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獵物的眼神

季庭嶼愣在那裏。

他發誓如果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對他這樣說,他都會尷尬得把那人痛扁一頓。

可當這句話從麵前男人的唇中溢出時,卻讓他的心感覺有一隻手在撩。

是顏色原因嗎,為什麽他的眼睛看起來這麽深情?就像承載著悲傷故事的寶石。

這樣的眼神和他澀啞的嗓音搭在一起,讓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動聽的情詩。

季庭嶼忍不住在腦海中為他搭建合適的鏡頭背景——大概是某個濃顏係的混血男星,在西弗裏州陰雨綿綿充滿青草氣息的小鎮中用著灰綠色的濾鏡拍愛情悲劇電影。

至於為什麽是悲劇。

——因為他身上的喪偶感實在是太重了!季庭嶼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應該剛死了老婆不久。

可現在看來,這應該隻是他搭訕的手段?而自己則切切實實地被晃住了。

嘖……

季庭嶼略感挫敗,仿佛自己是被按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的貓,但年輕且無用的勝負欲讓他任何時候都不想輸。

他伸出手指成一個V字,卡住麵前男人的下巴,輕佻地打量他:“雖然你的眼睛確實很性感,但我一年被搭訕幾十次,你是最老土的那個。”

所以你見好就收吧。

可男人接下來的動作卻出乎他的意料。

賀灼微微歪過頭,把自己的臉,貼進了季庭嶼的掌心。

他的眼眶濕得更加厲害,喉結很慢很慢地上下滑動著,那樣小心翼翼又貪戀饜足的模樣,讓人覺得他已經渴望這個撫摸很多很多年。

“如果你喜歡我的眼睛,我可以讓它一直看著你。”

賀灼的聲音透著雪山的冷冽,就像在海浪上奔波數十年的大提琴中流出的哀調,性感又迷人。

季庭嶼暗罵了一句髒話,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又被抓了一下,“你該放手了。”

打不過就退出,總不能真像貓一樣撲上去咬。

好在賀灼並不糾纏,立刻鬆手。

可是——

季庭嶼向下看向自己拿手機的左手:“另一隻。”

該死的,怎麽這次就一點戒備都沒有,無知無覺地讓人把兩隻手都鉗製住了。

賀灼笑著照做,鬆開手時指尖好似無意地碰到了他手腕上的小圓骨頭。

季庭嶼感覺到了,但他不想再計較,不然誰知道這個離譜的男人又會說出什麽話。

他真招架不住有人頂著這樣的眼睛念情詩。

季庭嶼跨下車就走。

“我被人偷了。”賀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那關我什麽事?又不是我幹的!

“在哪被偷的?”季庭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轉身。

“進站口。一個男孩和我說他很久沒吃東西了,我說很抱歉,我也很久沒吃東西了。然後他分了我半根法棍,我正愁不知道怎麽感謝他,他就幫我想到了辦法——我上完廁所回來,他已經帶著我的背包和所有裝備消失了。”

“哈哈哈那些是慣偷兒,專偷你這樣外地來的肥羊。”季庭嶼笑得很張揚,被夕陽籠罩的側臉泛起奶油般細膩的光澤,讓人控製不住地想撲上去細細舔嚐。

賀灼的喉結不動聲色地滾了下。

“東西是找不回來了,我會讓人在黑市幫你留意有沒有人賣你的證件。”季庭嶼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紙幣,遞給他。

“嗯?”

賀灼的嗓音即便隻是念一個單字都像在動情。

季庭嶼無奈地捏了捏耳朵,把錢往前遞:“拿著啊,不是很久沒吃東西了?”

“啊……對。”賀灼把地上的壓縮餅幹袋子踢開,“謝謝季主任,我現在窮困潦倒。”

實際上他剛給向導開了二十萬的支票。

季庭嶼像個叮當貓,又從口袋裏掏出什麽塞給他,賀灼低頭一看,居然是糖。

五顏六色的透明塑料紙包裹的方形小糖,被搓得有些皺了,像小孩兒當寶貝藏在口袋裏不舍得吃那樣。

“給我的獎勵?”他笑得像在逗小孩子。

季庭嶼忍不住翻他一個白眼,這人腦子裏在想什麽?

“給你保命的。下次再被偷,記著讓人家把糖留給你。尼威爾的晚上很可怕,沒有熱量你就死定了。”

他善良得讓人心軟,明明剛被逗得炸了毛,卻在聽說賀灼被偷之後把自己的錢和糖果存貨全都給他。

賀灼怔愣在那兒,一時忘了收下。

“嘖,不要就還我。”

這糖國外沒得賣,他也隻剩這幾顆了。

“沒說不要。”賀灼立刻剝開一顆吃了,然後拉開他的上衣口袋,把其餘的放回去,“剩下的留給你。”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不知道有多自然。

季庭嶼驀地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仿佛他和眼前這個男人已經認識了很多年,隻是分開很久沒再見。

“我們以前見過?”

賀灼指尖一頓,幫他合上口袋的動作像在撫平一道開裂的疤。

“沒見過。另外你搭訕的方式也不怎麽新穎。”

“是嗎哈哈。”

季庭嶼假笑得毫無感情,不知道為什麽看他這幅“老婆剛死沒兩天就被人提起傷心事”的死樣子,心裏煩躁得很,想把手裏的煙熄了,可附近沒有能碾煙的地方。

正當他甩著煙四處張望時,就感覺兩根微涼的手指突然覆到自己手背上,就像擦拭長頸花瓶似的輕輕向下一滑,那半根煙就轉到了賀灼的手裏。

他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煙,拇指和無名指向下將火紅的煙頭直接搓滅,毫不介意地把別人吸過的煙拿在手裏。

“我一會兒幫你扔了。”

季庭嶼眉心一跳,他可不覺得這半截煙蒂的歸宿會是垃圾桶。

“怕我拿你的煙去做奇怪的事?”

??這人有讀心術?

“你還能做什麽奇怪的事,用沾了我口水的煙驗DNA嗎?”

季庭嶼無所謂地聳肩,可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卻被賀灼的眼神猛地震住,如同被強光定住的青蛙瞬間僵在那裏。

——這絕對不是一個搭訕者該有的眼神!

搭訕隻是一種方式,搭訕者都有各自的企圖,而企圖決定他們在麵對自己時會露出什麽樣的眼神。

季庭嶼自小在交戰地長大,見過的人比某些海島小國的總人口還要多,最擅長通過眼神剖析人心。

比如想睡他的人,眼神裏是貪婪和色相,他卻一眼就能看穿對方極力隱藏的腎虛。

想征服他好去炫耀的人,眼神看似紳士,他卻能看到他不經雕琢的輕蔑自大,一看就知道這人是個傻逼。

偽裝成玩咖想要從他身上換取情報的人,則根本不敢與他對視,他們的眼神時刻注視著季庭嶼的雙手,怕他突然暴起擰斷自己的腦袋。

而賀灼不屬於以上三種情況的任何一種。

他的眼神攻擊性太強,讓人想到大雪封天裏饑腸轆轆的狼。

隻那麽一瞬間,季庭嶼就覺得自己的後頸被高溫燙了一下,他麵帶警告地後退半步,想把對方逼退,卻沒想到賀灼居然緊跟上來,伸手想要抓住他!

“你在怕我?”

平靜的語氣,卻讓人心髒一沉。

與此同時,賀灼的眼神也隨之驟變。

一秒前還是風平浪靜的海麵,現在卻陡然卷起洶湧湍急的旋渦,旋渦中心銳利而瘋狂的東西宛如兩隻青筋暴起的大手,從他眼眶兩側撕扯而出不管不顧地抓向自己!

而季庭嶼敢篤定,一旦被他得手就再不可能逃脫,自己會被永遠困住,因為那就是一種最直白最原始的看向獵物而勢在必得的眼神。

他剛才一直是這樣看我的嗎?

在我低頭的時候,他又看了多久?

季庭嶼心中驀地躥起一股火,迅速伸手到後腰握住槍柄,窄腰兩側繃起的肌肉如同一隻發怒的獵豹。

“抱歉,我好像嚇到你了。”

賀灼像是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我隻是怕你摔倒,想拉住你。”

他後退一步,收回手,墜在心口的巨石終於落地。

像他剛才那樣那麽突然地去抓季庭嶼,他都隻是生氣,而不是懼怕,說明他現在還沒有害怕被人觸碰,一切災難也都沒有發生。

真好……

賀灼萬幸地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神就又變了。

攻擊性和侵略欲消失得無影無蹤,變得紳士又無害,仿佛季庭嶼剛才從他眼中看到的病態渴望都是演的一樣。

這人到底還有幾副麵孔?

“拉住我?”

你他媽是想脫我褲子吧!

季庭嶼真心不爽,一拳擊出直衝他麵門。

賀灼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連眼神都沒有半分偏移,直到鼻梁要被砸塌的前一秒拳頭倏地轉向他臉邊,拳風撩起他幾根額發。

季庭嶼一言未發,轉身走了。

賀灼安靜地目送他離開,等人影徹底消失,才把手裏那半截香煙拿出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細長的煙身上摩挲了一會兒,然後將它含進嘴裏,低頭點燃。

-

季庭嶼進到酒館時孟凡已經把三文魚切好片,淌著哈喇子朝他招手:“老大快來!我的口水都快把這裏淹了!”

孟凡是安哥拉巨兔和垂耳兔的串兒,體型碩大毛量豐富的同時又有兩條毛嘟嘟的大垂耳,在他說話時經常歡快地晃動起來,扇他兩個耳光。

季庭嶼忍著不笑,經過他時在背後拽了下他的耳朵。

“救命!有鬼薅我!”

孟凡膽子比針尖細,捂著自己的耳朵搖頭晃腦左看右看,其他隊員也忍不住手癢去捏他。

“行了,小心真給他薅禿了。”季庭嶼出言阻止。

並不知道他才是罪魁禍首的大兔子紅紅的眼睛感激涕零:“老大,還是你對我好……”

季庭嶼出於愧疚把自己的魚分了一半給他。

邊上有人蹲下撿東西,季庭嶼想往裏挪挪,可不等動作一隻手就隔著工裝褲摸上了他的臀。

“這麽翹的屁股,幹起來一定很爽吧。小貓咪,你身上這麽燙,是**了嗎,讓哥哥來安撫你怎麽樣?”

季庭嶼麵無表情地偏過頭,看到自己側後方蹲著一隻黃毛的鬃狗alpha,等級不低。

酒館裏的客人全都望了過來,眼帶促狹,興致勃勃地等著看被調戲的可憐小o要如何哭哭啼啼地求救。

而季庭嶼隻是向下掃了眼他的手:“你吃好飯了嗎?”

“……哈?”黃毛愣住。

就在他怔愣的這一秒,眼前有黑影迅速閃過,緊接著手腕傳來一陣要命的劇痛。

“啊——!!我的手——!!”黃毛瘋狂大叫。

“斷了。”

季庭嶼把他的手腕折成一個扭曲的弧度,在骨頭的咯咯聲裏冷聲道:“這麽翹的屁股搭上一隻手,不算虧吧?”

酒館裏眾人大吃一驚,幾秒種後響起起哄的口哨。

黃毛臉麵丟盡,捂著胳膊狼狽地往外跑。

有人悄悄向後打量,低聲問這位什麽來頭,這輩子沒見過下手這麽狠的omega。

知道內情的人則聲音更小地回:“記者部知道吧?這是那位領導。”

“是季——”對方半句話卡在喉嚨裏,嘴巴長得能吞進一個雞蛋,縮著肩膀往後看了一眼,又趕緊轉回頭。

而他口中那位讓人談之色變的“領導”,正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珍惜地吃魚。

季庭嶼人生中目前為止最傲人的戰績,就是二十五歲升任駐聯盟國記者部主任。

他駐外經驗七年,多次深入九死一生的激烈戰區卻能全身而退,不是因為他長了一對挺翹的屁股,而是因為他絕對是個不好惹的主。

3S級拿破侖矮腳貓omega,攻擊型烈酒信息素,在國際混性別格鬥比賽中拿到過三條金腰帶,尤其擅長近身搏鬥和遠程射擊。

曾因為有人在比賽前的禮貌問好環節對他做頂胯的下流動作,就把對方一隻野狼alpha打得捂著褲襠抱頭鼠竄,這輩子再不能頂胯。

簡而言之,就是他不高興了或者太高興了,都可以把看不順眼的雄性alpha揍到跪地求饒叫爸爸。

意外結束得太快,隊員們安心地大快朵頤。

而此時門外五十米處的車內,賀灼正貪戀地看向這裏。

原來和他結婚前的季庭嶼是這樣的……

自信、強大,有領導的威懾力,同時又兼具少年人的活潑與風流。

雖然粗魯了些,但非常有禮貌,斷人手前還知道問人家吃沒吃好飯。

哪像貓咪,分明是一隻魅力無窮的小獅子。

可他後來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變成那副呆滯怯懦,害怕別人觸碰的樣子?

賀灼抬手抵在額上,窗外夜風拂過,撩起他的發絲。

視野中突然闖入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步三回頭地溜進巷子,打了個電話,緊跟著酒館裏就走出來幾個身形魁梧的alpha。

賀灼皺眉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下車跟了過去。

在他走後,一輛凶悍的紅色野馬咆哮著駛來,在酒館門口緊急刹車,車上的人撐住車門縱身一躍而下。

他身形高挑,年齡不大,穿著一身怪異的藏藍色騎裝,硬挺的長發隨意披在肩膀,發間編著幾根彩繩,轉過身去,後腰上鉤著一柄能遮住他半個腰的彎刀。

少年眼睛亮得出奇,擺動的雙臂如同猛禽高飛前豎起的雙翼,進入酒館後直奔季庭嶼,貼著他身邊落座。

就像一陣從異域草原穿到茫茫雪城的風,來時匆匆。

“事辦完了?”季庭嶼給他倒了杯水。

“嗯。”

他似乎不太愛說話,雙手捧著那杯水,喝得比小朋友還認真。

“哎!沙漠青,你哥哥剛才被人揩油了知不知道?”隊員繪聲繪色地和他描述季庭嶼剛才怎麽被人摸的屁股。

沙漠青將水杯小心放下,摸向腰間的彎刀:“是誰做的,我去殺了他。”

隊員們哈哈大笑:“小青還真是護著老大啊!”

季庭嶼扶額:“你又來了,人我教訓過了,你不要每天把打打殺殺掛在嘴邊。”

“您不喜歡,我不會再說。”沙漠青緊抿著唇,生怕被他厭棄的樣子。

“不光我不喜歡,你以後的omega也不會喜歡。”

坐在對麵的大兔子孟凡聞言悄悄挺了挺胸脯。

“我不會有omega。”沙漠青看著季庭嶼的眼睛道。

孟凡又把胸縮了回去。

還順便叉起季庭嶼盤子裏的胡蘿卜狠狠咬了一口。

“小兔崽子你又抽什麽風?”

“我心裏酸得慌……我、我要把你的胡蘿卜全吃了!”

“你快吃,胡蘿卜炒芹菜狗都不吃。”

季庭嶼求之不得。

沙漠青小學生坐姿喝完整杯水,眼睛漸漸覆上一層灰膜,等那層膜掀起時他的眼球已經變成了琥珀色的鷹眼,緩慢而銳利地轉過180度,全方位偵查過酒館。

“哥哥,這裏不對勁兒。”他對季庭嶼說。

“我看出來了。你沒到,我不敢帶他們貿然走。”

季庭嶼感覺到自己後頸在發燙,右眼皮就像預兆一樣狂跳不止,他起身拽起孟凡:“別吃了,我們馬上離開。”

-

同一時間的酒館後巷,賀灼已經跟隨人影來到一片卡車群裏。

他們七八個人圍成一圈,都是彪形大漢。

“確定嗎?他真**了?”

“絕對是!他身上特別燙。”有人拍著胸脯保證,轉過臉來,居然是剛才的黃毛!

“好,今晚準備動手,搶他們的物資和裝備,alpha殺了,omega帶走!”

“那季庭嶼呢?把他做掉?”

“做個屁!我要的就是他,別人可以不管,季庭嶼必須到手。”說話的人笑得**邪,搓著下巴咂嘴。

“這樣太冒險了大哥!季庭嶼那麽難搞——”

“難搞?小野貓就該被剁了爪子好好疼愛,我把他終身標記了,身子骨都艸軟了,看他還拿什麽跟我橫!”

幾人聳著肩**笑,而在他們身後第二輛卡車的車鬥邊,

賀灼周身戾氣暴漲,雙目漸漸變成赤紅的狼瞳,裏麵爆發出毫不掩飾的殺意,像是要把那幾人全都撕碎。

不單是因為他們的談話內容,還因為賀灼猛然想起:季庭嶼前世曾在尼威爾戰區遭遇特大搶劫案,他為了保護自己的隊員,傷了耳朵和雙腿,之後重傷難愈,不到三十歲就拖垮了身體。

這是他悲劇人生的開始。

算算時間……就在今晚。