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緣無分
皇後沒想到臨了段知珩竟親手斬斷了這段來之不易的緣分, 一時間下不來台麵,隻是勉強著撐著鎮定的儀態:“…當真如此?”
蕭閑回過神兒來順著段知珩的話裝作遺憾不已道:“確實如此,午時前祝家來了府上與老臣商議了婚事, 算是納了采, 怕是隻能辜負了娘娘的好意。”
“對…對, 是如此。”蕭靖軒在一旁附和。
蕭枝雪好似被這突如其來大起大落的事情衝擊的沒反應過來,呆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半長發如綢緞般垂落在肩頸,一般用發繩綁在腦後, 她雙手無知覺地絞著。
皇後用手掩了一下嘴:“如此,那便是有緣無分了。”
隨即又互相說了一些祝賀恭維的話語, 便道:“不早了, 本宮與太子先行回宮了,各位留步。”說罷, 抬了抬下頜示意內侍給太子批上衣服, 扶著他往外走去。
蕭家三人彎腰拱手:“娘娘殿下慢走。”皇後雖說了留步,但他們依舊默默拿捏著距離跟隨在他們身後, 瞧著上了轎攆, 往皇宮走去。
期間蕭枝雪沉默不語,她微微抬頭瞳孔散亂,發絲被微風吹起,拂過麵頰在空中舞動, 蕭靖軒又想起了他在門外聽到的那兩句低語,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 最後猶豫半響還是閉了嘴。
鳳輦四平八穩的回了皇宮, 段知珩被扶進了律政殿,皇後跟在後麵, 太醫一通檢查後確認了無事便退了下去,殿內燃上了安神香,不知怎的段知珩竟有些不大適應好聞,還是蕭府那股帶著淡淡桃香聞著舒適。
“母後怎的又改變了主意?”他開口問。
皇後笑笑:“當父母的總是希望子女好,母後之前確實有些偏見,覺著那女子就算入了宮也沒法子幫襯你,不過後來母後就想通了,左右一個太子妃而已,珩兒高興母後也就高興。”
段知珩暗暗嗤笑,一個太子妃而已,所以是想著也如前世一般待她坐上太子妃後好磋磨她,或是用什麽法子叫蕭枝雪無法生育,亦或是在他登基時給她摁個什麽名頭當不了皇後。
他真的累極了,腦袋疼痛不已,傷痛給他的身子帶來極重的倦怠感,就算是聞著不適應的安神香也入睡得極快。
皇後心頭的氣鬆下去了一些,本想著為緩和母子關係而妥協,叫她進宮後自然有好果子吃,誰知那紅顏禍水已經許了人家,也算是陰差陽錯,不論如此,以後都不必禍害她的珩兒,老天保佑。
她上前給段知珩掖了掖被角便出去了。
因著太子受了傷,他的事務暫由祝欽饒代為處理,朝臣勳貴簽訂的租契一下子堆在一處,他帶人把各處莊子田地的人都換了下去。
除去前幾日引起暴動的那幾個年輕壯漢,段知珩叫祝欽饒把所有的中年壯年男主歸集到一處,挑選有能力者管理,經過幾日的安置,好些麵黃肌瘦虛弱不已的百姓已經緩了過來,他們本就不是嬌氣之人,聽說了朝廷給他們地和糧食,自是很珍惜機會。
孟九鈺帶著筆墨紙張坐在棚前,祝欽饒冷著臉守在一旁,他現在對這個先生很沒有好感,後麵排起了一長串的百姓,均是前來報備的,忽得人群中發生了一陣**,不大不小地叫罵聲響起。
帶著些口音,雖聽得不太明白卻依稀辨別是在罵人,祝欽饒皺著眉頭拍了拍桌子:“幹什麽呢,安靜,別找事兒。”
後麵一個大漢高聲道:“這位大人,不是我們鬧事,是這混進來一孩子,毛兒都沒長齊來湊什麽熱鬧。”
說著把那瘦弱的小孩推搡了出去,祝欽饒疾步走過去,那小孩被推搡得一踉蹌,這麽一瞧確實瘦的很,臉頰凹陷,神色卻頗為堅韌,如同一個小獸一般瞪著推搡他的大漢。
祝欽饒上去說:“你多大了?”
小孩:“十六。”
十六不小了,已經能做工了,就是許是常年吃不飽飯,個子倒像是十二的。
祝欽饒看向大漢:“按規定,這小子能參與過來。”
那大漢不滿意了,先前吃飯時後勤就瞧著這小子瘦弱次次給他打得多些,叫他們眼紅不已,他去攛掇著在其他人麵前有意無意地念叨,均被一笑置之。
這叫大漢的尊嚴被踩在地上,憑什麽。
“大人,這小子身板能幹什麽,去了也是偷懶耍滑。”
那少年頂回去:“我能幹得多了去了,起碼比你這隻會眼紅的四肢發達屎殼郎強。”
這話氣的那大漢擼起袖子就想抽他,祝欽饒橫了橫手中的劍,大漢悻悻地啐了一口,祝欽饒覺得這少年有點兒意思,便問:“你比他強?說說你比他強哪兒了。”
那少年挺起胸膛:“我讀過書。”
這確實是稀罕事,在吃不飽飯的環境中讀過書的確實少見,祝欽饒起了些興趣:“成,那我考考你。”
說完便提了些問題,這少年對答如流不卑不亢,祝欽饒一拍他肩膀,直接對著孟九鈺:“給他分到二等莊子上。”
一旁的百姓們紛紛露出嫉妒羨慕的神色,那大漢更不滿意了,瞪著眼睛大喊:“憑什麽啊,這按什麽劃分。”
祝欽饒敲敲他的肩膀,把他摁下去:“你說呢。”隨即敲了敲他的腦袋,在大漢羞憤的眼神下悠哉的回到了前麵。
每個莊田的環境與情況自然是不同的,好一些的還是特別少,大部分都差不多,為了防止百姓爭搶,直接把好的分給了婦孺老人們,這樣那些沒有漢子的家庭便能鬆快些。
但相應的,租金也貴,到頭來,還是平衡著的。
祝欽饒湊到孟九鈺身邊瞧他一筆一劃的寫著,抱臂挑眉:“孟先生字寫的不錯,瞧著不像攬人功勞的。”
譏諷之語讓他筆下一頓,暈出了一個墨點,複而笑笑:“謬讚了,比起太子殿下還差的遠。”
他抬起頭瞧了瞧這個上一世的摯友,沒想到這一世他依舊站在太子身邊,孟九鈺問出了心聲:“祝大人,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何這般維護太子殿下?”
哪怕總是站在暗處默默當一個愛慕者,瞧著心愛之人被太子作賤也依舊能做到不怨恨,無私奉獻,忠心追隨。
祝欽饒被他的反問迷茫了一瞬,似是在想二人交情並未相熟至此,隨即道:“臣以君為先,這不是很正常嗎?”
孟九鈺一挑眉:“隻是如此?”
祝欽饒越發匪夷所思:“不然呢?”
孟九鈺止住了話頭,像那般優柔寡斷的君主本以為重活一世會有所長進,沒成想比前世更為退步,滿心兒女情長,身段放得倒是挺低。
祝欽饒則愈發看不懂他,眼前這個先生看起來根本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瞧著他總是一副悠然的模樣,好似什麽事都掌握在手中,說什麽都不會動怒,隻是笑,跟個笑麵虎似的,叫祝欽饒看了很不爽。
一日的時間足夠二人完成這事務,祝欽饒騎馬回宮複命,烏雲蹄身形流暢,奔躍在路上,孟九鈺目送他而去。
蕭枝雪撥弄著窗前的花枝,昨日的事猶如一場夢,匆匆閃過,具體場景叫她回憶時模糊不堪,皇後的那幾句話至今叫她心驚肉跳,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段知珩竟然替她拒絕了這個旨意,這叫她鬆了口氣,隨之而來的是眾目睽睽下被迫與祝家綁定的不適,可她原本就是做好了嫁入祝家的準備,那一瞬的心頭墜落之感叫她始終難以忽視,輾轉反側。
蕭枝雪煩躁的揪著樹葉花朵,手指無意識碾來碾去,昨日之事祝府自然也是知道了,婚事的落定叫兩家均鬆了一口氣。
祝夫人今日便送來了帖子叫她出去逛園子,比以往都正式不少,以往都是她隨意上門,或是祝夫人進來拉著蕭枝雪一同出門,鮮少有這般正式時刻。
可蕭枝雪卻有些無法麵對祝夫人,便叫人去回了祝夫人說身子不舒服,祝夫人倒是理解,琢磨著許是被那皇後嚇著了,便說那就改日罷。
她呆呆的看著手上的碎枝,連祝欽饒在旁邊喊她都沒聽到,直到腦袋上被敲了一下。
蕭枝雪回過神兒來,麵前放大了祝欽饒那張俊臉,她驀地退後一步,不自然地說:“你怎麽來了。”
祝欽饒:“叫你半天呢,也不理我,我來瞧我的未婚妻啊。”說完嘿嘿笑個不停。
宛如一個傻愣,蕭枝雪煩躁不已:“邊兒去,別煩我。”
祝欽饒卻覺著二人的關係時至今日有些不一樣了,便也沒有像以前一樣總跟她對著幹,似一隻蜜蜂圍著她:“有何煩惱,皇後已然打消了讓你入宮的念頭,還有什麽好煩惱的。”
蕭枝雪說不出個所以然,便關了窗戶。沒等祝欽饒反應過來又打開:“叫你做的事兒進展如何了?”
祝欽饒胳膊放在窗上娓娓道來。
半夜時分,蕭枝雪突然驚醒,耳邊傳來輕輕的,微不可聞地敲擊聲,她嗖得鑽到被子裏,心跳聲無限放大,突然規律地敲擊聲停了下來,又響起了詭異的鈴鐺聲,忽遠忽近,叫她心跳驟停了一瞬。
蕭枝雪汗意浸濕了褻衣,靜靜等候了一會兒,她掀開被子,呼吸著涼氣,汗意被蒸發,蕭枝雪側耳傾聽一番,望去。
窗外一片寂靜,鈴鐺聲也散去,她尋摸著應是哪裏來的野貓在玩鬧,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但好奇之心總想讓她開窗去瞧瞧,她猶豫掙紮了半響,最終下了床,一步步挪到了窗前,試探著敲了敲。
窗外沒有聲響,她便壯著膽子一點點打開窗,閃著細碎亮光的眼眸往外窺去,這一窺便怔在原地。
蕭枝雪無意識的鬆開手,窗子隨著風吱呀敞開,窗台上乃至整個院子都擺滿了搖曳生姿的木梨,月色朦朧,宛如鮫紗般的月色灑到窗台上,輕輕蓋上了花枝,濃烈的香氣飄散在她的鼻息間。
蕭枝雪徹底被這場景震在原地,她眨了眨眼睛,從窗台前離開,打開門奔至院子裏,南風月生,蕭枝雪站在院子裏,牆麵都被掛滿了木梨花,花海翻湧,冰絲玉縷,異香馥鬱,點點燭火映在花海裏,花晨月夕下,猶如細碎星光。
她心頭猶如被點燃了一小簇煙花,時亮時暗,在漫無邊際的黑夜中永遠存在。
廊下掛著一張紙頁,下麵墜著一個鈴鐺,蕭枝雪上前去摘下那張紙上麵寫了一句話:前世的花很美,還有,你最重要。
紙上龍飛鳳舞的字一句句砸在蕭枝雪心間,叫她的心神無限沉落,她麵色沉默,手中攥著紙張,越攥越緊,最後手指一鬆,皺皺巴巴的紙張猶如浮萍般飄散在地上。
翌日早晨,蕭閑瞪著眼前被花海埋沒的院子:“啊秋!”鼻息間俱是濃香,眼睛被熏的有些睜不開。
“這是何人搞來的,這叫老夫如何下腳。”蕭閑小心翼翼的踏入院中,他身後均是被擋在外麵的侍婢。
蕭枝雪坐在院中,石桌上擺著一攤花,她漫不經心的素手摘下來,放入一旁的竹籃裏,擺在陽光下曬著。
“祝欽饒送來的。”蕭枝雪回答。
“這臭小子還挺上道。”蕭閑滿意點點頭,並為注意到蕭枝雪不似往常的跳脫與興奮。
“這木梨入茶最香,我看這院中的花放著也是放著,不若每日摘下些給爹爹和阿兄泡茶,也能做成香囊與香枕,做一些姑娘家的瑣碎閑事。”蕭閑頗為賢淑的提議。
蕭枝雪則適應了她老爹的操心:“小梨,曬些木梨還有桃幹,送去祝府給祝叔母。”
蕭閑聞言喜笑顏開,自家姑娘懂事了。
蕭閑並不知,前世的蕭枝雪自從成為太子妃後便漸漸的開始拿起了貴女們的樣子,恪謹恭順,把她扔進貴女圈子裏也是能圓滑應對。
隻是重生後恢複了姑娘的身份,也懶得裝麵子,索性也就放飛自我,想做甚做甚,能不動腦袋便不動腦袋,隨性而為,所以她能隨時在兩種性子間無縫切換。
蕭枝雪一整個上午都坐在石凳上曬木梨,還切了一些水蜜桃,削了皮切了塊,撒入糖霜醃製,最後圍起了一個精巧的小爐子煮著,咕嘟咕嘟的冒出香氣,蕭枝雪托腮搖著扇子。
又在出神,開心不起來。
煮完後的桃瓣與木梨放在一處晾曬。
小梨一邊撥弄著一邊說:“姑娘瞧著不大開心奴婢猜這院子裏的花不是祝公子送來的。”
蕭枝雪聽後一愣,隨即鎮定了下來:“確實不是他。”
小梨到底是從小伴著她長大的,也是最熟悉她的,她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先前您心悅太子時太子那般對您,您後來性情大變也對他冷淡不已,那現在太子對您這般討好,姑娘…當真無一點動搖?”
小梨抱著膝蓋抬起頭瞧著蕭枝雪,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一絲情緒。
蕭枝雪聞了聞半曬幹的木梨,淡雅香氣猶存,可曬幹了的花瓣的確不如未曬的花瓣姝麗瑩白,幹花也無法時間倒轉,變回原來的花瓣,可是幹花也有幹花的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