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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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時, 湯蔓和謝肅如期一起去旅行。
湯蔓不知道從哪裏看過一句話:“一起旅行最能看出兩個人適不適合在一起,都說這是檢驗情侶的標準,同時它也仿佛是一個魔咒。”
兩個人長時間的在一個陌生環境相處, 麵對未知的意外, 舟車勞頓, 彼此是否會產生厭惡,會不會吵架翻臉,實在考驗人心。
湯蔓印象深刻的是,他們出行的第一天, 她就因為忘記身份真在哪兒而急得團團轉。
距離出發時間緊迫,湯蔓自責又著急, 轉頭一看, 謝肅卻一臉笑意。
湯蔓沒了脾氣,問他笑什麽, 他說:“你現在好可愛。”
都什麽時候了, 還有心情說她可愛?
這個男人說她可愛就算了,還跑過來親親她, 抱著她, 揉揉她的腦袋,說:“實在想不起來就算了。”
湯蔓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的身份證放哪兒了,哭喪著臉問謝肅:“那怎麽辦呀?”
現在無論出行去哪兒,都離不開身份證, 坐車需要,登記酒店需要, 去各大景點也要刷身份。
謝肅說:“好辦, 我們去窗口補辦個臨時身份證就行。”
“這樣也行?”
“當然。”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一個好的伴侶, 會讓另外一個變得更好。旅行期間,他們也遇到過一些行程上的變故和不可抗拒的意外,謝肅總能很好地處理,他不慌不亂,將一切事情安排妥當,遇事從容解決,從不讓對方感到困擾,這也讓湯蔓更有安全感。
謝肅從未想過檢驗過湯蔓,既然旅遊這件事是他在做計劃,那麽整個過程他都應該全權負責。但湯蔓也從來不是一個自私的人,知道謝肅開車勞累,她會主動貼心地幫忙整理物品。
將近三周的旅行時間下來,當他們一起走山河遠闊,觀望流光過境之後,湯蔓發現自己不可避免地更加依賴謝肅。
在這個期間,湯蔓曾因為舟車勞頓而感到身體不適。謝肅得知後停下腳步,帶著她一起去了就近的診所,守著生病的她悉心照料。
湯蔓清楚記得,那次她反複發燒,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不見好轉。謝肅每隔一段時間便拿著水銀溫度計測量她的體溫做記錄。淩晨時,他仍沒有睡覺,而是叫醒了仍然高燒不退的她,著急帶著她奔赴急診。
夜裏溫度很低,湯蔓身上裹著謝肅的外套,軟綿綿地靠在他的懷裏。進醫院後,他忙前忙後地掛號、帶她去診室、拿藥、陪她掛點滴。
那個晚上湯蔓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但整個人無比安心。她像是一隻縮在溫暖繈褓裏的小動物,失去自理能力,可是隻要她一睜眼,就能見到不遠處的謝肅。
謝肅忙碌一夜,終於天亮時分,湯蔓退燒。清晨她醒來,一側頭就見到謝肅坐在自己身旁,用自己大半個身子當她的倚靠。
在那一刻,他成了她所有的依賴。
事實上,整個上半年,湯蔓一直在忙碌中度過,她一麵要學駕照,一麵要跟進市區那套房子的裝修,期間還抽了將近三周的時間和謝肅去旅行結婚。這幾件事本沒有什麽衝突,完全可以一樣一樣慢慢來,但她這個人急性子,總是想在最快的時間裏力所能及地做好所有事情。
等到六月份的時候,湯蔓看著自己辛苦打下來的江山,滿足又快樂。她不僅順利拿到駕照,也將市區的房子裝修妥當,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並且圓滿完成。
在這期間,有一個人功不可沒,那就是謝肅。從很大程度上來說,因為謝肅穩定的情緒,引導著急性子的湯蔓將一件件的事情處理妥當,才能讓湯蔓不急不躁。
在湯蔓遇到問題的時候,謝肅第一時間不是埋怨,而是安靜地陪伴在她身邊,和她慢慢將事情理順,再告訴她接下去該怎麽處理。雖然說房子的裝修風格交給了湯蔓,但謝肅也不是甩手掌櫃,隻要是他有時間,都會去現場看看進度,隻要是他能夠動手幹的活,他一定會擼起袖子幫著一起做。
上半年的湯蔓依舊忙得腳不沾地,她總是頻繁地來回市區與小鎮上。隨著兩地跨海大橋的正式開通,現在小鎮與市區之間的路程縮短到隻需要不到一小時的車程,比之前便捷太多。
市區的房子裝修完之後,湯蔓也有了一個新想法,她想在市區開個美容館,這一想法正好和宋清心不謀而合。
兩年前湯蔓和宋清心就開始琢磨著去市區開分館,隻不過當時店裏的生意實在太好,人手不夠,幾個人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她們怕自己沒有足夠的精力,到時候弄得兩頭糟。
現在不同了,店裏請了更專業的美容師,客源穩定,她們在經營上也有更多的經驗和心得。
宋清心和湯蔓都有更大的野心,不想局限在一個小鎮上。可是離開小鎮,外麵的世界更加豐富多彩,也將麵臨更多的考驗。
湯蔓有所顧慮,很擔心結果不如人意。為這件事她也有好幾個晚上輾轉難眠。
謝肅得知湯蔓的擔憂後,從容地告訴她:“怕什麽,到最後還有我給你兜底。”
湯蔓笑:“你怎麽給我兜底?”
謝肅:“要是賠錢了,我給你錢。”
湯蔓:“你有多少錢呀?夠賠嗎?”
謝肅:“可以賣了鎮上的房子或者市區這套,隻要你想做的事情,盡管去做。”
湯蔓:“不要,我不想賠錢,更不想買房子。”
“無論如何,在市區開分店的事情能否成功,至少你們要先踏出第一步。”謝肅耐性十足,“做過計劃嗎?有考察過市場環境嗎?準備充分了嗎?”
湯蔓搖搖頭:“隻是有初步的想法。”
“那就行動起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叫上我,在所不辭。”
“好呀!”湯蔓點點頭,忽然有了信心。
“所以,現在能親親你的丈夫嗎?你已經冷落他整整一天了。”
當然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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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了六月下旬,此時湯蔓的弟弟湯澎高考成績公布。
湯澎爭氣,他的成績超過一本錄取分數線20分,上理想的大學完全沒有問題。
湯蔓不知道這半年湯澎到底經曆過什麽,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男生一定花費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辛苦。有幾次湯蔓在娘家住,半夜起來喝水時,湯澎房間的燈還亮著。淩晨三點,她敲門進去,湯澎趴在書桌上酣睡,手上拿著一隻圓珠筆,臉下麵壓著的是怎麽都做不完的試卷。
做學生真苦,越來越卷的教育環境,經不起一絲放鬆警惕。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遊戲和娛樂都成了奢侈。
可能高中生會天真地以為經過高考後終於可以放鬆,恰恰相反,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進入大學之後,稍微一鬆懈就要落後於大部隊,如果想要有所謂的成就,必須更加努力。
湯蔓仔細回想,人生的每一個階段似乎都很累。但她不忍心告訴湯澎,不願意戳破他對未來美好的幻想。
為了慶祝湯澎取得好成績,周蘭蕙選了個好日子,專門擺了幾桌酒席,宴請親朋好友。
也是同一天,正在執行任務的謝肅受了傷。
湯蔓接到謝肅領導的電話時,驚出一身的冷汗。對方言語中透出深深的自責和抱歉,說沒能保護好自己的戰友。
湯蔓拿著手機走到一旁,表現得再沉著冷靜,聲線還是帶著顫抖:“謝肅怎麽了?”
對方說:“謝肅同誌現在正在昏迷中,目前他的左肱骨下段螺旋形骨折,需要家屬簽字才能進行手術。”
“我馬上來。”
湯蔓轉身要拿車鑰匙,可一著急,忽然想不起來自己將車鑰匙放在何處。
“咚”一聲,她的膝蓋撞在茶幾上,疼得蹙眉。
湯澎不明所以,抓住橫衝直撞的湯蔓,問:“姐,怎麽了?”
“車鑰匙,我找不到車鑰匙了。”湯蔓下意識反握著湯澎的手腕,如同抓住一根浮木般,用力攥著。
湯澎一眼看到茶幾上的車鑰匙,告訴湯蔓:“在那兒。”
湯蔓轉頭去拿,對湯澎說:“我現在要去一趟市區。”
往返市區的道路她開過無數回,現在熟門熟路。
湯蔓實在慶幸自己拿到了駕駛證,謝肅將自己的車留在鎮上讓她開,方便她隨時出行。
湯澎到底是不放心,攔住湯蔓的去路,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你姐夫他受傷了。”湯蔓的聲音無法控製地發顫。
湯澎了然,拿起一旁的手機說:“我跟你一塊兒。”
最後和湯蔓一同趕去市區醫院的還有周蘭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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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一行人到達醫院。
從謝肅發生意外到送入醫院,到家屬到達,這期間特警大隊的同事一直守在急診室外。
湯蔓焦急到語無倫次,還是周蘭蕙拉著特警同事的手表示感謝。
哪裏需要感謝,他們對謝肅的擔心都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特警工作一直是風裏來雨裏去,永遠站在危險的最前線。每個人身負重任,深知自己麵對著何種危險,有可能下一秒就死在前線。這是他們的工作,別無選擇。
在場的每一位特警同事給都在祈禱謝肅能夠平安無事。
急診室的病房隻允許一名家屬進入,在這一刻,湯蔓卻膽怯了。
不知是否因為長時間駕車的原因,她在進入急診病房前突然雙腿發軟,差點崴腳。
一旁的周蘭蕙趕忙拉住湯蔓的手,如同一路上不間斷的安撫一般告訴她:“謝肅會沒事的,你快進去看看吧。”
湯蔓深深吸了一口氧氣。
湯蔓在醫護人員的帶領下,很快進入了急診室。裏麵的病床很多,躺著很多病患人員,男女老少,聲音嘈雜,各種醫療器械。湯蔓沒有心情觀察,目光一閃而過,最後被領著站在了謝肅的病床前。
謝肅還穿著黑色的製服,一向高大的他,此刻正虛弱地躺在病**,緊閉雙眼,**的皮膚上帶著紅色的血跡,麵龐微微浮腫,臉色卻是蒼白。
湯蔓雙唇漸漸發白,心跳急劇加速,強忍著眩暈,雙手死死攥著病床欄杆,低頭輕聲喊他的名字:“謝肅,肅肅……肅肅……”
回應湯蔓的,隻有醫療器械滴答滴答的聲響。
接下去的一切,湯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完成的,她在醫護人員認真的說明後簽下了手術風險協議書,接著給謝肅的父母打了電話。
再接下去就是漫長的等待。
手術時間長達八個小時,天從白變成黑夜,謝肅被轉移到了重症監護室。
醫生說謝肅的手術進展十分順利,預估明天早上就能清醒,繼而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
重症監護室不允許家人陪護和進入,但是透過監護室的玻璃,能清晰見到躺在病**的謝肅,他的手臂被白色紗布纏繞著,臉上戴著氧氣罩,身上穿著病號服。
晚上十一點,湯蔓坐在重症監護室外不肯離去。謝宏勝走過來拍拍湯蔓的肩膀,讓她先去休息。
湯蔓固執不肯離開,她說自己要看著謝肅清醒。
“吃點東西吧,你一整天都沒怎麽吃了。”周蘭蕙走過來。
湯蔓實在沒有什麽胃口,可是不想讓人擔心,她還是喝了點酸奶。
“爸媽,你們都去休息吧,我不是不想休息,隻不過現在真的睡不著。既然睡不著,我就幹脆守在這裏,這樣也會安心一些。”
謝宏勝說:“我留下吧,你去休息。”
湯蔓態度堅決:“我是謝肅的妻子,我留在這裏天經地義。”
最後留下來的除了湯蔓,還有湯澎。
湯澎說自己年輕,能熬,反正他之前為了學習經常熬通宵。再說,他也不放心姐姐一個人待在這裏。
監護室外很快隻剩下湯蔓和湯澎兩個人,寂靜的走道上針落有聲。
湯澎大咧咧地躺在無人的椅子上,捧著手機玩遊戲。
一局遊戲結束,他抬頭,見湯蔓站在監護室的窗前。
“姐。”湯澎喊了她一聲。
湯蔓轉過身:“怎麽了?”
湯澎說:“從我的角度看,你可真像望夫石。”
湯蔓的心情經過長時間的跌宕起伏,現在處於平穩狀態,她走到湯澎的旁邊坐下,忽然說:“我還記得你上次問過我一個問題,不過我現在有了不同的答案。”
湯澎來了精神,坐起來問:“什麽問題?”
湯蔓:“有一天你問我,是已經過世的陳翼重要,還是謝肅重要。”
湯澎:“現在你的答案是什麽?”
湯蔓:“一樣重要。”
湯澎咧開嘴笑得燦爛:“恭喜我姐夫。”
湯蔓樣笑了笑,臉上卻帶著淡淡的苦澀。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謝肅能快點醒來,她想和他說說話,想抱抱他,想親親他。
想告訴他,她實在太擔心他了。
漫長一夜。
清晨五點,南方城市被朝陽喚醒。
湯蔓坐在監護室外的椅子上打了個哈切,她站起來,習慣性地朝病房的透明玻璃走過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躺在病**的謝肅緩緩煽動睫毛,睜開眼。
謝肅的病床正對著玻璃的方向,一睜開眼就能見到病房外麵的湯蔓。
在湯蔓看來,這一眼似隔了千山萬水,一眼萬年。
謝肅卻隻是睡過一覺般,渾身似被重重的大山壓著,難以動彈。他什麽都不知道,但知道,見到了湯蔓很開心。於是他朝她上揚起唇角,笑得吃力,卻又竭盡全力。
湯蔓忍了一晚上的擔憂和傷痛,似終於得到一個豁口得以宣泄,她哭著笑著,一滴眼淚從臉頰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