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得知
陡然自韋夫人口中聽得她母親的閨名, 蘇織兒不由得愣了一瞬。
“您認識我阿娘嗎?”
聽得“阿娘”二字,韋夫人這才回過神,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子。
她與顧酈娘已十數年未見, 她怎可能還是這般年輕的模樣, 那這個孩子便是……
“你是……織兒?”
見那韋夫人竟還曉得自己,蘇織兒笑著一頷首, 答了聲“是”。
“你都已這般大了!”韋夫人感慨之下, 不禁眼圈泛了紅,忙拉住蘇織兒的手切切問道, “你娘如今可還好?”
蘇織兒麵上的笑意一凝,少頃,垂眸低低道:“我娘她……早在我六歲時便因病過世了……”
“過世了!”韋夫人聞言驟然一驚, 似有些難以置信,待反應過來時,嗓音裏都透出幾分哽咽,“當真是世事難料……”
“夫人與我阿娘是如何認識的?”蘇織兒忍不住詢問。
看著蘇織兒那雙好奇的眼眸, 韋夫人神色飄忽,遲疑半晌才道:“你爹與我家老爺是舊相識,從前他還在瀝寧時,常帶你娘來這裏做客, 這才相識的……”
她爹?
除了兆麟村的村人,蘇織兒還未從他人口中聽到過她爹的事,她不免有些激動,正欲再問,卻聽背後傳來門扇開闔的“吱呀”聲響。
蕭煜自屋內緩步而出。
見著他, 蘇織兒暫且擱置下她爹的事,忙疾步上前, “夫君,如何了?”
蕭煜搖了搖頭,但見蘇織兒因著失望驟然黯淡下去的眸光,到底不忍告訴她實話,沉默少頃,隻道:“趙大夫開了些湯藥給我,他說雖不一定治得好,但還有可治的希望。”
站在後頭的趙睦聽得這話,微微聳了聳肩,自是沒有拆穿,隻消他不說,沒人會知道那湯藥根本不是用來治蕭煜那瘸腿的。
縱然希望渺茫,但聽得還有希望,蘇織兒蹙起的眉頭不由得舒展了些。
她轉而想起什麽,忙拉著蕭煜同他介紹,“這是韋夫人。”
蕭煜聞言,衝那韋夫人拱手施了一禮,“今日還要多謝夫人和二公子的安排,才能讓我順利見著趙大夫。”
“客氣什麽。”當著母親的麵,韋泊言可不敢說,他不過是踐行對弈輸了的承諾罷了,隻裝模作樣地在蕭煜肩上拍了拍道,“畢竟我們可是好友嘛。”
韋夫人也道:“來了便是客,這織兒的爹娘與我們還是舊相識,也是緣分,你們好容易來一趟,回去的路也遠,不若就在這裏過上一夜,明日一早再回也不遲。”
先不說旁人,對於此事,韋泊言自然樂意得緊,將蕭煜留下,他好有機會同他討教棋藝不是。
蘇織兒想起她爹那事兒,其實也有不少話想問韋夫人,可她不知蕭煜願不願意留下,便緩緩抬眸看了他一眼。
蕭煜看出她的心思,淺笑著用口型無聲地道了一句“隨你”。
見得這般,蘇織兒才放心地衝韋夫人頷首,恭敬道:“那便叨擾夫人了。”
韋夫人命人收拾了客院,還吩咐廚房多做了幾道好菜。
午膳罷,韋泊言厚著臉皮要與蕭煜對弈,蕭煜答應得還算爽快,畢竟韋家這般盛情招待,幾局棋的事,沒必要拒絕。
他們在那廂下棋,韋夫人便拉著蘇織兒去了自個兒的院子說話,問了不少她這些年的經曆。
蘇織兒如實答了。
韋夫人麵露唏噓,似是沒想到她們母女倆這些年過得這麽難。
見韋夫人黯然神傷的模樣,蘇織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須臾,才鼓起勇氣問道:“夫人可知我爹眼下過得如何?為何過了這麽多年都不來接我和我阿娘……”
雖說她阿娘還在世時,總同她說,她爹並非外頭傳的那般無情無義,必然不會忘了她們,至於為何遲遲不來接她們,定是有所苦衷。
蘇織兒雖努力讓自己相信這話,但心底卻實在說服不了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苦衷,能讓她阿爹過了十幾年仍沒有兌現承諾。
雖不願相信,但蘇織兒有時仍忍不住會想,指不定是他阿爹嫌棄她娘的出身,已然另有新歡,自個兒在京城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要她們了。
韋夫人聽得這話,如先頭那般神色頗有幾分不自然,她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少頃,隻尷尬地笑了兩聲道:“這……我著實是不曉得,自打你爹離開瀝寧後,這麽多年就不曾與你爹有過聯係,實在不知他的近況……”
說罷,將眼前擺著果子的白瓷盞往蘇織兒麵前推了推,“別光顧著說話,嚐嚐這個。”
韋夫人這般吞吞吐吐的樣子不禁令蘇織兒秀眉微蹙,她總覺得韋夫人有所隱瞞,但既得她不想說,她到底不好繼續追問,隻能順勢扯起唇角點了點頭,心事重重地捏了一塊果子送進嘴裏。
翌日一早,吃過府中家仆送來的早食,蘇織兒便隨蕭煜一道坐韋夫人安排的馬車回去。
離開時,蕭煜還帶了一副棋具和幾本棋譜走,這是昨晚他向那韋二公子討來的。
倒不是他想下棋,隻想到清茗居那場對弈後,蘇織兒曾私下同他說起過想學棋的事兒,他便記在了心裏。
可家中畢竟沒有棋具,故而昨夜蕭煜就同韋泊言提了一嘴,韋泊言這廂最多的便是和棋相關之物,聞言二話不說,便將上好的檀木棋盤贈予了蕭煜。
離開的清晨,韋夫人和韋二公子親自相送,韋二公子還叮囑讓蕭煜別忘了隔一段時日再來複診。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當然不是為了蕭煜的病,純粹指著再與蕭煜痛痛快快地對弈一場呢。
韋夫人和韋二公子前腳剛將人送走,後腳在城門處理事務的韋大將軍韋毅便騎馬回到了府上。
他望著那遠去的馬車,眯了眯眼,問道:“府中是來了什麽客嗎?”
“回父親的話,是兒子的一位好友,他左腿有疾,兒子特意將他請到府上讓那位趙大夫替他診治的。”麵對韋毅,韋泊言多少顯得有些戰戰兢兢。
韋毅涼涼瞥他一眼,似是不信他的話,轉而看向韋夫人,“夫人,這小子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韋夫人使了個眼色,示意韋泊言退下,旋即上前笑著親手解下韋大將軍的披風,與他一道邊往後院去邊道,“老爺,說來也是巧,言兒那位好友的娘子,我們還認識呢……”
“認識?”韋毅納罕地一蹙眉,“是何人啊?”
“是蘇大哥和酈娘的女兒。”
聽得此言,韋毅步子驟然一滯,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幾分,少頃,低歎了口氣,“我記得他們的女兒,似乎是叫織兒吧,她和酈娘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韋夫人眸光黯了下去,搖了搖頭,“織兒說,她娘早在九年前就已過世了,到死都還在念著她爹。這些年我們為求自保,就真的未再與她們聯係,著實太自私狠心了些……”
韋毅薄唇緊抿,須臾,又問道:“織兒嫁的是個什麽人啊,可靠得住?”
“那人雖是個瘸子,但模樣生得倒是不錯,我瞧著對織兒也挺好的。”言至此,韋夫人亦忍不住歎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作祟,那丫頭居然走上了和她娘當年一樣的路,嫁給了住在他們兆麟村的流人,也不知往後究竟會如何……”
住在兆麟村的流人?
韋毅麵色微變,“夫人可知,那人叫什麽?”
韋夫人仔細回想道:“聽言兒說,好似叫什麽周煜……”
周煜……
韋毅劍眉蹙起,垂眸若有所思。
那廂,回到兆麟村後,蕭煜便將那棋具擱在了炕桌上,教蘇織兒下棋。
他向來是這般雷厲風行的性子,蘇織兒也習慣了,若非如此,拖拖拉拉的,她如今哪能認得那麽多字。
因著蘇織兒對下棋一事一竅不通,蕭煜便耐下性子一點點教她,先是教她認這棋盤的布局,星位及天元,隨即便是如何猜先等規則,最後才教她如何落子。
蘇織兒一開始雖聽得雲裏霧裏,但她悟性高,很快便掌握了皮毛,後頭便整日抱著棋譜自個兒在那廂鑽研。
及至十一月中旬,瀝寧風雪已然喧囂不止,連著下了幾日的大雪,根本踏不出門去,好容易消停了下來,蘇織兒琢磨著趁大雪徹底封山前去祭拜她娘。
蘇織兒平日也不是沒去過,每隔三四個月會去上一趟,不過都是她自個兒去的。
但這次,她問了蕭煜可要與她同去,她想帶蕭煜去見見她娘。
雖得他們成親已有大半年了,可先頭她是設計嫁給他的,二人也沒什麽感情,她自覺並無帶他去見她娘的必要。
可如今不一樣了。
蕭煜聞言點了點頭,鄭重地道了句“好”,翌日一早便隨蘇織兒一道上了南山。
山路難行,又滿是積雪,蕭煜雖腿腳不便,但一路都行在前頭,護著蘇織兒。
兩人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在半山腰一平坦之處尋到了顧酈娘的墳塚。
蘇織兒扒開蓋在墓碑上的積雪,清出一片空地來,擺上了一些貢品。
當初為了省那幾個錢,孟氏給顧酈娘用的墓碑還是木的,過了這麽些年,已然有些腐朽,上頭的字也已模模糊糊看不大清了。
蘇織兒跪在墳前,指腹在那粗糙不平的墓碑上拂過,也不知說些什麽,隻同她阿娘介紹了蕭煜,隨即和蕭煜一道對著墳塚磕了兩個頭,又靜靜跪了一會兒,便同蕭煜一道下了山。
走在回兆麟村的路上,蘇織兒頻頻看向蕭煜,在心下掂量了許久,終究還是下了決心道:“夫君,我想去京城尋我阿爹……”
蕭煜側首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頗有些神色難辨,須臾,隻低聲問了一句:“你確定他在京城嗎?”
蘇織兒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是我阿娘說他可能在京城,這麽多年,我始終忘不了我阿娘臨死時仍不住喊著我阿爹的模樣,直到死她都還在等他……”
言至此處,蘇織兒的聲兒驀然哽咽起來,“我一直在拚命攢錢,便是希望有一日能去京城,替她去找我阿爹,我想當麵問問他,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和我阿娘了……”
看著蘇織兒眼圈通紅,強忍著淚水的模樣,蕭煜心下亦有些滯澀。
他總算明白,為何蘇織兒先前對賺錢一事如此執著,她不是想過多麽富庶的生活,不過是想找到她爹,為她娘討要一個徹徹底底的交代。
“那韋二公子給的二十兩黃金,想必已然足夠作為去京城的盤纏,隻如今這天氣隻怕不好遠行,待來年天暖了,雪化了,夫君,你願意隨我一道去京城尋我阿爹嗎?”
蕭煜低首看著蘇織兒眼巴巴望著他的那雙眼眸,卻是沉默下來。
他自是願意跟著她去天涯海角,可她好似糊塗了,忘了他是個流人,怎麽可能離開瀝寧。
他張了張嘴,須臾,唇角微勾,“隻怕來年我們也去不了。”
蘇織兒不解地蹙了蹙眉頭,“為何?”
“因為……”蕭煜頓了頓,“因為趙大夫說了,若想要治我那腿,幾年內我都不能走遠路,到時真若要去,恐怕隻能你自己一人去了……”
竟是這般嗎?
蘇織兒扁了扁嘴,絲毫沒懷疑蕭煜這話,隻覺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左右都等了那麽多年了,不差這幾年。那便等你腿治好了,我們再一道去,可好?”
見她已然在心下做了決定,笑意盈盈地昂著腦袋看著自己,蕭煜緩緩牽住她的手,唇間泛起一絲笑,低低道了聲“好”。
他沒辦法說出真相讓她失望,至於往後如何,就再做打算吧。
兩人牽著手慢悠悠走著,臨近村口,蕭煜方才想起問蘇織兒她父親叫什麽。
京城的世家權貴他幾乎都曉得,其中似乎是有幾個姓蘇的,不知跟蘇織兒會不會有所聯係。
驀然被問及,蘇織兒著實懵了一下,她思忖片刻,方才答:“我記得我阿娘同我說過,我阿爹好似叫什麽蘇岷……”
蘇岷!
蕭煜步子驟然一滯,側首難以置信地看了蘇織兒一眼。
見他麵色有異,蘇織兒疑惑地眨了眨眼,“夫君,你怎麽了?”
蕭煜搖了搖頭,強笑道:“無事,隻突然想起昨夜我教你的那幾手棋似乎有些問題,一會兒回去再複局看看吧。”
聽得這轉折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話,蘇織兒淡淡“哦”了一聲,倒是沒怎麽放在心上。
自也沒發現,蕭煜的神色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蘇岷……
這個名字,他不可能不記得。
可此蘇岷與蘇織兒口中的蘇岷是同一人嗎?
他默默在心下算了算,十七年前,身為右領軍衛的蘇岷被流放,雖不知被流放何處,但一年多後,他便奉旨上了戰場,而如今,蘇織兒十五歲,她爹就是在她出生後不久離開的。
時間似乎對得上。
蕭煜垂眸深深看了蘇織兒一眼,劍眉深蹙。
若是如此,隻怕他更是不能讓她去找她爹了。
蘇織兒不知蕭煜的心思,如今她已將要去尋她阿爹的事如實道出,也說好了他們將來會一道去,心下的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
兩日後,韓四兒趕著牛車上了門。
除了照例送來些東西,自然也帶了範奕讓他傳達的話。
見蘇織兒進了灶房替他沏茶,韓四兒這才在院中悄悄同蕭煜道:“爺,我們大人請您明日過府一敘,說有些要事想同您商量。”
他頓了頓,瞥了屋內的蘇織兒一眼,旋即將聲兒壓得更低了些,“大人特意叮囑了,這回恐不方便帶夫人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