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初雪時見你》

文|銀八

*

促使湯蔓去相親的因素有很多。

最根本的原因是去年父親因病去世,於是一向開明的母親周蘭蕙自今年年初突然開始催促湯蔓找一位合適的人在一起,無非那些千篇一律的論調,嘮叨一遍又一遍。

推動湯蔓去結婚的原因也有很多。

或許最根本的原因,是那天早上周蘭蕙紅著眼眶質問她:“陳翼在天上有靈是不是還要感謝你那麽多年還惦記著他?放著家室條件那麽好的謝肅你看不上,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猝然提及那個名字,湯蔓的心髒一陣絞痛,似陳年的舊傷裏麵發炎化膿,急需要狠狠劃開一刀。

那天湯蔓與周蘭蕙大吵一架,最親密無間的血肉親情仿佛成了最傷人的利器,她們彼此實在清楚對方最柔軟不堪一擊的那部分,一字一句直接命中要害。

周蘭蕙的聲線裏濃濃的哭腔:“眼看著你今年也馬上三十歲了,那場事故已經過去了十一年。十一年了,陳家人都已經放下了,湯蔓你是有多癡情種?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你為什麽動不動就要扯到這件事上麵去?”湯蔓身心疲憊,“行,我是癡情種,我是念念不忘,總好過你冷血無情,爸爸明明還有活下去的希望,是你……”

“啪”的一巴掌,甩在湯蔓臉上,她白皙的麵容上迅速凝起五個指印。

周蘭蕙跌坐在椅子上,捂著胸口:“你走,你走,湯蔓,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媽。”

其實有些話說出去的瞬間,彼此都知道過於嚴重,可覆水難收。

湯蔓賭氣摔門出走,無奈失笑,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號碼。

號碼是她一周前所存,備注為謝肅,亦是她之前的相親對象。

第三道嘟聲過後,對方接通電話,質感偏冷的聲線傳到湯蔓的耳膜裏,他略帶疑惑地叫她的名字:“湯蔓?”

湯蔓停下腳步,站在一顆梧桐樹下,她深吸一口氣,直接開門見山:“要不要和我結婚?”

那頭沒有停頓,更沒有任何疑問,隻是給了一個回答:“要。”

後來很多日子裏,湯蔓回想起這一天,想到謝肅擲地有聲的回應,心裏總有淡淡的歉疚。

衝動過後,反倒是湯蔓怔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腦子裏嗡嗡作響,血液上湧,白皙的麵頰開始發燙。內心深處有個強烈的聲音在指責她,她背叛了陳翼。

幾秒鍾的空白過後,謝肅略帶沙啞的聲線傳來:“結婚需要政審,你給我幾天時間好嗎?審批流程不會很慢,按照慣例大概需要三天。”

湯蔓坐在梧桐樹旁的長凳上,低低地應了一聲。

光影斑駁地落在地上,一層金色的光從樹與樹之間被劈開,仿佛兩個世界。

湯蔓忽然有些恍惚,電話那一頭和自己說話的人究竟是誰?他們有著相似的聲線,相似的語氣,就連說話的腔調都是那麽相似。

相似到,仿佛是同一個人。

*

領證在三天後。

湯蔓的政審結果無不妥,比謝肅所說的三天更快了一天。他似乎比她更著急結婚。

12月21日上午,這座南方小鎮也迎來了今年的第二場雪,一片片白雪根本不成氣候,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

湯蔓並沒有告知母親周蘭蕙自己要同謝肅領證結婚的事情,頗有點賭氣的意思。

期間謝肅周到地問起,被湯蔓懟回來:“你是要和我結婚?還是要和我媽結婚?”

謝肅聽後反倒笑了笑,沒反駁什麽。

他笑起來時左側臉上有個酒窩,中和了他剛毅的嚴肅模樣,看著似乎不再那麽難接近。

不難理解為什麽周蘭蕙會對謝肅那麽滿意。

謝肅今年剛滿三十周歲,是市公安局特警支隊副支隊長,獲得過一次一等功,四次二等功,“全國特級優秀人民警察”等榮譽稱號。

在婚姻市場上,像謝肅這樣的男人絕對是百裏挑一的香餑餑。按照介紹人的說法,要不是他工作繁忙又排斥相親,不然早就結婚了。

辦理結婚證的流程比湯蔓想象中要順利許多。

謝肅身著警禮服,湯蔓穿白襯衫。

領證當天也是湯蔓第一次見穿警禮服的樣子,他有188的個頭,寬大的肩膀上肩刻著歲月,□□的胸徽裏鑲嵌著擔當。這麽一套衣服在身,仿佛多了一層忠誠和安穩的濾鏡,讓人肅然起敬。

湯蔓不得不承認,不看內在看外表,謝肅其實還挺帥。

相機快門按下的那一刻,湯蔓勉強勾起唇笑了笑,倒不能說笑得比哭難看,因為她長得實在好看,五官精致明晰,即便是裝模作樣,一顰一笑都恰到好處。

一切進展速度之快,湯蔓在拿到結婚證後還有幾分不真實感。

她坐在謝肅那輛SUV的副駕駛位上有些恍惚。

就,這麽結婚了。

湯蔓一側頭,見謝肅也正直勾勾地盯著那本證。他略有些粗糲的雙手捧著結婚證,虔誠又小心,側臉線條流暢堅毅,微帶靦腆笑容,仿佛真和深愛了多年的女友修成正果般,滿眼都是幸福。

明明,他們十天前才第一次相親見麵。甚至,相親的當天他還遲到了。

相親那天湯蔓在小鎮一家名叫Sunny的咖啡館裏坐了大半個鍾頭,外麵飄起了鹽粒子似的雪花。

對於這座沿海位置的南方小鎮來說,即便到了深冬,天氣也算不上多冷,所以雪一直是稀罕的東西。

坐在咖啡館裏的年輕男女走出外麵開始拍照打卡,紀念這冬天來之不易的第一場雪。湯蔓沒有什麽心情看雪,她拿起手機又看了眼時間。

約定的下午兩點鍾見麵,對方已經遲到三十五分鍾。她早就聽說相親場上能夠遇上各種奇葩,遲到算不上什麽稀奇。可真真讓她等了那麽久,印象分已大打折扣。

謝肅是在距離約定的一個小時後才出現在Sunny咖啡館裏。

彼時的他穿一件黑色大衣,身高氣場逼仄,寬大雙肩堆積一層白雪,短發被雪水浸濕,似一位曆經世事滄桑的“老者”。光從外形看,他這個人不易相處的模樣,皮膚不白,眉眼很鋒利,或許是職業的原因,看人時莫名帶著淩厲。

謝肅準備解釋自己去錯了地方,見湯蔓並不在意的模樣,也就適時地收了聲。

即便謝肅生了一張嚴肅冷漠的麵龐,湯蔓見他的第一眼也不是畏懼,而是耐心耗盡。她坦誠告知:“我對婚姻不抱有任何期望,這次相親也是應付家長。”

不料,謝肅聽後臉上卻有溫柔笑意:“試試吧,或許結婚這件事沒有你想得那麽糟糕。”

湯蔓怔了怔,想起很久之前有一個人也和她說過同一句話——是她已故的前男友陳翼。

曾幾何時,鋒芒畢露的少年手捧鮮花,在陽光下大聲昭告世界:“蔓蔓,我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

他們一起長大,小學初中高中上同一所學校,大學戀愛,相約這輩子永遠在一起。

可是,陳翼,你終究還是食言了。

*

“這是我的工資卡,這張銀行卡上是我這些年所有的存款。我一共有兩套房,房子麵積都不算大,這是鎮上房子的房本,這本是市裏房子的房本。”謝肅也不知道從那裏變出來一堆的本本,一本本地交到湯蔓的手上,“下午我們去一趟房管局,把你的名字都寫到房本上……”

湯蔓打斷:“不用那麽麻煩,我不需要。”

“要的。這是對你的一種保障。”謝肅看起來很認真,他好像是一個對任何事情都格外認真嚴謹的人。

湯蔓不認同地搖搖頭:“我不需要任何人給我保障,這些房子是你買的,我沒打算占一分。”

她甚至把工資卡和銀行卡全都還給謝肅:“之前都說好的,婚前什麽樣,我們婚後還是什麽樣,我們都不需要為彼此做什麽改變。”

出人意料的是,謝肅一臉認真地說:“湯蔓,我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

湯蔓的心跳漏掉一拍,她怔怔地看著謝肅,不敢置信他會說出這句話。

透過謝肅這張臉,她仿佛看到另外一張完全不同的臉,他們明明長得完全不一樣,卻有著相似的語氣。

“湯……”

“你叫我蔓蔓吧。”

謝肅再啟唇時,沉實的聲線喊她:“蔓蔓?”

似不確定,他眼底像是蘊一片清澈湖泊,看著她又喊了一遍:“蔓蔓。”

這個時候的謝肅臉上仿佛多了一層少年氣,看著生澀,也小心翼翼。

湯蔓眼眶酸脹,一把拽住謝肅的衣襟,吻住他的唇。她不知道自己當下為什麽會有這種衝動行為,在闖入謝肅唇齒的那瞬,她閉上雙眼,喉嚨幹澀。

香甜的氣息侵襲謝肅所有感官,渾身上下的血液如沸騰的泉眼開始翻湧,與剛毅冷峻的外形有著全然不同的反饋,麵對犯罪分子從容不迫的他此時不敢輕舉妄動,愣愣地靠在椅座上,背脊冒出一層汗。

窗外的白終於覆蓋在車窗上形成了一點積雪,車內生起薄薄霧氣。

湯蔓這個吻雜亂無章,卻也足夠讓彼此氣息紊亂。她沒有直視謝肅那雙鋒利的眼眸,帶著微微顫抖的聲線說:“現在去你家,我們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