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香鹵豬內髒

朱襄不是因為趙王才對全下天下的王失望。

他是一個現代人,所以哪怕是曆史中的明君雄主,也不可能符合他的期望。

即便是他現在寵著的寶貝外甥政兒也一樣。

當然,如果可能,朱襄還是想跟隨一個獎懲分明的賢明君王。至少這樣他知道隻要自己循規蹈矩,就不用擔心身家性命。

朱襄開始種土豆後不久,不斷有農人來找朱襄,願意和朱襄一起種土豆,甚至願意用良田去種。

朱襄趕緊阻止他們,細細說了土豆的壞處,把這些人勸回去。

後來來問的人太多,朱襄就幹脆搭了個台子,讓相和做了一個沒什麽用的木頭喇叭,立了一塊黑板,連吼帶畫,給農人們講解土豆種植的好處和弊端,讓大家不要急,等自己先實驗好了,明年再種。

經過好幾日的不懈努力,他才把藺相如封地上過於信任他的農人們勸回去。

其實比起推廣土豆,朱襄更急於推廣抽出來的小麥種子。

他抽出的兩種小麥種子都是冬小麥。雖然從外表看不出是什麽種子,但現代的小麥良種都會著重點上抗倒伏的技能。種過地的人都知道,俗話說,“麥倒一把草”,許多時候絕收就是一陣狂風的事。隻要有這一個功能,這些小麥良種就比現在的冬小麥強多了。

可惜現在農人的田要麽休耕等恢複肥力,要麽已經種上了,朱襄無法在今年推廣新的冬小麥。

要是有更多的地就好了。朱襄把這個願望埋在心底,隻在為嬴小政洗澡的時候抱怨了一句。

已經又去過一次夢境世界的嬴小政自己覺得自己腦子又聰明了不少。為了替舅父解憂,他悄悄找到又跑來家裏連吃帶拿的廉頗,把自己脖子上的玉玦摘下來。

廉頗放下手中的烤雞腿,疑惑道:“你給我這個幹什麽?”

嬴小政高舉著玉玦,認真道:“藺翁說,廉將軍地多。舅父要種新種子,沒地了。我想向廉將軍買地。”

廉頗疑惑:“啊?!藺相如窮得連地都沒有了?!”

嬴小政認真解釋:“藺翁有地,已經種上了。廉將軍有用來養馬的地,可以種。”

廉頗沉默了一會兒,把油手在衣擺上擦了擦,將嬴小政一把提到膝蓋上坐著:“你這話是你舅父教的?”

嬴小政搖頭:“不是。舅父不知道。”

他把玉玦往廉頗手裏塞:“給你,換地。”

廉頗笑道:“不要你的玉玦。你舅父想要地啊,讓他自己來和我說。朱襄膽小如鼠,該練練膽。”

嬴小政:“……不準說舅父壞話!”

廉頗逗弄這位小小的秦國質子:“他就是膽小如鼠,連戰場都不敢去。”

嬴小政把玉玦戴回了脖子上,從廉頗膝蓋上爬起來,轉身就走。

廉頗拉住嬴小政:“怎麽,還想告狀?”

嬴小政回頭霸氣十足地瞥了廉頗一眼,不說話。

他把這個罵舅父的人刻在了心中的竹簡上。希望廉老匹夫這輩子活長一點,活到他長大掃滅六國的那一天。

廉頗看著小孩氣鼓鼓的小眼神,樂得把嬴小政拎回來,非常不客氣地捏了捏嬴小政瘦削的小臉蛋:“你去告狀,他又能奈我何?他就是膽小!”

嬴小政氣得拳頭都捏緊了。

“廉將軍,你欺負我沒關係,你欺負政兒,我真的會生氣。”朱襄端著一盆鹵豬內髒出來,就看到廉頗又在為老不尊,居然連幼童都欺負上了。

廉頗嗤笑:“你生氣了又如何?”

朱襄道:“閉門謝客。”

廉頗冷笑:“你關上門,我就不能把門劈開嗎!”

朱襄:“……廉將軍,你是趙國的上卿,世代豪族,注意一點形象。”

“他要是敢劈你家門,我就敢把他家門也劈了。”藺相如剛來朱襄家看土豆,就看到廉頗這個傷眼睛的老匹夫。

“你那點力氣能劈動什麽?哎喲,這豎子怎麽咬人!”廉頗大驚鬆手。

“舅父!”嬴小政朝著朱襄撲過去。

已經把盆子放桌上的朱襄立刻接住嬴小政,將嬴小政抱起來:“來,讓舅父看看牙。別亂咬髒東西,小心牙疼。”

“哼,和藺相如一個德性,隻有嘴皮子利索。”廉頗摸了摸胳膊上的牙印,道,“你知道你外甥拿你送給他的玉玦向我買田的事嗎?”

朱襄低頭看著滿臉怒氣的嬴小政一眼,笑著揉了揉嬴小政的頭:“政兒,抱歉,舅父的抱怨讓你擔心了。”

嬴小政使勁搖頭,生氣道:“他不賣就不賣,為何辱罵舅父?舅父,以後別讓他進門!”

朱襄替廉頗說好話:“廉將軍就是嘴上不饒人,實際上幫了我很多。修建溝渠水車石磨,都是廉將軍派部曲幫我做的。”

嬴小政眉頭緊鎖:“真的?”

朱襄點頭:“不然我怎麽會起個大早為他做鹵菜吃?舅父可不是以德報怨的人。”

嬴小政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想不明白這種嘴上侮辱人,私下幫助人的行為。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

藺相如忍不住了,他罵道:“你那張嘴能不能改一改?!對孩童嘴也這麽臭!!你還當著孩童的麵折辱他的長輩,你是想讓政兒長大了持劍找你報辱親之仇嗎!”

廉頗破不正經道:“實話實說怎麽能叫辱?你看朱襄自己都不介意。”

朱襄腹誹。我要在意你那張嘴,早就被你氣死了。

“說來你缺地,怎麽不直接和我說?還要你外甥來求我。”廉頗問道。

嬴小政高聲道:“我沒求你!我隻是來買地!”

廉頗戲弄道:“你那玉玦如此劣質,怎可能買到良田?這不就是求我?”

嬴小政氣得滿臉通紅:“不劣質!”我大秦王室子弟佩戴的藍田水蒼玉怎麽會劣質!

藺相如握緊拳頭,對著廉頗頭頂就是一下,差點把廉頗發髻砸散:“都讓你別再逗政兒了!”

“好了好了,不逗了。”廉頗歎氣,“真沒趣,居然沒哭。”

嬴小政:“……”他現在想哭了,還想撲上去再咬這個老匹夫一口!

朱襄抱著嬴小政端坐在廉頗麵前。

廉頗:“怎麽?你還真要為你外甥趕我走?”

朱襄:“政兒,踹他肚子!”

嬴小政立刻抬腿,狠狠踹到了廉頗的將軍肚上。

廉頗:“哎喲!”

朱襄抱著嬴小政立刻撤到藺相如背後躲著。藺相如展開手臂,就像是護著小雞仔的老母雞一樣怒視著廉頗。

廉頗揉著肚子道:“行行行,你護得緊,我不和他一般計較。”

藺相如罵道:“你故意戲弄幼童,被幼童輕輕踢了一腳,你還要怎麽計較?!”

輕輕?廉頗感覺藺相如越老越不講理了。

“行行行,我不計較。”廉頗繼續揉著肚子,表情扭曲,“朱襄,我問你呢,為何不直接和我說?”

朱襄歎氣道:“廉將軍用於養馬的地也不多。我若向廉將軍要了地,廉將軍的馬怎麽辦?實驗良種不急這一兩年。”

“我早說你太容易想多,這點小事,我自己會處理。”廉頗終於將肚子的疼痛揉散了些,停止了齜牙咧嘴,“你直接說你需要多少地。”

朱襄早就知道如果告訴廉頗,一定隻會得到這個回答。如果他拒絕,這位嘴很臭的廉老將軍不知道又要怎麽罵他。

他隻能硬著頭皮報了個兩畝地的數,想著先一種小麥種子種一畝,明年收獲後就能得到兩種冬小麥種子的具體信息,到時再推廣不遲。

“就兩畝地?你看不起誰?”廉頗嘀咕,“給你十畝,你好好種,我看你這次能種出個什麽東西來。”

朱襄謝過廉頗,抱著還在對廉頗瞪眼睛的嬴小政去廚房拿碗筷。

朱襄離開後,藺相如道:“你這次來朱襄家,隻是為了混口吃的?”

廉頗道:“不然呢?”

藺相如道:“你知道政兒的身份了?難道是君上讓你來?”

廉頗嗅著鹵菜濃鬱的香味,一邊把自己的胡子打結,一邊道:“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不過我雖是來看看這個秦國質子的情況,卻不是趙王的要求,而是平陽君的請求。他最想知道的是,你的門客收留了秦國質子,是否因為你心向秦國。你也知道,秦王挺看重你。”

藺相如冷漠道:“秦國路途遙遠,我這把年紀,恐怕在半路上就熬不住了,謝平陽君關心。”

廉頗道:“我會把你的話如實告訴他。不過你也不用太生氣,平陽君讓我來,就證明不想和你起衝突。”

“我隻是一個已經不得君上信任的老朽,當不得平陽君如此客氣。”藺相如雖然這麽說,臉色卻緩和了不少,“不過居然是平陽君叫你來,而不是平原君。”

平原君趙勝是如今趙王的叔父和國相,愛養門客,是與孟嚐君、春申君、信陵君齊名的四公子之一。趙王十分信任和依仗平原君趙勝。

平陽君趙豹雖也是趙王叔父,但因為年紀比平原君趙勝小,又不愛養士,名聲不顯,比平原君趙勝存在感低很多。

廉頗突然提起趙豹,藺相如有些驚訝。

廉頗道:“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哪裏得罪平陽君了?”

藺相如無語:“你當我是你那種喜歡到處得罪人的魯莽蠢徒嗎?”

廉頗半點不在乎藺相如的貶低,這麽多年,他習慣了:“沒得罪就好。他雖然看上去沒多少能耐,好歹也是君上的叔父。”

藺相如道:“他讓你來試探我,這可不是沒能耐的體現。”

“有能耐更好。”廉頗滿不在乎道,“多了有能耐的人輔佐君上,免得你天天在那憂慮。”

藺相如眉頭緊鎖:“我的君上也是你的君上,你也該憂慮。”

廉頗笑道:“我隻負責為君上打仗,其他的,我不擅長,便不關心。”

藺相如勸道:“你還是關心些吧,不懂就學。將在外,君在內。若你什麽都不懂,很容易被人從後方坑害。”

廉頗仍舊笑得滿不在乎:“我後方不是有你嗎?你在君上身旁為我說話不就成了?你雖然老抱怨君上不信你,但除了朱襄的事,君上可沒有不信你。不過朱襄的事,你也別怪君上。朱襄隻是一介平民,趙王要重用他,這點功勞肯定不夠。”

藺相如不想在這件事上和廉頗爭吵,便轉移話題:“平陽君想如何處置政兒?”

“一個被家人拋棄的秦王室子弟落入了庶民家中,還有比這個更殘忍的事嗎?”廉頗慢悠悠道,“也沒有比這個更讓君上更放心的事了。在他們看來,這個質子肯定已經廢了。”

藺相如淡淡道:“他們確實會這樣想。”

廉頗問道:“我不這麽想。不過他就是一個較為聰慧的孩童而已,我還沒到憂慮一個孩童的時候。等他長大到可以令人憂慮的年齡,我恐怕都不在這個世上,你肯定也不在這個世上了。所以憂慮死後的事有什麽用?”

藺相如白了廉頗一眼,居然被廉頗說服了。

廉頗和藺相如在聊天的時候,朱襄帶著嬴小政去廚房,先在鍋裏偷吃了一小塊鹵五花肉,才拿著碗筷出門。

香料不是多重要的東西,抽出來的數量又很多,朱襄決定先滿足家人的口腹之欲。

說到多種香料能做出來的美食,朱襄首先想到的是鹵菜,而不是燒烤。

雖然現在沒有冰箱,但把鹵水放進用開水消過毒的厚瓦罐裏密封好,每日早晚燒開一次,鹵水也能儲存很久。朱襄隻需要用一次香料包,就能吃很多次,比燒烤更劃算。

鹵水可以壓製味道重的食材,朱襄終於可以把豬內髒,特別是豬大小腸做成美食了。

洗豬大小腸的時候,朱襄哪怕聞慣了農家肥也差點吐出來。大小腸真的很好吃,但處理食材的過程真的太慘烈了。

鹵水裏除了煮內髒之外,還有死麵火燒餅,以及一大塊五花肉。

今天廉頗試圖把嬴小政逗哭,朱襄記仇,特意不撈五花肉,隻切了一盆鹵內髒去。

“不要告訴廉將軍。等你舅母串門回來,我們在家裏自己悄悄吃。”朱襄小聲道。

嬴小政舔舔嘴,使勁點頭。

舅甥兩交換了一個保守秘密的笑容,然後朱襄端著碗,嬴小政抱著筷子,一前一後慢悠悠往前庭走。

“真慢!”廉頗不等朱襄把碗筷放下,就搶了一個碗一雙筷子,開始吃了起來,“你說這是豬髒腑?怎麽一點腥臭都沒有?香,真香!”

“髒腑腥臭,居然可以做成美食?”藺相如也不在乎盆內食材低賤肮髒,慢悠悠地品嚐起來。

朱襄道:“隻要洗幹淨,用足調料,髒腑味道醇厚,比普通的肉還美味一些。這個叫鹵煮火燒,湯裏有切好的麵餅,麵餅吸足了湯汁,味道也很美。”

廉頗架起一塊豆腐:“這個是麵餅?”

朱襄道:“這個是豆腐。將菽磨成醬,用鹵水點成,比直接吃水煮菽更易於消化。”

廉頗咬了一口豆腐:“味道不錯。方子抄我一份,我喜歡吃菽,但家醫總讓我少吃,說容易積食。我不會虧待你,我用一匹沒閹的駿馬和你換。”

朱襄知道廉頗喜歡吃豆子,但因為容易胃脹氣,家裏養的醫者不讓他多吃。所以這次做出豆腐,他本來就打算把方子給廉頗。

不過廉頗說要送他駿馬,他也不推辭。推辭了這臭脾氣的老將軍又會罵人。

“好。不過豆腐的製作方法我會告訴平民,不能讓廉將軍獨享。”朱襄道,“平民多食菽,教會他們做豆腐,在風調雨順不缺糧食的時候,他們也能享受一道美味。”

“隨你。”廉頗道,“這豆腐怎麽做好吃?”

朱襄道:“怎麽做都行。想吃清淡一點,就鹽水煮豆腐;想吃得味道重一些,豆腐能吸收其他食材的味道,廉將軍愛吃什麽佳肴,就在裏麵加入豆腐同煮即可。”

廉頗點頭:“懂了,和麵餅一樣。”

藺相如吃了一塊豆腐,驚訝道:“真的是菽做的?”

朱襄道:“當然,我還能騙你們?”

藺相如笑道:“平民可以把豆飯換做這個了。”

朱襄苦笑:“這個平民可不能當飯吃。做豆腐先要將菽磨碎成菽漿,菽漿燒開過濾後再用鹵水或者石膏水去點成凝固狀。豆腐算是菽的精華,雖然美味,果腹比直接吃菽弱多了。”

藺相如聽言,深深歎了口氣。

廉頗不滿道:“你們兩人怎麽回事?能不能吃飯的時候別提那些不高興的話?你們要憂慮,等吃飽肚子去書房憂慮,別在這裏唉聲歎氣,讓我碗裏的豆腐都不香了。”

朱襄附和道:“說得對,藺老,還是先吃飽肚子再說。”

藺相如再次歎了一口氣,然後橫了廉頗一眼。

廉頗回了藺相如一個白眼,繼續埋頭吃喝。

廉頗的飯量頗大,滿滿一盆鹵煮火燒,他一個人解決了大半。

就這樣,他還說自己留著肚子,還想再吃一隻烤雞。

朱襄隻好把為外出訪友的荀況留的烤雞拿出來,給廉頗的肚子填縫。

每次廉頗來朱襄家蹭飯,朱襄都會想起一個拿著比腦袋好大的勺子的表情包。

我來你家蹭飯好不好?我就吃一勺子,我腦袋這麽大的勺子.jpg。

廉頗的飯量可比腦袋那麽大的勺子可怕多了。

廉頗吃飽喝足後,這次沒有立刻走,說要教導朱襄武藝。

朱襄苦著臉被廉頗操練了一番,直到他趴在地上,被廉頗怎麽用棍子戳也不起來,廉頗才滿意地騎馬離去。

朱襄翻了個身,對著蹲在他身旁,滿臉憤怒的嬴小政虛弱道:“政兒別生氣,廉將軍也是好心……咳咳,呼。”

藺相如把朱襄扶起來,道:“他哪裏是好心?他就是沒事幹了,閑得慌,故意來欺負你。”

朱襄苦笑。

他哪裏不知道廉頗是故意欺負人?隻是廉頗性格高傲,平時看人都是看頭頂。現在每月至少要來朱襄這裏“作祟”一次,朱襄知道,這是廉頗關照自己的方式,所以不會生氣。

廉頗對自己的原則很執拗,比如朱襄不上戰場,藺相如說破了嘴皮子,他也不肯和藺相如一起舉薦朱襄,還經常罵朱襄膽小鼠輩。

但無論是派部曲幫朱襄修水利,還是大搖大擺來朱襄蹭飯以顯示朱襄除了藺相如還有他罩著,都顯示出廉頗也將朱襄當子侄輩看待。

“廉將軍確實是好心,隻是……”朱襄扶著自己的腰,“隻是廉將軍怎麽年紀越大,脾氣越像老頑童了?”

藺相如心道確實如此。廉頗真是越老越不是東西。

“好了,不說他了,陪我去看土豆。”藺相如道,“今日土豆該開花了吧?”

朱襄無語:“才半月而已,沒有。藺老,你昨日就問過了。”

藺相如可不管植物正常的生長流程,拉著渾身酸疼的朱襄去看土豆。

嬴小政停止了憤慨,跟著藺相如和舅父一起去看土豆苗苗,他自己種的土豆苗苗。

藺相如對著土豆苗捋著胡須露出迷之微笑的時候,嬴小政就蹲在土豆苗苗旁念念叨叨“苗苗快長大快開花”。

朱襄癱坐在庭院的石頭上,看著藺相如和嬴小政發呆,假裝自己是個癱瘓者。

“舅父舅父,苗苗是不是又長高了!”

“嗯……”

“舅父舅父,我種的苗苗多了一片葉子!”

“嗯……”

“舅父舅父,明天苗苗能開花嗎!”

“不能……”

“那什麽時候能開花?”

“還要再過半月吧。不過土豆的花還是花蕾的時候就會摘掉,這樣土豆的長勢才更好。所以我們看不到土豆開花。”

嬴小政不敢置信地仰起頭:“唉?不能看到開花嗎?!”

朱襄道:“你喜歡土豆花,可以留幾株不摘花。之後收獲的時候,正好可以和摘花的土豆對比。”

嬴小政輕輕點頭:“好,我要留幾株土豆花送給舅母。”

朱襄樂道:“政兒這麽小就知道送花了?那舅父呢?隻送給舅母?”

嬴小政道:“都送。”

“乖孩子!”朱襄想起身去抱抱嬴小政,但剛起身,就疼得一屁股坐了回去,“哎喲。”

“你好好坐著,別起來了。”藺相如失笑,“沒想到有的糧食還需要摘花才長得好。”

“我們吃的是土豆的根,所以不能讓它開花結果搶根的營養。”朱襄解釋道,“藺老,土豆苗沒發生多少變化,不用看了吧?天氣涼,我們回屋?”

“我再看一會兒,你自己回屋。”藺相如不肯走。

嬴小政也不肯走。他繼續對著土豆苗說話,非常霸道地命令土豆苗長出好吃的土豆。

朱襄在心裏歎氣,隻能也坐在石頭上陪這一老一小吹冷風。

又是半月過去,土豆終於長出了花骨朵。

朱襄在嬴小政的小胳膊上挎了個小籃子:“去吧,采土豆花的小政兒!”

嬴小政屁顛屁顛衝進了小小的土豆田,興高采烈地摘花。

嬴小政個頭矮,正好適合做摘土豆花的工作。

摘花也是個體力活。嬴小政認認真真把每一株土豆上的花蕾都翻出來,小心翼翼將花蕾揪下來丟進籃子裏。他活幹得很仔細,耗費的體力就更多了,才摘了五株土豆花,就累得出了一身汗。

朱襄阻止了嬴小政繼續幹活,拉著在一旁抱著手看熱鬧的藺贄下地摘花。

“輪到舅父和你藺叔父幹活了,政兒先休息。”朱襄道,“等舅父和你藺叔父累了,再換政兒繼續幹活。”

嬴小政點頭:“好。”

雪替嬴小政擦幹汗,換掉背上隔汗的布:“政兒辛苦了。”

嬴小政舉起籃子:“舅母,給你花。”

雪低頭嗅了一下籃子。土豆花沒有多少香味,何況這還是花骨朵,就更沒有香味了。但雪卻笑道:“很好聞的花,謝政兒,舅母很喜歡。舅母把它曬幹做成手串。”

嬴小政笑得十分開心,眼睛和眉毛一樣完成月牙:“等土豆開花了,政兒再給舅母采更漂亮的花。”

雪摸了摸嬴小政帶著老虎帽子的腦袋:“好。”

朱襄和藺贄摘花的速度比嬴小政快多了。兩人唰唰唰幾下,就把地裏的土豆花快摘完了。

不過除了留著開花的幾株,朱襄還特意留了兩株土豆花給嬴小政摘。

收尾的勞動最有成就感。如朱襄所料,嬴小政對長輩們給他留了兩株土豆花,讓他“換班”並收尾的事高興極了。

嬴小政挺起了小胸脯,小臉蛋紅撲撲的。看得朱襄再次遺憾為什麽自己不知道怎麽做照相機。

藺贄看向嬴小政的神色也很柔和。

經過了這麽多日的相處,非常討厭秦國,所以對嬴小政這個秦國質子態度總是很微妙的藺贄,也終於摒棄了偏見,接受了嬴小政這個比一般小孩乖巧懂事許多的好孩子。

人人都誇嬴小政乖巧懂事,朱襄這個最愛誇嬴小政的人倒是有些擔憂了。

他如果真的把始皇崽養成了乖孩子,始皇帝還能出現嗎?朱襄完全無法想象一個乖巧的始皇帝是什麽模樣。

不過等老秦王駕崩,始皇崽就會被趙王送回秦國,那時候自有他的父親親自教導,或許不用自己擔心?

反正再擔心,朱襄也不知道要怎麽培養一隻霸氣的始皇崽,幹脆擺爛相信曆史的慣性。

土豆花沒幾日就盛開了。

嬴小政小心翼翼剪下花枝,在朱襄的幫助下將花枝插進了小小的花瓶裏,擺了很漂亮的造型送給雪。

土豆花顏色有白、粉、粉紫等幾種,一根主莖上能開五六朵小花,十分漂亮。

雪將土豆花從花瓶中取出,用細線將主莖和木簪纏繞在一起,就做成了一柄土豆花簪子。

秋日婦女們流行簪**。雪出門與街坊鄰居聊天串門時,別人頭上戴的是大朵的**,雪頭上戴著的是仿若繁星般的一簇土豆花。這與眾不同的花簪立刻就引來不少人詢問。

雪扶著頭上的花簪笑道:“這是我家政兒親手種的土豆花,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明年良人就會教人種土豆。若你們喜歡,就留幾株花簪著玩。”

婦人們立刻說明年一定要在家裏種點土豆,既能賞花,還能吃。

朱襄見雪很喜歡土豆花,就花錢找匠人用絹絲做了一柄和土豆花相似的絹花簪,讓嬴小政送給雪。

雪高興極了,每日都戴著絹花簪。

藺贄看到後,問朱襄要了工匠的名字,也為自己的妻妾做了土豆絹花。

之後土豆還沒傳出去,土豆絹花成了邯鄲城的新時尚,連宮裏都有婦人戴上了土豆絹花。

趙王十分好奇這新奇的花朵。

藺相如挖了一株土豆,用漂亮的黃金盆裝著送給了趙王。

趙王十分喜歡土豆盆栽,得知是朱襄培育的盆栽後,便想讓朱襄進宮為他打理花草。

藺相如道:“朱襄一介平民,怎能入宮?”

趙王不在乎地擺擺手,道:“能培育出天下罕見花朵的人,值得寡人給他一個寺人的官職。”

藺相如勸說道:“君上,如今秦國虎視眈眈,其餘五國也絕非善類,正該君上勵精圖治的時候。為了花草破例讓平民入宮,天下士子聽聞此事,心裏定會不滿。請君上三思!”

趙王疑惑:“藺上卿,你之前不是一直勸寡人啟用朱襄?現在怎麽不願意了?”

藺相如嚴肅道:“臣舉薦朱襄,是想讓朱襄從小吏做起,而不是讓朱襄進宮,一步登天啊。”

趙王被藺相如說服了。他歎了口氣,道:“確實,為了士子歸心,我確實不能因為一盆花草重用庶民。”

藺相如作揖:“君上聖明。”

趙王笑道:“那寡人就多給他些金銀布帛,讓他在明年給寡人宮裏送土豆花……為何叫土豆?這名字不雅致。”

藺相如解釋道:“庶民缺糧時會掘樹根草根來吃。在饑荒時,庶民會找尋這種草的草根當糧食。豆即菽,土豆即埋在地下的菽的意思。”

這時候已經有人將菽叫做豆,雖還不太流行,趙王也聽說過。他了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叫土豆。不過入宮之後,這名字還是應該改一改。”

藺相如恭敬道:“君上可等下次賞花時,召集群臣一同為土豆花取一個雅致的名字,也算與民同樂。”

趙王接受了藺相如的提議,將為土豆換名字的想法暫時拋至腦後。

藺相如帶著大批賞賜離開皇宮。

離開的路上,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朱襄讓平民的田地增產,趙王不認為朱襄是大才。

朱襄貢獻造紙術和製糖術,趙王不認為朱襄是大才。

他把朱襄培育的土豆當天下罕見的奇花進貢,趙王就認為朱襄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不僅願意給朱襄授官,還要讓朱襄進宮。

“若君上說的不是寺人而是宮人,我就替朱襄同意了。”藺相如自嘲。

寺人和宮人都是宮中的官吏,兩者區別是寺人為閹人,能去後宮。趙王說讓朱襄當寺人,大概是因為後宮女子很喜歡土豆絹花的緣故。

寺人雖卑賤,但跟隨在趙王身邊,權勢地位比一般官員還稍高一些。藺相如原先就是為寺人當門客,才被推舉給了趙國先王。

但藺相如是絕不會同意讓朱襄進宮當寺人的。

藺相如按壓了一下太陽穴,猛咳了幾聲。

好不容易緩過氣,藺相如自言自語道:“可能最近受寒了吧。”

他感覺自己被朱襄養好的身體,好像又開始衰敗了。

……

藺相如隻將趙王的獎賞和明年為宮廷準備土豆花的事告訴了朱襄,沒有說趙王想讓朱襄進宮的事。

朱襄靈機一動:“藺老!我想到怎麽推廣種植土豆,又不會讓別人忌憚了!”

藺相如沒好氣道:“是不是先以珍貴花草的名義將土豆贈送給貴族,讓貴族流行佩戴和欣賞土豆花,這樣民間就會有人專門種植土豆,賣花給貴族。你隻要再宣傳一下土豆的根莖能食用,等需要救荒的時候,自會有人去吃?”

朱襄訕訕道:“原來藺老送趙王土豆花盆栽,已經想到了這個了啊。”

藺相如冷哼了一聲,道:“當然。你明年多養些有花的土豆,趙王要開賞花宴。那時你就能讓整個邯鄲城都流行種土豆。”

朱襄點頭如搗蒜:“好!我會培養出最漂亮的土豆花!”

雖然土豆開花後會影響塊莖發育,但先推廣出去再說其他的。何況,對平民而言,賣花也是一筆收入。

藺相如看著朱襄幹勁十足的表情,胸口又有點悶了。

他忍住咳嗽,與朱襄告辭。

直到上了馬車,他才咳了許久,連血絲都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