯不止的風。
中途,待稍微適應了些,她微微睜開眼睛看去,便見他們已不知不覺入了一片茂密的樹林,且似乎還在往高處走。
蘇織兒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帶自己去哪兒,也沒心思想,隻緊緊攥住男人的衣襟,生怕這人一放手自己從馬上墜下去。
也不知騎了多久,馬疾馳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到最後隨著男人勒緊韁繩,徹底停了下來。
“睜眼瞧瞧。”
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蘇織兒耳畔響起,她緩緩睜開眼,可低頭一瞧,卻是嚇得一下縮進男人懷裏,因著此時他們正立於一處斷崖之上,底下便是萬丈深淵。
“抬頭,往上看。”
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蘇織兒順著他的話抬頭看去,不由得睜大了一雙杏眸。
雲海圍繞的群山間,一輪圓日緩緩躍出山巒,刹時間一片金光灑落,被染上曦光的雲彩頓如織錦般璀璨,但很快晨風吹散雲霧,露出峰壑鬆石,茂密林木。
這變幻無窮的壯美景觀令蘇織兒看傻了眼,在瀝寧長大的她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風景。
“好美啊……”
她忍不住感慨間,還不忘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陛下,你瞧,好漂亮啊……”
蕭煜並未看景,而是微抿著薄唇,靜靜看著懷中粲然而笑的女子。
打她入宮後,他還是頭一回看她笑得這般開心。
不過,他倒也不是為了討好她才帶她來這兒的,也不是已徹底原諒了她當初拋下他的事,不過是覺得那一晚他失控後做的確實過了些,才會彌補她一二。
但也僅此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日頭升高,金燦燦的曦光也漸漸散去,露出山巒本來的顏色來。
蘇織兒有些戀戀不舍間,就聽男人略有些冷淡的聲音響起,“既得看完了,那便回去吧。”
蘇織兒轉頭看向他,朱唇微抿,“今日,多謝陛下特意帶臣妾來看日出,臣妾……很喜歡……”
蕭煜看著她昂著腦袋靠在自己懷裏,一雙瀲灩的杏眸亮閃閃的,一瞬間,竟覺得心下一動,驟然生出些莫名的滋味。
這滋味蕭煜並不陌生,因在瀝寧時,他看著蘇織兒那雙含笑的眼睛,也常生出這樣的感受。
蕭煜驀然有些煩躁,他並不喜歡這種不受控的感覺,他看向蘇織兒,語氣頗帶了些不耐,“不必謝朕,不過是朕自己想看,又覺得一人無趣,才順便帶上的你……”
撒謊!
這謊撒得也太假了些。
蘇織兒唇間的笑意複又濃了幾分。
其實他心底還是在乎她的吧,無論是被分到湖邊的寢殿也好,也是帶她來看日出也好,分明是出自關心她的目的,可偏是要嘴硬不肯承認。
這段日子,蘇織兒也會想,會不會其實,他骨子裏還是那個,在瀝寧時她認識的周煜。
蘇織兒垂眸思索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定定地望著男人的眼睛道:“陛下,臣妾有事要告訴您……”
看著她格外認真的模樣,像是要說什麽大事,蕭煜劍眉蹙了蹙,薄唇微張,可還未說什麽,卻是麵色微變,猛地一扯韁繩驟然調轉馬頭。
蘇織兒被蕭煜這個突如其來的舉止弄得不明所以,下一刻,就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驟然從密林中飛出,從她眼前劃過。
有人偷襲!
蘇織兒嚇得心跳都停了一拍,可事情還未結束,縱然蕭煜縱馬馳騁,還是不斷有羽箭自兩側飛出,且命中了他們身下的馬匹。
馬吃痛受驚,變得癲狂起來,蕭煜一手死死拽住韁繩,一手緊緊摟住懷裏嚇得不輕的女子。
蘇織兒不知何人有這麽大膽子,膽敢在行宮附近公然行刺陛下。她還是頭一回見得這種場麵,一時呼吸都淩亂了,她麵色慘白,卻不敢叫出聲,隻咬著唇靠在男人懷裏。
幸得很快馬匹似乎跑過了那片刺客藏身的竹林,可還未等蘇織兒鬆一口氣,卻見麵前赫然出現一個身影,那人舉弓正對著他們,在他們猝不及防間,一支羽箭驟然朝這廂射來。
蘇織兒眼見著那銳利的箭矢直指她的方向,一瞬間,周身僵硬動彈不得,正當她以為這箭怕是必挨不得時,卻覺馬頭驟然一偏,旋即就聽得耳邊響起一聲悶哼。
蘇織兒抬首看去,便見男人低下身子牢牢護住了她,而他的左後肩之上赫然插入了一支羽箭,鮮血滲透了衣衫,飛快地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