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招惹
蕭煜瞥了眼蘇織兒抓著他的柔荑, 目光旋即落在她那衣帶上,眸光沉了沉。
他微屈了屈指節,清楚隻消輕輕一勾, 便能不費吹灰之力地解開她的外襖, 她的單衣,看到她想讓他看的那件小衣, 然後水到渠成。
相信這回, 她定然不會再掙紮。
可末了,蕭煜卻是縮回了手, 含笑輕飄飄道了一句:“夜裏涼,還是不看了,早些睡吧。”
蘇織兒呆愣在原地, 萬萬沒想到他會這般無動於衷,她失落地垂下眼眸,少頃,強扯出一絲笑, 自喉間擠出一個低低的“嗯”字。
她默默起身下了榻,將那量過的麻繩收進角落的木箱裏,直到背過身子,她才斂起笑意, 神色間流露出幾分挫敗。
她都這般主動了,她不信他還不懂她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願碰她,會不會上回不過是個意外。
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她呢……
蘇織兒黯然間,不知此時躺在土炕上的另一人同樣思緒萬千。
的確如她所想, 蕭煜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清楚蘇織兒是何意思, 他並非對她無意,而是恰恰相反。
自章府那夜後,他幾乎每晚都會夢見她,夢中的場景淩亂不堪,可他明白,那不過是在盡數映射他對她難以啟齒的念想。
在那夢中,蘇織兒像雨中的海棠一般被摧折得遍體鱗傷。
蕭煜閉了閉眼,想起上回在章府的失控,他雖至今未通人事,但並非對那事一無所知,故而清楚,他對她的渴求超乎尋常。
他很怕像夢中一般傷了她,亦害怕讓她知道他清高的外表下原是隻貪婪無.度的寢獸。
既得如此,還是不要碰她的好。
翌日晨起,蕭煜明顯感覺蘇織兒神色怏怏,便知定是因著昨夜之事,他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解釋,隻想著既然他們成親這麽久都不曾有過什麽,就算將來依舊如此她大抵也會習慣。
隻消他仍如從前一般待她,她早晚會想通的吧。
回到章府的日子一如往常,蕭煜仍每隔十日回一趟兆麟村,蘇織兒總笑著迎他,為他洗手作羹湯,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轉眼至九月末,一日,章老爺派周管事將他叫到了前廳說話。
這位瀝寧城家財萬貫的章老爺,在蕭煜看來,的確不是沽名釣譽的偽善之輩,他性情溫厚,為人慈和,不僅常救濟瀝寧的貧苦百姓,對府中下人也從無苛待。
對他亦是,不僅未因著他流人的身份而鄙夷看低,也從未介懷他那瘸腿,當初言看中了他的才學,便義無反顧聘用他做了賬房先生。
但今日被突然召來這前廳,端詳著這章老爺的神情,又見他刻意屏退了左右,與他單獨說話,蕭煜心料大抵不是什麽小事。
他依章老爺所言順從地在一側落座,應了他幾句寒暄,便聽他突然問道:“周先生覺得……小女如何?”
聽得這莫名其妙的一句問話,蕭煜挺了挺背脊,神色微凜。
他自然知道,章老爺口中的小女是誰。
章老爺年過五旬,雖是家大業大,但子孫緣薄,府內曾有兩位公子但都接連夭折,直到三十有餘,才得了一位千金,便是章家姑娘章月疏。
“姑娘她秀外慧中,才貌俱佳,無論是府中事務還是打理生意,都是井井有條,府中無不有誇讚她的。”蕭煜實話實話道。
章老爺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凝視著蕭煜道:“那你呢?可屬意我家月疏?”
聽得“屬意”一詞,蕭煜劍眉微蹙,“小的不明白老爺的意思……”
章老爺隻當他在裝傻,但還是笑著挑明道:“你也知道,我膝下獨月疏一女,她無長兄幼弟,便意味著這偌大的家業無人繼承,思來想去,唯有招婿一舉方能得兩全……”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蕭煜若再不明白便真真是蠢了,他絕想不到章老爺千挑萬選,竟會將招婿的主意打到他一個賬房先生的頭上。
他沉默片刻後,起身拱手道:“周煜承蒙老爺厚愛,但周煜不過一介流人,身份卑微,且周煜已娶有一妻,怕是不堪與姑娘相配。”
“那又何妨。”章老爺似乎全然不在意這些,蕭煜說的種種他早便知道了,這並非什麽大問題,“流人又如何,何況瀝寧多的是憑本事出人頭地的流人,我看中的是你的才華與本事,與你的身份並無關係,再者就算你娶了妻,也大可以用銀兩打發了事,聽說那不過是個偏僻山村的尋常婦人罷了,哪比得上我家月疏萬分之一,想來周先生是明白如何做抉擇的……”
萬貫家財錦衣玉食與鄉野婦人糟糠之妻。
隻消是懂權衡利弊的想必都明白要如何做出選擇。
章老爺自認蕭煜也不例外。
然正當他胸有成竹,料定他會做出他心中所想的那個選擇時,卻見立在他麵前之人聽罷麵色陰沉了幾分,旋即抬首定定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老爺此言,恕周煜不敢苟同,我家娘子的確出身鄉野,不如姑娘才華橫溢,但自打成親以來,她與周某患難與共,是周某心下最放不開的人,周某這輩子無論如何絕不可能主動休棄她。”蕭煜直勾勾看著章老爺的眼睛,緊接著似想徹底斷了他的念想道,“也絕無可能娶章姑娘為妻!”
看著他分外堅定的眼神,章老爺不禁怒從中來,登時拍案而起,“周煜,我和我家月疏能看得上你,不嫌棄你這身份和瘸腿,是你的福氣,你莫要不識好歹!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想繼續在我章府待了嗎!”
看著發怒的章老爺,蕭煜絲毫不為所動,反不卑不亢道:“老爺若是這般認為,周煜這活隻怕是幹不下去了。”
“你!”章老爺被氣得不輕,絕想不到眼前這人的脾氣竟如此執拗。
放著榮華富貴不要,偏要守著他那村婦,這人短見薄識,感情用事,看來是他看錯了人。
退出正廳前,蕭煜不忘衝章老爺拱手,答謝道:“多謝老爺這段時日的賞識,周煜這便收拾東西離開,定不會礙了老爺您的眼。”
言罷,便忽視身後響起的碎瓷聲,利落地折身闊步離開。
蕭煜說到做到,他一瘸一拐快步回了居住的小院,便收整起了裏頭的東西。
其實倒也沒什麽好整的,至多不過是幾件衣裳罷了。
但章府給的衣裳蕭煜並未帶走,隻脫下來擱在床榻上,轉而穿上蘇織兒為他縫製的新衣。
他將所有東西裹在一個包袱裏背在肩上,便頭也不回提步出了小院。
臨走前,蕭煜還是去找了一趟周管事,將如今手頭上剩下的活好生交托了他一遍,拿了這個月的月錢,方才安心離開章家。
蕭煜抬首看了看天色,若現在趕去城門那廂,當還能坐上回兆麟村的牛車。
可才出章家側門,蕭煜便遇見一人,與其說是遇見,不如說是她刻意等在這廂。
她瞥了眼蕭煜肩上的包袱,唇角流露出幾分自嘲的笑意。
“在周先生眼裏,我章月疏便如此不堪嗎?竟讓你堅決至此,寧可立刻離開章家,也不願娶我。”
蕭煜淡然地看著這位章家姑娘,平心而論,她確實是個優秀的女子。
但與他無關。
“姑娘誤會了,並非姑娘不好,隻是周某心中沒有姑娘而已,有些事強求不得。”
他不欲與章月疏說太多,言罷微一頷首,正欲離開,卻聽那章月疏又道:“若當初我爹答應了那位錢縣令的要求,是不是你如今的妻子便會是我了……”
蕭煜驟然停住步子,聞言側首詫異地看了那章月疏一眼,他隻知當初錢升為了完成那樁差事,尋了瀝寧不少姑娘,但他沒想到,其中竟還有章月疏。
打對這位容貌俊朗,通身氣度不俗的賬房先生一見傾心後,章月疏曾私下派人調查過他,雖很奇怪能查出來的東西極少,但她卻詫異地發現,這位賬房先生竟就是當初那個荒唐的錢縣太爺欲令她去那鄉野之地下嫁的流人。
她似是不死心,仍昂著腦袋問道:“如果當初真是如此,你愛慕的人會不會變成我呢?”
蕭煜看著她眼中躍動的的希冀,心底很清楚她想要什麽樣的答案,可他到底沒有心善到給她所謂的希望,反是斬釘截鐵地道了一句“不會”。
他不是想因此絕了她的念想,不過說了實話。
要說為何。
因這世上並無如果。
因這世上隻會有一個能改變他的蘇織兒。
坐在回兆麟村的牛車上,蕭煜一直在想如何同蘇織兒解釋他離開章家的事,隻不過,他思索的時間並不長,因得好巧不巧,恰在歸程途中,他開始發病了。
蕭煜薄唇緊抿,強忍住那流竄至四肢百骸的疼痛,撐了半個時辰終於抵達了兆麟村。
然行至草屋,他才發現,屋內空無一人,蘇織兒並不在家中。
天已昏昏向晚,這個時辰,她能去哪兒。
蕭煜劍眉緊蹙,走到草屋外,自小道行來的牛二嬸見了他,疑惑道:“周煜,你怎的突然回來了?”
見他正四下張望,牛二嬸頓時了然,“你在找織兒嗎?今日劉獵戶嫁女兒,織兒也一道吃席去了,那丫頭不知怎的,今日吃酒吃得格外狠,都吃醉了,這會子正由我弟媳他們扶著往這廂來呢,就在後頭,你去看看吧。”
蕭煜聞言衝牛二嬸感激地一頷首,便疾步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走了一陣,果見蘇織兒由牛三嬸攙扶著,一副醉醺醺的模樣。
然瞥見蘇織兒身後一人,蕭煜眸色驟然沉了幾分,那不是旁人,正是先頭那個心儀蘇織兒的鐵匠劉武。
他正滿目擔憂地看著蘇織兒這副步態不穩的模樣,幾度伸手想去扶她,卻又遲疑著將手縮了回來。
見牛三嬸扶著實在有些吃力,他方才開口道:“三嬸,要不我扶織兒回去吧,左右也就那麽一段路了。”
牛三嬸遲疑了一瞬,看了眼昏昏沉沉,幾乎將半個身子都靠在了她身上的蘇織兒,正想答應,卻見一人驀然行至蘇織兒麵前,徑直將她背了起來。
牛三嬸定睛一瞧,不由得詫異道:“周煜?”
蕭煜點了點頭,“多謝嬸子將織兒送到這兒,我會背她回家。”
言罷,他有意無意地瞥了那劉武一眼,那冰冷銳利的眸光令劉武登時脊背一涼,縱然方才之舉不過好意,並無半點醃臢不堪的心思,但看著這般眼神,不知怎的,他仍不免吞了吞口水,生出幾分心虛來。
蕭煜未再多說什麽,隻側首看向趴伏在他肩頭,雙頰紅通通泛著酒暈的蘇織兒,便微瘸著腿盡力穩著步子往草屋的方向而去。
他將蘇織兒放在土炕上,便折身去了灶房,想著為她煮些水解解酒,然待他端著湯碗再進來時,蘇織兒已然醉意朦朧地坐了起來,看見他,咧嘴嗬嗬笑了兩下。
“夫君,你回來啦……”
蕭煜低低“嗯”了一聲,提步至炕前,方才在炕沿坐下,卻聽蘇織兒倏然嘀咕道:“你還回來做什麽,左右有沒有我都是一樣的……”
他聞言稍愣了一下,便見蘇織兒淚眼朦朧,說話的聲兒含含糊糊的,透出幾分淡淡的委屈。
他薄唇微抿,隻當她是喝醉說了胡話,淡淡開口道:“胡說些什麽,喝些水,解解酒。”
說著,便將手中的碗遞過去。
“我不喝……”蘇織兒扭過腦袋,扁著嘴,活像個賭氣的孩子,須臾,她傾過身子靠近他,嗓音哽咽,“周煜,你為何不喜歡我?”
她不明白,她實在不明白。
雖她往日裏從不表現出來,可夜深人靜的時候隻消一想到此事她便徹夜難眠。
蘇織兒並非絲毫不開竅,經曆了那麽多事,她哪還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許最開始她對這個男人真的隻有利用,可過了這麽長時間,她對他早已不是最初的愧疚那麽簡單了。
她喜歡這個男人,好喜歡他。
她也不知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或許是他默默給她買衣料,買糕食的時候,又或是他千辛萬苦背著奄奄一息的她進城尋大夫的時候,亦或隻是在這般日複一日間,他那無形的,她許久沒感受到過的溫柔讓她漸漸對他心生依賴,到如今再也不想離開他的身邊。
可……她那麽努力地同他示好,他為何就是不喜歡自己呢。
蕭煜凝視著滿目哀怨的蘇織兒,眸色複雜,他沉默許久,方才低低開口,卻是反問道:“你為何覺得我不喜歡你?”
那還不簡單嗎?
“你若喜歡我,為何始終不願意碰我呢,你就是不喜歡我,討厭我罷了……”蘇織兒抽了抽鼻子,隨即弱下聲兒,小心翼翼地問道,“周煜,是因為我生得不夠漂亮嗎?”
看著她以這般卑微的姿態詢問他的模樣,蕭煜心下若被針紮一般驟然一疼,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疼痛,比眼下因著病發而在四肢百骸流竄的痛更令他難以忍受。
蕭煜靜靜打量著蘇織兒精致的眉眼,一雙瀲灩的杏眸濕漉漉的,若蘊著一汪湖水般波光粼粼,她輕咬著下唇,雙頰泛紅,滿臉委屈的模樣反是透出幾分楚楚可憐,使她若雨中的海棠花般愈發嬌媚動人。
她怎會不漂亮……
在他眼中,她美得幾欲讓他發瘋!
蕭煜左手握緊成拳,額間生了一層薄汗,雙眸已然染上淡淡的猩紅,他竭力壓製□□內湧上的狂躁,沉了沉呼吸,佯作冷靜般淡淡道:“你醉了……”
“我沒醉,我清醒著呢……”
蘇織兒拚命搖著腦袋否認,這段時日,她憋得實在是太難受了,才至於今日吃席,一個勁兒往口中灌酒,聽說這玩意能消愁來著。
隻不過消不消愁的蘇織兒不知道,她隻知道有些話若再不說她怕是要被憋死了。
“原嫁給你的時候,我沒想著要你喜歡我的,畢竟那時我也不喜歡你。可萬萬沒想到後來會讓自己這麽難受。”她抬首看向蕭煜,語氣中透出幾分埋怨,“早知道會這般,我寧願嫁給別人……”
嫁給別人?
蕭煜眸色驟然沉冷下來,甚至在他自己都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大掌已快一步死死擒住蘇織兒的下頜,嗓音低沉得可怕。
“你再說一遍!”
看著他周身散發出的戾氣,蘇織兒陡然一驚,連酒都醒了幾分,她知道她發了病,也知發病的蕭煜到底有多可能。
但她到底沒有完全酒醒,或是借著這殘餘的酒勁,她挺了挺背脊,定定與他對視著,偏是要口是心非故意與他作對,一字一句重複道:“我說,我寧願嫁給別人,也絕不想再嫁給你!”
話音才落,一陣天旋地轉後,她已然重重落在炕上,她分明感受到眼前這人很生氣,可倒下的一刻,他仍是不忘用大掌護住她的腦袋,替她抵擋摔在炕上的疼痛。
雙唇瞬間被男人堵住,落下的吻裏顯然摻著幾分怒意。
蘇織兒懵了一瞬,雖有些手足無措,但想起上回之事,到底沒再掙紮推拒,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才放開了她,她頓如得了水的魚,不住地喘息著,吸取周遭的空氣。
稍稍抬眸,便見他因發病而猩紅的雙眸裏滿是燎原般的灼熱,活像隻喪了理智的野獸,須臾,他俯下身,那低沉喑啞的嗓音在她耳畔幽幽響起。
“蘇織兒,我給過你機會,可你不該再繼續招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