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對付
雖早知方升此人人麵獸心, 卑鄙齷齪,可乍一聽到這話,蘇織兒仍是驚了驚, 她慌亂地向後退卻, 嗓音裏都帶著幾分顫。
“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怎的,不願意?”方升唇角噙著淡淡的謔笑, 低聲提醒, “蘇織兒,我尚且能猜到此事, 你覺得若是我略一點播,你夫君會不會也發現其中端倪,你騙了他, 到時他還會要你嗎……”
看著蘇織兒聽到這話時陡然煞白的臉色,方升微眯著眼,像在打量一隻已然入柵的獵物般從容,“先別急著拒絕我, 若是想通了,明日辰時我在那間破廟等你……”
蘇織兒緊咬著下唇,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雖心下慌得厲害, 卻仍是語氣決絕,“我不知你在胡亂猜忌什麽,但我與我夫君是情投意合才成的親,我不會去的,你莫要癡心妄想了!”
說罷, 她頭也不會轉身入了院子。
縱然聽到這話,方升仍是淡然地負手看著蘇織兒離開的背影, 麵上俱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很有把握,蘇織兒定會赴約。
一想到明日便可以擁美人入懷,好生放肆一番,方升隻覺通身舒暢,分外解氣。
那蘇織兒先前在破廟這般抗拒掙紮,不願屈從,可到最後還不是得乖乖入了他的懷裏,供他玩弄。
與他鬥,她實在太嫩了些。
那廂,蘇織兒驚慌失措地回到草屋時,蕭煜已替她燒了洗漱的水,見她回來,收起手中的巾帕,淡聲道:“我洗完了,剩下的水你當是夠用。”
“嗯,多謝夫君。”
蘇織兒扯唇衝他一笑,旋即有些魂不守舍地將鍋中的熱水往銅盆裏舀。
蕭煜凝神看了她半晌,打她低垂著腦袋回來,他便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他薄唇微張,似是想說什麽,但末了,到底什麽都沒有說,隻默默掀簾入了內間。
蘇織兒緩慢地用巾帕擦洗著臉,然滿腦子都是方升說的話。
他說得並沒有錯,他這夫君哪裏是傻子,她設計他的那事實在太過蹊蹺,喝下她給的茶水便莫名其妙昏迷,醒來就出了這麽一遭事,他怎可能一點不會覺得奇怪。
隻消方升稍稍提醒,他怕不是一下便會領悟過來。
適才她對方升說的那句“情投意合”,隻有她自己知道有多沒底氣,這人哪裏喜歡她,之所以會娶她也不過是因著他品行純直,見毀了她的清白,願意對她負責罷了。
可若他知曉,一切不過是場騙局,他不過是入了她設下的圈套時,他當會如何,定會勃然大怒,毫不猶豫地將她休棄後趕出這裏吧。
蘇織兒越想越慌,連呼吸都變得淩亂不暢起來。
他真的,會趕她走嗎?
此時,隔著一道草簾的裏屋內,蕭煜並未像平日一般上炕睡覺,而是坐在炕沿,劍眉緊蹙。
縱然外頭一片漆黑,可方才隱隱約約他還是看見柴門外,有個男人站在蘇織兒麵前,似乎在說些什麽。
好巧不巧,向來過目不忘的他還記得這張臉,且是第三回 看見。第二回是在昨日回來時經過的那熱鬧的院落裏,彼時那人正被幾個報錄的衙役圍著,笑著作揖感謝前來賀他中舉的村人。
而這頭一回,便是在他與蘇織兒初遇的破廟。
與昨日不同,那人身上沒有半分書生的儒雅端方,隻□□著欲輕薄懷中拚命掙紮的女子,麵目猥瑣。
且他清楚地記得,那險些被他糟踐的女子,正是蘇織兒……
恰當蕭煜蹙眉沉思之際,便聽窸窸窣窣的草簾掀動聲。
他不動聲色地站起身,背對著門的方向褪下外袍,然正欲上炕去,卻驟然發現衣角被人扯住,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夫君”。
他折首,循著那隻拽住他單衣的纖細柔荑向上看去,卻是稍怔了怔。
屋內雖是漆黑,可他仍是看清了她的臉,此時站在他身後的蘇織兒朱唇緊抿,微垂著眼睫,淚水在那雙瀲灩好看的杏眸中盤旋著,欲墜未墜。
她哭了……
蕭煜並非頭一次見到蘇織兒哭,可此時看著她借著夜色,麵上流露出的無助與害怕,他眉心微蹙,一瞬間隻覺胸口若堵了塊大石般滯悶難言。
他總覺得她的反常當是與方才站在門外的那個男人有關,然張了張嘴,他仍是隻低聲問了一句:“怎麽了?”
蘇織兒抬首看向他,朱唇微啟,即便已鼓起了最大的勇氣,卻仍是沒能從嗓子眼裏發出一絲聲兒來。
她本想著與其麵對被方升揭穿時狼狽窘迫的處境,不如她現在親自同他坦白還更好些,可沒想到臨到他麵前,她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因為她很害怕,她不敢賭。
她怕如今平靜安逸的生活會徹底坍塌,可她真的很喜歡這裏,也適應了這裏,自她阿娘走後,她從未像現在這般過得輕鬆自在過。
她也再尋不到像他這樣的夫君,雖少言寡語,卻始終放任又包容她。
隻當她貪心,實在不想失去這一切。
她沉默許久,緩緩鬆開拽著他衣角的手,旋即強忍著眼淚,佯作自然道:“沒什麽,隻是想問問你,明日早食想吃些什麽?”
蕭煜看著她強笑的模樣,清楚她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然他不知她傷心的始末,並不曉得如何安慰,少頃,隻遲疑著慢慢抬起了手。
下一刻,蘇織兒隻覺一隻溫暖的大掌在她的頭頂輕拍了一下,伴隨著低沉熟悉的聲兒,“吃麵吧。”
那人頓了頓,緊接著用一慣平淡的語氣道:“天晚了,睡吧。”
說罷,兀自爬上了熱炕。
蘇織兒在原地呆愣了好一會兒,方才那大掌隻蜻蜓點水般在她頭頂落了落,便迫不及待地收了回去,若不是看見了他抬動手臂的影子,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生了錯覺。
她抬手懵然地觸了觸他摸過的地方,雖不知他為何會生出這樣的舉動,但不知怎的,心底驟然升起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夾雜著幾分融融暖意。
也不知是不是這突然的輕拍給了她安慰,蘇織兒深吸了一口氣,背手擦去麵上墜落的眼淚。
不是都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嘛,明日她定能想到應對那方升的辦法的。
這般想著,她亦摸索著爬上了暖炕,攤開薄被鑽了進去。
然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心煩意亂地闔上雙眼之際,隔著炕桌的另一頭,那人卻幽幽睜開了眼睛,一雙漆黑的眸子若淬了冰雪一般寒涼,似是想到什麽,蕭煜壓了壓唇角,蹙眉若有所思。
是夜,蘇織兒自是理所當然沒有睡好,次日起來,頗有些無精打采。
隻消想到方升那事兒,她便沒了繼續納鞋的心思,但為了不教蕭煜看出她的反常,蘇織兒隻得轉而埋頭心不在焉地整理起擱在內間角落裏的兩個大木箱。
整著整著,她翻出了塞在木箱最底下,被衣袍層層包裹著的紅布包。
紅布裏頭正是先前賣狼皮得的銀兩,除去那零零碎碎加起來有一大筆的尺頭和米麵肉糖的花費,如今隻餘下十兩左右。
十兩對他們這般窮困的農戶來說,也著實是筆不小的錢了。
蘇織兒掀開紅布包,無神的雙眸盯著那白花花有些沉手的銀子,腦中驀然閃過一個想法。
要不要先偷著藏上幾兩?
以防將來被趕出這裏時身無分文,窘迫難當,左右那人也根本不會去查看這些錢兩的多少。
然這個想法隻在蘇織兒腦中閃過一瞬,便教她給否了,她搖了搖頭,重新裹緊紅布包塞回了原處。
她不能這麽做,這錢可是他險些用命換來的。
她看向另一個敞開的木箱,裏頭整整齊齊擱放著那日去縣城買的尺頭。
她忍不住將手落在那做裏衣的白棉料上細細撫摸著,若非急著替她那夫君做鞋,她定是已經著手用這尺頭縫製她貼身的裏衣了。
她不得不承認,她雖不是因著喜歡才嫁給的周煜,但這個男人真的對她很好。
平日的活會與她分擔著幹,會幫她鋤地播種,還會給她買糖買衣料……
那是自她阿娘走後,她極少再感受到過的溫暖與關切。
思及這一月多來發生的種種,一瞬間,一股子酸澀若潮水般湧上鼻尖,亦使蘇織兒杏眸中的眼淚若斷弦的珍珠般不住地往下墜。
她唯恐髒了這好料子,忙用手兜住不聽話的眼淚,往後仰了仰身,還不忘死死咬住下唇,唯恐啜泣聲漏出唇間教外頭的蕭煜聽見。
過了好一會兒,蘇織兒才緩緩用衣袂擦幹淨了臉上的眼淚,她垂眸盯著木箱裏的尺頭抿了抿唇,掩在袖中的手握緊成拳,眸光倏然堅定起來。
好似在心裏下了什麽重要的決定。
這夜吃過晚食,如往常一般燒水洗漱後,蘇織兒卻是沒有褪去外袍,隻和衣鑽進了被裏。
她屏息聽著暖炕另一頭的動靜,大抵過了半個時辰,確認那廂已然睡去之時,她自枕下摸出一物塞進懷裏,旋即躡手躡腳地起身下了炕,掀簾而出。
離開草屋後,蘇織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徑直往破廟的方向而去。
廟內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亮,她推開那搖搖欲墜的廟門,蹙眉疑惑之際,卻聽一聲“來了”。
抬首便見方升舉著燭台自神像後出來,他伸長脖頸往外頭張望了一眼,確認無人,才將燭台擱在供桌上,笑著向蘇織兒走近。
“既是來了,便是想通了。”方升軒軒甚得地看著蘇織兒,一點也不意外,因他早已料到她會來。
即便她已為人婦又如何,凡是他方升想要的,就從來沒有得不了手的,她蘇織兒亦是!
“陪我一晚你也不吃虧。”方升看著蘇織兒,眉宇間透出幾分高高在上,“畢竟如今我可是個舉人,不知多少女子想對我投懷送抱,我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氣……”
聽著這一席話,蘇織兒心下直一陣陣泛嘔,越看越覺得方升的臉如扭動的活蛆一般猥瑣惡心。
她死咬著下唇,拚命忍耐著,旋即卻聽一聲低笑,“還愣著做什麽,自己脫,難不成還想讓我伺候你不成……”
蘇織兒抬眸看了方升一眼,見他滿臉得逞的快意,似乎正靜等看她屈辱狼狽伏於他身下的模樣,沉默片刻,驀然提步走向方升,一雙手微顫著落在了他的腰間。
她這般舉動著實令方升有一瞬的詫異,但很快看著低眉順首替他寬衣解帶的蘇織兒,他下頜微抬,心下滿是淋漓盡致的暢快。
他若看待玩物一般將蘇織兒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已然開始琢磨待會兒要怎麽玩鬧她,才能讓自己足夠盡興。
然正當方升沉浸在肆意褻玩美人的暢想之中時,卻不想整個人驟然往後一個踉蹌,竟是被重重推了開來。
方升猝不及防,待反應過來之時,定睛再看,便見蘇織兒哪裏還有半分方才的柔弱無助,她神色堅毅,抬首直視著他,開口一字一句道:“我說過,讓你不要癡心妄想,我絕不會屈從於你!”
看著她這突然大變的態度,方升眉頭緊蹙,不由得生出幾分惱怒,頓時咬牙切齒道:“蘇織兒,你怎敢對我這麽說話,是不是忘了,你夫君那事兒……”
“自然沒忘!”縱然心底害怕,可蘇織兒仍是強撐著不讓自己輸一分氣勢,“你大可以告訴我夫君,若你不怕我拋了臉麵不要,與你來個魚死網破,去官府告你強逼民婦的話!”
強逼民婦?
方升冷笑一聲,還以為蘇織兒能有什麽花招,就這?她真以為自己奈何得了他嗎?
“好啊,那你去告啊,無憑無據,看看縣太爺是會信你這個尋常民婦,還是信我這個備受鄉親們尊崇的舉子?”
看著他麵不改色,有恃無恐的模樣,蘇織兒朱唇微抿,少頃,卻是扯唇笑了笑,徐徐抬起背在身後的手,衝方升晃了晃。
看清她手中之物的一刻,方升麵色陡然一變,他忙慌亂地低頭在腰間摸索,直至摸了個空,他才睜大雙眸再次看向蘇織兒手中的玉佩。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女子竟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
原來方才的“寬衣解帶”不過是她假意順從,以趁機尋找能證明自己“受辱”的證據。
“無憑無據,我確實不會去做那傻事。”蘇織兒捏著手中的玉佩,唇角泛起淡淡的嘲意,“可這塊玉佩,你當是很難解釋為何會出現在我手中?總不說是我這個柔弱婦人從你手中搶的吧?退一萬步說,就算告不了你強辱,我也可說你用這玉佩誘騙與我私通,卻在中舉高升後,對我始亂終棄……”
言至此,蘇織兒微一挑眉,“傳言最是可畏,方大舉子您,當是不想還沒在官椅上坐上一日,便已是聲名狼藉吧?”
方升麵色鐵青,他早該想到,這個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清白來逃過去孔家做妾的蘇織兒豈是胸無城府的單純女子,她心機深重得緊,竟想到反過來威脅於他。
他緊抿著唇,少頃,方才高人一等的氣勢散去,驀然笑著放柔語氣:“織兒,不過一樁小事,何必鬧成這樣。再說了,那就是個流人,能給你什麽,值得你這麽在乎,你將這玉佩還我,我保證不將那事說出去,你若願意,我再給你一些錢銀,五十兩?可夠?”
“我不要錢!”蘇織兒定定地看著他,“隻希望你守口如瓶!還有……”
她頓了頓,語氣中透出幾分慍怒,“他很好,你不配這般說他!”
“縱然他是流人又怎樣,他不像你,他尊重我,從未對我有半分欺辱看低,事事會隨著我的心意,很久沒有人會像他這樣對我好了……”蘇織兒朱唇輕咬,“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
就是因著貪戀這份寧靜美好,她才不能讓方升毀了這一切。
道她自私也好,卑鄙也罷。
她不希望周煜知道那所謂的真相。
“好,都好,織兒,你莫誤會,我沒有看低你夫君的意思,也絕不會將那事告訴他。”方升沒想到蘇織兒會這般生氣,他邊盡力安撫著她,邊緩緩向她靠近,既得她不願主動交出玉佩,就不能怪他對她動粗了。
然正當他離蘇織兒僅有幾步之遙,準備動手搶奪之時,卻見那廂倏然從袖中摸出一物,緩緩抽了開來。
蘇織兒眸色冰冷,似乎早已料到方升會做什麽,隻從容不迫地將那閃著寒芒的匕首對準他,看著他因驚恐而驟然僵直的身子涼聲開口,“玉佩你就別想著拿回去了,你若真想要,可能就得嚐嚐這把匕首的滋味,你應當不知道吧,前陣子祭神進山我夫君可就是靠著這把匕首生生殺了一匹狼呢……”
看著麵容沉寒毫無笑意,似是真的會做出此事的蘇織兒,方升陡然一個哆嗦,一時竟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了,隻能眼看著蘇織兒拋下一句“方大舉人,還望你好自為之”後,正對著他步步後退,在退至廟門口時,飛快折身跑了出去。
蘇織兒走後,方升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偷香不成反被威脅,他氣湧如山,惱怒地一下拂落貢案上殘破的碗碟,青筋迸起,胸口上下起伏。
他就不信,一個玉佩,就能讓他被那個蘇織兒徹底拿捏!
片刻後,方升長吸了口氣,稍平穩了怒氣,邊向廟外走,邊盤算要如何對付那不知好歹的蘇織兒,讓她嚐嚐他的厲害時。
隨著“砰”的一聲,一隻大掌驀然從昏暗中伸出,猛地扼住了他的脖頸,將他狠狠抵摔在廟門之上。
方升驚恐地瞪大雙眼,抬首望進一雙猩紅如血的眼眸裏,男人周身散發著濃重的戾氣,若從地府中走出的修羅,令人不寒而栗。
他死死盯著他,須臾,薄唇微張,用那冰涼徹骨的嗓音道。
“不想死的話,往後,莫要再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